第五章

周六中午,梁筱唯一家盛装出发。

梁爸爸一身深灰色休闲西装搭配浅灰色呢子大衣,越发显得挺拔魁梧。梁妈妈则穿着薰衣草色羊毛连衣裙,外搭深紫色修身羊毛呢短外套。长发随意地绾在脑后。两个人的着装颜色低调内敛,既不会抢风头又很是得体。

早上,梁筱唯本来穿着一套宝蓝色运动服从房间里走出来,结果看到盛装的爸妈,着实吓了一跳:“太夸张了吧,又不是参加宴会,只是吃顿饭而已。”

梁妈妈不理会她的质问,将她推回房间,硬是让她换上了那条买后就一次也没穿过的奶油色羊毛呢子裙。修身的剪裁、可爱的深蓝色毛线披肩领,搭配深咖啡色毛线袜和棕色圆头短靴。最后,梁妈妈将一件驼色连帽斗篷罩在梁筱唯身上,上下审视一番,又从衣橱里扯出一顶白色贝雷帽扣在了梁筱唯头上。这才看着成熟秀雅中却又透着几分娇俏可爱的梁筱唯满意地点点头。

出发之前,巧克力从阳台冲过来,围着梁筱唯打转,梁筱唯实在不忍心,便打算将它装进双肩包里偷偷带去饭店。

梁爸爸本想皱眉制止,却被梁妈妈拉住:“由她去吧,好久没见她这么开心了。”梁爸爸望着蹲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将小狗往背包里塞的女儿,心里柔软起来,也就点点头应允了。

一路上,梁筱唯都坐在后座上和巧克力逗着玩。她甚至把自己的帽子摘下来戴到了巧克力头上。白色线帽歪歪斜斜地扣在它深咖色的小脑袋上,别提多可爱了,梁筱唯笑着用手机给它拍照。最终选了一张巧克力歪头望着她的照片设置成了手机屏保。

车子缓缓停在一栋大厦前面。梁筱唯抬头朝车窗外望去,不可思议地张大嘴巴,蓝海饭店可是他们市里数一数二的饭店了,不过是请儿子的同学吃顿饭而已,董爸爸也太铺张浪费了。

一走进饭店大堂,梁筱唯便被眼前的超大鱼缸吸引住了。那鱼缸呈半圆形,围起三位前台小姐所使用的办公桌,鱼缸里除了有各类漂亮的金鱼以外,还种着绿色仿真水草,铺满彩色的贝壳、鹅卵石,为鱼缸注入了一丝海洋气息。而前台小姐所穿的蓝绿色制服也与饭店的装修风格相得益彰。

梁筱唯一眼就喜欢上了这里。不同于一般豪华饭店的富丽堂皇,这里让人在踏入大厅的那一刻,就仿佛走进了清凉的水族馆,给人清新唯美的感觉。

“先生,您好,请问您贵姓?是否有订位?”前台小姐客气地询问梁爸爸。

梁爸爸把棕色的公文包放在前台上,思考了一下,说:“七个人。我姓梁。昨天预订了VIP商务包厢。”

梁筱唯将双肩包背在前面,两手遮住包口,以免巧克力突然露出头来。听到梁爸爸说话,她忍不住问一旁的梁妈妈:“不是董家请客吗?怎么是爸爸预订饭店?”

梁妈妈微笑:“傻孩子,你爸怎么好让自己的领导请客?这顿饭当然是你爸做东啊。”

梁筱唯惊呼:“那干吗来这么好的饭店?随便找个地方请不就好了,这里肯定超贵的。”

“哟!我女儿还挺节省。”梁爸爸走过来招呼她们一起去包厢,正巧听到梁筱唯的话,便笑着揽住她的肩,意味深长地教育道,“就因为爸爸请客才不能去小地方啊,那不是显得没诚意吗?这里是很贵,但在你们学校附近卖烧烤的,你那个同学的妈妈白天在这里做保洁,前几天我出任务的时候,她给了我几张大额优惠券,这样折合下来也还划算。”

梁筱唯没再多问,故意慢走几步与梁爸爸拉开距离。她接受不了和自己爸爸这样亲密的动作。虽然这在别人看来实在太过平常。但她不行,她和爸爸之间永远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沟壑。她忘不了爸爸指使别人去追赶那些小商贩的画面,虽然这是他的工作,自己却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值得称赞的事情。

所以即使梁筱唯心里对“怎么是七个人”有疑问,却也不愿再开口询问下去。

梁筱唯一家刚落座,董爸爸、董妈妈就推门走了进来,梁爸爸、梁妈妈客气地起身去迎,梁爸爸双手握住董爸爸的右手,亲切地叫了一声:“董主任。”随后招呼身后的梁筱唯,“快过来跟董叔叔、董阿姨问好。”

董爸爸拍拍他的肩膀,说:“都是自己人,就别客气了。筱唯出入我家多次,我和你嫂子早把她当自己女儿看待了。”

董妈妈适时接过话去:“是啊,是啊,多亏了筱唯,我们阳阳的成绩这次才能提高这么多。”

梁妈妈也插进话来:“怎么不见阳阳呢?”

