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瞒着大魔王向Voodoo投递了一份简历和我的作品扫描件，不到三天，我便得到了通过初试的答复，Voodoo让我带上作品原件到本部参加第二轮面试。

我似乎朝梦想更进一步了，要是我顺利应聘上初级设计师，便有计机会和大魔王共事。

面试地点在Voodoo总部四楼，而大魔王的办公室在20层，如无意外，我和他应该不会撞见。

今天面试我的是人力资源总监，要先过了这一关，才能进入终极面试，届时面试官会是大魔王本尊。

我到过Voodoo无数回，这次终于可以堂堂正正进入Voodoo，想想心里还有些小激动呢。

Voodoo不愧是享有盛誉的国际一线奢侈品牌，前来应聘的大多是名校毕业生。我是今天第一位接受复试的候选人，九点半刚过，我便被领进面谈室。面谈室空间不大，中间只摆放了一张长形桌和两把椅子。

曾听说Voodoo董事会喜欢任用年轻人，看来这说法不假，譬如裴俨，譬如人力资源总监，他们都有着一副年轻而鲜活的面孔，而身上背负的却是Voodoo的未来。也正是因为这点，Voodoo成了无数有野心肯上进的年轻人最理想的归属地。

面试官清瘦的脸上戴着一副无边框透明眼镜，看起来温文尔雅，他身上的灰色西装正是当下Voodoo推出的最新款式，价格自是不菲，只可惜对于任何一套西装而言，他都太瘦了。

我不太怯场，大方落落走过去，在面试官对面镇定坐下，然后缓缓抬头，直视对方的双眼，登时僵住了。

竟然是他？！

那位愿意相信我不是女流氓的元先生！

他曾在停车场救过我一回，不然那天我恐怕要被那些保安出首给人民警察了。刚才走进面谈室时，我一直没太好意思正眼瞧他，现在与他面对面而坐，彼此间不过一米之隔，我想看不清他的脸都难。

“元先生，您是Voodoo的人力资源总监？”我杏眸圆睁，又惊又喜又觉尴尬，惊的是世界好小，面个试都能遇着认识的人；喜的是又遇好心人，既然他是好心人，那面试的提问应该不会太刁钻；尴尬的是我是凭自己真材实料通过初试的吗？抑或是这位元先生特地为我亮了绿灯？

应该不至于，我和他又没有交情。我转瞬恢复了镇定。

元先生笑眯眯向我伸出手：“小黄花，很高兴你还记得我。”

小黄花……

是因为那天我对那些保安声称自己是黄花大闺女，所以他才这么……调侃我？

我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元先生，啊不，元总监？您好。”

他点点头，和颜悦色道：“我叫元思，我的确是Voodoo的人力资源总监不错，这很奇怪吗？难道这世上只有你那个禁欲狂学长才配年轻有为？”

“不不不，您也配！”我尴尬地挠挠头，心里却因为他的玩笑变轻松了。

元思认真看完我提交的每个作品，再次抬头定睛看我，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坦白说，从我下属交上来的无数简历中看到你的证件照，我的内心是震惊的，而你的作品又给了我意想不到的惊喜。”

说着，元思微微前倾上半身，稍稍向我凑近，放低声音接着道：“我觉得你的作品散发着一种似曾相识的禁欲味道，怎么说呢，这画风让我想起了某个人。”

我不由脸颊一热，整颗心悬在了半空。

竟然被他看穿了！

既然已被识破，我也没必要再遮遮掩掩，索性坦然承认：“元总监，您没有说错，也没有看错。在创作过程中，我像着了魔似的，脑海里常常浮现出某个禁欲狂的面孔，所以我的作品也自然而然地走向禁欲偏锋。”

元思狡黠一笑，目光却透着一丝嘉许：“也许正是因为你的创作动机和别人不一样，反而让人眼前一亮。呈交上来的作品大多哗众取宠，那些年轻的设计师过分追求新颖和个性，而你恰恰相反，你在意的只是穿上这身时装的人舒不舒服，合不合适。”

元思句句说到我心坎里了！

我沉住气，微微向前试探：“所以，元总监，咱们什么时候正式进入面试环节？”

元思干脆答复；“所谓复试环节，在我看来已经不必要了。我今天之所以要见你，是因为有个重要的消息要透露给你。”

