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顾府内烛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绕梁不绝。

“林姑娘,这是主君吩咐要你换上的。”一个看着年纪尚小的丫头敲开了月宁的房门,并将怀中抱着的衣衫首饰都塞给了她。

月宁仔细看了看用料,有些不解地开口问道:“这罗裙和珠花不像是丫鬟的制式,妹妹是不是弄错了?”

没想到对方莞尔一笑,甜声答:“这可是主君亲手为林姑娘挑选的,不会错!姑娘快换上吧!”说完,小丫头还贴心地关上房门,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月宁长叹了一口气,仿佛是下了极大决心似的,解开身上的衣带准备换装。

突然,她听到背后的木椅发出一声轻微的拖拽声,被吓得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扯着衣衫转过身:“谁!”

“我……我背着身,什么都没看见。”

眼前是扶着椅子,背对着自己的阿影。即便是看不到他的脸,月宁也能感受到他身上同样的手足无措。

什么都没看见,为何还要强调自己背着身?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月宁心里这样想着,可面上还是假装不在意,顶着滚烫的脸颊故作淡定地说:“何事?”

“不是急事,还是等姑娘穿……忙完再说吧。”阿影的语气十分僵硬,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差点没咬到自己的舌头。

看他这副样子,方才还觉得有些羞耻的月宁忽然平静下来,沉着声音拦住了作势要离开的阿影:“无妨。你背着身回话,我自忙我的,互不打扰。”

听着衣料之间相互摩擦的声音,阿影不免有些心猿意马,沉默着不知该说些什么。最终,他还是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说:“我看到了今晚宴请宾客的名单,上面都是些比顾青白官位低很多的小官,更有些是不久前才新上任的,在朝中无名无姓,更没有势力。”

“这就怪了。”月宁边系着腰上的带子,边念叨着。

“还有,他还请了千春楼的乐伎和头牌。”阿影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他怕触及到自家姑娘的伤心事,就连声调也不自觉地轻柔许多。

可无论声音怎样轻,一听到“千春楼”这三个字,月宁就觉得耳后的伤口在隐隐作痛。她停下手中的动作,仔细聆听着窗外飘来的丝竹声,心中五味杂陈:“原来是千春楼的班子……连热场子的乐声都这样好,想来是收了不少好处。”

阿影神情凝重地嘱咐道:“今晚,姑娘要千万当心。”说完,他便翻身跃出窗户,消失在了风里。

而之前来送衣裳的丫头也去而复返,敲门催促着:“林姑娘,该去面见主君了!”

穿戴整齐的林月宁见到顾青白时,他正在人堆里接受着大家的阿谀奉承。

“顾将军真是年轻有为啊!”

“还望将军今后能多多提点。”

“这顾府真是气派!实乃大将风范!”

眼见顾青白一时无瑕顾及到自己,月宁只好自己凑上前去,出声来唤得他的注意:“主君,月儿来迟了。”

话音刚落,原本吵闹的厅上忽然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林月宁身上。这时,顾青白也走到了月宁面前,旁若无人地笑着说:“你穿这身很好看。”

“这位便是……将军刚从青楼里救出来的林氏女吧!这事在全京城都传遍了!将军当真是仁义!”

人群中有一个马屁精开了头,其他人也都不甘示弱地冲着顾青白吹捧起来。

“是呀是呀!我听闻将军可是为这逆贼之女豪掷千金呢!”

“对公明辨忠奸,对私有情有义,唯有将军一人能做到。”

顾青白听着满堂的夸赞之词,被逗得哈哈大笑:“诸位都是哪里听来的闲话?月儿是我府上新招的奉茶女使而已,不是什么大人物。大家还是快落座吧!”说着,他就坐到了自己的主位上。

“主君请喝茶。”月宁跪在顾青白身旁,乖巧地替他杯中添茶水。

顾青白趁机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他们说的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

“更难听的话我都见识过了,这些又算什么?”月宁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实际上,她也确实不在意那些议论。突遭变故后她才明白,脸皮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值钱的东西。

