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ory I

皇后残像LaRosedeVersailles

皇后残像LaRosedeVersailles

1793年秋,巴黎的马赛大道上挤满了衣衫褴褛的民众,他们兴奋地推搡着彼此,却不约而同地让出了一条颀长的通道。不远处马拉的拖车缓缓走过来,民众们群情激昂地叫骂着、向车子上的人扔着垃圾和腐烂的水果。

通道的终点,带着黑色面罩的刽子手持巨斧,冰冷地看着马车缓缓的接近。

马车停了下来,两个年轻人从后面的拖车上拽下来了一个瘦弱的女人。她齐耳的短发呈现出与其年龄不符的苍白衰老,但这并不遮掩她美丽的容貌。她仿佛一个没有灵魂的傀儡一般,被那两个男子推上了行刑台。

因为对方粗暴的动作,她不小心踩到了刽子手的脚。

她抬起头,蓝宝石一般的眼睛映出了刽子手高大的身影。她礼貌地说,“对不起,先生。您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她的声音轻柔而典雅,刽子手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有想到以受刑人的地位会在这个时刻、对自己说这样的话。旁边的人推了他一下,于是他还是板起了面孔,将她按到了巨大的铡刀之下。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侧过脸,铡刀之侧静静站着一名银发的少年。

少年的双眼深邃而没有生气,他穿着精细的黑色贵族丧服,慢慢地吃着苹果。

民主派在她的刑台之旁激昂地发表着演说,民众如沸水一般地热烈响应着,可这些她都听不到了,她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名俊秀的少年。

他终于吃完了苹果,走了过来。没有人能看到他,只有她可以。

他问,“怎么样,还喜欢这个人生吗?”

她一怔,随即眼里充满了泪水,唇畔微微动了一下,不知是想微笑、还是要说什么。就在那一刻,刽子手挥动巨斧,砍断了牵扯着铡刀的绳索。

(1)三百枚路易的交易

十九年前,巴黎市区。

年仅十三岁的少年马尔斯虚弱地躺在病榻上,脸色苍白、双颊凹陷。他的双腿血迹斑斑,用布条和木板草草地包裹了起来。就在此时他的姐姐艾美匆匆地端来一碗热汤,里面零星地飘落着几片蔬菜。马尔斯看了眼汤,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艾美将马尔斯扶起来,将汤放在一边用匙羹旋转凉,带着歉意地说,“最近纺织厂的生意不太好……再坚持几天,我带你看医生。”

马尔斯勉强地扯了扯嘴角,“现在在巴黎生活这么艰难,我不能赚钱就算了,怎么还花钱去看病……”

艾美怔了怔,随即笑道,“说什么傻话,我的工钱带你看个病没问题,还可以买好多面包回来呢!”她用裙摆擦了擦手,站起身来,“我去工厂看看,你趁热快把汤喝了。”

艾美离开了家,漫无目的地走在巴黎的大街上,阳光洒落在七叶树上,风中隐隐传来了蛋糕和奶油的香味,偶尔听到街边衣着华丽的妇人们低声的交谈和笑声。

路易十五在几个月前去世了,年轻的路易王刚刚上台。人们都说新王看起来是个朴素的老实人,而从奥地利嫁过来的皇后也是年轻而漂亮。大家都期待着法国的新时代,就连空气中带着愉悦和希望。但似乎这些愉悦都与她和自己的弟弟毫无关联。

弟弟出生的时候妈妈去世了,此后父亲因为酗酒,去年前喝醉掉进了河里。自己和马尔斯就像千千万万个巴黎普通民众一样,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一无所有。所幸艾美在纺织厂找到了工作,可巴黎的经济市况愈下,工厂已经三个月没发出工钱,而原本靠送报贴补家用的马尔斯……在前几日出门的时候,冲撞了贵族,被活活打断了腿。而这样的日子每天都在巴黎上演着,艾美抬头看了看天,刚湿润的眼角又干涸了回去。

在法国人被分为三个阶级,教士和贵族享有着各种特权,而身为平民的第三阶级,不仅要负担着沉重的赋税,就连生命都比第一、第二阶级轻贱了许多。艾美站在街道上,有些迷茫地看着凡尔赛宫的方向。

象征法国最高决策中心的华丽宫殿,那里只属于贵族与皇室吗?就连神都遗弃了她和弟弟,多么希望新路易王可以为他们带来一丝希望啊!

艾美双手合十,闭着眼睛,虔诚地祈祷着。

哼。

空气里骤然响起那一声淡淡的、若有若无的不屑声。艾美睁开眼,却什么都没有看到,可就在这一刻,一辆完全失去控制的马车从街道了另一边疯狂地向她冲了过来。坐在驾驶席的少女从来没有控制过马车,她早就慌了神,只得拼命地尖叫着,“躲开——请躲开!”可是等艾美回过头时,烈马的铁蹄已经近在咫尺。

驾车少女的相貌在她面前惊鸿一瞥,艾美惊讶地站在了那里。

“躲开——”

驾驶人惊恐的叫喊是她最后听到的声音。

她的身体宛若破布娃娃一般被高高撞起,再狠狠地坠落到尘土飞扬的路边。

她和我长得好像……

视线里驾车少女的相貌逐渐模糊了起来,随即四周一化为一片寂静的猩红,再渐渐沉入无尽的黑色里。

“再活一次怎么样?”