我立刻竖起耳朵。

元思敛了笑，一改平日的和善态度，突然板起脸的他和大魔王一样具有威慑力，他严肃沉着道：“贾橙，我认为你的作品是众多候选人当中最优秀的，所以我直接推荐给创意总监了……”

我心下一沉，刚放松下来的神经又死死紧绷。

元思直接将我的作品推荐给创意总监了？！

创意总监……创意总监……创意总监……不正是大魔王吗？！

这样看来，裴俨已经看过我的作品了？

我感到局促不安，用眼神催促元思往下说，他默然片刻，才摊摊手一脸无奈道：“很出乎意料，禁欲狂对禁欲风创作不感兴趣。”

禁欲狂对禁欲风创作不感兴趣……

禁欲狂对禁欲风创作不感兴趣……

禁欲狂对禁欲风创作不感兴趣……

这句话在我脑海里疯狂刷屏，我感觉脑袋都要炸掉了。

裴俨不喜欢我，也不喜欢我的设计。前者和后者，我比较不出哪一点更让我难过。

难怪，刚才元思说所谓的复试环节已经不必要了，如果裴俨不想用我，任元思对我认可度再高再强烈都于事无补。

我极力掩饰住失落失望的情绪，尽量不让自己在外人面前失态，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谢谢元总监，我都明白了，那我不打扰您了。”

我打算起身告辞，岂料元思抓住我肩头，瘦胳膊瘦腿儿的他竟如此有力，一下便将我摁回到座位上：“先别急着走，听我把话说完。”

我只得顺从点点头，像个乖宝宝一样重新端坐好。

英明神武的元总监于是推了推眼镜，用心良苦道：“毕竟人力资源总监这个职务不是装饰品，我推荐的人裴总监自然也得予以一定程度的重视，所以复试你通过了，但断不能用作第三轮的面试资料，你听明白了吗？目前，你缺的是真正能够打动裴俨的作品，所以这次回去好好准备。小黄花，我认为你很有潜力，功底也过硬，前途不可限量。”

我的小心脏随着总监大大抑扬顿挫的话语大起大落，实在太刺激了。我又感动又激动，像一条刚寻获美味早餐的萨摩耶，拼命朝元思点头卖乖：“一定一定，元大大说什么都是对的，我一定照办！”

走出面谈室时，我四肢发软，竟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好险，差点被大魔王终结在二审路上了！

而眼下，我面临着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这个问题关乎我职业生涯的去向——

什么样的作品才能打动大魔王？

我找到一家咖啡馆，静坐着思索半天，依然毫无头绪。回到荔枝湾时，大魔王还没下班。

我刚入住的这些天，裴俨每天都回来得很早，一脱下鞋就到厨房做饭，而早上出门之前，他一定会为我准备好一份温热的早餐。尽管这些天他与我有过的交流不多，他甚至极力避免在家里与我碰面，每晚一吃过晚饭就躲进卧室，几乎不在客厅里走动，但他确实把我照顾得很好。

我拿定主意，等我有了稳定的经济来源后，会尽快从这里搬出去。我不想自己成为他生活的负担。我确实喜欢黏他，可我舍不得他为我劳累，也不想他在自己家里这般不自在。我真的打扰到他了。

我进屋时，萨摩耶正趴在玄关处，发现推门的是我，它似乎略感意外，立刻进入戒备状态，伸长脖子朝我吼叫两句。它还没适应这家里突然多一位住客，还不习惯和我共享一个空间，对它来说，我并不是这里的成员，所以它排斥我，我完全理解。

我本就抗拒与汪星人接触，所以并不打算安抚它，只要我走进房间把门一关，它就会彻底安静了。只是……如果我要走进大魔王卧室，它的反应恐怕会比现在激烈？

我必须要在大魔王回来之前，打开他的衣橱看一看。想要精确而具体地知道大魔王的穿衣偏好，没有比他观察的衣橱更直观了。说不定我能从中得到一些启发，设计出令他满意的作品。

我视线落向萌点，它和大魔王共用一个卧室，倘若我采取强攻手段，它势必会以河东吼反击，到时候我有没有定力静下心来继续大魔王衣橱之旅就不得而知了。

我把心一横，走过去一把抱起萌点，十五年前我也曾这般怀抱过另一只小狗，我还以为自己再不会和汪星人这样亲近了。

萌点在我怀里稍微挣扎了几下便彻底安静下来了，大概是因为我给它顺毛的动作让它感到亲切。

我抱着萌点走进厨房，将它放到橱柜台面上，然后从橱柜里拿出两根香肠，萌点的眼珠子立刻滴溜溜转起来。它在一旁看着我在砧板上不太熟练地切碎香肠，也许是馋了，竟开口朝我“汪”两声，催促我动作麻利点。

