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和董叙阳一起骑车前往市中心最大的商场时,梁筱唯望着天边的夕阳,自嘲地笑了笑。两天前,她站在董家充满书香的书房里,慷慨激昂地指责许贝妮为了得到想要的物质生活,不惜利用朋友,牺牲友情,甚至阿谀奉承,伪装谄媚。

可是她自己呢?梁筱唯转头望向在她身侧悠然骑着自行车的少年,想到接下来他们要去做的事,梁筱唯就恨不能在心里掌掴自己。

早自习结束后,董叙阳从后排走到她的座位旁,笑容满面地问她:“马上要到圣诞节了,你最想要什么?我想送礼物给你。”

梁筱唯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可是下一秒,她想到了没有任何经济来源的温明,想到了他身上那件已经很旧的军绿色外套和那双明显太过单薄的帆布鞋。所以,尽管心有犹豫,尽管心怀愧疚,她还是努力扬起一抹笑容,反问他:“我要什么你都会买给我吗?”

董叙阳听完明显愣了一下,但随即又恢复灿烂的笑容:“当然啊!你可是我……”顿了顿,才红着脸说,“很在乎的朋友。”

“那下午放学一起去市中心的商场吧。我要的东西那里可以买到。”梁筱唯一边收拾桌上的课本,一边低着头语速很快地说。

直到董叙阳乐呵呵地和一帮小弟离开教室,梁筱唯还低着头坐在座位上。她不是有意要这样做的,她只是想不到更好、更快捷的办法。

“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董叙阳歪过头问梁筱唯。好看的眉毛向上轻挑,脸上现出兴奋和好奇。

梁筱唯打了个哈欠,眼眶跟着湿起来,她有些敷衍地答道:“等会儿你就知道了。”天气非常冷,寒风将她的鼻头吹得通红,她紧了紧衣领,转过头看董叙阳一脸好奇心没有被满足的不爽,笑着补了一句,“有可能会把你吓到呢!”

董叙阳长长地“嘁”了一声,接着突然靠近梁筱唯,伸手一把抓住梁筱唯的自行车后座,两条腿支着地,迫使梁筱唯的自行车也跟着他一起停了下来。梁筱唯惊魂未定地冲他吼道:“你干吗呀?吓死我了,差点儿摔了!”

“真好看!”董叙阳笑嘻嘻地望着梁筱唯,见她一脸不解,便伸手指了指她的眼睫毛,说,“竟然结冰了。亮晶晶的,真好看!”

梁筱唯的脸“唰”地通红,她极难为情地别过身子,慌乱地重新把脚放回车蹬上,准备逃开,哪知道,董叙阳又一次拽住了她的车后座。梁筱唯恼羞成怒地转过头,刚想吼他,他却摘下自己咖啡色的围巾,伸手缠绕在她的脖颈里,随后拍拍发愣的梁筱唯,笑着说:“出发!”

董叙阳用力一踩车蹬,自行车瞬间滑出去老远。梁筱唯望着他挺拔的背影,忽然想起第一次在路上碰到他的那天,他带着一帮男生故意找她麻烦。那时的她笃定连把他当成同学都是不可能的事,哪里会预料到,如今他竟成了她在班上唯一的异性朋友。

从商场出来后,董叙阳望向梁筱唯的表情显得有些异样。梁筱唯知道他在看自己,但一直假装不在意。

两个人一路无话,骑车经过一家饺子馆时,梁筱唯停下车子,对董叙阳说:“今天冬至,我请你吃水饺吧。”

董叙阳愣了一下,随后点点头:“好啊!”

梁筱唯依董叙阳的喜好点了荠菜肉和素三鲜馅的饺子。又端了几份凉菜,调好蘸料放在他的面前,甚至连方便筷子也帮他掰开,整齐地搁在他的手边。

董叙阳不知所措地望着梁筱唯,在她又一次起身打算去帮他盛汤时,董叙阳伸手将她按回座位上:“你干吗呀?怪吓人的!”

梁筱唯笑得一脸灿烂:“你买了那么贵重的礼物给我,我理应对你好一点儿呀!”

