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清晨,梁筱唯像往常一样倚在小区门口的墙上,漫不经心地立起左脚,脚尖一下一下地轻轻点着地。冬天的夜晚变得越来越长,明明已经六点一刻,天竟还是灰蒙蒙的。冷冷的风吹来,梁筱唯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转过头向着小区里张望,等待温明的身影进入视线。

今天是温妈妈坠楼后的第十二天。这十二天里,每逢上课日,梁筱唯都会早早等在小区门口。虽然爸爸妈妈都明令禁止她走近温明,但梁筱唯无法顺从他们的意愿。因为她承诺过的,一辈子做他的朋友、他的亲人。

温明从来都没有主动跟她说过话,梁筱唯也不开口,只是默默跟着他。其实是她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在如此巨大的悲伤面前,所有安慰都显得渺小无力。

并且,梁筱唯觉得自己没有立场。上周五,梁爸爸接到升职通知,由副队长变成了城管局的一把手。虽然爸爸妈妈都觉得实至名归,但梁筱唯就是没来由地心虚。她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高兴,反之,她觉得害怕,好像心中的某些猜测正在悄悄变为现实。

前几天,梁筱唯私底下也问过许贝妮,那条深夜发送给她的短信是否有什么暗示。许贝妮听完摆出无辜的表情:“什么短信?梁筱唯你发烧呢吧?我什么时候给你发过短信?”

梁筱唯觉得无语,翻出手机想给她看短信记录,哪知道翻了几遍真的找不到那条短信了。她疑惑极了,认真思考了很久都觉得自己不可能记错。直到某天晚上,她突然想到,巧克力生病的那天,她自己的手机欠费,便让许贝妮拿着她的手机帮她念爸妈的电话号码。当时,她拿着许贝妮的手机走到走廊尽头去给爸爸打电话,自己的手机一直在许贝妮手里,所以,一定是她趁那个时段删掉了短信。

梁筱唯觉得事有蹊跷,几次追问许贝妮,在蓝海饭店吃饭那天是不是真的看到梁爸爸和董爸爸一起去了楼顶,许贝妮要么含糊其辞,要么转移话题,说什么都不肯正面回答她。

而上周末,梁筱唯本想趁去董叙阳家里为他补课的机会,再跟董爸爸、董妈妈确认一下关于温妈妈坠楼时,梁爸爸和董爸爸的去向。因为周六没有见到董爸爸、董妈妈,所以她主动跟董叙阳要求周日再去帮他补一次,结果等她赶到时,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的董爸爸、董妈妈立即做出要出门的样子,随后慌慌张张地一起上了车,很明显是在躲避梁筱唯。后来实在没办法,梁筱唯便让董叙阳去跟董爸爸、董妈妈打探口风,哪知道董叙阳第二天跟她抱怨说他因为多问了几句那天发生的事,被董爸爸一通臭骂。

所以,无论是自己的爸爸妈妈,还是董叙阳的爸爸妈妈,甚至许贝妮,他们的反应都令梁筱唯觉得可疑极了。只不过,他们手拉手将秘密圈得紧密严实,让她难以探寻到一丝缝隙。

但她不会罢休的。梁筱唯快步跟上刚刚从小区里走出来的温明,暗暗握紧了拳头。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查明真相。尽管她心里非常害怕,但黑即黑,白即白。倘若打破这个规则,梁筱唯就觉得自己的人生都失去了意义。

走过人行道,向前步行五分钟,要经过一座占地面积很大的写字楼。大楼外墙包裹着一层茶色玻璃。从玻璃中,温明瞥到了跟在自己身后的梁筱唯的表情。

坚定的,怀着悲悯的,大义凛然的,伸张正义的表情。

温明轻轻扯起一边的嘴角冷笑。其实之前他特意在单元楼门口等过梁爸爸,想要详细询问妈妈坠楼的经过,毕竟梁爸爸是整件事的唯一目击者,可是他却不耐烦地横眉厉声道:“所有的事情我已经在警察局说过了,你别来烦我,我没时间跟你这个小孩子胡扯!”说完狠狠推开他,大步离去。

前天傍晚,他出门买方便面,刚好碰到梁爸爸走下城管执法车。他正笑容满面地接着一通贺喜电话,嘴上说着“不过是副提正嘛!有什么好祝贺的”,嘴角却差点儿咧到了耳根。

温明讨厌那个虚假的笑容,讨厌他那张充满欲望的脸。而后他侧头望了一眼玻璃中与梁爸爸容貌相似的梁筱唯。

他皱紧眉头,在心里说道:我讨厌她,讨厌她是那个人的女儿。

“梁筱唯!梁筱唯!”