我咬咬牙，忍不住伸手摸一摸它的狗头，示意它稍安勿躁。

我把切好的香肠放进微波炉加热三十秒，才端到萌点面前，它舔着唇，迫不及待地吃起来。我拿出手机，在它旁边单曲循环一首儿歌。

阿门阿前一颗葡萄树

……

熟悉的旋律响起，掩护我双脚落在地板时发出的声音。我悄悄转身出了厨房，蹑手蹑脚走进大魔王卧室，然后轻轻带上门。

我吁口气，快步走向大魔王的衣橱，正式踏上神秘衣橱之旅。

许是为了应付各种场合，大魔王每种颜色的西装都各备一套，我从里头拿出一套深蓝色西装看了看，不是我送的那套。

一个四方礼盒被搁置在衣橱底部，我伸手抱出，饶有兴味掀开礼盒，里头摆放的正是一年前我亲手为大魔王缝制的深蓝西装，因为被长时间储放于礼盒内，西装有了很深的折痕。

看来，它不受钟爱，而我是罪魁祸首，我必须要让它重见天日。

我拿出西装轻轻甩开，恨不得用双手抚平它的皱褶。

房门突然开了，裴俨阴沉着脸走进来，看见我手里抱着西装，他不由神色一滞，但转瞬又回复镇定，不悦质问道：“你在我房间里做什么？”

我胸口一紧，纠结着应当怎么圆场，垂头看看那套无人问津的西装，突然释怀了。我抬头迎上裴俨阴枭的目光，道：“学长，我……在你房间里偷东西。”

我苦涩一笑，接着道：“西装你从没穿过吧？”

“是。”裴俨面无表情。

我早知如此，对他的答复并不感到意外，我只是无可救药地难过。好在我早已适应这种感受带给我的伤害，也习惯失落。裴俨是住在我心里的魔，慢慢吃掉我。

“学长，西装不合身吗？”我抱着西装，执着又愚蠢地追问。

裴俨毫不回避我的目光，态度淡然道：“我说了，我从没穿过，自然也不知道它合不合身。”

他似乎对这话题不感兴趣，打开房门用眼神催促我离开。我点点头，抱起西装向门外走去。

裴俨冷不防伸手拦住我，我脚下一顿，抬眸看向他。他紧绷着脸，视线不经意间扫过西装，道：“贾橙，任何时候，我都不希望你跑进我卧室随意乱翻，我希望你给我应有的尊重，不要一再打破我原则，我收留你是出于好意，我不希望自己会为此感到后悔。”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在情在理，可我却不讲道理，非要用情感冲撞他的理智，终于我败下阵来，背负一个不可理喻的罪名。如果真心可以换情深，我送出的西装就不该被封存，那上面的一道道折痕，是我心里结疤的一道道伤痕。

我紧紧抱住西装，一股无名火在我心底陡然升起，我委屈我不甘，但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我活该。

我不禁自嘲冷笑一声，继而直视裴俨，态度不由硬了几分：“你会不会后悔我不知道，反正我后悔了，西装我领回去了。”

总有人愿意珍视它，总有人愿意穿上它，总有人适合它。

我推开裴俨，径直走向隔壁房间，他竟三步作两跟过来，伸手扼住我手肘，霸道将我往回拽：“你有什么可后悔的？我早就警告过你，也拒绝过你，该做的我都做了，不该做的我也做了。”

是的，他早就拒绝过我，也警告过我，他喜欢的是米竹，天下无双的米竹，谁都取代不了。

执意付出是我自作自受，渴望回报是我心存贪念，我揪心我困惑我耿耿于怀或寸心如割，都是我自己的事。

我反手甩开裴俨：“学长，谢谢你宅心仁厚收留我，你放心，等我找到工作存够一定积蓄之后，我会马上离开这里，毕竟寄人篱下可不是好玩的事情。”

我再无余力扛住他一句又一句冷漠无情的话，转身关上门。

我怕了。

我怕无辜大爱一场之后，还要笑着祝福他和米竹。

我对通过面试已经不存幻想了，我送出的西装就是最好的例子。存放整整一年，裴俨都不曾穿过，我怀疑他有没有仔细看过一眼。对于不喜欢的事物，裴俨的立场异常坚决，而我没有把握在匆忙之中设计出一款作品比送给裴俨的更优秀。那套西装是我最好的代表作，他连它都看不上。