阵阵琴声响起,一位身着雪白纱衣的貌美女子翩翩行到了厅堂正中。她的脚踝上绑着一对金铃铛,走起路上叮铃作响,与妙丽身姿共同构成视听上的双重享受,引得众人惊呼声不断。

“奴婢柳蝶铃,见过诸位大人。”她的声音也如银铃般清脆,直叫人骨头发酥。

顾青白勾起嘴角,介绍道:“这位是千春楼的花魁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舞艺更是一绝。我可是花了高价,才向千春楼买下她侍宴一夜的。”

“这册子上都是奴婢的拿手作,大人们可随意点。”花魁姑娘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用双手呈着一本红册子。

旁边的小丫鬟正准备去接,却被顾青白拦下:“月儿,你去把她手上册子拿给我。”

听到这个命令的林月宁愣了一下,随即应了声“是”。

她小心翼翼地将册子递给顾青白,没想到后者只是草草翻了几页,就随手丢开说:“这册子上的舞曲没什么新意,都看腻了。诸位不妨提些别的建议吧?”

林月宁和花魁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了。与她们两个正相反,宾客们都极其兴奋和激动,七嘴八舌地讨论个不停。

“花魁姑娘难得出来侍宴,自然是要上酒!不醉不停杯!”

“我听说,古时有舞姬可在玉盘上作舞。眼下寻不到玉盘,花魁姑娘不妨就在我身前的木几上作舞吧!”

“跳舞弹琴何时不能看?这大好良宵,花魁姑娘该与我们谈心,交流闺阁密事才有意思!”

眼见大家的笑容愈加放肆,所提要求也越来越刁钻,花魁急忙叩头求饶:“将军恕罪!奴婢这是头回侍宴,从前在楼里是只卖舞的!”

顾青白看着眼前瑟瑟发抖的美人,轻蔑地冷笑一声:“我花钱买了你一夜,你就必须要让在座的各位都尽兴。千春楼的管事说过,只要不伤到你,其他的随意。”说到此处,他忽然调转矛头,看向身旁的林月宁说:“月儿,去替花魁姑娘取我珍藏的娇春醉来。”

月宁看着花魁惨白的脸,自己也是手脚发软抖得像个筛子,嗓子眼里发干说不出话。

见她没有反应,顾青白冷了脸,又催促道:“你,去取酒来。”

半晌,月宁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月儿……还对府中事物不熟悉,不知酒在何处……”

他并没有紧紧相逼,反而松了口:“罢了。这里不用你伺候,去歇息吧。”

“是。”

月宁失魂落魄地走出大厅,身后是乐曲声、酒杯碰撞声、男人的哄笑劝酒声、女人的呜咽求饶声相互交织在一起。耳听得那些污糟声音渐行渐远,她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回自己的屋子,无力地关上房门。

房间内漆黑一片,借着月光才能看到阿影已经坐在椅子上了。

“姑娘,喝口水吧。”

他点燃烛火,随后又将水杯递过来,有些欲言又止:“厅上的事我听说了……”

月宁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定了定心神。她感觉自己胸口憋着一口气,又难过又气愤,又无处发泄。

终于,她还是没让眼泪流出来,只捏着拳头低声骂道:“顾青白故意搞这么一出,就是想杀鸡儆猴。他摆明是在警告我,如果我不听话,只会落得和那个柳花魁同样下场!席上的话,他句句都是说给我听的!还有替我赎身的消息,也定是他自己要散布出去的!”

“姑娘如此笃定吗?”阿影问道。

“我是在千春楼手上逃脱的官妓,他们看管不力已是一桩罪过。再者依照本朝律历,因罪被贬为妓的女子必得等到一定年限,才可赎身脱籍,我还未入楼就脱籍更是不合规。若没有顾青白的授意,千春楼怎么敢将此事大肆宣扬出去?”

阿影点点头,表示赞同自家姑娘的猜想,同时又想起了什么:“姑娘,还有一要紧事,我听往来官员们的交谈得知……揭发林帅罪行的秘密奏折,就是顾青白写的。”

(五)
暗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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