听到呼喊声,梁筱唯停住脚步转过头,董叙阳步伐极快地跑到她身边,扶着膝盖喘息着问:“你这么着急干吗去啊?”

梁筱唯边向前走边答:“跟你没关系。”

董叙阳再次跟过去,急急地说:“你又怎么了?最近一直是这副我欠你很多钱的样子。”

梁筱唯停下脚步,表情有些不耐烦:“我着急回家遛狗,难道你对遛狗也感兴趣?”

梁筱唯挑衅般地看着董叙阳,心里笃定他会挫败地摇摇头走开,哪知道他挑挑眉,兴高采烈地说:“我都没有遛过狗,我们现在就去吧!”他边往前走边自言自语,“我干脆在你家吃晚饭好了,反正我爸妈都不在家,玩到晚上八点左右再让司机来接我!OK,就这么办!”董叙阳打了个响指,回头见梁筱唯黑着一张脸站在原地没动,便伸手微笑着招呼她,“快点儿快点儿!”

晚饭时,望着安心接受爸爸妈妈赔笑谄媚的董叙阳,梁筱唯气得肠子都打了结。只随便扒拉了几口饭,她便撂下筷子,说:“我吃饱了。”接着跑去阳台抱起巧克力就往外走。

董叙阳一口汤还没咽下去,就忙着起身跟过去,梁妈妈不安地看看梁爸爸,梁爸爸向她使了个眼色,梁妈妈便柔声叫梁筱唯:“筱唯乖,等你阳阳哥哥吃完饭。”

阳阳哥哥?梁筱唯对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谁不让他吃了,他吃他的,我走我的。”

“梁筱唯!”梁爸爸呵斥道。

董叙阳见状立刻嘻嘻哈哈道:“叔叔阿姨,我已经吃得很饱啦!不信,看我肚子。”说着作势要撩自己的衣服,梁爸爸、梁妈妈以及梁筱唯全都愣住了,董叙阳看看他们,露出惊慌的表情,“你们还真要看啊?这样不好吧!”

梁妈妈首先笑出了声:“你这孩子,吃好了就好。不然董主任要怪我们照顾不周了!”

董叙阳边推着梁筱唯往外走,边回头道:“谢谢叔叔阿姨款待。”

去公园的路上,董叙阳一直转头逗弄梁筱唯怀里的巧克力,巧克力也乐得和他玩闹,一人一狗又是握手,又是眼神交流,还时不时“呜呜呀呀”,不知道在说什么动物语言。总之,董叙阳兴奋新奇的模样不亚于见到一个外星生物。

梁筱唯干脆把巧克力塞到董叙阳怀里:“来,给你抱着。”

董叙阳惊恐地接过来,两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最后只能揪住巧克力的背毛,巧克力四条腿在空中不停挣扎,董叙阳大声向走到前面的梁筱唯求助:“喂!你快点儿接过去啊!我要把它摔了啊!”

“笨蛋,放地上不就好了!”梁筱唯头也不回地说完,突然在公园的竹林前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梁筱唯蓦地停下脚步,董叙阳冷不防地撞上了她的背。他刚想不满地冲她嚷嚷,却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独自低头坐在石凳上的温明。

看梁筱唯眼睛都不眨一下,董叙阳的心里闪过一丝不快,他为了逗她笑,一直在卖萌耍宝,可她竟然轻易就可以将他无视。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把巧克力放到地上,然后大步越过梁筱唯,响亮地叫了一声:“温明!”

已经坐在石凳上沉思很久的温明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望着向他走过来的少年和少女,有几秒钟的愣怔,随即他又摆出冷冷的表情,起身想要离开。就在此时,巧克力突然冲他吠叫了几声。他将目光转到那只小小的、模样似比熊的小狗身上,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又坐了下来。

妈妈去世后,他再没有笑过。但此刻,温明努力地扬起嘴角,觉得脸部表情都要僵硬了,但还是极力保持着嘴角上扬的角度,冲梁筱唯招了招手。

梁筱唯有点儿呆了。这是自温妈妈出事后,温明第一次主动跟她打招呼。她受宠若惊地跑过去,脸颊兴奋地泛起一片红晕,笑了笑,问:“你吃晚饭了吗?”

温明摇摇头,表情很温和地问:“你能帮我去前面那家粥铺买碗粥吗?”