我想过放弃Voodoo的终极面试，但我想起元思，他那么极力推荐我，那样用心鼓舞我，我不能让信任我的人失望。

至少，我不能临阵逃脱。

Voodoo的第三轮面试，不管结果如何，我会漂亮地结束。

我再次走进Voodoo总部，这栋银黑色高楼被空调吹得像个巨型冰柜，让走进来的人不颤而栗。

毕竟是面试的最后一道关卡，所以今日参加面试的候选人不多，算上我不过寥寥九人。那些人满怀期待地守在会议室门前，她们手上挎着的皮包能抵上我一年零花钱，身上穿着的正装我全都在时尚杂志见过，我的白色休闲鞋混在她们的高跟鞋阵营里显得格格不入。

从两点半到五点半，我等了整整三小时，终于等到我前面的候选人带着一脸被阉割的痛苦如释重负走出来。

“太可怕了。”

经过我时，她禁不住嘀咕一句，我不免紧张起来。

传唤声冷冷传来，里头报出的是我的名字，我挺起胸，撞着胆子走进去。

三位面试官并排而坐，黄昏的余晖透过他们身后的落地玻璃漏了进来，映出一圈圈刺

眼的光晕。坐在中间的一位面试官朝我呲牙笑了笑，正是元思。他的笑容似乎有种魔力

力，我顿时放松了不少。

我向他报之一笑，不徐不疾走到正中央的座椅落座，余光瞥见独坐一隅的大魔王，从他的角度刚好可以观察到会议室里的每一个人。

他面沉似水，清幽的眸底涌动着谁也无法解读的情绪，落霞触不到他刀削的侧脸。他手边摆放着一杯黑咖啡，大概已经凉了。

助理将我提交的作品一式三份，复印分发给各面试官，原稿在裴俨手里。我仔细观察他们每个人的表情，在看过我的每个作品后，那些个面试官面面相觑，视线不约而同朝裴俨看过去。不必扭头，我就知道此时的大魔王脸色不会太好看。

会议室的气氛似乎更压抑诡异了，在围观过大魔王的臭脸之后，面试官又齐刷刷回过头，心情复杂看向我。

元思禁不住浅笑出声，朝我眨巴两眼，率先打破沉默：“贾小姐，你呈交上来的……算不上设计图吧？”

我神色自若，淡定回应：“相信英明神武的元总监不难看出，这是人体结构图。”

元思笑声更甚，忍不住又再扭头看看裴俨，那厮坐在一侧，分明一副恨不得扑过来掐死我的表情。

元思回头对我道：“不管怎样，遇到这种事还真挺新鲜的，看了一下午设计图我都快审美疲劳了，没想到你提交的面试资料内容这么劲爆，我瞬间清醒过来了。只是……”

元思握拳凑到嘴边，刻意干咳两声，饶有兴味道：“贾小姐，我们招聘的是设计师，不是解剖尸体的法医，针对你本人提交的面试资料，我希望你能够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另外，我相信在座各位都已经看出来，这些人体结构图……嗯，贾小姐画的都是咱们裴大总监的脸。”

不错，我在那些人体结构图上精心刻画了裴俨的脸。他开心时淡淡一笑的样子，他恼怒时紧锁眉头的样子，他沉思时眼眸低垂的样子，他看着米竹时怔怔出神的样子，他拒绝我时冷酷无情的样子，他推着手推车在图书馆里认真整理图书的样子，我记忆中他最美好的样子。

美好，却永不属于我。

这大概是最后一次，我将自己的心整颗掏出来放到裴俨面前，让他一览无遗，然后嗤之以鼻。

今天的面试会也是我献给过去四年一场隆重的告别礼，这是我唯一也是最后的机会，让我心心念念的人，看到他自己在我脑海里每一个心心念念的样子。

这场轰轰烈烈的单恋，我没有遗憾了。

我自信满满对上元思略显疑惑的目光，朝他微微一笑，然后缓缓回头直面裴俨，淡淡笑道：“裴总监，相信您可以为我作证，我从未幸看过您的肉身。那些人体结构图都是在我目测之后，根据对你身材比例的判断画出来的。”