还没等董妈妈回话,包厢门就被推开了,董叙阳闪进来,拍拍身上的雪花,抬头道:“接来了。”接着他一侧身,许贝妮走了进来。

梁筱唯恍然大悟:原来许贝妮就是第七个人啊。今天的董叙阳和许贝妮很不一样,董叙阳穿着剪裁得体的深蓝色立领呢子外套,合身的黑色西裤,咖啡色复古雕花皮鞋,高大挺拔,整个人散发出冷冽的贵族气质。而站在他身旁的许贝妮变化更大,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一件突显腰身的深蓝色呢子背心裙搭配简洁干净的白色彼得·潘领衬衫,略蓬的裙摆衬得她双腿修长笔直,一双约三厘米高的方跟系带皮鞋与深棕色线袜搭配十分和谐。

两个人这样站在一起,美好得像一幅用心描绘的画。

梁筱唯不知道,在她打量董叙阳和许贝妮时,自己也正在被他们打量。只不过,凝结在董叙阳心中的词是:漂亮,而凝结在许贝妮心中的词则是:寒酸。

趁大人们继续寒暄的时候,董叙阳率先走了进来,满脸好奇地从饭厅钻进里面的暗间,不一会儿拿出一只麦克风,笑容满面地对正俯身逗弄巧克力的梁筱唯说:“不愧是大饭店,包厢里居然还设了练歌房。”

董爸爸不悦地呵斥他:“见了长辈也不知道打招呼。”

梁妈妈试图缓和气氛,指着许贝妮惊讶地问道:“你是梁筱唯班上的班长吧?”

许贝妮露出甜甜的笑容,几步迎上去,两手极其自然地挽住董妈妈的胳膊,真诚地对梁妈妈说:“阿姨记性真好。”

见爸妈一脸不解,梁筱唯抱着巧克力起身解释:“贝妮跟我一起给董叙阳补习来着,她数学比我好。”

梁爸爸、梁妈妈明了地点点头,接着招呼大家就座。董叙阳抢在许贝妮前面,坐在了梁筱唯的左边空位上。

各种赏心悦目、香味扑鼻的菜式摆满了一桌。梁筱唯却没什么胃口。

大人们热络地寒暄,许贝妮在一旁时不时插话。令梁筱唯佩服的是,许贝妮这样的插话非但没有引起大人们的反感,反而很和谐地融入了进去。

梁筱唯放下碗筷,说了句“我吃饱了,大家慢用”,就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巧克力本来正趴在一处地毯上,专心用嘴巴轻轻撕咬上面翘起的线头,见梁筱唯在落地窗前站定,停下与地毯的纠缠,快跑过去,半坐在了她的脚边。

雪下得很大。灰白的天空下,雪花无声飘落,逐渐将整个世界染成白色。

“哈!”董叙阳从身后猛地拍了梁筱唯一下。

梁筱唯转头不悦地白了他一眼。董叙阳突然将左手伸至窗外,手心被雪花浸湿之后,抽回手往脸上搓了一阵,而后满脸湿漉漉却又保持笑眯眯的表情望着梁筱唯。

梁筱唯不解地问他:“你干吗笑得那么阴险?”

董叙阳将脸更凑近她一些,说:“你不是喜欢看雪吗?现在我脸上都是雪了,你不如看我吧。”

梁筱唯愣了几秒钟,冷冰冰地对他说:“幼稚。”说完转身抱起巧克力走开了。

董叙阳失落地撇撇嘴,梁筱唯则在心里庆幸:好险,再晚转身一秒钟,就要被董叙阳看到她突然涨红的脸了。

吃过饭,董叙阳就跑进里面的练歌房点了歌要和梁筱唯合唱,梁筱唯拗不过他,只好抱着巧克力进去陪他唱。

一曲唱完,许贝妮推门走了进来。她用右手抚摸巧克力背上的绒毛,说:“怪不得你叫它巧克力,它真的和死去的巧克力很像。刚才第一眼看到它,我真的被吓了一跳。”

梁筱唯干笑一下,问她怎么不在外面陪大人们聊天。许贝妮靠在沙发上,望着正在深情演唱陈奕迅的《十年》的董叙阳,漫不经心地答道:“董叔叔和你爸爸去楼顶的观景台喝酒了。阿姨她们在聊美容什么的呢,我也不懂。”