艾美睁开眼,面前静静伫立着一位身穿黑色贵族短衣的少年。他的身影与黑暗是如此的合契,仿佛他的本身就是暗影的化身一般。他吃着苹果,深邃而冰冷的灰色双眸仿佛要将她引到另一个世界。

什么意思?

艾美战战兢兢地发问,却突然发现自己没有发出声音来。

但少年却似乎听到了她所说的话,又咬了一口苹果说,“你不想活下去么?马尔斯怎么办。”

我当然想活下去!马尔斯现在没有我的话,他会死的……

“这就是了,我给你七天的时间,你只要让你脑海里最后出现的人,替你去死,你便可以活下去了。”他轻快地说着,仿佛所讨论的只是明天的天气,无关生杀予夺。

艾美不安地看着他。

……谁?

少年轻声笑了,他银色的头发微微垂下来挡住了双眼,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艾美猛地睁开眼睛,绚烂的阳光涌进了她的眼中。那几乎刺眼的光芒让她有一刹分不清自己在哪里。适应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却发现自己身旁还有一张极为熟悉的面孔。她起先以为是镜子或玻璃的反光,过了一秒,她突然惊讶地坐起了身来,“你是刚才驾车的人……你、我、我们长得……好像。”

可很快,艾美的声音就低了下去,而动作也变得拘束了起来。

少女坐在艾美的身侧。分明是巴黎市井脏乱不堪的街角,她的身影却显得更加清丽高雅。分明是与艾美有着如出一辙的相貌和身形,但她的衣服却明显非常昂贵,而她手中手帕上精细的百合花纹样更是暗示着她的高贵身份。

“对不起,我失态了。幸好您没事。”

她的声音与艾美几乎毫无差别,她的法语纤细而优雅、却带着微妙的德国口音,而选择用词却亦是与寻常百姓极为不同。艾美怔了怔,随即恐惧得几乎颤抖了起来。她紧张地说,“对不起,实在对不起。请不要惩罚我。”

少女沉默了一会,然后说,“您不要这样说。”她盯着艾美看了好一会,直到艾美紧张得连呼吸都要停止了。她突然又一次开口,“对不起,我失礼了。但有件事情想要请您帮忙……如果您愿意,我可以给您三百个路易金币。”

三百枚金币!艾美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在工厂工作一整年,才不过三枚路易。三百枚,那是她这样的平民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有了这些钱,她就可以给马尔斯请最好的医生了!

“但是,三百个……那可是很大一笔……”

震惊使得艾美下意识地将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少女见她的样子不由也有些尴尬道,“实在是失礼,但我不想让您白白帮我这个忙。希望您不要介意。”

少女原来在担忧艾美不喜欢谈论钱财。她真是来自于一个衣食无忧的贵族家庭,艾美压抑着心里那一瞬而过的嫉妒,点头答应了她。

少女松了一口气又轻笑道,“那就拜托您今天夜里到凡尔赛宫附近的这里来,我派人来接您。请低着头,不要被人看到您的样子。”

(2)凡尔赛宫的女主人

艾美高兴地跑回家里。马尔斯有些讶异地将汤放下,难以置信地说,“拿到工钱了?”

“拿到了,很大一笔!”艾美雀跃着,“七天后就发下来。”

马尔斯顿了顿,随即严厉地叫道,“艾美你果然去做了!这钱我绝对不要。”

艾美一愣,随即大笑着摸了摸自己弟弟的头,又站起身来去从衣柜里翻着衣服,草草地扔进了包裹里,“我被一个贵族的小姐撞到了,结果她竟然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现在她出了重金让我帮她一个忙。我今天晚上就去找她。”

马尔斯警惕地说,“什么忙?艾美,如今你还相信那些贵族吗?你晚上去找那个贵族,说不定事成了,她会杀你灭口。”

艾美的背脊僵硬了一下,随即她转过头来,微笑地给马尔斯盖好了被子,“你看看我,我的命值钱么?不管是什么事,就算是十个路易我也要赚好几年呢。我拜托下邻居的尼斯来照顾你,你忍耐几天。”

“你去哪里?”

“放心,我很快就回来。”

“艾美——!”