裴俨按捺住怒火，好不容易从人体结构图上转移视线，皮笑肉不笑道：“所以……这位贾小姐，你意思是你只看过我的西装，就能推断出我的身材比例？”

我颔首，笃定答道：“我想通过人体结构图展示自己的基本功，当然，我也体贴地隐去了某些部位，至于为什么非要画裴总监……我认为这么做，裴总监看着会更有代入感。”

“并没有。”某人嘴角抽搐：“因为贾小姐的体贴，我在人体结构图上就是一个不完整的男人。另外，这些结构图并不能展现你在创作方面的能力。”

我沉住气，不急不躁辩驳：“我对人体结构越了解，所设计的时装自然更具立体感，也更能展现人体美。而关于我在结构图上有意隐去的部分，是出于对裴总监您的尊敬。实不相瞒，我本人是您的小迷妹，您对我而言神圣不可侵犯，所以我不敢造次，怕想多了伤神。”

听我一席话，那些个原本正气凛然的面试官不由屏紧了呼吸，想笑又不敢笑。他们面露忧色，似乎担心平日不近人情的大魔王会一触即发，都替我捏一把冷汗，连平日事事处之泰然的元思也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

某人死死盯着我，一针见血道：“贾小姐，单凭这些人体结构图，并不能证明你对人体比例掌控力强，相反，只能说明你做事不严谨。Voodoo的每一位设计师都必须为重要客户复核量身数据，不能只依赖目测。”

我就知道他会咬住这点不放，幸好我早有准备，从牛仔裤口袋里拿出一把卷尺，“唰”一下拉直，笑眯眯对大魔王道：“裴总监，不如我们来个现场量身，好验证一下结构图比例和您的真实情况存在多少偏差。”

如果差异不大，到时候下不了台的是大魔王，如果差异很大，我就是自个儿打脸。

元思八面玲珑，大抵早看透这一点，及时离座挺身而出，倏然绕到我面前，从我手里夺过卷尺，面不改色笑道：“贾小姐是个鬼才，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今天的面试到这里结束，感谢你给我们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我领会到他眼神传递的劝阻之意，便不再执着，鞠躬谢过每一位面试官，然后转身走到裴俨面前，索回我的个人资料，然后也向他毕恭毕敬微微鞠躬：“谢谢裴总监指教，如果我曾对您造成困扰，我深感抱歉，不打扰了。”

我来到Voodoo负一层，守在电梯间旁等候。元思下班要取车，这是他必经之路。今天这场面试我为了满足一己之私搞砸了，我得郑重向他道歉，同时也该感谢他。

我结束面试时已超过六点，六点半刚过，电梯门开了，大魔王和元思从里头有说有笑走出来，撞见我后，大魔王神色一僵。

嗬，这次我等的不是他，他大可不必苦恼。

我有意无视大魔王的存在，径直走到元思面前，尚未开口，对方便主动向我招呼：“小黄花，没想到你还在？”

“我在等你。”我鼓足勇气道：“元先生，能不能耽误您几分钟，借一步说话？”

大魔王看似不经意瞥我一眼，默默撇下我和元思，独自走到停车场。

元思看看我，又看看大魔王高冷的背影，高深莫测地笑了，冷不防绕到我身后，推着我朝大魔王的车走去。

我猝不及防，慌张回头道：“元先生，您要带我去哪？我和大魔王不是一路的！哦不，我的意思是……”

他朝我眨巴眨巴眼，心领神会道：“小黄花，你的意思是裴总监是大魔王，我同意。我们正好要去吃饭，你也一起来？”

我猛摇头：“不来了，我想回家睡觉。”

奈何元思分外坚持：“我好歹帮过你？尽管结果差强人意，难道你忍心让我一个人面对大魔王那张禁欲的脸食不下咽？你瞧瞧我多瘦。”

“……”

眼下也轮不到我推拒了，元思已硬生生将我塞进车里。

一路上，车里的气氛就像鬼片那样诡异，大魔王吝啬开口，甚至不愿多看我一眼，而我也没有给自己添堵的心情，便索性不理会他，自顾自和元思攀谈起来。

不得不说，元思和我特别投缘，到了饭桌上，他也特别照顾我。当我们顶着鼓囔囔的肚皮走出饭店时，我感觉自己和元思像是认识多年的老朋友。

恰逢周五，饭店生意比平常要好，停车场早停满了车辆，大魔王只好把车停在紧挨着人行道的路边停车位。

一辆炫酷的黑色跑车停在大魔王车后，这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不知那位车主出于什么心态，跑车压过停车格白线，与大魔王的车尾仅隔不过一巴掌的距离，这就尴尬了，大魔王的车好死不死被夹在中间，因为剩余空间不足而无法驶出。