董叙阳拿起筷子夹起一只饺子塞进嘴里:“虽然我真的没想到……但是你也不用这样啦!一只手镯而已。”

梁筱唯脸快要笑僵了。要知道,那可不是一只普通手镯,是施华洛世奇专柜的镀白金水晶手镯。不菲的价格在董叙阳看来,无非相当于一顿奢华饭菜而已。但对温明而言呢?或许够他两个月的生活开支。

吃过饭,梁筱唯坚持要董叙阳先走。董叙阳没办法,便嘱咐她路上注意安全,随即骑上车子离开了。目送董叙阳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之后,梁筱唯骑上自行车又返回商场。

她将刚刚包装好,原封未动的水晶手镯放到擦拭得明净剔透的玻璃柜台上,迎着导购员有些不爽的目光,坚定地把发票往前推了一把,说:“麻烦退掉!”

五分钟后,梁筱唯走出商场大门,站在自行车旁点了点手中的一沓钞票,随即塞进背后的双肩背包,满足地骑车离去。

以至于她没有发现站在街角,将一切收进眼底的少年紧握的拳头和受伤的目光。

“温明!你在吗?我知道你在的,麻烦开下门。”梁筱唯提着一份打包好的水饺站在温明家的门口,锲而不舍地拍着门。

在她第十次叫出他的名字时,门被突然拉开了。温明面无表情地盯着她问:“你来干什么?”

梁筱唯将手中的水饺递给他:“今天冬至,要吃饺子的。”

“你真的这么爱管闲事吗?”温明俯身逼近梁筱唯,冷冷地反问她。

梁筱唯闪身迈进温明的家,自顾自地走进厨房,找了只碗将水饺放到里面,随即端到沙发前的玻璃茶几上,而后她一言不发地收拾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鞋袜、报纸以及许多泡面桶。

“你别动我的东西!”温明走过去,抓住她的手臂将她往门外拉。

梁筱唯一把甩开他,差点儿因为用力过猛跌坐在地上。她稳住脚步,努力扬起一抹笑容,倔强地说:“你推我,我也不会走开的。所以不要白费力气了。”

温明没再阻止,他静静地站在原地望着她。

梁筱唯来回走过他的眼前,不断弯腰将地上的物品捡起来,整齐地摆放到桌椅橱柜上。整理好所有物品后她去洗手间洗了一块抹布,认真地擦拭房间的各个角落,最后拿起拖把穿梭于每个房间,一遍一遍地拖着地,直到灰白的瓷砖恢复闪闪发亮。

温明的心里突然涌入一股暖流。那感觉好像是,梁筱唯在他坠落的漆黑谷底点亮了一盏明灯,在潮湿寒冷的地面上铺了厚厚的地毯,为坚硬冰凉的墙壁裹了暖暖的绒被,摘下无数星星挂到头顶,采下芬芳鲜花堆满各个角落,移植树木,开垦绿湖……

她正逐渐往他冰冷的心里搬运春天。

温明暗暗吸了吸鼻子,转身坐到沙发上,大口地吃起那盘已经冷掉的水饺。水饺已根本尝不出任何味道,但他却觉得好吃得不得了。一向自诩坚强的他,突然觉得眼泪像涨潮的海水,不断地涌出眼眶。

梁筱唯默默地走到温明身边,抽了几张面巾纸递给他,她咬咬嘴唇,极力忍着眼泪,声音颤抖地问:“好吃吗?”

“嗯!”温明点点头,满脸泪痕地扬起嘴角,“有妈妈的味道。”

第二天中午,梁筱唯没有吃午饭,拿着昨天帮温明收拾房间时抄下的他的身份证号码匆匆赶往邮局。

她以梁妈妈的名义将所退的手镯钱汇给了温明。权衡很久,她只在汇款单附言上写了“资助”两个字,就连汇款人的详细地址填的也是妈妈多年前工作过的一个单位地址。

因为这钱来得不光彩,所以梁筱唯趴在邮局柜台上填写汇款单时,几次手抖得不得不停下来。她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为了不显现自己的心虚,她极力忍着不回头,不东张西望,将全部注意力放在眼前的汇款单上。

以至于当有人猛地从后面拍她的背时,她吓得跳了起来,整张脸因为惊慌变得煞白。而看清对方是许贝妮之后,又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许贝妮显然也被梁筱唯过激的反应吓到了,她愣了几秒才指了指脚边的几本书说:“班主任中午有事,让我帮忙来取别人寄给他的书。我从背后看着像你。”说着踮起脚望了望梁筱唯放在柜台上的汇款单,“你来汇款啊?”