“喂!你小子不要这么过分啊,自己又不是没长腿,不能自己去啊!”董叙阳不满地指着温明,眉毛也拧了起来。

“我去我去。”梁筱唯按下董叙阳的手,笑容满面地说,“你等着,我就回来。”说完弯腰去抱在旁边自娱自乐打着转的巧克力,温明却说:“你抱着它怎么拿粥啊。我帮你看着。”

梁筱唯点头应下,转身跑了几步,又折回来拽了拽一脸不满的董叙阳。她真的很怕自己不在的时候,这个家伙会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

十分钟后,梁筱唯提着打包好的粥和水煎包刚刚走进公园大门就愣住了。不远处的石凳上,温明两手抓住巧克力的前腿,正对着它大声吼叫:“你当时不是也在事发现场吗?你告诉我,我妈妈是怎么坠楼的!”

巧克力大概是感受到了危险,气急败坏地冲温明吠叫,两条后腿不停地蹬来蹬去,试图摆脱温明的控制。

温明腾出一只右手,死死将巧克力按在石凳上,继续冲哀鸣的它喊道:“你告诉我,真相是什么?你看到的是什么?”

下一秒,站在梁筱唯旁边的董叙阳箭步冲了过去,从温明手中抢下巧克力,一边安抚巧克力一边怒斥他:“你疯了!”

温明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流露出濒临崩溃的悲伤。他抱住头,轻声低喃:“让我怎么办?我不能接受意外坠楼的说法。可是除了梁筱唯的爸爸,当时在场的就只剩这只狗了!让我怎么办!”

梁筱唯站在一边,静静望着失控的温明,心里涌进满满的酸楚。原来,他是为了要跟巧克力了解真相才故意对她示好的;原来,他也是一直都不相信梁爸爸的口供的。

“帮帮我!”温明蹲下来,将头埋进膝盖,高瘦的身形蜷缩起来竟显得这么小。他的声音透着悲伤和无助,“帮帮我……谁能帮帮我?”

梁筱唯抿抿嘴唇,暗暗答道:“我会帮你。”

晚上,梁筱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因为她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里便是温明抱着头蹲在地上的模样。望着窗外凉凉的月光,她叹口气,索性起身坐到书桌旁,翻开日记本,边仔细回顾温妈妈坠楼那天所发生的所有事,边在日记本上列出了以下疑问:

1.温妈妈坠楼前,我和许贝妮、董叙阳在练歌房里唱歌。据许贝妮说,妈妈和董妈妈在外面聊天,而爸爸和董爸爸去了楼顶谈事。就算之后爸爸说,因为董爸爸的职务关系,不想他跟此事有所联系,所以不得已编了“他是为了追爬上楼顶的巧克力,才恰好目击温妈妈坠楼”的谎言。但之后我向他求证,他说董爸爸当时的确是不在楼顶,而是去了洗手间。既然原本就不在事发现场,那又何必要对警察说谎呢?

2.事发时,巧克力在楼顶,那答应帮我去找巧克力的许贝妮在哪里?

3.还有,正常人目击有人坠楼应该会表现得极为惊慌,可我记得,当时爸爸从楼顶探出头,表情非常镇定。这是为什么呢?

梁筱唯突然想起,去蓝海饭店时,爸爸手里明明拿着一个棕色的公文包。接着她写下:

4.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我还留意到,那个包就放在衣架旁边的沙发上,为什么之后,我再也没有看到过那个包?有没有可能是爸爸在楼顶把公文包交给了董爸爸?那个包里是否藏着什么秘密?

虽然梁筱唯深知,真相或许会很残酷,但只要一想到温明无助的模样,她就觉得自己不该因为害怕此事跟爸爸扯上关系就将以上种种疑点暗自消化掉。她不能这样,这有悖她的人生原则。而且,万一是她误会了爸爸呢?她不想余生都因为这件事对爸爸心存芥蒂。

“所以,我这样做是对的!”梁筱唯坚定地对自己说。

接着,梁筱唯在最后一条疑问上,用圆珠笔重重画下几道横线。前面的三条疑问,因为当事人闭口不谈,所以她无从查起,那就先试着找到那个可疑的公文包好了。

只是,该如何不动声色地寻找呢?毕竟公文包最有可能存在的地方是董叙阳的家里。梁筱唯想了很久,终于想到一个办法。

梁筱唯从妈妈准备丢弃的旧衣箱里翻出一件爸爸穿过的T恤,用剪刀剪成四块。接下来的几天里,她分别用剪下来的布片为巧克力包裹它最爱吃的宠物小馒头。然后固定在每天早晨和傍晚喂给它吃。

周五晚上,梁筱唯和爸爸一起坐在餐桌旁吃晚饭,在阳台上晾衣服的梁妈妈突然惊叫起来。她拿着从巧克力的狗窝里拽出来的保暖内衣、袜子,甚至还有拖鞋问梁筱唯:“巧克力怎么了?为什么把你爸的衣服、鞋子都拖进了自己的狗窝?”