跑车就停在饭店门口，我们猜想那位车主说不定也是饭店的食客，元思身先士卒，扭头回了饭店，试着和饭店的部长协商，看看他们能否找到那位奇葩车主。

不一会儿饭店部长紧跟着元思一起出来了，元思满脸怒火，没想到平日那样和善的他竟有这般脾气火爆的时候。

我立刻冲上去：“发生什么事了吗？”

元思稳住脾气，尽量平心静气道：“那位奇葩车主在饭店包厢里左拥右抱，忙着享齐人之福，表示实在抽不出宝贵时间来给我们倒车。”

彼时，饭店部长满脸歉意迎上来：“各位，实在抱歉，那位祁先生也是有头有面有脾气的人，我们实在不敢得罪，更何况路边停车位又不归我们管……”

我算是听明白了，那位车主不负责任，而饭店部长也不愿掺和，所以我们只能哑巴吃黄连。

可大魔王不是那种闷声吃大亏的人，他脸色一沉，阴恻恻对饭店部长道：“让车主出来处理，或者我打电话让人拖车，你二选一，或者让车主二选一。”

饭店部长的脸刷一下白了：“裴总，您和祁先生都是我们的贵客，这点小事没必要采取拖车这么极端的手段，要不……我带您去见见祁先生，你们再平心静气地聊聊？”

裴俨本就无意为难饭店部长，虽是不乐意和陌生人浪费唇舌，好歹勉强点头了。

想想十分钟前，元思才和对方有过交涉，结果并不尽如人意，连好脾气的他都能大暴走，大魔王进去分分钟炸毛。

我连忙上前拉住他，裴俨蓦然回头，透着愤怒的眸光对上我略显关切的眼神。

“你不许去。”我干脆阻挠道：“你进去能干嘛，你这张脸只对女人有说服力，对方是个男的。”

裴俨犀利的眸瞳飞快扫过我拉着他的手，竟没有甩开，没好气自嘲道：“那我们要怎么办，站在这里向月亮祷告，盼着那位缺德车主良心发现？”

见他这副非暴力不妥协的样子，我的态度不由强硬起来，提高嗓门道：“学长，如果都愿意讲道理讲法制，我们还需要警察吗？你老老实实在我身边呆着，哪儿也不许去！”

许是被我凶猛的气势所慑，大魔王竟有了一瞬的迟疑。我一把将他拽到身后，回头问饭店部长：“贵司有员工宿舍吗？能不能借我两个枕头？”

饭店部长不明所以，但见我一脸坚决且又一副挺讲道理的样子，便予以了极高的配合。他用对讲机吩咐一句，不到十分钟，便有服务员捧着两个枕头出来。

我接过枕头，然后向大魔王取了车匙，然后凑到元思耳边，语重心长叮嘱道：“麻烦你帮我看守住学长，待会儿不论我做什么，你势必要替我拦着他，别让他妨碍我除暴安良，拜托了。”

元思皱了皱眉，一脸好奇，却没有刨根问底，向我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

我不安回头瞥了瞥某人的严肃脸，他同样在看我，一副忐忑模样。生怕他坏我好事，我冷冷警告他：“你好好在一旁看着，什么都不用管，出了事我负责。”

我信心十足朝他们笑了笑，然后走到路旁，将枕头塞到两车之间的空隙，刚好护住跑车的车头。

我转身上了大魔王的车，接下来的一幕，连围观的饭店部长都忍不住掏出手机拍摄下来。

利用枕头对跑车的保护，我挂后档轻踩油门，缓缓推动跑车后移。大魔王和元思站在人行道上目瞪口呆。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黑影在我眼前倏忽闪过，紧接着那人便走过来，猛敲车窗催促我下车。

那疯狂捶打车窗的动作惹得我心里一阵烦躁，我气势汹汹下车，那人站在车侧猝不及防，被猛然推开的车门撞到膝盖，吃痛闷哼一声，抬头恶狠狠瞪我。

想必，这厮便是传说中的奇葩车主了。

他年纪与大魔王相仿，有着一张英俊非凡的脸，刘海没过两道弯眉，鹰钩鼻在敏锐的眸瞳间高高耸起，浑身散发着与生俱来的不羁气息，一看便是个桀骜难驯的人。

他对我上下扫视一番，然后拽着我走到跑车前，俨然一副豪门公子哥的臭脾气，盛气凌人道：“这位穿着破洞牛仔裤的小姐，你知道我这辆跑车价值多少？你在胆大妄为的同时，有没有考虑过后果？”