梁筱唯忙挪了挪身子,将柜台上的汇款单挡得严严实实。硬挤出一抹笑容:“我从网上给巧克力买的狗粮,正给卖家汇款呢!巧克力比较挑食,只吃一种进口狗粮,我又没有银行卡,所以只能……”梁筱唯的解释戛然而止。因为,她看到了许贝妮脸上意味不明的微笑。她觉得自己蠢死了,这样的解释实在显得太过心虚了。但话已说到这儿,她也只能摆出最自然的表情,硬着头皮说道,“所以只能用这种方法付款。”

见许贝妮仍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梁筱唯开始觉得恼火,她转过身,声音也冷下来,“你先回去吧!我还要等一会儿。”

许贝妮没再追问,亲密地拍了拍梁筱唯的肩,语调友好地跟她道了再见。

直至走到学校门口,许贝妮那个拍肩的动作都让梁筱唯心里既挫败又不爽。

因为她知道,一向对自己无比戒备的敌人,为何会放下武器,露出温和的笑容。是因为你已经被俘虏或者即将被俘虏。你手无寸铁,毫无反抗之力时,她才会放松警惕。

其实,也许许贝妮并没有看到汇款单上温明的名字,只是因为自己心虚,所以觉得她做的所有动作,说的所有话都别有深意。就像一提及温妈妈坠楼之事,就会下意识暴跳如雷的爸爸。

算了,事已至此,想再多也无用,见招拆招好了!梁筱唯甩甩头,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地走进了教室。

一下午的课都上得浑浑噩噩的。梁筱唯的脑袋里满满都是温明收到钱的模样。她知道,以温明那种骄傲的性格,一定不会觉得欣喜,反倒会增添很多心理负担吧!但即使这样,她还是冒着风险做了这件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因为,她觉得,哪怕让他不爽,也比挨饿受冻要强。反正钱也没有地方可退,所以,他应该会收下的。这样想着,梁筱唯倒觉得开心了很多,总之,只要是能为他做些什么就觉得很满足。

下午放学后,梁筱唯不想和别人一起拥挤着走出教室,所以故意在桌上趴了一会儿,等到教室里安静下来,她起身却被凑到她眼前的一张灿烂笑脸吓了一跳。

“董叙阳,你能不能正常点儿!”梁筱唯往后靠了靠,与他拉开距离,不满地吼道。

董叙阳直起身子,依旧笑容满面:“走啊,一起回家。今天也骑自行车了吧?”

说起来,这半年多,董叙阳真的变了很多,他已经不再热衷于走到哪儿都带着一众小弟耍帅招摇,也不再玩那些故意整人的恶作剧游戏,他将生活的重心彻底转移到了梁筱唯身上,被倔强的她驯化得越发温顺。起码,至少,对待梁筱唯是完全没了脾气,就像软糯的棉花糖。

所以,独享此特权的梁筱唯当然更加肆无忌惮,她推开董叙阳,甚至没有正眼瞧他,边往外走边说:“不了。我还有事。”

站在她身后的少年愣怔了几秒钟,大概是对她昨天与今天的态度骤变有些不知所措。而梁筱唯知道,她只是不敢面对董叙阳,哪怕只是看着他灿烂的笑脸,都心虚得手脚出汗。

“为什么没戴手镯?”董叙阳的声音突然在梁筱唯背后响起,这是个问句,却被他说得像一句陈述,“我知道你为什么没戴手镯。”

梁筱唯的脑袋“轰隆”一声,她咬紧嘴唇,心里闪过之前特意编好的各种理由。可是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她一句也说不出来。她听到董叙阳正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向她,梁筱唯握紧垂在身侧的拳头,整个人都僵住了。下一秒,她觉得自己好像马上就要忍不住喊出隐藏的秘密。可董叙阳径自越过她走到教室门口,笑嘻嘻地转身望着她说:“就珍藏起来吧!我那天就想说的,太招摇了,你还是不要戴出来吧。”