艾美提着包裹,狠心将门关上,把弟弟的担忧关在了身后。三百个路易,马尔斯的腿、两个人未来的生活——一切都有着落了。冒险么……如今也只有冒险了。

等到艾美安排好一切,来到早前少女告知的地点时,已经有一位翩翩的贵族男士站在那里等待着。见到艾美,他怔了怔,随即又沉下了脸。他拿过她的包裹,随手扔到一旁的草丛里,又递给她一条头巾,“裹好脸,低着头,什么都不要说。”

艾美跟着那名男子从花园的后门踏入了凡尔赛宫。这一路凡尔赛宫的卫兵们、侍者们全都恭敬地向那名贵族男士行礼,根本不会怀疑跟在她身后极度不安的、小心遮掩着面孔的艾美。

男子将她带到一个安静的会客室里,屏退了旁人。艾美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先生,请问……”

男子转过头来看向艾美,他深邃的蓝眼睛十分平和,却又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威严,“我是来自奥地利的弗朗索男爵,而你即将会见的人是一位十分尊贵的妇人。希望你能尽可能地礼貌。”

艾美怔了怔,没有完全理解弗朗索男爵的意思。直到早前驱使着马车撞到自己的美丽女子再次站在自己身前,她才意识到她的身份——这个繁华而硕大宫殿的女主人、路易十六的王妃,法国和那瓦尔皇后玛丽×安托瓦内特。

艾美惶恐地以自己所知的方式向皇后玛丽行着礼,她粗陋的礼法引来弗朗索男爵微微地不满。而玛丽却置若未见地走到艾美面前,认真地说,“三个月后,我便会让您回家,还有承诺的金币。请您以神的名义起誓,对今天的事情保密。”

艾美惶恐地弯腰承诺着,玛丽甜美地笑着,“我想请您顶替我。”

年少的玛丽自从来到法国后,就一直在筹划着这件事情——逃离凡尔赛宫。日常生活的繁文缛节使她几乎喘不过气了,而这种压力在路易十六登基后到达了顶点。为了解压,她几近疯狂地自己驾车闯出了凡尔赛宫,却幸运地碰到了与自己相貌一模一样的平民艾美!

她的计划终于得以实现。

艾美将顶替她在凡尔赛宫生活三个月,在这段时间,她会随着奥地利访问的团队微服出宫,随在弗朗索的保护下于法国四周游玩。

听闻了这个计划,艾美还来不及说什么,倒是一旁的弗朗索男爵反应十分激烈,“殿下,如果被发现了,可能会引起国际问题!”他瞥了一眼艾美,深蓝而锐利的眼睛里带着几分不屑,“而这位平民小姐则一定会被处死。”

艾美浑身一震,颤抖地站在一旁不敢出声。

弗朗索是奥地利女王亲信的大臣世子承袭,又与玛丽从很年幼时就认识,从玛丽嫁到法国来之后,他也会不时随着奥地利的访问团来探望玛丽。玛丽十分信任弗朗索,亦会尊重他的意见。

但这一次她的态度极为坚决,“如果我继续呆在这个王宫里,我会疯掉。”

弗朗索稍微提高了一点音量,“殿下,您的生命不是您一个人的。想想在奥地利的泰瑞沙陛下,您愿意辜负她对您的期望吗。”

玛丽一怔,随即痛苦地扶住自己脑侧,颤抖地说,“不、我不是不尊重我的母亲、不爱我的祖国,只是……只是在这个凡尔赛宫里,太痛苦了,我无法呼吸。我知道我永远无法离开这个巨大的鸟笼,但至少让我自由地飞翔一次。”

弗朗索犹豫了一下,玛丽冲上前去含着泪看着他,“就这一次,三个月后,我跟着你们的使者团回来。以后我一定乖乖地呆在王宫里,做一个安分守己的皇后。”

弗朗索叹了口气,转头看向艾美,松动了语气,“即使我答应你,这位小姐,能够保密么?”

玛丽抬起头,期待地看着艾美,“她向神起过誓的。”

(3)“王子与乞丐”

平民阶级的艾美为了三百个路易,答应做至高无上的法兰西皇后,玛丽安托瓦内特三个月的替身。弗朗索所带领的奥地利使者团还有七天离开,这七天时间,他们必须尽一切努力使艾美毫无纰漏。

“你可以借口住在离宫、以身体不适为由减少与国王陛下和其他大臣的会面。但你依然要参加日常的舞会,凡尔赛宫的繁文缛节极多,如果你不小心,就容易会被看出纰漏!”弗朗索一边说着,一边用尺子狠狠地打在艾美的后背上,“直起腰。”

艾美一抖,头顶上的三本书哗啦哗啦地就掉落了下来。

她惶恐地弯下腰,捡着书,而弗朗索的声音继续在一边严厉地响起,“皇后殿下不论是在进餐、更衣、舞会的时候都是多人瞩目的焦点。侍奉皇后的仆人有数十种,你要熟记他们的相貌和职责——比如说,餐桌上,一般的侍者可以给你递盘子,但你要更换盘子的时候只能递给太傅!如果你弄错了,就会变成大笑柄,不,会为我们奥地利蒙羞!”

