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ory IX

新雪之约Adaydream

新雪之约Adaydream

我在等你。

在每一个圣月、春月和热月的第七天。

我的伊斯坦布尔、我的卡拉曼、我的安纳托利亚

我的巴达赫尚、我的巴格达和呼罗珊——

【1】新雪

圣月的第一天,伊斯坦堡下了一场雪。洁白的雪花如同羽毛一般簌簌落下,将古老的城邦覆上了冰冷而纯洁的面纱。

那一天,苏莱曼大帝结束了去清真寺的拜祭活动,带着家眷和臣子们,浩浩荡荡地向王宫返去。年轻的征服者穿着黑底金线的王袍,他的马鞍由数百颗宝石镶嵌而成,在灰暗的光线里闪烁着星辰般的光芒。

街道两旁的人们将头深深地低着,生怕自己的视线惹怒了至高无上的王权。好奇的孩子们小心地抬起头来,带着几分兴奋和崇拜地打量着奥斯曼帝国的统治者、心目中的英雄,再一路看下去,轻声地念着他们的名字,“那是苏莱曼苏丹,后面黑头发的是他的大臣易卜拉欣,再后面那个轿子里全身黑衣服的女眷……那是谁?。”

“是许蕾姆啦,苏丹最喜欢的侧室。”小女孩插口道。

“裹得那么严实,怎么认得出来呢。”

“还用认吗?苏丹只会带着许蕾姆出门啦!”

而很快他们就被自家家长一把拉过来,再狠狠地摁下了头去。

随即四周又是一片静谧。

有序地前进的队伍里,突然发生了一起骚动,混乱的声音从后面穿来,随即极为迅速地向苏丹的方向逼近。黑发的大臣易卜拉欣警觉地拔出刀,随即大声地高喊,“有刺客,保护苏丹!”

士兵们迅速地涌向苏莱曼大帝,周遭响起噌噌地拔刀声,很快苏丹的周围就建立起了一圈坚固的人墙。看似无懈可击之时,突然人墙最里面的两个士兵转过身去,将手中的刀剑迅猛地刺向距离他们几步之遥的苏丹。易卜拉欣连忙冲上前去,挡在苏丹身前,用细盾挡开了其中一个人的剑,再利落地放倒了另一个人。

可就在此时,人墙的另一侧,又有一名士兵从另一个角度冲了过来,染满了毒的宝剑闪着灰黑色的寒光。苏丹迅速地从马鞍上转身过去,想要拔出弯刀,可刺杀者已经逼到了眼前。

电光石火之间,原本站在一旁的年轻士兵突然跳入了争执的圈子,以自己的身体为盾接下了刺杀者近在咫尺的刀。仅这一瞬,已经争取了宝贵的时间。其他士兵们迅速地围了上来,利剑毫不留情地刺入了暗杀者的身体。

以身为盾的年轻人倒在地上,金栗色的头发从他的裹头巾里散落了下来,而他俊美的容貌亦变得苍白毫无血色。

四周,又悄无声息地飘下了白色的雪。

黑色的血在他身下慢慢蔓延开,雪路上绽放了如同罂粟般妖艳的血之花。

苏丹垂眼看了看他。他的视线平和而安静,就好像刚才的刺杀与他毫无关系。随即,他扬起头看向前方,“这是个忠诚的仆人。如果他活了下去,就带来见我。”

队伍恢复了秩序,就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一般,缓缓向前。

易卜拉欣得到了命令,带了几个人留下来查看年轻士兵的状况。年轻人嘴角挂着鲜血,命悬一旦。他们将他的身体小心地翻过来,查看着伤口。

此时,耳边响起了若隐若现铃铛的声音,铃声清脆而优美,好像夜莺在轻轻鸣唱。年轻人拼尽了力气睁开眼。许蕾姆的轿子正从他身侧经过。黑色长袍、黑色面纱背后的后宫之宠,那双泛着海洋色彩的眼睛,没有温度地扫过地面的血迹,随即又看向别的地方。不知何处挂着的铃铛,也随着苏丹的仪仗队越行越远。就好像生命的温暖,无法控制地正在慢慢走远。