看着董叙阳的身影消失在教室门口,梁筱唯长长舒了一口气,抬手擦了擦额上沁出的汗珠。而走廊里站定的少年,迎着灿烂的晚霞,却紧紧皱起了眉头。之前他看到她又跑去退回手镯,只觉得她大概急需用钱,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虽然不爽也都忍了。可是就在刚才,许贝妮竟然发短信告诉他,她中午在邮局见到梁筱唯汇了一笔钱给温明。末了许贝妮说她很担心梁筱唯是不是做了什么傻事,不然一个中学生,哪里来的那么多钱,她预估了一下,至少有十五张一百元人民币。

“十五张。那就对了。”董叙阳喃喃说道。嘴角的笑容透着苦涩和自嘲。

平安夜当天,董叙阳邀请了一些朋友去他家做客,这其中当然包括梁筱唯和许贝妮。董爸爸、董妈妈也乐得给儿子留下自由空间,两个人一起出门去做按摩了。

梁筱唯的外婆下午突然在家里晕倒,梁爸爸开车带着梁妈妈赶去医院看望,打电话说当晚有可能回不来。梁筱唯不放心饿了大半天的巧克力,原想拒绝董叙阳的邀请,哪知道理由刚说出口,董叙阳就叫来司机秦伯先从学校将梁筱唯送回家,接上巧克力再前往董家。

董叙阳虽然平时招摇,却很少炫富,即便他住的别墅区距离学校很远,他也坚持骑自行车到离学校较远的存车处,让秦伯在那里等他。当然,这些事是很久以前,梁筱唯无意间从秦伯口中得知的。所以,在赶去董家的路上,秦伯意味深长地对她说:“我们少爷真是看重筱唯小姐啊,平常遇上雨雪天,都不肯让我到学校门口来接他,今天竟然为了筱唯小姐破了例。说起来,他其实为你破了不少例吧!”秦伯转头,打趣般地对梁筱唯说。

梁筱唯笑了笑,没有接话,心里不是没有感动的,她下意识地摸了摸书包里打算送给温明的手织围巾,暗暗对自己说:“应该也给董叙阳织一条的。”接着又安慰自己,“算了,他家那么有钱,生活品质那么高,这种围巾哪里可能看得上。”

这时梁筱唯突然发现,原本两腿搭在车窗上,安静凝望街景的巧克力不见了。她惊慌地四处张望,秦伯从车前镜里看了看梁筱唯,小声说:“它在座位底下睡觉呢!”

梁筱唯低头往里看,果然,巧克力蜷成一团毛茸茸的圆球正缩在座位底下酣睡。

“懒狗!”梁筱唯轻声呵斥它,眼神却温柔如水。

推开董家的大门,梁筱唯愣住了。巨大的圣诞树耸立在庭院中央,闪烁的彩灯绕着丰茂的松枝从顶缠到根部,树上坠满了雪人、星星、圣诞老人、圣诞帽以及雪花形状的挂饰,树下堆了一圈包装精美的礼物。每个礼物上都写着一串字母,梁筱唯试着拼了一下,应该是应邀参加派对的每个人的名字简拼。

圣诞树的右侧支起了烧烤架,班上的两个男生正在有模有样地烤着羊肉串,一旁的白色圆桌前围满了笑容满面的年轻面孔。

“筱唯来了!”正站在董叙阳身侧,一副女主人架势,自然亲切地分发着饮料的许贝妮,笑盈盈地朝她走来。巧克力好奇地在梁筱唯怀里四处张望,许贝妮则扯过圣诞树上的一顶圣诞帽扣到它圆圆的脑袋上,俯身点了点它的鼻子,说道:“圣诞快乐呀巧克力!”巧克力不满地抬起头冲她吠叫了几声。许贝妮竟然夸张地对着身后的众人说,“看啊,它向我道谢呢!”一群人热闹地笑起来,大概只有董叙阳注意到了梁筱唯脸上鄙夷的笑容。

虽然梁筱唯对许贝妮这种人前哗众取宠的表演早已见怪不怪,但并不代表她可以随便将自己安排进她虚伪造作的剧本里做配角。所以梁筱唯不耐烦地伸手推开许贝妮,打算走向董叙阳。可是,她的手臂竟被许贝妮扯住了。