梁筱唯点点头,早就听说这家饭店的特别之处就是楼顶的观景台。据说观景台每次只允许一桌客人上去,因为怕人多太危险。所以逐渐变成了商谈秘密的绝佳之地。

梁筱唯暗笑:董叙阳的爸爸和自己的爸爸一定是去楼顶互相诉说妻子的坏话了。

董叙阳还没唱完,许贝妮就切到了下一曲,而后嚷着要和他合唱《小酒窝》,董叙阳好像真的是个麦霸,一点儿没有要拒绝的样子,笑得异常灿烂。

梁筱唯转过身子趴在沙发椅背上继续看窗外飞舞的雪花。房间里的暖气开得很足,不一会儿,她的眼皮变得沉重起来。

再次睁开眼睛时,梁筱唯看到了温明。他从雪花飘洒的迷蒙世界里渐渐走进梁筱唯的视线。他左手拎着一只小小的保温桶,身穿旧旧的军绿色外套,卡其色休闲裤,一双白色的帆布鞋显得很是单薄。没有撑伞,雪花落了他满满两肩,他像一个刚刚结束战斗的王子,有些狼狈,却散发出夺目的光芒。

“筱唯,巧克力不见了!”许贝妮不知何时站到了梁筱唯身边,伸手轻推她的肩膀。

梁筱唯愣了一下,随后起身向许贝妮拜托道:“你帮我找一下巧克力。我出去一下。”

许贝妮探头望了一眼窗外,明了地点头。下一秒,梁筱唯已经跑出了房间,把董叙阳和梁妈妈那句“你去干吗”甩得老远。

她去干吗呢?梁筱唯也不清楚,她只是很想跑下去,跑到他身边,帮他拍落身上的雪花,问问他冷不冷。

远远地,温明就看到了蓝海饭店门口那抹俏丽的身影。她今天穿得真漂亮啊。温明忍不住暗自感叹。紧接着,他的心里涌进一丝酸楚。她一定是来这里吃饭的吧。而他呢,他看看手里的保温桶,他只是来给贫血严重的、在这家饭店任职保洁员的妈妈送一碗乌鸡汤的。所以,她和他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啊。可是……

温明再次将目光聚焦在梁筱唯的脸上。可是,她是那样温暖善良的女孩,她对他的每一次帮助他都铭记在心。他以为自己向来最讨厌被人视为需要帮助的弱者,但实际上呢?他早已不排斥梁筱唯每一次的擅自闯入。他甚至,心有期待,满怀感激。

这样想着,温明对于他和梁筱唯的家境差异释怀了些,他想要学着脱去层层防备,用最真实的自己面对她。然后他笑了。在距梁筱唯越来越近的时候,这个慢慢放大的笑容被赋予的含义也更加清晰简单。

接纳。接纳这个世界赐予他的贫穷,接纳这个世界除却贫穷,又慈悲地赐予他的意料之外的温暖。

只差一步,温明就走到了梁筱唯的身边。

而就在这个瞬间,有人从十二层高的楼顶跌落,像被折断翅膀的飞鸟一般重重砸落在温明和梁筱唯中间。

红色的血液晕开在铺满雪花的纯白地面上。触目惊心。

温明紧紧皱起眉头。丢掉保温桶扑了上去,他跪倒在地上,惊慌得全身抽搐。他不敢看也不敢触碰眼前那张最熟悉的脸。

“妈妈……妈妈……”

梁筱唯是在温明叫出妈妈的那一刻才回过神的。她掩住嘴巴,浑身哆嗦,下意识地抬头望向楼顶时,却看到了……

梁爸爸的脸。

警车和救护车在十分钟后抵达蓝海饭店,温明被警察拉离温妈妈身边。他全身颤抖,几乎站不住。

几名医生“呼啦”一下围上去,掏出听诊器做各项基本检查。不一会儿,其中一名医生转身伸手招呼其他人:“还活着!快抬担架过来。”

在医生们将温妈妈抬上救护车的间隙里,温明被包围在层层人群之中,始终站着没动。雪下得更大了。雪花大片大片飘落,将他的头发和衣服染成白色。他抬起脸,眼神迷茫地扫过身前的人群。

靠在衣着华贵的妇人肩头沉沉入睡的孩子。

披着咖啡色奢华毛领披肩的老人。

被年轻男子搂在怀里,佩戴耀眼钻石项链的漂亮女孩儿。

衣着华丽却不显招摇的中年夫妇。

身穿深蓝色立领呢子外套,高贵如王子般的董叙阳。

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犹如公主一样骄傲优雅的许贝妮。

……

他们人人盛装华服,表情中有惊慌,有唏嘘,有悲悯……

温明最后将目光锁定在打扮精致的梁筱唯身上。他为自己几分钟前幼稚的奢望感到可笑。他以为即使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只要努力也可以成为亲近的朋友。

但事实是,他低估了横在他和梁筱唯之间的巨大城墙。现实让不自量力的他从最高点跌落,摔得惨重无比。

医生站在救护车旁,朝人群大喊:“谁是病人家属?家属在不在?”