年轻人再次闭上了眼睛。

大雪如鹅毛般落下,冰冷从四肢蔓延而来。

一切都融入了黑暗。

梦里,出现了死神的身影。

【2】茶会

圣月,第二天。

象牙色的托普卡普皇宫伫立在伊斯坦布尔的中心,在初升的太阳下显得金碧辉煌,就好像苏丹宝库里黄金制成的迷你小城。来朝见苏丹的大臣们纷纷向宫殿里涌去。路上挤满了衣着鲜亮的贵族们和豪华的马车,而大家见了面,除却新年的寒暄,就开始讨论起了日前那件令人称奇的传言。

刺客蛰伏于禁卫军中,短刀上涂满了见血封喉的毒药。年轻人冲上前去,不顾性命地为苏丹挡下了这一刀,自此大获苏丹信任。他昨日便随着易卜拉欣返回宫中,指派了禁卫军副长的职务。

大臣们哈着白气,拧着眉毛或搓着手炉,对青年的忠勇之举,却是褒贬不一。

褒扬之人认为他忠心耿耿,以命相搏获得苏丹赏识无可厚非;贬损之人则认为,苏莱曼大帝本身武艺高强,彼时也已经将弯刀抽了出来,即便此人不作为肉盾上前,苏丹也完全可以将对方刺死,这样的行为颇有投机邀功之嫌。

但不论如何,青年已经获得了苏丹的赏识。

人们聊着,走进了苏丹接见室,在那里,他们见到了传言的主角。年轻人身材高挑、相貌俊美却沉默寡言。此时他穿着禁卫兵的礼服,后背笔直,手持弯刀,跟在易卜拉欣后面。

臣子们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这平地而起的御前新宠,而侍女们则会在送东西进来的时候,假装不经意地悄悄地看向他。一般用来形容男子相貌的词语已经无法概括他,金栗色的头发、天空般的眼睛。眉眼、鼻廓、唇型、身姿,都只能用美丽来形容。虽然如此,他穿着军装却格外具有男子气概,丝毫没有中性的感觉。

人们猜不出他的背景,但都对他有着十分的好奇。谁都希望快些与这新起之秀搭上关系,但似乎除了苏丹的近臣易卜拉欣、谁也没有一个很好的切入点去与他展开话题。

他出身为何?是贵族、自由人还是奴隶?他从何时开始为苏丹效力?

稀少的信息,加上他俊秀极美的容貌,使得伊萨克?奥斯多,在一天之内就成为了宫苑耳熟能详的名字。

于是,不过一天,伊萨克就收到了来自公主的茶会邀请函。

王宫里的女眷过着十分传统而保守的生活,但公主哈洁缔却因为倍受苏丹和太后的喜爱,不仅像男孩子一样学习各种知识,还可以像欧洲的公主们一样,定期举办自己的茶会、邀请自己喜欢的人来参加。

第二天,这位穿着整齐的新禁卫军副官,就坐在了哈洁缔公主的茶会里。

除却他,还有几个卖艺人、黑人宦官和一两个公主喜爱的臣子。贵族的小姐们、侍女们都谨慎地戴上了面纱。伊萨克看不到她们的脸,却依然能感觉到,从面纱后面她们好奇而热情的眼神。

在轻松的乐器声下,小姐们小口地喝着咖啡,细声议论着什么。华美的房间里有着细碎的杯盘交碰的声音。伊萨克与各人都不相熟,正觉得有些拘谨之时,终于有人开口问说,“这位禁卫官大人,你的家乡在何方?”

伊萨克终于放松了一点,随即回复说,“我出身北部的一个小镇。”

“哦?现在你的家人搬到了伊斯坦布尔吗?”

俊美的青年有些为难地扬了扬嘴角,“并没有。家已经散了,幼时家生变故,曾经在北部辗转过一段,后来又随船队出海,年前才加入陛下的禁卫军。”

女孩子们在面纱后表现出了同情的神色,随即同情又化为了十足的好感。深宫的小姐们,总是对富有悲剧色彩、还有那曾经出过海的男子汉抱有着十分的崇敬和好感。有个女孩转换了话题说,“不知道你有没有机会见过那个有名的红胡子,巴巴罗萨?海雷丁?听说他每年都会为陛下献上大笔的财富。”

“上次他献给了陛下先进的火器。陛下好开心,就让人用黄金打造了十三只精美的海妖船首相,送给海雷丁的船队,每只塞壬的眼睛都用上了顶级的蓝宝石。”

“听说海雷丁年轻的时候,曾经真的遇到过海妖。”

她们径自议论了一会儿,又转向伊萨克,“是真的吗?”