“礼物呢?”许贝妮挑起眉毛,见梁筱唯有些茫然,便扬起语调说道,“按照正常人的思维,应邀参加派对不是一定会给主人准备礼物的吗?我们大家可是全都准备了呢!”说着伸手指了指堆在门厅一侧的各式礼盒。

梁筱唯下意识地拽了拽自己的双肩包带,低头说:“我没准备。”

董叙阳忙走过来,许贝妮仿佛知道董叙阳要来帮梁筱唯解围,她迅速闪身走到梁筱唯身后,边拉她的书包拉链边说:“我才不信呢,筱唯一定是藏起来了!”在梁筱唯根本来不及制止的下一秒,掏出了那个深蓝色的纸袋,浅棕色的粗线围巾顺势掉落出来。

“哇!”许贝妮抖开那条梁筱唯熬了两周才织成的围巾,赞叹地抬起头问,“筱唯,这不会是你自己织的吧?”

众人围过来,董叙阳睁圆眼睛,满脸惊喜地望着梁筱唯:“真的是特意织给我的吗?”

梁筱唯的心里闪过一丝不忍,他越是表现得如此期待,如此在乎,她越觉得自己不应该欺骗他,所以,她一把从许贝妮手中夺过围巾,快速装入纸袋塞进背包,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淡定:“不是,送别人的。”

一阵失望的唏嘘声传来时,董叙阳笑着挠挠头,不以为意地上前一步,像好哥们儿一样揽住梁筱唯的肩膀,笑着说:“我们配合得不错吧!其实筱唯早就把礼物送我啦。”说着撸起毛衣袖管,露出一个深蓝色手编手链。

梁筱唯望着得意地向大家展示手链的董叙阳,眼眶突然热了起来。这个手链还是上次董叙阳去她家吃晚饭时,在她房间里发现的,这是用给去世的巧克力编的项圈剩下的绳子随便编着玩的,董叙阳看到说很喜欢,梁筱唯就随口说送你好了。她没想到,他竟然这般珍惜地戴在了手上。

虽然许贝妮带头表示不相信,但董叙阳还是成功为梁筱唯解了围。

吃过饭,大家嬉闹着聊了会儿天,便各自散了。趁着董叙阳出门送客的时机,梁筱唯走到正在收拾碗盘的许贝妮身边,厉声问她:“你为什么一定要故意针对我?”

许贝妮“啪”的一声放下碗盘,抬起头充满敌意地回望着梁筱唯:“对!我是故意的。昨天晚上,是我帮董叙阳一起包的礼物。你知道董叙阳送你的是什么吗?”说着她跑到圣诞树下拿起那个写着XW的礼盒,“刺啦”一声撕开包装纸,打开酒红色的丝绒首饰盒,递到梁筱唯眼前,说,“是施华洛世奇的镀白金水晶手镯。你知道我的礼物是什么吗?”许贝妮将手镯放到一旁的桌上,再次俯身,拿起另外一个礼盒,粗鲁地扯掉包装纸打开,伸到梁筱唯眼前,“是一枚铜质书签。”

许贝妮推了梁筱唯一把,语气变得气急败坏:“我就是想看看你到底准备了什么东西交换如此贵重的礼物。浑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汇给温明的钱是怎么得来的,早就听你的同桌说,前几天你叫董叙阳去商场给你买圣诞礼物。你除了把礼物退掉,根本不可能有办法弄到那么多钱。可我没想到,我告诉董叙阳之后,他非但丝毫没有生气,甚至又给你买了这只价值不菲的手镯。你呢?你竟然连一条烂围巾都不舍得送他。梁筱唯,你这样欺骗董叙阳,真浑蛋!”

梁筱唯极力保持镇定,仍不想在士气上输给许贝妮:“那又怎么样?是他自愿的,我又没逼他,再说了,这事跟你有关系吗?你还真当你是他姐姐了吗?你难道忘了自己的出身?说我欺骗董叙阳?呵!我说的谎话跟你比起来只能算是九牛一毛吧!”