见温明依旧愣怔在一旁,梁筱唯从梁妈妈的怀里挣脱出来,跑到他身前,帮他拍落身上的积雪,仰起头,流着眼泪急急说道:“阿姨还活着,还有救,你振作一点儿,快跟着救护车去医院。”

温明定定地望着梁筱唯,几秒钟后试探地问她:“还活着?还有救?”

梁筱唯重重点头。温明这才如梦初醒般跑向救护车。

待温明上车之后,医生“砰”的一声关上车门,救护车鸣着笛迅速驶离梁筱唯的视线。

作为事发现场的唯一目击者和嫌疑人,梁爸爸要被带去警察局录口供。而作为梁爸爸的口供证人,梁妈妈、梁筱唯、许贝妮以及董叙阳一家也被带上了警车。

抵达派出所之后,梁筱唯他们被分别带入审讯室,梁筱唯不知道其他人是如何回答警察提出的问题的,但她几乎全部实话实说。为什么说几乎,因为当警察问她,梁爸爸是几时去的观景台,去观景台的缘由是什么时,她的脑海里下意识闪过的答案便是许贝妮所说的“董叙阳的爸爸和她爸爸一起去到观景台聊天”。但她不知怎的,却没有说出来,犹豫了几秒钟后答道:“当时我和董叙阳、许贝妮在饭店包厢里的练歌房里唱歌,不清楚爸爸是什么时候爬上了楼顶。”

其实她这样回答也不算撒谎。因为并非眼见,所以梁筱唯也无法确定许贝妮告诉她的是不是事实。而且,她绝不相信爸爸会害温妈妈,因为这种猜想太荒诞了,完全不符合逻辑。

录完口供,梁筱唯走出审讯室,就看到抱着巧克力的妈妈和面容苍白的许贝妮及董叙阳的父母。他们正坐在外面等她。他们紧张地看了她一眼,仿佛在无声传递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梁筱唯一心挂念温明,只想快快结束赶去医院。可另一方面,她也确实很想亲口问问爸爸,当时在楼顶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一会儿,董叙阳也走了出来。他的脸上带着少有的庄重,走到梁筱唯身边坐下,语气里满是惋惜:“那家伙太可怜了。我真希望我在现场,这样没准我还能冲过去制止他妈妈。”

“别胡说。”董爸爸厉声喝止,一向温和的面孔此刻透出威严。

梁妈妈一看董爸爸有些不耐烦了,立即起身对他说:“董主任,你们先回去吧。这有我和筱唯就够了。”

董爸爸没有推托,起身点点头:“也好。正好建委还有事等着处理。晚上让老梁给我打个电话。”说完招呼董妈妈、董叙阳和许贝妮一起离开。许贝妮大概被吓到了,温妈妈出事之后,她的目光一直呆呆的,没有说过一句话。

一瞬间,警察局只剩下了梁筱唯、梁妈妈和巧克力。梁筱唯从妈妈手里接过巧克力,一边抚摸它柔软的绒毛,一边问:“妈妈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梁妈妈长叹一声。没等回答梁筱唯的问题,就看到梁爸爸如释负重般地从审讯室走了出来。随后签了字留下联系方式后,梁爸爸就带着梁筱唯和梁妈妈一起离开了。

在回家的车上,梁筱唯才鼓起勇气问起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据梁爸爸所说,当时他跑到楼顶找巧克力,恰好看到温明的妈妈正蹲在防护栏边缘擦拭防护栏,猛地起身导致脑供血不足,晕眩之中从楼顶跌落。

而刚刚警察也接到了医院的化验报告,医生断定死者身上没有留下打斗痕迹。初步判定温妈妈坠楼属意外事故。

“死者?”来不及追问爸爸所说的话是否属实,梁筱唯惊慌地叫出了声。

梁爸爸点点头,叹息道:“听说那女人送到医院就不行了。”

梁筱唯的大脑呈放空状态至少十分钟。然后她的脑海里涌现出温明无限悲痛地站在雪里的场景。于是她冲着梁爸爸大叫一声:“停车!”

梁爸爸吓了一跳,以为撞到了人,猛地踩了刹车。梁筱唯趁机推开车门跑了下去。

梁妈妈从车窗里探出头问她去哪儿。她头也没回地大喊了一声:“去医院!”接着就拦了辆出租车匆匆而去。

梁筱唯赶到市中心医院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夜色深浓,雪小了些,雪花在路灯照耀下闪出钻石般冷冽的光芒。因为跑得太急,梁筱唯在大厅外面的石阶上滑倒了,手心擦过冰凉的地面,现出红红的印记。她顾不得疼,“噌”地爬起来向医院前台跑去。

可是该怎样叙述她要找寻的温明呢?梁筱唯有些犯难,半天咕哝出一句:“请问那个,今天从蓝海饭店楼顶跌下来的阿姨,她的儿子在哪儿?”