艾美终于将书本顶回了头顶,她咬着牙说,“我明白,先生,我一定会努力。”

却又引来了弗朗索的训斥,“注意你的法语!你的用辞简直令人发指。”

繁琐的礼仪、苛刻的行姿、甚至玛丽德语口音的法语和王室的用辞,艾美必须在七天之内熟记。因为法国和奥地利微妙的政治关系,弗朗索坚决拒绝将此秘密透露给玛丽法国的仆人。他的态度极为明确——除非艾美可以在第六天晚上的贵族舞会里表现得毫无差错,否则他是绝对不会同意玛丽离开凡尔赛。

玛丽皱着眉,拉着艾美的手诚恳地说,“艾美,请您一定帮助我,我想要离开这里,哪怕只有三个月。”

玛丽看起来是如此的脆弱,这样高贵的人竟然拉着自己的手、恳求着自己。艾美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惶恐,但她也不明白,在这样一个华丽的宫殿里,有着吃不完的食物、换不尽的华服,还有无数侍从的尊重和照顾,玛丽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可她还是跪在玛丽面前,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额头上,“殿下,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希望。”

艾美是一个很聪明的人,虽然她没有接受良好的教育,却有着超乎常人的记忆力。五天的不眠不休,她记住了大部分的礼仪、服侍皇后的七十三名职责各异的侍从以及宫内与王室来往密贵族的相貌和名字,她可以分辨不同花卉的香气、学会了皇后玛丽最擅长的舞蹈和风格,她甚至连玛丽皇后拿起茶杯时手指细微的动作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玛丽看着她的进步,几乎要兴奋地开始收拾自己的行囊。

而弗朗索则仍是愁眉紧锁,“你掌握了很多,但远远不是全部。这三个月万一发生什么,要如何处理。”

玛丽睁着她纯洁的大眼睛,轻快地说,“弗朗索,我刚来法国的时候,连法语都不会讲。放心,大家会原谅我的。”

弗朗索严肃地说,“你那个时候是王子妃,现在则是皇后!”

玛丽咬了咬嘴唇,“明天的舞会,让艾美代替我去,这是我们的约定!”

弗朗索扶着自己的额头。玛丽、单纯的玛丽,天使般的容貌让她获得了无限庇护和娇宠。天才音乐家莫扎特在六岁进宫演奏时见到了七岁玛丽,当即向她求婚。而嫁到法国之后,她亦是一直受到木讷的路易十六无条件的保护与宠爱。

但现实是残酷的。玛丽,你知道吗?

(4)皇家舞会

路易十六登基是在6月11日,这次将是路易十五去世后第一次的皇家舞会,路易十六将第一次以国王的身份携皇后出席,而诸多访问巴黎的各国贵族也将会参与此次舞会。

玛丽将艾美带到了自己的寝宫,凡尔赛宫虽然豪华,但皇后的寝宫更甚。华丽的镜子、金质的烛台和布满华丽金线和皇家百合纹样的窗帘更是让艾美眼花缭乱。

艾美心想,这间屋子里的任何一样东西都可以让她和马尔斯过一辈子幸福的生活了。

玛丽轻声地嘱咐,“一会儿我就会躲在那边的暗室里,仆人们来了,你就让他们服侍你更衣,作为我,去参加舞会。”她又翻过艾美的手,经过六天不间断的保养,艾美的手显得柔嫩而富有光泽。玛丽满意地一笑,“很好,艾美。”

艾美紧张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她几乎想告诉玛丽,自己不要那三百个路易了,她想放弃这个任务。可想起躺在家里的马尔斯,她又不得不振作起来。

而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恭敬的敲门声。

玛丽松开了艾美,对她点点头,然后转身躲进了暗室。

房间里是一片如死的寂静。

门口的侍者没有听到回音,于是又礼貌地敲了敲。

艾美紧张地看向门的方向,许久,她轻声说,“请进。”

典雅的法语、得体的用辞,这是艾美作为法国皇后说的第一句话。

她穿上了令人窒息的束衣、沉重华丽的宫装、拿起了精巧的扇子,随着侍者们向舞厅走去。路易十六在走廊的另一侧等待着她。艾美第一次近距离见到法兰西的统治者,她的双腿在裙子下猛烈地颤抖着,她几乎要踏不住自己的高跟鞋,歪着摔倒下去。可随着与国王的接近、他相貌逐渐变得清晰,她突然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想法。

这位就是法国最位高权重的人吗?

除了华丽的服装、前呼后拥的侍从,他看起来其貌不扬、甚至有些木讷,还不如街角卖面包的阿叔。

如果他穿着平民的衣服,在市井的街头讨生活,他还是会享受到他人的尊敬吗?

若是如此,现在穿着华丽服装、被其他人前呼后拥的自己,怎么就没有抬头挺胸的资格。

想到这里,她突然不再惧怕。她挺直了腰板,模仿着玛丽日常的微笑,用自己纤细的手挽住了路易十六的臂弯,协调着步伐,与他一起缓缓踏入了硕大的舞池。

弗朗索早前的话还在她的耳边回响——一旦被发现,玛丽皇后将会撇清一切关系,被处死的只有她一个人。

为此,她绝对不能露出马脚。

国王带着假扮皇后的艾美进入了舞厅,那一刻,乐队停止了演奏,在场的所有贵族都恭敬地起身,让开了一条颀长的通道。随着二人脚步的前进,人们依次恭敬地弯下腰去,向他们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国王带着她走到了舞池前方正中、为国王与皇后准备的椅子前,小心地扶着她,与她一并落座。舞厅内全部的人都转向他们,以视线对他们致以崇高的敬意。路易抬起左手,轻声而不失威严说,“继续。”

