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婚宴结束之后,两人即刻启程回京城。

回京之前,她才得知表兄已被下狱,从前他虐待下人致死的命案被翻出来,数罪并罚,判处斩刑。为了避祸,夏宅已人去楼空。从空荡荡的府邸中走出后,看见了某个未曾料想会看见的人。她的远房姑母,曾经的江左夏氏主母。二十多年前也曾是“半城苏”苏家的嫡女,风光无限,未曾想后半生会遭遇如此颠簸风霜。

妇人脸上的粉没有平日里那般厚重,只是脸色苍白。手里捧着一个盒子,夏青鸢只看了一眼,就脸色一变。那是她一直想要拿回来的东西,也是两天前她冒险重回夏府的原因——夏焱的印章,是她在江都醒来后,手里唯一攥着的东西。虽然此物在她醒后不久就被妇人收走,再未归还,她却始终记得印章的温度、质感,记得那上面刻着的三个字:东山客。后来妇人也曾企图骗她,说她不过是患了失心疯,以为自己是夏家小姐,实际不过是个大雪夜被扔在府门口的疯丫头,是自己好心收留才没被冻死,她却不知感激。她从未曾反驳,因为她记得那枚印章。只要那曾是她的东西,她就是夏青鸢。她向前一步,伸手拿过了盒子,打开抚摸那玉质温润的印章,鼻子发酸。

“我本不想给你此物。”妇人开口,声音哑得如同来自地狱:“只是受人之托罢了。”

“受谁之托?”她抬眼看向妇人。对方哼了一声,眼里全是浓烈的仇怨,她只看了一眼,就一阵寒意窜上心头。

“你到死都不会知道。”妇人嘴角牵动,竟是在笑。那笑容在她发白的脸上尤其诡异:“夏焱毁了江左夏氏,上天又把你送到我们手上。我本想毁了你,也算不愧对列祖列宗。谁知你这丫头这般阴狠,竟又害死了我儿子。”

“他是自作自受,罪有应得。”她直视着妇人,未曾挪动半步。

“所以,我就算死,也不会告诉你当初是谁救了你,就让你这辈子都被别人蒙骗,活得像个笑话,就算爬得再高,也不过是个提线傀儡,不过是替人做嫁衣!”妇人嘴唇颤抖着,眼里闪着绝望又得意的光。

她安静听妇人吼叫之后,才低头一笑:“韩夫人这番话,可是在说你自己。”接着她向前一步,直逼到妇人眼前,低声一字一句道:“我自己的身世,我自己会查清。韩夫人无需费心,夫人所言,一个字都不会成真。”她说完,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夏府,身后传来妇人撕心裂肺的嚎叫,她也再听不见。

门外停着羽翎卫的车,她犹疑了一下,还是掀开车帘跳了上去,却没想到车里坐着陆远。夏青鸢心神一晃,脚下不稳,差点扑到他怀中。自从古寺里的事发生之后,她只要看见陆远,总会有点非分之想。然而他现在可不是什么萍水相逢的路人,假如一步踏错,输不起的人是她。夏青鸢心中起起落落,先一步抽回了手。

陆远却一把扶住她手臂,憋着笑看她:“一大早就投怀送抱。”又正色道:“方才……韩夫人可曾为难你?”

夏青鸢摇摇头一笑:“不过是叙家常罢了。”

他哦了一声,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地放开她,顺便理了理衣袖,两人面对面正襟危坐,倒有点相敬如宾的意思。

车驶出了江都城,夏青鸢思忖再三,终于又开口:“陆大人,你与我成婚,京城的韩党会因此为难你么?就算我的身世未明,可毕竟仍旧姓夏。”

陆远挑眉看她:“怎么,怕我被你连累?”

她皮笑肉不笑:“我怕我刚成婚,就做了寡妇。”

他向后靠在车厢里,掀开车帘眺望外面的风景:“你是罪臣之后,我也是罪臣之后。就算不与你成婚,韩党也不会放过我。我如此行事,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盘算,夏小姐不必多心。”她放宽了心似地点点头,接着又想起了什么,欲言又止。陆远看了她一眼:“还想问什么?”

“去、去了京城,你我需住在一处么?”

陆远坐起身,夏青鸢立刻偏过头假装看向窗外。“你想与我住在一处?”耳边响起熟悉的戏谑语气。

“没没没有的事!”她慌忙摆手。

陆远收起了玩笑话,平淡回复:“你我无需住在一处,我寻常在羽翎卫官署办案,很少回府中。”

她听了不知为何有些失望,只是点点头,喃喃自语:“如此甚好……省去许多麻烦。”

陆远撑着下巴,饶有兴趣:“什么麻烦?”

她笑了笑:“省得日日提防着陆大人再做登徒子。你我今后楚河汉界,算清旧账之后,便各不相欠。”

陆远也皮笑肉不笑:“那你算吧。”想了想,他又补了一句,“京城的事,比你想象的可能要麻烦。就按你先前所定,我会按账目定期与你算月钱。”

夏青鸢顿时眉开眼笑:“只要陆大人给钱,其余的事,包在我身上!”

(二)
青鸢不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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