梁筱唯夹起一筷子菜塞进嘴里,边嚼边说:“没什么吧!狗狗不是都喜欢这样淘气吗?”

梁妈妈抱怨了几句,没再多问。梁筱唯则偷偷在心里得意地笑了笑。

夜里,趁爸妈都睡下了,梁筱唯又用梁爸爸的T恤布片包住宠物小馒头引巧克力过来吃。狗狗的嗅觉最为灵敏,梁筱唯蹲在阳台一边,敲了敲地板,轻唤了一声“巧克力”,它便“噌”地跃出狗窝,兴奋地朝着梁筱唯跑去,两只毛茸茸的耳朵向后一扬一扬,它停在梁筱唯脚边,着急地用嘴巴和前爪撕咬扒拉着布片,终于看到最爱的宠物小馒头,几口吃掉后,抬起头冲着梁筱唯满足地叫了几声。

梁筱唯急忙冲它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伸手轻挠它的脖颈安抚它。巧克力舒服地卧倒在地上。梁筱唯笑着小声说:“巧克力,明天可就看你的啦!”

周六一早,梁筱唯便来到了董叙阳家。只不过,这次她倒是希望董爸爸、董妈妈继续躲着她,因为今天,她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呀!筱唯,你带来了巧克力!”许贝妮穿着薰衣草紫色的珊瑚绒家居服从楼上跑下来迎接梁筱唯。

最近许贝妮出入董叙阳家大概比回自己家的时间还多。梁筱唯经常见她周五就跟董叙阳一起回家,然后整个周末都在董叙阳家里度过。每到周一,她就会在班上炫耀自己价格不菲的新裙子、新鞋子甚至一枚新发卡……总之,她不遗余力地要向大家证明,她拥有一个新身份——董家的干女儿,董叙阳的干姐姐。于是,碍于董叙阳的面子,班上所有人都会给她这个班长留几分面子,所以,如今的许贝妮在学校里越发过得如鱼得水了。

按说,身为好朋友的梁筱唯,应该为达成目的的许贝妮感到高兴。但事实不然,她非但没有高兴,甚至觉得很不爽。不过,这份不爽跟嫉妒毫无关系,她只是下意识地回想许贝妮和自己的友谊一路发展的主线,突然发现一切好似早就被设计好的。她觉得自己被利用了。所以,许贝妮过得越好,梁筱唯越觉得不舒服。

其实,梁筱唯已经在极力掩藏情绪,但还是与许贝妮亲热不起来,看着她的笑容——准确地说是有些虚假的笑容,梁筱唯轻哼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就是你的家呢!但其实呢?”说着上下打量了一番许贝妮,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许贝妮望着梁筱唯脸上明显的敌意,稍稍愣住了。她转身跟着梁筱唯往客厅里走,不经意间,透过玄关的穿衣镜看到了自己:刚刚堆起的笑容来不及收回,此刻正尴尬地挂在脸上。不知怎的,许贝妮的心里突然掠过一丝不快,好像不管她表演得多么投入,不管她伪装得多么好,梁筱唯总能轻易将她识破,用嘲讽的表情告诉她:醒醒吧,别做梦了。可即使她讨厌极了梁筱唯,却也不得不对她友好相待。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维持如今与董叙阳、与董家的和谐关系。

她能忍。许贝妮转过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最甜美的微笑,在心里又说了一次:我可以忍。

“你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咦!你怎么把巧克力带来了?”董叙阳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笑眯眯地问,“难道是今天不用补课了?”

梁筱唯看了看时间,而后将巧克力放在地上,往楼上张望了一下,试探地问:“你爸妈不在家?”

董叙阳蹲下来去抓正到处嗅闻的巧克力,许贝妮走过来甜甜地答道:“叔叔阿姨昨天去市郊泡温泉了。明天早上才能回来。”

董叙阳边抓挣扎着向前跑的巧克力,边对着梁筱唯耸耸肩。

“你不要抓它,让它自己玩会儿,来到新环境它好奇着呢!”梁筱唯俯身拍开董叙阳的手。

董叙阳起身再次问道:“你怎么把它带来了?”