大厅里再次响起了轻柔的音乐,随着众人如常的翩翩起舞,艾美心中的惧意逐渐逝去。

过了半晌,路易终于转过头来,对她说了第一句话,“我想早点回去,你玩尽兴。”

玛丽说过,路易是一个很老实的人,他不会跳舞、不喜社交,只喜欢在房间内造锁。遇到他说这样话的时候,就放心地随他去吧。艾美于是柔顺地点了点头。

一刻钟后,路易提前离开了舞厅。

而舞蹈还在继续着,弗朗索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面前,依照着使臣的礼节恭敬地邀请她与自己共舞。艾美知道,这是他对自己的试炼,如果自己出了丑,他会毫不犹豫地揭穿她的身份,阻止玛丽离开王宫。

她看着弗朗索,那一刻,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勇气,她毫不犹豫地将手递了出去,这让弗朗索也有点小小的惊讶,那一刻,他似乎都有些分不清楚眼前的人到底是皇后玛丽,还是纺织女工艾美。

众人将舞池中央的位置让出来给了皇后和她的舞伴。在弗朗索的配合下,艾美跳着玛丽最擅长的舞步,她轻盈的身形和步伐引起了全体贵族们的注意。但这一切都很成功,她几乎可以听到人们轻声地赞叹着,“殿下的舞姿实在是太美了。”弗朗索的脸上仍旧死板地没有表情,但是从他的眼中也可以读出几分微妙的讶异。

是的,艾美骄傲地挺着自己柔软的背部,她的皮肤在精心的护理下展现出白瓷一样的光芒,现在的她是法兰西的心脏、凡尔赛宫的焦点。

一曲完毕,众人鼓着掌,以眼神表达着对她的赞美,艾美对弗朗索微微颔首,随即走到了舞池一边。几名贵妇见她过来,连忙起身行礼。艾美微微抬起下巴,靠着自己的记忆力,叫出她们的名字。

在皇家舞会,皇后不主动开口问候,其他人不能先开口和她说话。

她的问候使得她们喜上眉梢,连忙与她攀谈了起来。艾美尽量少说话,只是含蓄地微笑着,却更是被她们赞得优雅。艾美在会场里问候着重要的贵族、和他们轻声地交谈一两句,看着平常那些遥不可及的人对自己毕恭毕敬、满口夸奖,她的心情变得极好。她表面上礼貌地应对着,内心却在高唱着胜利的凯歌。

就好象,她已经征服了凡尔赛宫!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小时,没有人识破艾美。她屏退了跟着自己的侍者,来到了外面的露台上透气。她的脸上还泛着兴奋的红晕,她贪婪地吸收着仲夏夜清爽的空气,竭力压抑着自己狂乱的心跳。

“怎么样,感觉不错?”有些冰冷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艾美猛地回过头去,银发少年靠在护栏旁,慵懒地看着她,“我是来好心提醒你的,你到明天,可就要死啦。”

艾美反应了一会,突然想起了六天前在巴黎的那个充满阳光的下午。

疯狂的马车、玛丽惊恐的容颜和绝望的叫喊骤然回到了自己的脑海。这六天魔鬼式的训练竟让她把这件事情完全地抛在了脑后!她看着眼前的少年,颤抖地说,“你、你到底是谁。”

少年依旧是淡漠地笑着,“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明天若还不能杀死那个最后出现在你脑海里的人,你就要永远告别这个人世了。”

“杀、杀人……”艾美恐惧地摇着头,“不、我怎么可以杀人……”

“杀不杀当然都在你。”少年微微扬起他美丽的下巴,看向舞池里衣着光鲜的贵族们,“贵族的舞会永远不会停止,就算他们昨日打断了一个平民的腿,今日也一样可以穿着这华丽的衣服、在这灯火辉煌的宫殿里翩翩起舞。”

他看向脸色发白的艾美,不高不低的声音像冰冷而沉静的水脉,静静地诱惑着动摇的少女,“是玛丽撞死了你,但你死了,她会继续无忧无虑地当她的皇后,而你的弟弟马尔斯,却会死在你们破旧的家里,不,可能会因为下个月的房租交不出来,被赶出来而死在街头。但……如果皇后玛丽死了,这一切就都是你的了——金币、华服、美酒、凡尔赛宫,还有作为法国皇后的人生。”

艾美久久没有说活,而她再抬起眼时,蓝色的光芒坚定而透彻。

“我是为了马尔斯。”

银发的少年不置可否地挑起嘴角,随即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在夜色里隐去了自己的身影。

(5)选择

艾美临死前最后出现在脑海里的影像,是皇后玛丽。

她们的面容是如此相近,这样的印象太过鲜明,以至于她没有机会去思考其它的事情。夜已深沉,舞会渐至终场。艾美被侍女们簇拥着回到了皇后的寝宫,更衣完毕,她回到卧房,再摒退左右,皇后玛丽兴奋地从暗室里推门而出,“艾美,你太棒了!简直是毫无破绽。”