青年一顿,随即又微笑道,“海上的人想不知道巴巴罗萨的船队是不可能的。他的船首相,确实是只美丽的海妖。至于年轻时的轶事,就不得而知了。”

女孩们发出吃吃的笑声,随即就转换了话题。

就在此时,公主摇响了银铃,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哈洁缔坐在房间中间宽大的垫椅上。她穿着看起来朴素但用料最为高级的面纱长袍,而手上沉重的黄金饰品和宝石却更是暗示了她在房间里最高贵的地位。

她兴奋地说,“今天,我有幸从王兄那里借到了许蕾姆夫人——她愿意为我们吟唱一个故事。”

听到这段话,大家不由都惊讶地直起了身来。

许蕾姆在苏丹的后宫里,是一个类似传奇般的存在。

她出身于波兰王国王冠领地北部一角偏僻的小村庄,作为奴隶被卖到了伊斯坦布尔,再被宠臣易卜拉欣买下、转送给了苏丹。这样一个血统不明的外国女人,却几乎是在转瞬之间获得了年轻统治者的关注、以至于无以比拟的宠爱。

人们都说,这是因为她如同珍珠倾落银盘般的美妙嗓音,和如大海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故事。

传闻中,苏丹第一次召见她的时候,她就给苏丹讲了一个故事,但那个故事没有结尾。于是苏丹只好再次召见她。她讲完了之前的故事,可又为下一个故事开了头。于是苏丹就再一次召见她、召见她之后再召见她,甚至在贝尔格勒之战的时候,还特许她写书信给自己。参加过后宫茶会的女眷曾经说过,许蕾姆的长相淡然爽秀,但也算不上是伊斯坦布尔最美的女子。特别之处在于她那宛若天籁的声音,就连日常听起来干巴巴的诗,由她来朗诵,也变得极为优美动人起来了。

年轻的苏莱曼大帝,自幼便喜爱诗词、故事,因此更是为她着迷。

在如今的恩宠下,许蕾姆在茶会露面得少了。可以能够亲耳听到她讲的故事,实在是太荣幸了。人们不由纷纷正襟危坐,向着门口翘首期盼。

哈洁缔皱了皱眉头,“许蕾姆是我王兄的宠妃,今日的茶会有其它男人在场,当然不能让她出现在这里。不过她在里面的隔间里。大家虽然看不到人,但可以听得很清楚啦!是吧?许蕾姆夫人?”

片刻的静默后,哈洁缔后面的暗格里,传来了清脆动听的声音。

“谢谢公主的邀请。”

许蕾姆用波斯语讲述了一个简短而美妙的故事。波斯来的商人,到达了奥斯曼的首都伊斯坦布尔,随即爱上了这座美丽而繁华的城市以及拥有它的奥斯曼帝国。他将自己的苏丹的崇敬和奥斯曼的热爱记载到了诗歌里,偶尔唱给自己商队的朋友听。有一日在他歌唱的时候,遇到了心爱的女子。商人对女子一见钟情,随即三番五次地给对方送去礼物,宝石、华服、美酒,然而却屡遭对方的拒绝。

最终女子对商人说,“我只想要一样东西,‘它在房间里面,而房间也它里面’。”商人绞尽脑汁,仍然毫无头绪,以为女子拒绝了自己,只好讪讪地回到波斯。波斯的人们喜爱他关于伊斯坦布尔的描述,于是他的诗集很快就传播了开来。

商人将女子的谜题也写在了诗集的最后一页。他同时也将自己美好的祝福送给能够解开谜面的人。就这样,谜题随着他那美妙的诗篇,被越传越远。

讲到这里,许蕾姆轻轻地咏唱了起来,

“新月之侧、繁星之中

肥沃的国土是如血的鲜红,宽阔的海湾是如空的蔚蓝

将苏丹的旗帜带到遥远的西方吧,将哈里发的恩赐送到遥远的东方吧

宽大的叶、香馥的花

我思念着你,

在每一个圣月、春月和热月的第七天。

我的伊斯坦布尔、我的卡拉曼、我的安纳托利亚

我的巴达赫尚、我的巴格达和呼罗珊——……”

那歌声婉转而动人,分明是描写帝国壮美的诗篇,在听过方才的故事后,却觉得颇具几分哀伤。不由让几个女孩子听得红了眼眶。直到歌声结束了好久,人们还沉浸在许蕾姆塑造出的世界里。哈洁缔突然问道,“那个女子,到底要的是什么东西?”