许贝妮一把将桌上的丝绒礼盒摔到梁筱唯身上,眼睛红得仿佛能够喷出火来。

“嘿!”梁筱唯和许贝妮同时转过头,董叙阳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他的眼睛在浓黑的夜色里闪着亮光。他扬起嘴角,指了指天空,说,“下雪了。”

果然,雪花正漫不经心地旋转飘落。

“董叙阳,你是个傻瓜!”许贝妮的声音里夹带着一丝哭腔,喊完这句话,她转头跑进客厅,“咚咚咚”上了楼。

梁筱唯隔着飞舞的雪花望着董叙阳,深吸一口气,终于认了错:“对不起。我退掉了你送我的手镯,把钱汇给了温明。我知道自己做得不对。但是,他比任何人都需要这笔钱。”

董叙阳缓缓走到梁筱唯身边,捡起地上的丝绒首饰盒,递给梁筱唯,淡淡的声音里却透出一丝威胁:“接受这只手镯,我就当之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当然,我也希望,之后再不会发生类似的事。”顿了顿,他又说,“虽然,我在你面前几乎放弃了底线,但是太过分的事情,做一次就好。”

梁筱唯发誓,她真的想要拒绝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董叙阳殷切的眼神,她竟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接下了那个丝绒首饰盒。

楼上没有开灯的卧室里,许贝妮站在窗口,望着彩灯闪烁、雪花飞舞的庭院里相视而立的两个人,一脚踢翻了身边的木质衣架。

一声巨响中,许贝妮滑开手机屏幕,从图片库里翻出那天在邮局偷拍的一张梁筱唯的背影,冷冷地笑起来,她也不知道当时的自己为何下意识地拍了这张照片,只是现在看起来,这照片要帮大忙了。被彩灯照得一明一灭的光线里,许贝妮低声一字一句地说:“梁筱唯,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继续利用他的。”

元旦前一天傍晚,梁筱唯兴奋地提着那个深蓝色纸袋跑去小区附近的公园赴约。她边跑边忍不住转圈,因为实在是太高兴了。从圣诞节至今,她每次去温明家敲门,都不见人来开,发给他的短信总也不回,打电话过去永远都是“您拨打的用户不方便接听”。所以,梁筱唯以为,温明又将自己锁进了属于他的世界。哪知道今天下午,她正躺在房间里午睡,迷迷糊糊中竟接到了温明打来的电话。

他在电话中跟她解释道,他现在在小区附近的一家奶茶店做兼职。说是奶茶店,其实只是一个贩卖窗口,没有人轮班,而且老板是按照奶茶卖出去的数量给他提成,所以他每天除却上课,几乎所有时间都耗在那里。末了他又说,自己的手机键盘坏掉了,不能编写短信也无法接打电话,再加上他通常下了班就很晚了,所以一直耽搁到现在才回电话给她。他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梁筱唯支支吾吾地说只是有东西要给他。原以为一定会惨遭拒绝,却不想温明竟主动约她在公园见面。虽然他一再强调自己只能出来个小时,但也抵挡不住梁筱唯此刻雀跃的心情。

因为,别说半个小时,哪怕见他一面也足够了。

与此同时,董叙阳也正骑着自行车以飞一般的速度向着梁筱唯家赶去。原本,他是在家里手忙脚乱地烘烤各种形状的饼干,毕竟明天是新年第一天,想以此作为礼物送给梁筱唯。只是他弄了很久,总也做不出自己满意的口感,碰巧家里做饭的阿姨被妈妈批准放假一天,忽然之间,他想到了曾在他家做过一个令爸妈赞不绝口的樱桃派的许贝妮,所以打电话向她求助。许贝妮特别八卦地问他做给谁,他没打算隐瞒,毫不犹豫说出了梁筱唯的名字,紧接着电话就被挂断了。

董叙阳觉得莫名其妙,还忍不住腹诽:你不帮忙就算了,甩什么脸子。结果,五分钟后,他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滑开屏幕,是许贝妮发来的彩信,董叙阳怀着“肯定是来道歉的”想法打开,结果却只看到一张照片。