艾美抬起头,玛丽看到她的面孔,不由有些惊讶,“你怎麼了艾美?你的臉色为什么这样苍白。”

艾美頓了頓,虛弱地說,“殿下,我有話想和您說。”

“那便在这里说吧。”

“殿下,在这里,我担心会有侍女来打扰。”

虽然贵为法兰西最高统治阶层,法国皇室的自由与隐私却从极大程度上被限制着。服侍皇后玛丽的几十位侍从无时不刻地在她唾手可及的地方待命,比时钟还准时地出现在她的身边。玛丽分不清这些人究竟是在照顾自己,还是看管自己。而这一切于艾美看来,不过是一种过份的奢侈。她穿着皇后玛丽的华服,而玛丽则穿上侍女服,遮掩着自己的容貌,跟着艾美,向外面走去。

月色垂落下来,玛丽带着兴奋地轻声说,“公文、路线都准备好了,我明日便随奥地利的使团出发。但我会将弗朗索留下来给你,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艾美没有说话,她迈着步子走在玛丽前面。

身旁柱子的影子交替地落在二人身上,很快她们就来到宫殿后面最高的露台。

玛丽说,“这里很隐蔽啊……”

“殿下,”艾美的声音异常冰冷,玛丽讶异地抬起头,艾美正没有表情地看着她,“我和您拥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而我们的经历拼到一起,却正巧是法国的两面。”

玛丽怔了怔,不解地歪过头,眨了眨她纯洁美丽的大眼睛,“什么?”

“我在纺织厂工作一年的时间,大约可以挣得三个路易,而我的弟弟马尔斯在腿断之前做两份零工,送报和送花,他一年大约得到一个路易。四个路易可以勉强让我们缴纳房租并且每天喝上热汤。我的弟弟比贵族的小孩矮很多,也瘦弱很多,他很聪明,我却没有办法他去读书。如今他的腿被贵族打断,我却连带他看医生的钱都没有……甚至,连想给他买两条新烤的面包都不可能!”

玛丽礼貌地听着,随即难过又不解地问,“这真是太可怜了艾美,你们的家庭医生没有帮到你们吗?如果吃不到面包,那么蛋糕呢?面包皮蘸酱也可以?”

艾美眼中的光芒慢慢地黯去,她靠近了玛丽几步,将她逼迫到了露台的一角。

“而殿下,您的人生,是法国的另一半。在您的人生里,镶嵌着羽毛的帽子是五十枚路易,华丽的宫裙是两百枚路易,而一个像今天这样光华典雅的舞会,可以让我们一个街区的人舒舒服服地生活一辈子。但您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样的问题,您甚至不知道。”她的眼里再也没有犹豫,“你不配做法国皇后。”

艾美说完这句话,她的双手向前推了过去。

玛丽没有反应过来,她几乎来不及尖叫、她就穿着侍女的裙子,这样迅速地向下坠落了过去。

艾美剧烈地呼吸着,胸口起伏了好一会,她才从上面小心地探过头去,那样高贵、单纯的皇后玛丽,已经摔得血肉模糊,在夜色里了然没有生气。艾美下意识地按了按自己的脸——但她们的长相忆旧依稀可辨。艾美双手端起一旁巴洛克风格的花瓶,对准了玛丽的头,随即松开了手。

(6)另一种人生

清晨再次来临,奥地利的使团即将离开巴黎。

弗朗索依照约定,来到皇后的会客室,皇后被侍女们簇拥着来到了房间,这与二人早前说过的并不一样。而当皇后抬起头来看向弗朗索的那一刹那,他似乎什么都明白了。他震惊地看着堂而皇之坐在自己对面、接收着自己拜礼的艾美,气愤地浑身发抖,恨不得就要冲上前去,直接将她从那座位上撕扯下来。

艾美平静地喝着茶,带着微笑地说,“弗朗索男爵,请您转告我的母亲,我在法国的生活很幸福。我作为法奥两国和平盟约的枢纽被嫁到巴黎,我一定会谨守母亲的教诲,做好法国王妃,为法兰西带来更好的未来。”

此言一出,身旁的法国侍从们都露出了会心的微笑。而弗朗索明白了,他强忍着即将涌出的眼泪,带着哽咽地行了一礼,低沉地回复道,“陛下听到您这样说,一定会很开心……请您多保重,我会再来探望您。”

艾美掀起唇角微微笑着。是的,他必须再来,而且他还要成为她的共犯、护她周全。如果有天法国发现奥地利远嫁而来的公主是伪冒的,那奥地利是无论如何都难撇干系。

她看着弗朗索走出门去,放下了茶杯,又笑着说,“我想送一些金钱食物给巴黎的平民,你们安排一下。”