“房间里面有的东西……可为什么房间也在里面?”

大家细声讨论了一会儿,从绘画、烟壶、到窗口、门廊。

哈洁缔笑着对伊萨克说,“伊萨克,你觉得呢?”

彼时年轻人正在发呆,好像思绪飘到了遥远的地方。甫一听到公主的声音,他有些反应不过来地抬起头,旁边的女孩连忙好心地给他重复了一遍公主的问题。伊萨克于是说,“是镜子。镜子放在房间里,而从镜子里也可以看到整个房间。”

众人闻言,都纷纷表示认同。

而伊萨克又继续说,“这个谜底并不难猜。那个女子只是想借由此告诉商人。她不需要浮华的宝石、华服或美酒,她只想要波斯的商人带给她映出他模样的镜子,同时也希望自己能出现在那面镜子里,随着波斯的商人远走高飞。”

说道此处,茶会里的每个人都恍然大悟,随即啧啧叹息。哈洁缔先是对伊萨克的解释大为赞赏,又在心里赞许着许蕾姆的故事。

可当她轻声地叫着许蕾姆的名字时,背后的隔间却没有丝毫回应。

她请仆人到后面去寻找,却发现,不知何时,许蕾姆已经静静地离场了。

【3】暗涌

那天,苏莱曼大帝心情很好。

早前订购的大炮和火器送到了,机能更是比之前强大了许多。尤其是可以连发的火枪,这使得奥斯曼帝国的战斗力更上一层楼。

伊萨克在试射的时候,又出了一次风头。他装填火药、瞄准、和开火的动作迅速而干脆,射击目标更是十分精准。即使是在最为精英的苏莱曼大帝的禁卫军里,这样的水平也是极为少见,因此这件事是的苏莱曼对他也颇为惊讶,随即对他的赏识又更加多了几分。

证明就是,那天稍晚的时候,苏丹前往后宫时,亲身的侍卫就加多了伊萨克。

当夜,他自然又是去召见了许蕾姆。伊萨克与侍卫们一路送苏丹到达后宫,所有的侍卫和宦官都被要求在外面守候,伊萨克作为禁卫军副长,近日苏丹又屡遭刺杀。他便获准待命在距离苏丹最近程度的地方,严加守卫。

那天月色晴朗,空阔的宫苑内没有丝毫人影。

冬夜尚寒,伊萨克呼着白气,却像一尊雕塑般纹丝不动。时间缓缓流逝,一眨眼就到了后半夜。伊萨克睁着眼睛,却带了些倦意。他明明醒着,却好像落入了一个漫长的梦境。

耳边隐约听到院子另一角隐蔽处,女子泣恼的诅咒。

“又是许蕾姆。”

“夫人,不要难过了……”

“圣月第一天也带着许蕾姆,这个月以来每次来后宫都……”

“夫人……”

“究竟,什么时候动手!”

“……”

她似乎在与谁计划着什么。纤细的女声因为嫉恨,变得几近扭曲,她或许没有想到,在这样的深夜、和空无一人的宫苑角落,还有其他人在场。

伊萨克笔直地站在自己的岗位上,依旧径自仰着头看向夜空中宁静的月。银色的光芒好像从未变过,这让他想起了许多年前在北方那遥远而广阔的平原。少女有着银铃般的笑声,将手中的花全部抛向他,转眼间,漫天花雨。

他就这样看着,似乎有片刻,仿佛化为了一尊在月色下精致的雕像。

那时,阴云从空中飘过。院子变得一片漆黑。

就连伊萨克的身影,也隐进黑暗里看不到了。

第二天的中午时分,伊萨克休息完毕,准备赶去新皇宫换班。刚走离休息处,易卜拉欣便走过来询问道,“昨天在后宫,有没有注意到什么特别的事情?”

年轻人沉默地摇了摇头。

黑发的臣子脸色阴沉道,“昨天,老皇宫里丢了两个人,是陛下的侧室和她的侍女。”他想了想,才说,“这两个人总是和许蕾姆对着干……不,这不是第一件了。那些失踪或者死去的女官、臣子、侍女,一切都对许蕾姆有利,但谁都找不到半分与她相关的端倪,难道真是巧合吗!”