我扯了扯嘴角，向奇葩车主投去一个轻蔑的笑容，继而转身抽出枕头，然后淡定掏出手机，启用了手电筒功能，纠正道：“我这不叫胆大妄为，叫艺高人胆大。劳烦你检验一下，这辆该死的跑车是否有事故痕迹。”

奇葩车主咬牙切齿从我手中夺过手机，紧张兮兮趴到车前反复检查，最后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流露出与大魔王和元思如出一辙的惊呆表情。

我伸手夺回手机，示意奇葩车主看向我怀里的枕头，从容不迫道：“熊孩子，这神技能是我家独门秘方，向来传内不传外，今晚我破格教授于你，不收费，不用谢，以后停车请你多考虑考虑别人，就你这拙劣车技，我建议你还是买张公交卡吧。”

经我一顿奚落，奇葩车主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像善变的霓虹似的，可赏心悦目了，他霍然从车前站起，三步作两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打量着我，嘴角抽搐道：“这位穿破洞牛仔裤的小姐，如果我没有听错，你刚刚、好像、居然……叫我熊孩子？！”

“对。”我坦荡荡道，余光瞥见驻足在不远处观战的大魔王已按捺不住，生怕我吃亏在眼前，他急切迈步朝我走来，赶在他带走我之前，我抬起膝盖顶向奇葩车主，不偏不倚撞到了他男人的痛处。

奇葩车主弯腰扶着车，痛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想要抬头咒骂几句，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把枕头塞给大魔王，示意他归还给饭店部长。他一手接过枕头，一手牢牢扼住我手腕，略显责备道：“枕头挨揍了枕头不会痛，但你挨揍了你会，你给我回来！”

不容我争辩，大魔王打开车门命令我上车。

我忍不住回头，多看一眼奇葩车主的帅脸。在一旁监护的大魔王神色阴枭，冷下脸飞我一记眼刀，然后抬手掐住我下颌，硬生生将我的脸扳回来：“别恋战，上车。”

“我只是想确保别人疼痛的地方没有大碍。”我不敢再有拖延，立刻钻进了车，将奇葩车主那张饱受屈辱又输不起的倔强面孔抛诸脑后。

元思的车还停在公司，所以大魔王回荔枝湾之前，要先送他回家。

回去一路上，大魔王比来时更沉默了，似乎仍在回味刚才那一场出人意料的较量。相比之下，元思就乐观多了，他总忍不住回头多看我几眼，一副心有余悸模样，朝我拱拱手道：“女侠，就你刚才那气势，我只能说之前失敬了。”

我：“……”

然后他又佯装恼怒控诉大魔王：“裴总监，既然身边有这样好玩的学妹，为什么不早点介绍我认识？”

大魔王神情冷漠，握着方向盘漫不经心道：“早点介绍你认识做什么？做女朋友？”

“不敢高攀。”元思摆摆手：“我只是想和你学妹做朋友，相逢恨晚未免可惜。”

对方明显是开玩笑，然而缺根筋的大魔王并没有领略到幽默的真谛，依然板着脸格外严肃道：“现在并不算晚，再是，我提醒你，我学妹不是普通人，和她接触多了会偏头疼，我奉劝你离她远点。”

“！！！！”

岂有此理，我体内的洪荒之力怎么就用之不竭呢！

我正想反驳，车子却停了，元思到家了。

他笑着对我挥挥手：“小学妹，今晚你着实让我长见识了。不过……你叫别人学长，总不能叫我元先生吧？回去好好想想，下次见面可不能再这么叫我。晚安。”

“元先、元哥哥！你等等！”我立刻下车追出去。

听见脚步声后，元思缓缓停下，回眸对我微微一笑：“元哥哥这个称呼腻歪得很动人，我欣然接受了。你怎么追出来了？舍不得我？”

我猛摇头，微喘着气道：“我还有想说的话没说，今晚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元先、元哥哥，咳咳咳咳咳……谢谢你的帮助和鼓励，很抱歉今天的面试我没有好好表现。”