他攥着手机站在餐桌旁愣了半晌,接着怒气冲冲地走进厨房,二话不说将刚刚烤好的小熊饼干用桌布兜起来倒进了垃圾桶。

因为,那张照片里的人是梁筱唯。她所在的地方是邮局,她正背对着镜头趴在柜台上写着什么。

写的是什么呢?董叙阳冷笑一声,用脚丫子也可以猜到吧,除了汇款单还能是什么。他明明说过的,过分的事情干一次就够了,她为什么要故意挑衅他的底线。

只是令董叙阳更加恼火的是许贝妮接下来的那条长长的短信:

叙阳,现在你相信了吧!梁筱唯在利用你。包括最近对你的故意示好,也是为了调查温明妈妈坠楼的真相。有件事我一直不敢告诉你,你还记得梁筱唯带巧克力补课的那天吗?中午梁筱唯提议让我们睡午觉,可当我醒来去洗手间时,竟在书房外面看到梁筱唯正翻看着写字桌的每个抽屉和书架上的每本书。她从一开始就不相信董叔叔,她一直在暗中调查温明妈妈坠楼的事。我怀疑,巧克力也是被她故意带去寻找线索的,要知道狗狗的嗅觉不容小觑。她已经做得这么过分了,你还要继续对她好吗?

董叙阳当即叫了秦伯,让他驱车前往梁筱唯所住的小区,一定要当面向她问清楚。一路上,董叙阳一再深呼吸,却依旧扑不灭越烧越旺的怒火。正逢元旦,游玩的人较多,路况不佳,原本一个小时的车程已经走了一个半小时,才刚刚到达以往董叙阳存放自行车的车库。董叙阳急得坐不住,不顾秦伯的反对,推开车门下了车,改去车库骑自行车。

前两天刚下过雪,路边的积雪还未融化干净,气温很低,董叙阳只穿一件毛衣,手套和帽子都没有戴,寒风呼啸,他却丝毫没有感觉到冷。他只是埋头骑着自行车,恨不能下一秒就出现在梁筱唯面前,质问她,让她给出与许贝妮所说完全相悖的答案。

梁筱唯和温明一起在公园门口的石凳上坐了好一会儿,温明首先打破了沉默:“手上的东西是要送给我的?”

梁筱唯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慌张地掏出那条浅棕色的围巾递给他,小声说道:“本来打算圣诞节给你的,结果一直联系不到你,所以只能……只能祝你元旦快乐了!”

温明没有接,只是起身掏了掏口袋,又坐下,问:“自己织的?”

梁筱唯抿抿嘴唇,点点头。

“如果你想让我接受,你也必须接受我一样东西。”温明语气温和地说。

梁筱唯疑惑地抬起头,温明将刚刚从口袋里掏出的东西展开在她面前,是一沓一百元的人民币,梁筱唯立即明白过来,忙摆手:“不是我汇的!”说完才发现自己不打自招。

温明笑笑,语调柔和地说:“傻瓜,你以为写你妈妈的名字我就不知道是你了吗?你忘了我是学生会主席吗?我能看到你们的档案啊。”

梁筱唯将头垂得更低了,心里埋怨自己实在愚笨,连这件小事都做得漏洞百出,这下肯定要被温明狠狠教育了。

可是等了很久,温明都没再说话,梁筱唯再度抬起头,却见他径自将放在石凳上的围巾围到了脖子上,嘴角轻轻扬了扬:“颜色我很喜欢。所以,筱唯,我不想问你怎么得来的这些钱,但我知道,这些钱不是一个中学生随随便便可以拿得出来的。不要为我做让你为难的事情,因为如果你为难,我就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反倒是这种,”温明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围巾,“才是最令人感到温暖的。”说着他再度将钱递向梁筱唯。

犹豫了一下,梁筱唯伸出了手。

就在梁筱唯的手捏住那些钱时,董叙阳刚好骑着自行车经过公园门口,他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那条围巾……

那些钱……

所有的期待全部落空,所有的幻想全部破灭。董叙阳一不留神,骑到了一片冰地上,自行车打了滑,“哐当”一声将他狠狠砸在了地上。

早就冻僵的身体传来刺骨的疼痛,董叙阳只觉得鼻子一酸,蜷起身子,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闷重的呜咽。

第七章
巧克力色微凉青春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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