伊萨克不知易卜拉欣是在期待自己的回答,还是仅仅表示愤慨。于是他聪明地选择了沉默。

易卜拉欣沉默了片刻,总算收敛了情绪,随嘱咐伊萨克道,“好了。你最近在陛下身边比较多,守卫的时候也多注意点。”

伊萨克应承了易卜拉欣,随即继续匆匆向新皇宫赶去。

外面的空气异常寒冷。他将外衣掩得严实了些,随即垂着头,加快了步子,恰好迎面也有一队人慢慢地走过来。几乎快要到了跟前,他才来得及抬头看向对方。一眼间,只知道是后宫女眷,遂觉得十分失礼,连忙向侧面退去,恭敬地让开了路。

三个黑衣的女眷缓缓地向前走去。经过他时,可以听到隐约的银铃之声,又闻到若有若无的香气。伊萨克摒吸,等着她们走过。而之后,他没有立即离开,却是沉默地垂着头,盯着地面上的石头纹路怔了好久,但终于,他还是没有回头,加快步伐地向另一个方向前进而去。

【4】死神的谋略

圣月第六天,下了新一年的第二场雪。

清晨,白雪压满了黑色的树枝。曙光未现,空气里是漠然的灰蓝色,仿佛死神界的氛围。

穿着黑色穆斯林丧服的少年站在空中,做出一个寒冷的样子,随即又撇撇嘴,自觉无趣,恢复了常态。他旁边的白衣女孩,穿着裙子、光着脚,亦是没有表现出丝毫寒意。只是眯着琥珀色的眼睛,好像在看一出皮影戏一样地,看着脚下的老皇宫从静谧、到鸣钟、到渐渐变得忙碌。

就这样,不知不觉间,三个小时过去了。

“还有两天了,你到底打算怎么做。”少年有些不耐烦地开了口,

白衣的女孩调转视线,看向奉命站在老皇宫院子里、守候了一整夜的伊萨克。苏丹终于从许蕾姆的房间里走了出来,准备回新皇宫理政。伊萨克俊美的脸冻得有一点发红,他沉默地跟上了苏丹,向远处走去。

“好吧,我去和他说说。”少年往下漂浮而去。

“等等。”少女拉住他的衣角,差点把他拽了个趔趄,“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他现在的打算是要牺牲自己的生命,让那个人活下去。他是绝对不会听你那几句话的。”

“那当然,所以我才……”V说了一半,遂略带怀疑地说,“虽然你说这一次是要和我站在同一立场上,但该不会只是想拖延时间吧?”

少女无趣地松开了他的衣角,摊了摊手,“因为我承诺了该隐,所以我会帮他实现他的希望,诱使他的妹妹在这一次轮回里杀死他——和我是否针对你没什么关系。”

V看了佐一眼,心想她果然和一开始不一样了。但也有点不爽,就好像一直以来认为自己很了解的人,但其实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东西。他沉默着,想着自己要不要相信这个人类出身的女孩。

然后,他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等等,如果这一轮我赢,应该是伊萨克出手才对。可如果你是要妹妹出手,岂不是相反了?”

佐笑,她清秀的面容在这一刻看起来却显得几分冷酷,“伊萨克不是该隐。”

“那是谁?”

就在V和佐交谈之时,易卜拉欣跪在了苏丹的道旁,拦住了他。

他有要事与苏丹商量,遂请求与其单独交谈。伊萨克随即命令其他的禁卫官离开,而自己也跟着要退下去。苏莱曼大帝挥了挥手,轻描淡写地说,“伊萨克是可以信任的仆人,让他留下吧。”

易卜拉欣看了伊萨克一眼,便放心地继续道,“陛下,您不能再这样纵容许蕾姆夫人了。”

易卜拉欣从苏莱曼年幼的时候便跟随他的左右,从一个内政官做起,一路得到了苏丹的信任和赏识。他也是宫中最敢于对苏丹直言相谏的人。但即便有如此信任,听到许蕾姆的名字,苏丹的脸色还是稍微凝滞了一下。

“易卜拉欣,许蕾姆可是你送给我的礼物。”