梁筱唯把书包摘下来放到沙发上,用听起来漫不经心的语气说:“我爸妈都不在家,没人喂它!”说着梁筱唯凑近巧克力,抓着它转了个圈,自言自语道,“奇怪,扣子怎么不见了?难道是丢了吗?”

“什么扣子?”许贝妮关切地问,“要帮你找找吗?”

梁筱唯对许贝妮的过度热情真是觉得吃不消,呵呵冷笑两声道:“不用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随即她仰头对董叙阳说,“我们上课吧!对了,我早上出来得太急,忘记带狗狗牵引绳了,而且巧克力很讨厌被拴住,每次拴它都会撕心裂肺地叫。所以,可不可以就让它自由地在房间里玩?你放心,它很聪明的,没有咬东西的习惯。”没等董叙阳接话,梁筱唯又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小声说道,“如果你实在信不过我,或是对巧克力不放心的话,就找个阿姨看着它吧,或者找个房间把它关起来也行。”

很少见到梁筱唯弱势的一面,这大大激起了董叙阳的保护欲,于是他一拍胸脯,非常大气地说:“什么呀!我让阿姨打开所有房门,随便它玩儿好了。”说着就要去到厨房找正准备午饭的阿姨。梁筱唯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董叙阳诧异地回头看她,梁筱唯绽开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语气柔和地说:“谢谢你,叙阳。”

董叙阳觉得自己的心跳“咯噔”一下乱了节拍,他红着脸甩开她的胳膊,极难为情地别过头咕哝道:“谢什么呀!又不是什么大事!”说完朝厨房走去,踉踉跄跄的脚步显示出他有多么慌张。

梁筱唯收起脸上的笑容,眼睛里闪出一丝冷厉的光。

“你干吗故意跟他示好?”许贝妮皱眉冷冷问她,“你一定有事求他吧?用到别人的时候笑脸相对,用不到时视若无睹,梁筱唯你这样也太卑鄙了吧!”

“哈!”梁筱唯情不自禁地扯起一边嘴角,凑近许贝妮,轻问,“用到别人的时候笑脸相对,用不到时视若无睹?你确定你不是在说你自己?”

梁筱唯说完从茶几底下拖出巧克力,抱着它径自上了楼,将因为生气而微微颤抖的许贝妮抛到脑后。她做不到像许贝妮那样,明明讨厌对方,却依旧可以做出亲密无间的样子,她梁筱唯向来最厌恶的就是伪装。更何况,她可没时间跟许贝妮斗嘴,她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中午吃过午饭,梁筱唯提议大家睡个午觉再接着上课。董叙阳纳闷地反问:“你之前不是一直强烈反对我中午睡午觉的提议吗?怎么今天反倒主动提出来了?”

梁筱唯没料到董叙阳会这么问她,于是想了一会儿才答:“因为我也很困啊。”董叙阳和许贝妮没再多问,让梁筱唯松了口气。眼见他们各自回了房间。梁筱唯也去到客房坐了一会儿,接着贴在门边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确保许贝妮和董叙阳都没有出来之后,她轻轻打开房门,蹑手蹑脚地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寻找巧克力的踪影。她相信,只要找到巧克力就一定能找到公文包了。

因为,狗狗最敏感的就是嗅觉。近几天她一直在用梁爸爸穿过的T恤包裹巧克力最爱吃的宠物小馒头,并在每天固定的时间段喂给它吃,这样几天下来,巧克力就养成了一到那个时间段便下意识地想要吃宠物小馒头的习惯。倘若在那个时间段没有给它,它就会自行寻找,而它寻找的途径便是带有梁爸爸气味的物品。这也就是周五晚上梁妈妈从巧克力的狗窝里拽出一堆爸爸的衣物的原因。

所以,梁筱唯有把握,只要那个公文包没有经过彻底清洗,巧克力就一定能帮她找出来。她悄悄走进每个房间,小声呼喊着巧克力的名字,仔细搜寻房间的各个角落。尽量不触碰房间里的物品,以免被人发现有人来过。

直到梁筱唯走进楼上靠近董叙阳父母卧室的书房,午后的阳光里,有细小的尘埃飞舞,顺着地上散落的书籍,她发现了睡在书桌下,蜷缩得像一个圆球般的巧克力。而它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的小小身子下面,压着的正是梁爸爸那天拿去蓝海饭店的棕色公文包。