艾美心想,自己拥有了一切,玛丽没有做到的事情,她想做到。玛丽如此奢侈浪费,那么她可以改变这些,将钱财分散给那些需要的人们。但这样单纯的想法,很快被无情的现实击毁。虽然玛丽贵为王后,又深得路易十六喜爱,由于奥地利与法国微妙的关系,玛丽被完全地隔离在这个国家的任何政治活动之外——包括送一些食物给巴黎的平民。这涉及到王室的形象却也与阶级等级制度不相符,艾美说出了这个愿望,竟然引起了激烈的讨论,想要快些救济自己街区的同伴一事,却远远比想象得困难。

甚至有大臣怀疑艾美是与弗朗索接触后,得到奥地利女王的授意来收买人心。

艾美发现,自己周围的侍从又变多了。

那些侍从围绕在她周围,日夜无休。这一刻,她似乎理解到玛丽的痛苦,在诺大的宫殿里,她没有任何一个可以依靠的人、甚至没有一个可以与她说话的人,所有的侍从都是法国人,他们尊敬她、满足她一切的要求,可另一方面却也看着她,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无论这瞩目是来自好意,还是出自防备,艾美作为皇后,没有一日可得自在。

至于马尔斯,她担心着他,却找不到理由去见他。而她却也不能派人送钱回去给他——她怕马尔斯会说什么,她怕因为马尔斯而招致怀疑。她小心地隐瞒着自己的身份,这样的辛苦让她难以呼吸,以至于到了后来,关于马尔斯的事情,她都担心得少了。

艾美开始觉得凡尔赛宫是一个巨大的鸟笼,她取代了玛丽,却永远都无法离开这里。

她开始做噩梦,梦中一次次地见到从露台上跌落的玛丽。

起初她害怕,可很快,她就不怕了。她把梦中血肉模糊的玛丽当成唯一一位可以信任、交谈的对象,她甚至在梦里可以笑着问她,“玛丽,你当年是如何从宫殿里溜到外面去的?”

金钱、华服、舞会、美酒,这一切渐渐变得司空见惯却也毫无意义。

艾美举办自己的沙龙,她邀请了自己喜欢的贵妇人、甚至男性的贵族来参加。

奢华、铺张、风流、浪费,皇后玛丽的名声变得愈发不堪与狼狈。

就在此时,弗朗索带着奥地利使团再一次访问了法国。

二人几乎没有任何机会单独相处,在某次聚会的角落,艾美好不容易支开了身旁的人,低声恳求道,“弗朗索,带我离开这个地方,三个月,不、哪怕只有三天也可以……”

弗朗索变得更加消瘦了,他冰冷而沉默地看着另一个方向,没有感情地说,“殿下,您在说什么?”

“弗朗索,我担心马尔斯,我也想念外面的空气。我想离开凡尔赛宫,只要我回去看看他,就可以!”

弗朗索顿了顿,随即皱着眉头说,“马尔斯你到不用担心,在我上次返回奥地利前,我依约送给了他三百枚路易金币。”他顿了顿又说,“不过,你果然是个狠心的人,你这四、五年都没有去看过他,如果没有我给他钱,他也早该自生自灭了吧。现在你也死心吧,你弟弟一心以为你死了,就算你回去,他也只会认为你是杀害艾美的凶手。”

艾美一顿,随即低声地喊道,“因为这里是个囚笼,我无法离开这里……我离不开。”

弗朗索看了她一眼,随即递给了他一个信封,“你的哥哥给你的。”

“我没有哥哥。”

“那你记住,你的哥哥,约瑟夫二世,奥地利大公。”弗朗索站起身来,郑重地行了一个礼,“玛丽皇后,这是我最后一次见您。欧洲的形势变得微妙,奥地利的访团不会再按此频率来访了,而我,也打算永远地搬离欧洲了。”

艾美慌张地抬起头来,可这时侍女们已经回来,而弗朗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最后一个知道艾美秘密的人,再也不会出现了。

可艾美那一刻,并没有意识到弗朗索的离去对她意味着什么。

她打开约瑟夫二世写给玛丽皇后的信。里面写:革命将是残酷的,这或许是你咎由自取。

(7)审判日

很快,法国三个阶级的矛盾到达了不可调和的高度。

群众攻打了巴士底狱,那之后法国王室陷入了极度的危险中,曾经围绕在他们周围的贵族们再也不值得信任,每个人都想用他们的生命换来自己存活的保障。

艾美不甘心就死在这里,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她虽然对路易十六没有任何感情,但她要带着孩子逃离不安与战乱。

1791年,艾美和路易十六带着两个孩子和贴身的仆人策划了一次逃离。这次逃离很顺利,一行人眼看就要冲出法国,来到奥地利的统辖区。可就在此时,在边境城市瓦伦,他们的马车被拦住了。检查通行证件的人并没有看出任何端倪,正要放他们走,可突然,人群里出现了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不要放他们走,车里的那个女人,就是皇后玛丽安托瓦内特!”

“荒谬!”艾美下意识地拉低自己的帽子,又抖了抖手里的通行文书,“我和皇后没有关系,我们只是普通的贵族。”

“说谎!”来人粗暴地拉开马车们,将艾美一把拽了下来,带着仿佛宣判一样的语调高声地喊道,“这个奢华铺张、将我国信息出卖给奥地利的女人就是皇后玛丽!”