前台护士不耐烦地看她一眼:“我不知道那阿姨的儿子在哪儿,但我知道那阿姨现在被移送进太平间了。”

梁筱唯一愣。对于常人来说,太平间是个提起来就足够悲伤的地方,但对于见惯生死的医护工作人员,那也不过是工作地点的另一个房间……

那么温明在哪儿?这么晚了,还下着雪,他穿那么单薄,他去了哪里?

怀着担忧和焦急,梁筱唯从医院的第一层开始,踮起脚尖透过病房门上的小小玻璃窗查看每间病房,期待那个熟悉的身影快快跳进视线。等她找到第四层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董叙阳。梁筱唯心里乱得很,想也不想便挂断了。可董叙阳接二连三打过来,梁筱唯怕吵到其他病人,只好接起,用手捂住嘴巴,不耐烦地问:“你干吗?”

“筱唯你快来中心医院楼顶。温明在这里。”董叙阳喊完就挂断了电话。梁筱唯站在原地反应了一下,而后向着电梯门口狂跑。

能够清楚听到自己心跳的感觉;看着楼层数字一个一个向上跳跃的感觉;整个大脑放空,心里被恐惧填满的感觉……这些感受在电梯上升的几分钟里涨成海水,几乎将梁筱唯淹没。

等她从电梯间冲出来,赶至十层高的楼顶,所看到的画面就是:董叙阳身体前倾站在一旁,而温明斜坐在楼顶边缘,一只脚踩在石沿上,静静仰望漆黑的夜空。楼顶的灯光有些暗,从梁筱唯的方向望去,温明仿佛坐在悬崖峭壁上,倒下去便会粉身碎骨。

梁筱唯快跑几步到董叙阳身边,努力保持镇定问他:“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董叙阳一边观察着楼顶边缘的温明,一边跟梁筱唯解释:“我心里一直惦记他,从警察局出来就编了个谎话溜到医院来了。我赶到病房的时候,正看到医生将白布蒙在他妈妈的脸上。温明很镇静地站在一旁。”说到这儿董叙阳顿了顿,“就是那种非常反常的镇静,一滴眼泪都没流,沉默地看着他妈妈的心跳变成一条直线。医生拔掉插在他妈妈身上的管子,跟他说‘小伙子你要节哀’,然后将他妈妈从他眼前推走了。他自己在房间愣了很久,我正想走开,留给他发泄悲伤的时间,就看他悠悠地走了出来。我一路跟着他,穿过医院走廊,走向步行梯,而后一直爬到楼顶。”

“你怎么不拉住他?”梁筱唯拧起眉毛责怪董叙阳。

“我是想拉啊,可是一开始我又不知道他要去哪儿。到了楼顶之后,我根本不敢轻举妄动。筱唯,我们报警吧。”董叙阳郑重提议。

梁筱唯咬咬唇摇头:“报警之后势必闹得人尽皆知,不要再刺激他了。我们帮他吧。”

在董叙阳那句“怎么帮”还没问出来时,梁筱唯已经往前走了几步。夜风吹起她的衣摆,她轻声唤他的名字:“温明,温明。”

温明转过头,目光停在梁筱唯脸上。梁筱唯整理了一下思绪,深吸一口气,边说边不动声色地靠近他,“温明,我知道,这一天对你来说有多悲伤。我不想跟你讲什么大道理,也知道所有安慰都于事无补。我只是想告诉你,天没有塌,太阳明天还会照常升起,你不会变成一个人。我梁筱唯发誓,”说到这里时,她已经走到了离他一步之遥的距离,她迅速伸手死死拽住他的胳膊,加重语气道,“我梁筱唯发誓,一辈子做你的朋友,做你的亲人。”

温明定定望着她,说:“你骗我。”

梁筱唯一愣。

温明哽咽着不停重复:“你说还有救的,你说还有救的……”

梁筱唯再也忍不住,低下头握紧拳头,陪他一起痛哭。

第二天一早,梁筱唯便早早起来煎鸡蛋,梁妈妈被惊醒,从卧室里探头出来问她在干吗。梁筱唯笑说自己昨晚没吃东西,现在觉得很饿,随便弄点儿吃的。见梁妈妈一副打算帮忙的样子,梁筱唯快走几步到梁妈妈跟前,将她推回了卧室里:“哎呀你别管了,只是个早餐而已。”梁妈妈打个哈欠,嘱咐她小心点儿,别烫到自己,便又回房睡了。