那一刻,梁筱唯兴奋得恨不能叫出声来。她赶忙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将巧克力抱出来,把它放在地上之前,忍不住凑近它轻声说:“你真是好样的!”巧克力伸出后腿挠了挠自己的耳朵,再度睡了过去。

梁筱唯拉出公文包,就地坐下,屏住呼吸慢慢拉开了最上面的拉链。但令她失望的是,公文包里什么都没有。她不甘心地将公文包倒过来抖了抖,除了一片绿箭口香糖,任何夹层里都空无一物。

她挫败地瘫坐在地上,喃喃自语道:“难道是我误会了爸爸和董叔叔?不对!”梁筱唯猛然起身。既然爸爸的公文包出现在这里,即便里面没有任何资料,也足以表明,吃饭当天,爸爸的确是在楼顶将这个公文包交给了董爸爸。难道这公文包里真的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顺着这样的猜测,梁筱唯起身绕到书桌前,拉开抽屉寻找。当然,她并不知道自己要找的是什么,也不敢想象,究竟会被自己找出什么。但她就是怀着伸张正义的决心,下意识地仔细搜寻。

梁筱唯越来越慌张,甚至连伸出去拉抽屉的手都开始抖起来了。但她仍一遍遍深呼吸,坚定地翻找完了书桌的所有抽屉。基本上都是一些文件和证书,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可是她不甘心,事已至此,如果没有彻彻底底搜查一遍,她会怀疑一定是自己错过了真相。

于是,梁筱唯来到靠墙而立的巨大红木书架前。书架上除了书还摆着一些青花瓷和风格各异的精致摆件。她由左至右,从上往下,伸手抚摸书本之间的缝隙。直至检查到第三排的中间位置时,书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梁筱唯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惊慌不已的表情、手掌伸入书架的姿势以及地板上所有拉链都被拉开的公文包和散落的书籍,全然落入许贝妮的眼中。

“你在干什么?”许贝妮“砰”地带上门,从门口走进来,语气冷厉地质问梁筱唯。

梁筱唯知道事实胜于雄辩,迅速调整情绪,努力摆出强势的表情:“你管我在干什么!”

“梁筱唯,你太过分了,你竟然故意支走我们,然后来董叔叔的书房翻东西!”许贝妮气愤地指着梁筱唯,见梁筱唯只是冷冷盯着她,却毫不反驳,便露出更加愤慨的表情,气急败坏地放下手臂,转身边往外走边撂下一句话,“你等着,我这就把董叙阳叫来,让他看看你做的好事!”

在许贝妮从书架走向门口的这短短几步距离里,梁筱唯的心里擂起了紧密的鼓声。她努力佯装镇定,脑海里却乱成一团,她使劲攥了攥拳头,或许是下意识地自我保护,竟冲着许贝妮的背影脱口喊出:“你去啊!你别忘了你还有把柄被我抓在手里!”

许贝妮果然停住了脚步,她转身盯紧梁筱唯,等待她继续把话说完。

梁筱唯抿抿嘴唇,想了几秒钟,才说:“你真实的家世,你爸爸私自贩卖名贵狗狗,你利用我接近董叙阳,利用董叙阳获得威信,利用董叙阳的父母满足物质的虚荣等,你敢拿这些秘密和我交换吗?”

许贝妮脸色苍白地望着逆光而立的梁筱唯。她简直无法相信,面前这个表情坚毅、浑身散发强大气场的少女甚至比她的年纪还小,她威胁自己的样子并不咄咄逼人,却透着震慑人心的坚定。

梁筱唯走到一边,抱起已经醒来的巧克力,迈着镇定自若的步伐越过许贝妮向外走去。抓住门把的时候,她努力克制住声音的颤抖,对身后的许贝妮说:“是你先对我不仁的,贝妮。你对我做的所有事,就算你不记得,我也会帮你记得。从前,我真的将你视作朋友。但之后,我们再也不可能是朋友了。”

书房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许贝妮背对着木门,使劲咬住嘴唇。究竟有多愤怒呢?愤怒到恨不能抬手将面前巨大的书架推倒,像推倒一面一直压迫在眼前的高墙,一面无论她多努力都无法翻越的高墙,一面在她骄傲的青春里始终耀武扬威、名叫“梁筱唯”的高墙。

第六章
巧克力色微凉青春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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