元思了然颔首，俨然一副兄长模样，抬手亲腻地拍拍我脑袋：“你今天的表现确实有点出格，不过我就喜欢你这种不按套路出牌的。”说着，元思惋惜感叹道：“不久的将来，那个人一定会为今日做出的决定而后悔。”

那个人一定会为今日做出的决定而后悔？

潜台词是——面试结果已经出来了，我被Out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好在我早已料定这结果，尽管失望，但因为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所以面对这个打击，我并没有手足无措。

我和元思互道了晚安，然后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

车里少了元思充当调味剂，我和大魔王独处的气氛便一下子冷却下来，我索性缩到到后视镜照不到的位置，低头玩手机。

前方绿灯变红灯，车子缓慢停下，裴俨冷不丁开口道：“把我的人体结构图还给我。”

还给他？

不对，人体结构图什么时候成他的了？

我头也不抬，语气冷淡道：“学长，讲道理，达·芬奇曾在《最后的晚餐》里画过耶稣，难道这幅惊世之作就属于耶稣的了？”

裴俨默了默，恰逢前方转灯，他踩下油门缓速而去，声音也随之沉着传来：“至少，它如今还在意大利某家修道院的墙上，归教会所有。另外，耶稣慈悲为怀，不会告达·芬奇侵犯其肖像权，可我就不一定了，我小气。”

“……”

我当然知道，大魔王向我索取人体结构图，是担心我继续用作面试资料投向别家公司。

我沉住气，向他郑重承诺：“学长，你放心，我并不打算把你的人体结构图分享给更多人欣赏，毕竟我也不希望自己的才华被你的容颜遮掩。今天面试一结束我就悔悟了，我怎么能在结构图上刻画出你的模样呢？我就应该在你脸上打马赛克，好让大家沉沦在我狂放的画风里无法自拔，而不是光看你的脸就满足想象了。所以今天被Out，我心服口服。”

驾驶座上，某人紧握着方向盘久久未曾言语。静默半晌，他抬手握着后视镜，调整到刚好可以看见我的角度，然后借助后视镜蔑了蔑我：“今天的面试你错在耍小聪明，如果通过想象就能画出符合事实的人体结构图，艺术界还要人体模特做什么？米开朗琪罗当年又何必趁着天黑溜到停尸间观察尸体？”

我竟无言以对。

见我闷不吭声，裴俨透过后视镜瞟我一眼，催促道：“你最好现在就把那些结构图交给我。不管你做出怎样的承诺，结构图我必须拿在自己手里才安心。你这人古灵精怪，诡计多端，就算那些结构图不被当作面试资料，鬼知道你会不会利用它们实现其他猥琐的价值。”

猥琐的价值……

大魔王究竟在担心什么？

他担心我半夜翻出结构图舔他脸？？

我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我要真这么……猥琐，何不趁着近水楼台之势摸黑潜进他卧室，有必要对着那些毫无手感而言的结构图想入非非吗！

由于市区车多，所以裴俨的车速并不算太快。我按下车窗，看着车子驶过一个又一个十字路口，在经过分类垃圾箱时，我探出上半身，拿起文件袋快而准地投了进去。

他再无后顾之忧，而我从此眼不见心不烦，一拍两散算了吧。

“贾橙！”裴俨猛踩急刹，来不及回头向我大发雷霆，他飞快推门下车，心急火燎往回奔去。

我皱着眉把脑袋探出车窗，发现那厮竟不顾形象，把手伸进臭烘烘的垃圾箱里摸出了我的面试资料。那是一个牛皮纸档案袋，里头放着我的简历，和让人耿耿于怀的人体结构图。

裴俨阴沉着脸回到车上，生怕我抢走档案袋，他谨慎地把它搁置在车门边上我如何也够不着的位置，然后回过头狠瞪我一眼：“贾橙，我并没有允许你扔掉！”

“怎么处理是我自己的事！”我不甘示弱，冷冷挖苦道：“怎么，怕被陌生人拾遗，将你的肉体尽收眼底？”

大魔王摩拳擦掌，指关节咯咯作响，我不由紧靠着后座缩成一团，他要胖揍我的节奏？

果然，下一秒，某人便阴恻恻抬头，清冷的声音透着一股厚重的哀怨情绪传来：“是，我担心清洁阿姨好奇害死猫，我害羞。”

“……”

“我会带回家火化灭迹，这种东西我得亲自处理。”

“……”

他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