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一.

狼阙国的大将军哈祚三个晚上没睡觉,尽管他努力把眼睛瞪得像铜铃,还是赶不走那纷纷扰扰的倦意。四更天了,军营外的敌军还在咿咿呀呀地唱戏。

直至此刻,新官上任的哈祚才真真切切明白到,为什么那些在沙场上过了一辈子的老将,提起邻国的大将秦怀岳都是哀声叹气愁容满面。

这已经是第三个晚上,哈祚想不明白,自己不过是带着军队在边境稍微那么探测了一下,顺便那么抢掠了一下,为何秦怀岳就能如此准确地把握到他的信息,还锲而不舍地带兵一路连追带打地赶出好几百里。

连追带打也就算了,三天前,秦怀岳明明已经追到了眼前,哈祚也鼓动了士兵决定决一死战,为什么他就停了。停了也就停了,还一天十二个时辰,派遣军人轮流在军营外架台子唱大戏。哈祚读的书少,也对中原文化没什么兴趣,自然听不懂那咿咿呀呀到底在说着什么,但是每天,总有那么些时候,还偏偏是夜深人静的时候,秦怀岳亲自登台演出,用他难听得不能再难听得歌喉,演唱着狼阙族特有的民歌。

虽然他的声音很难听。

虽然他真的跑调跑到了姥姥家。

但是哈祚不得不承认,他的士兵,军心已散。士兵们想念着帐篷里温暖的被窝,还有家里那种虽然粮食不多,却多少有一口热羊奶喝的温柔。

第四天深夜,大雪纷飞,哈祚在军营里欲哭无泪,这是入冬以来不知第几场大雪了。今年老天爷故意和他们过不去,先后来了几场白灾和狼灾。若不是看狼阙国百姓实在过不下去,他也不会自动请缨出兵,在众多老将的嘲笑中,迎战这个狼阙国有史以来最可怕的对手之一——秦怀岳。

配天国这五十年来,名将辈出啊。

狼阙国的老人无不含泪喟叹,几十年前樾王爷曾将狼阙国赶到了大漠的那一边。后来樾王爷英年早逝,好不容易缓过点劲,回归故土的狼阙国如今迎来了第二个噩梦。

哈祚真的要疯了。在没日没夜的免费戏台中,在士兵冻得青紫的嘴唇中,在无限的绝望和秦怀岳无所不在的阴影下。

他真想冲出去大喊一声:“要杀就杀,要打便打,老子要崩溃了!”

他相信,他的手下,也差不多崩溃了。

有人跪在主帐外,哭着喊着要回家。有人求着自己的战友,给自己个痛快的。秦怀岳的大军如同一把利剑,悬浮在每一个狼阙士兵的头上,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掉下来。

就在哈祚临近崩溃的同时,外面的声响,停了。全军营的狼阙士兵一片欢腾,然后倒头就睡。哈祚没有睡,他知道,宁静来得不同寻常,然而他无法阻止。

一个时辰过去了,秦怀岳并没有偷袭。

两个时辰过去了,哈祚迎来了他毕生最可怕的温暖——火炮。在无数狼阙士兵在睡梦中血肉横飞后,更多的士兵哭爹喊妈四处逃窜时,秦怀岳的铁骑冲入了狼阙国的大营。

秦怀岳带着五千人精兵,杀贼一万,俘虏三万。

敌军大将哈祚饮恨自杀。

配天士兵,四十人受伤,无人死亡。

这并不是秦怀岳打得最精彩的战役,然而,却是狼阙国最年轻将军的最后一场战役。

二.

“秦将军在家吗?”媒婆春妈妈头戴大红花,嘴上的胭脂红得像刚吃完死孩子。

正准备出门的年轻人显然是让她吓了一跳,却还是露出了一个斯斯文文的微笑:“您是哪位,找他有什么事吗?”春妈妈暗忖,这将军府的确是人杰地灵之所,随便找个问路的,都生得如此眉清目秀。眼前的年轻人文质彬彬,笑起来有些腼腆和含蓄,举手投足间浓浓的书卷气,也不知惹了多少姑娘心生爱慕,也不知定亲没有。春妈妈下定决心,倘若这孩子没定亲,待说成了秦将军这门亲事,一定将自己的表姑的三女儿的闺蜜介绍给这位漂亮的年轻人。

年轻人看她呆着不出声,好脾气地解释道:“将军府有事不能随便乱闯,要先通报。”

春妈妈愣了一下,赔笑道:“你看我乡下婆子不懂事,这位大人一定是秦将军的军师,或是幕僚?烦请大人给通报一下,老婆子我啊,今天是给大人说媒来了。隔壁镇上的大财主刘臻家,那可是数一数二的,那刘小姐也是生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年轻人脸一红转而笑道:“劳烦妈妈跑一趟,可惜今天秦将军不在府上。”

春妈妈心里暗赞,这小子,连脸红都那么可人疼!“没关系,没关系,他明天可在府上?”

“呃…不在。”

“后天?”

“也不在。”

“大后天?”

年轻人深深吸了一口气:“秦将军,定亲了。”

春妈妈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堆起了笑脸:“没关系,小伙子,你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名

字,家里给订了亲没有?”

年轻人的脸“腾”地红到了耳朵根:“这位大娘,我还有事…”春妈妈一手拉着他的袖子,一手掩面娇笑:“哟,害起臊来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可害羞的?你可有喜欢的姑娘,跟

妈妈说,这方圆百里的男婚女嫁,可都是妈妈包办的。”

年轻人一面赔笑一面挣扎,春妈妈的手越来越紧。

正在挣扎纠结中,将军府里出来两个人,一人玄衣灰衽,一人白衣如雪,玄衣的一见,眉头就皱了起来:“大胆刁妇,竟敢在将军府前拉拉扯扯。”

白衣的朗声大笑:“明止好风流,又有人上门讨债了。”

那年轻人脸色一变,狠狠瞪了一眼门中二人。春妈妈只觉那张温文尔的脸立即成了地狱修罗般凶神恶煞,一时心慌,吓得放了手。年轻人面如寒霜,冷冷道:“还磨磨蹭蹭的做什么,快给老子滚下来。”春妈妈吓得倒退三步,仿佛面前站着的不是迷死姑娘不偿命的翩翩公子,而是随时会吃人的妖精。

那玄衣人“嗯”一声,走下台阶。那白衣人笑了笑,跟在了后面:“明止又把人吓着了。”

直到三人身影渐渐远去,那春妈妈才回过点神来。

妈呀,听说秦将军的表字…不..就是…明止吗?那一玄一白,不正是跟随在秦将军左右,与秦将军一起长大的…黑白无常?

春妈妈一屁股坐在地上,站也站不起来。

从此以后,再无人敢上将军府提亲。因为大家都在传说,秦将军是会变脸的妖怪,府上养着黑白无常,会吃人。

楔子
风月年又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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