易卜拉欣于是解释说,“两年前,我送给您许蕾姆……她虽然是一个北方小国来的奴隶,但为人聪明,声音动听,又会讲很多故事。我培养她,是为了让她陪伴您。我以为她单纯,但最后还是卷入了后宫相斗之中。许蕾姆来了之后的两年,已经前后死了将近十个人。我做了一些调查,这些人或多或少都与许蕾姆站在对立的立场上。”

年轻的征服者抬起了左手,示意他已经明白自己这位大臣到底要说什么。易卜拉欣噤声,退后了一步,静静地等待着自己的主人发话。苏莱曼大帝垂了垂眼,说,“易卜拉欣,你有忠诚之心,很好。但在这个世界上,若要生存,总是要自我保护。就连你,如果你自己不懂得保护自己,我也是没有办法让你有今天的位置。”

“陛下,后宫里的各人背后都有各种政治上的凝系。再这样下去,我怕……”

“许蕾姆,”苏丹的声音微微提升,易卜拉欣、还有伊萨克都不由抬眼。而他随即又平和了语调,“是难得的珍宝。”

易卜拉欣沉默了好久,终于还是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陛下,如果没有许蕾姆,或许您会发现其它的珍宝更加耀眼。”

易卜拉欣的说法不啻为一种顶撞。苏莱曼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转过头去,沉默地离开了对话的场所。易卜拉欣效忠苏丹已经有多年的时间,他总是能够直接地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因此这次,虽然惹怒了苏丹,却也得到了他原谅。

然而这件事情,似乎并没有结束。

那日天一直阴阴的,易卜拉欣在皇宫留到很晚,快到了午夜才带了几个侍卫匆匆地向官邸赶回去。才走到半路,黑暗里突然冲出了一个矫健的身影,手持尖刀,扑面而来。

暗杀者的动作极为灵敏,招招指向要害,那夜无月,弯刀在黑暗中只发出极为黯淡的光芒,易卜拉欣忠诚的侍卫跃到他的面前,为主人抵挡着这凌厉的攻击。

但还是被刺伤,一一放到。弯刀上显然浸了毒,被刺中的侍卫转瞬就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眼看暗杀者就要冲到眼前,易卜拉欣从口袋里摸出了哨子,尖锐而特别的哨声在黑夜中响起。而刺杀者没有犹豫,反而是越战越勇地冲上前来。

易卜拉欣迅速地向一边侧身而去,最低限度地躲避着刺杀者的进攻。

就这样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忽然巷子的尽头传来了纷杂的脚步声。侍卫们拿着武器、举着火把,向易卜拉欣的方向赶来。刺杀者一愣,易卜拉欣便趁着这个机会用短剑刺向他的手腕。他冷哼了一声,随即转身,向另一个更加黑暗的方向跑去。

仆人们追赶上来了。

但暗杀者的速度极快,黑暗中只能隐约看到他的影子。他们没有办法,只好拉开弓箭,对着那影子隐约地射击而去。弓箭横空飞过,如同无数只粗壮的针刺向那群人。黑暗中,明明成功地击中他数次,却丝毫无法减慢他的速度。

青年奔跑着,向着博鲁斯海峡跑去。

黑暗中,死神出现在了他的两旁。

黑衣的死神面带戏谑,“那个女孩背叛了你,你如此为她卖命,不如杀了她。杀了她,你就可以活下去了。”他大叫,“我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我要一直保护他。”

白衣的死神沉默了片刻,许久才说,“伊萨克,她的心里有其他的人存在。你渐渐已经不是她的唯一了。”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伊萨克的脚步明显迟疑了,佐又补充了一句,这一次,V从她的声音里听到了满满的怜悯,“她已不再是你记忆中的那个女孩了。”

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女孩了

【5】罗哈提

伊萨克的胸口渗出了血水,匕首刺进了筋骨里,甩开了跟随他的侍卫,他将匕首拔掉扔进了博鲁斯海峡。随即,伤口开始愈合。即使如此,每走一步,伊萨克都要忍受巨大的疼痛。

就这样,筋骨一边重新组合着,伊萨克一边拖着步子向港口走去。

黑色的天空,黑色的大海。

冰冷的圣月,空中静静地开始飘落下白色的雪片。雪片停落在少年的衣褶里,随着他的动作,在落到地面上。

没有风,空气干燥而寒冷。

这让伊萨克想起了很多年前的某个冬天。在那遥远的北方,罗哈提,波兰王国王冠领地北部一角偏僻的小村庄。那广袤而空旷的土地、积雪覆盖的山脉、满溢着麦香的田野和随风传来的悠扬歌声。年幼的他,不知道辗转了多少路线,才逃离了追杀,到达了那附近。就快到罗哈提的时候,一直陪伴他的老仆人突然停下了脚步,布满皱着的手将最后的几片火腿和和面包小心包好,塞进他的手里。