梁筱唯长舒一口气,继续忙着榨豆浆,而后又将面包片放进烤面包机。面包片弹出之后,她将番茄酱和火腿片夹在中间,继而把煎得稍有些煳的鸡蛋小心地放到小碟子上。做完这些,梁筱唯找了个托盘,将三明治和煎蛋摆上去,端起来朝门外去。

往常,一听到动静就会从狗窝里跃出来的巧克力今天异常安静。好像自昨天目睹温妈妈坠楼,巧克力就变得萎靡不振起来。想必狗狗足够通人性的话,也是可以对主人的悲伤感同身受的。

这样想着,梁筱唯觉得心里暖暖的,她起身走到巧克力的狗窝旁,轻声唤它的名字:“巧克力?”唤了几声,巧克力才蔫蔫地从狗窝里抬起头,睁开眼睛看着梁筱唯,很没精神地呜咽了一声。

“你哪里不舒服吗?”梁筱唯伸手抚摸巧克力身上的绒毛,柔声问。

巧克力则继续趴下,闭上了眼睛。

梁筱唯为难地看了看客厅桌子上冒着热气的早餐,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拍拍巧克力的头对它说:“我出去送早餐给温明啊,早餐冷了就不好吃了,巧克力乖,等我回来就带你去看宠物医生。”

巧克力没有动,梁筱唯只当它默许,心想不能磨蹭,送完早餐就赶快上来。接着又忍不住嘲笑自己,难道刚刚她还在期待能和温明共处一会儿吗?这个时候,他大概谁都不想见到吧。

果然,梁筱唯敲了半天温明家的门,却始终无人来开。她现在并不那么担心他会做傻事了。因为昨晚在楼顶,他哭着告诉她,他只是在接受温妈妈对他的最后嘱托。

认真地,健康地活着。

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不要悲伤,不要害怕。

……

这些哄骗孩子的话其实并非出自温妈妈之口,她根本没来得及告诉温明,他应该怎样应对没有妈妈、孤身一人的未来。但温明臆想出了这些话。因为如果不这样想的话,他很难有勇气面对接下来的艰难生活。

其实对于昨晚在车上梁爸爸给她的解释,梁筱唯觉得疑点重重。因为明明她从练歌房出去时没有在包厢里见到爸爸和董爸爸的身影。巧克力几乎一直跟她在一起,所以爸爸说他跑去顶楼找巧克力的说法根本不成立。而且,后来巧克力突然不见,也是她让许贝妮跑去找的,可最后怎么会跟爸爸在一起?她绝对相信,爸爸不会害温妈妈。但她又想不通,爸爸为什么要撒谎。

梁筱唯心中挂念巧克力,看看表叹了口气。她将托盘放到地上,对着房门喊了一句:“温明哥哥,早餐我放在门口了。记得吃啊。中午我会再过来的。”

中午梁筱唯没能再有机会走出家门。因为早上她刚从温明家回来,就看到爸爸妈妈坐在客厅里等她。

梁爸爸吸一口烟,吐出烟雾,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哀乐:“你去哪儿了?”

看梁爸爸一副过于冷漠的神情,梁筱唯下意识地撒了谎:“吃得太饱了,去楼下散……”话还没说完就被梁爸爸暴怒的吼声打断:“你还撒谎。我出来的时候明明看见你拿着托盘往电梯间走,你是不是去温明家了?谁叫你多管闲事的?你这丫头是不是吃饱了闲的?”

“好了好了,你发这么大的火干吗?”梁妈妈安抚地拍拍梁爸爸的背,继而将目光转向梁筱唯,对显然吓住的她柔声说,“筱唯,爸爸妈妈不是不让你关爱同学,只是你爸爸毕竟跟这事扯上了关系,现在还是接受调查阶段。你要懂得避嫌……”

“我不过是去给刚刚失去亲人的同学送一份早餐而已,有什么错?”梁筱唯觉得莫名其妙。

“你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你这样让别人看到还以为我真的对他妈妈做了什么,所以才特别补偿他!”梁爸爸急了,起身对梁筱唯吼道。

巧克力听到动静,在狗窝里吠叫了几声。梁妈妈拉拉怒气冲冲的梁爸爸,对梁筱唯软言相劝:“你爸爸是脾气急了点,但是说得没错。筱唯,你听话,别再去找温明了。这世上比他可怜的人多多了,我们也无能为力的。”

梁筱唯摇摇头,望着共处十四年的父母,觉得前所未有的陌生。她“啪”地踢翻了脚下的凳子,冲爸爸妈妈嚷道:“是你们心虚吧?要不是你们自己心虚,又怎么会觉得自己做点什么,在别人看来都别有用意?因为根本不是别人多想,是你们心里有鬼。”

梁筱唯说完转身跑进了房间,只听爸爸在客厅里大吼:“你这个死丫头再说一句试试。我就不信我还管不了你啦!我说不准再去他家就不准再去!你要敢去你等着!”