艾美的帽子被拽了下来,那个拉住她,断掉她最后一线生机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最亲爱的弟弟马尔斯!将近二十年没有见,马尔斯长大了,他的腿虽然有点跛,可他却在正常地行走!艾美看着他,几乎要开心地流下泪来。

可这时,马尔斯垂下头来,蓝色的眼里充满着厌恶与冷酷,“现在想着哭,太晚了,想想那些因你的所作所为而死去的人们吧,皇后玛丽!”

艾美张开嘴,“可我不是玛丽,我是艾美”这几个字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

但没有,她的两个孩子在背后看着她,再后面是国王。

她不能说。

况且,就算她说,又有谁相信呢?唯一一个知道、并且可以证明她身份的弗朗索,再也不会见她了!就连她的弟弟马尔斯,也不认得她了!

自从弗朗索走后,艾美再没有哭过,而此时,她终于又流下了泪水。

从瓦伦回到巴黎之后,是噩梦的开始,无间断的开庭、审判、谴责,艾美作为皇后玛丽承受着一切的唾骂,她麻木地听着对于自己的指控,却无法反驳。她本以为自己可以做一个与玛丽不同的皇后,但结果,自己却才是那个将法国推向灭亡的女人。

有民众恶意地给她冠上与自己的亲生儿子不伦、偷用军火钱购买昂贵首饰此等莫须有的罪名。而她的女儿竟被暴民殴打、奸淫……

噩梦,这才是噩梦。

很多次艾美从黑夜中猛地苏醒过来,她对着监狱上隐约可见的十字架喃喃地祈祷。

但谁都没有出现,不管是神、死去的母亲、还是多年前那个给了她额外七天生命的死神。

清晨来临,她还是会被强行带至法庭,接受一次次的羞辱与审判。

就在这样的煎熬中,又过了两年。

终于,这一切的痛苦都到了尽头。在最后一次面对着十字架拜礼之后,她被剪去长发,押上了赴往刑场的拖车。

那一路,她想了很多东西。

如果,她当时没有获得这七天,事情会是怎样。那如果她在七天后没有取玛丽而代之呢?她敢说,自己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马尔斯吗?不,那是骗人的。

那一夜,皇家舞会,恢弘的凡尔赛宫,令人眼花缭乱的华丽晚装,动听的音乐,还有与弗朗索翩翩共舞的那一曲,她无法忘记。她始终是被作为贵族的人生所引诱,在心底最深处,在看到马车上那与自己面容一样的美丽少女时,她或许就在想过,如果自己能过那样华丽的人生,该多好,就算跌宕、就算不可预计,又怎样。

【Finale】

刑场上一片鲜血,刽子手高高提起皇后玛丽的头示众。民众欢呼着民主制的到来,人群中马尔斯的笑容显得格外灿烂刺眼。黑衣的银发少年没有表情地看着这一切,他伸出手去,渐渐地从死去的艾美身上飞出了无数细小的黑色冰碎,那些随即在他的手中汇成了一块黑色的水晶。

而这就是“背叛的证明”。

他抬起头,看向天空,空中时空的间隙若隐若现。从那里,地狱之君找来的女孩可以透过水镜看到刚才发生的一切。

V掀起嘴角,神情上有着难以掩饰的得意。毕竟他是地狱之君麾下十三位死神中的天才,不管是什么样的任务他都可以完美无缺、甚至超出计划的完成。从三十三个纪元前开始,地狱之君让他来收集人类的“背叛”,背叛他人而苟延残喘的人类,在死亡后会生出黑色的水晶。

在历史的进程中,死神可以选择旁观,即便如此,人类有趋利和自保的本能,收集背叛也可谓轻而易举。

更何况,V不仅旁观,他往往能一眼看透对方内心的弱点,再加以诱惑。

在看到无数次不出意外的背叛后,V对人类愈发的冷酷,而他的冷酷却使得他的工作更加有效率。他想起了地狱之君的那封信。

那个叫佐的女孩,是个很奇怪的人。明明活着,却可以来到时间之隙。甚至像死神一样,具有穿梭于时空的能力。Lord是一个极端公正的人,他不会没来由地赋予她这些力量,还是去让她收集对死神半点好处都没有的七日水晶。

伯爵对佐充满着好奇,却又对她要完成的任务不以为然。

背叛的另一面,就是牺牲。

佐想获得七日水晶,记忆的主人就必须为了其他人牺牲自己。

地狱之君在V和佐之间设定了一个对立的赌局,而V不认为佐有任何机会赢过自己。

不光是因为自己的能力,更因为人类的天性。

想到这里,他已经回到了时间的缝隙。少女一袭白裙,站在观看历史的水镜旁边,“大致的过程,我已经明白了。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V觉得这个人类实在是狂妄极了,“Lord不会是因为你的狂妄而给你这个机会吧。”

佐侧过头,“你说什么。”

V没有回答,只是指了指水镜,“好啊,下一个目标已经选好了。我们开始赌局吧。”

Story I
七日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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