“行了行了。”梁妈妈劝阻道。

梁筱唯抬起双手捂住耳朵,眼角湿了起来。她开始觉得事有蹊跷了。爸爸对这件事情如此敏感,甚至暴跳如雷,反而让梁筱唯觉得,他一定是在刻意隐瞒什么。

可是,无论他隐瞒的是什么秘密,都牵扯到温妈妈的坠楼真相。如果爸爸真的……梁筱唯不敢再想下去,她烦躁地扑到床上,将自己的咖啡格子抱枕使劲揉搓了一阵。

整整一上午,梁筱唯躲在房里侧耳倾听门外的动静。仿佛打定主意要看住梁筱唯,一到周末就会跑出去和同事喝酒打牌的爸爸今天一直坐在客厅里看电视,而妈妈则在厨房里包饺子。两个人不时地大声交谈几句,像是有意告诉梁筱唯,我们都在呢,你死心吧。

梁筱唯心烦意乱,掏出手机想给温明发条短信,却看到收信箱里有一条许贝妮的未读短信。

筱唯,作为朋友,我劝你少走近温明。你让他对你的信任越多,以后对他的伤害越大。

梁筱唯愣住了,看了看发送时间,是凌晨四点半。许贝妮为了思考这样一段话而整夜没睡吗?

梁筱唯紧张地摁下一行字:你是不是知道什么秘密?

然后梁筱唯抱着手机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却始终没再等到许贝妮的短信。抱着明天见到她再问个清楚的想法,梁筱唯开始编写发给温明的短信。

温明哥哥,我家里临时有事,中午不能过去给你送吃的了。请你务必好好吃饭,好好对自己。有任何事需要帮忙请打给我。

短信铃声响起时,温明刚好走到家门口。今天一早,他就被传唤进了警察局。警察将整理过的口供念给他听,像是在念一个漏洞百出的故事。

他的妈妈虽然贫血严重,但他四岁时父亲就已病逝。妈妈多年来靠做保洁员、保姆、月嫂挣得养家费用。多年来做家务的经验难道都没有让她养成蹲下轻起的习惯?即便妈妈死前没有在身上留下任何打斗痕迹,落地姿势也符合意外跌落的着力,可他仍旧无法相信,也不能接受这样的荒谬结论。

只不过他争辩半天,警察也只是向他保证会再对嫌疑人进行深入调查,让他安心回家等待,有最新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他。

从警察局回来的路上,温明一直在想象梁筱唯一家、董叙阳一家以及许贝妮在警察局接受审讯的时刻。

他们会是怎样的表情?会用什么样的语气叙述这件事?会怎样紧张地与自己撇清关系?

他觉得可笑。一直骄傲自信的他,在低年级的学弟学妹面前展露了他人生画卷里最悲惨的一页。

此刻,温明望着屏幕上显示的消息和门口早已冷掉的丰盛早餐,微微扯起了嘴角。他想对整个世界冷笑。别再假装慈悲赐予我别有用心的温暖,我不需要。

这样想着,温明抬脚踢飞了铝制的托盘,清脆的碰撞声在寂静的楼道里响成了奏鸣曲。

我再也不需要。进门之前,温明再一次在心中加重语气道。

梁筱唯想起巧克力不舒服这件事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早自习课上。她匆匆跟班主任请假,跑出教室就跟妈妈打电话,碰巧自己的手机欠费了,只好借许贝妮的打过去,梁妈妈抱歉地说自己已经在去梁筱唯外婆家的路上,末了还自言自语道:“怪不得早上我离开家之前,叫了好几声巧克力,它都没理我。我还以为它睡着了。”听妈妈这么说,梁筱唯更加担心了,所以纵有万般不情愿,她还是拨通了梁爸爸的手机号。

在等待电话接通的时间里,梁筱唯已经猜测到爸爸的愤怒和不耐烦,但她决定,无论爸爸是怎样的态度,为了巧克力,她都会无条件低头服软。所以,她特意远离许贝妮,走到无人的走廊尽头,不想让别人看到她低声哀求的样子。只是,令梁筱唯万万没想到的是梁爸爸听完她的解释竟爽快地答应了。他甚至说他先开车回家把巧克力送进离家最近的宠物医院,让梁筱唯直接从学校赶过去。

“谢谢爸爸。”半晌,梁筱唯咬咬嘴唇说道。

梁爸爸大概对于梁筱唯的态度有些吃惊,轻声咳嗽了一下,说:“待会儿见吧。你自己过马路小心点儿。”

等梁筱唯赶到宠物店时,巧克力正被医生扯住后腿,身体倒立,医生不断拍打着它的背部,梁爸爸则坐在一旁的长椅上翻看报纸。梁筱唯都没来得及跟爸爸打招呼,径直走到医生旁边,紧张地问:“叔叔,有没有大碍?”

医生侧头看了梁爸爸一眼,梁爸爸合上报纸,说:“我闺女。”医生这才答道:“应该是误吞了什么东西。”

梁筱唯在医生的指导下,也跟着轻拍巧克力的背。看着巧克力蔫头耷脑的虚弱模样,梁筱唯既心疼又愧疚。昨天她被爸妈禁足在房间里,赌气之下晚饭都没有吃,所以完全把巧克力不舒服的事抛到了脑后。

不一会儿,巧克力吐出一颗和五角硬币差不多大小的金色纽扣。医生放下巧克力,抬头对梁筱唯说:“应该没事了。不过食欲大概没有这么快恢复,你回去喂它点儿酸奶喝,一点点就好。多观察,有问题及时送过来。”

梁筱唯松了口气:“谢谢叔叔。”趁梁爸爸去结账的时候,她从垃圾桶旁边捡了一根坏掉的输液管,拿来剪刀剪成一段,穿进纽扣的扣眼,边往巧克力的脖子上系,边佯装生气地对巧克力说,“你这只馋狗,是我没给你吃的吗!谁叫你乱吃这些东西的!我现在就把这颗扣子系到你脖子上,看你记不记得住!”

冬日的温暖阳光里,少女蹲在地上,鼻头红红的,头发柔顺地贴着脖颈,正伸出细长的手指义正词严地教育着她面前的巧克力色小狗;小狗歪着脑袋,不时地挪动一下脚步,全身的蓬松绒毛将它衬托得无比呆萌。

梁爸爸结完账过来的时候,恰好看到这一幕。他本想呵斥梁筱唯,毕竟输液管这种东西最有可能携带细菌了,明明他的嘴巴已经张开,眉头也已皱起,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扯起了嘴角。

真的很奇怪。他一个中年男人,竟突然觉得心底柔软起来。他甚至后悔昨天不该对她发那么大火的,说起来她也只是个善良单纯的小孩子,还没有意识到这世界并不如她想象的那般美好。梁爸爸叹口气,缓缓地走过去,大手轻轻盖住了梁筱唯的头,用极少的柔和语气说了句:“走吧,跟爸爸回家。”

回去的路上,梁筱唯抱着睡着的巧克力坐在后座,梁爸爸边看后视镜边问梁筱唯:“先把你送回学校上课吧?”

梁筱唯鼓了一下嘴,低头试探性地说:“我上午不想去上课了,我担心巧克力,下午我回去再看同学的课堂笔记。”梁筱唯拿不准爸爸会不会因此发脾气,所以声音越说越小。

梁爸爸从车前镜里看了梁筱唯一眼,说:“随你吧!别落下功课就行。不过中午我可能回不了家,你妈又不在,你只能煮面吃了,或者给你钱叫外卖吧。”

“嗯。我知道。”梁筱唯在心里长舒一口气,抱着巧克力的双手也放松下来。她瞧着爸爸今天心情貌似不错,所以一时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问,“爸爸,那天在蓝海饭店,我和董叙阳在包厢里唱歌的时候,我们班班长许贝妮后来也进来了,她说你和董叙阳的爸爸一起去楼顶的观景台谈事,所以,温明妈妈出事的时候,董叔叔应该也在观景台吧?”

梁爸爸突然急踩了一下刹车。即使系着安全带,梁筱唯还是随着惯性前倾,额头毫无防备地撞到了前座椅背上。巧克力被惊醒,警觉地直起脑袋,四处查看。

梁爸爸猛地转头,神情慌张地对梁筱唯说:“董叙阳的爸爸是机关要员,不能跟这种事情扯上关系,你和你们班那个许贝妮千万不能乱说话。再说了,当时董主任去了洗手间,确实不在楼顶。”

梁筱唯坐直身子,皱皱眉,又问:“可是,爸爸你不是说你是为了找巧克力才去楼顶的吗?”

“你这丫头怎么回事!都说了不让你多管闲事,你听不懂是不是?”梁爸爸突然变得怒不可遏,他拧起眉头,冷冷地说,“下车!我单位还有事,我得回去。你自己到前面坐公交车!”

刚刚在梁筱唯心中滋生的一丝温情瞬间消散,梁爸爸越是对这件事持敏感态度,她越觉得他在有意隐瞒什么。怀着满心的困惑和委屈,梁筱唯推开车门走下去。脚步刚刚站稳,梁爸爸就发动引擎,开着车扬长而去。

阳光明媚的冬日街头,梁筱唯抱着趴在她臂弯里安睡的巧克力,看着爸爸的车迅速从视线里消失,不禁腾出左手紧了紧自己的衣领,突然觉得全身冷得通透。

第五章
巧克力色微凉青春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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