“跑吧,向北,去罗哈提。记住,你从不认识我,你也从未去过伊斯坦布尔。你叫伊萨克,你从今之后只有一个名字,叫做伊萨克。”

伊萨克紧紧地握着那最后的粮食,在那寒冷的空气里,告别了最后的仆人,挣扎着向群山环绕的村子里跑去。

那年,他才只有十岁。

白色的雪片,就好像今天一样,从天空飘飘洒洒地落下来。不知就这样走了多久,还是没有看到罗哈提的影子。可天色渐渐暗了,路中央出现了一只看起来很大的狐狸,贪婪地盯着他手里的包裹,眼里闪烁着棕绿色的光芒。

伊萨克怔了怔,随即转过头,拼命地跑了起来——拖着他已经疲惫不堪的身体。

渐暗的天色与白色的雪片混合在一起,就好像一个令人恐惧的巨大黑洞,永远跑不到尽头。

就在此时,不远处响起了清脆的喊声,“扔掉你手里的食物——它是闻到了肉的香味才来的。”

伊萨克听到了,但他也知道,这是他最后的食物,如果失去了……他或许根本就无法坚持到罗哈提。

犹豫之时,有脚步声快速地接近,伸手过来拽着他手中的食物。伊萨克第一个反应,是把自己最后的食物攥得紧紧的。纠缠之时,大狐狸已经近在咫尺了,眼看就要冲着他们扑上来。那个人抢不到,只好把男孩一推,硬是躲过了大狐狸的攻击。

狐狸似乎有些恼怒,但它决定暂时不理会新来的不速之客,一心一意地争夺伊萨克手里的粮食。

来人有些着急,随即从身边捡起石子向狐狸扔过去。几次都没有砸中,最后一下,那人把一块鸡蛋大的石头直接扔到了狐狸头上——伊萨克似乎能听到石头敲击狐狸脑门的声音。

狐狸僵持了片刻,随即仿佛幡然醒悟一般,猛地转身过来,充满敌意地看着用石头砸它的人。在那昏暗的天色里,伊萨克模糊地看到了那个帮助他的人的身影。

那是一个年龄与自己相仿、甚至略显瘦弱的,女孩。

这一刻,从心中升起了一种尊严与保护欲。女孩勇敢地盯着狐狸,她的视线从未离开那只狐狸,甚至不带一丝畏惧。伊萨克大喊一声,将手里的食物扔向了狐狸。就在狐狸被这声喊得有些震摄时,伊萨克转身拉起女孩的手,向山下飞速的跑了下去。

那黑色的山,黑色的天空,黑色的树木。

黑色的绝望渐渐地与白色的新雪融合在了一起。女孩子的手凉凉的,软软的,就好像来自神秘东方的玉石一样。不知跑了多久,眼前出现了温暖的、零星的灯光。伊萨克欣喜地几乎要叫了起来,他回过头去,女孩子的脸蛋被冻得红扑扑的,也是破涕为笑地看回他。

她的声音,清脆而细致,每一个吐字都宛若珍珠倾落银盘般动听。

“罗哈提,我的家。”

伊萨克身上的伤口愈合了,他终于到达了港口。

午夜过去。圣月的第七天,即将开始了。

【6】圣月第七天

伊萨克站在港口,下着雪的夜晚,没有月光。

他就这样,在黑暗里等待着,紧握着匕首,警惕地看向四周,提防着易卜拉欣的仆人突然出现在什么地方。

死神拔开了时空的缝隙,现身在了伊萨克的面前。

沉重的空气里,一黑一白的身姿看来十分微小、却又显得极端庞大。

“她背叛了你。”

伊萨克抬起头,俊美眼眸却极为空洞。

V冷冷地笑了一下,“他们叫她许蕾姆,可你总不会忘记了她原来的名字。‘洛莎’,洛克珊莱娜。”

洛莎……听到这两个字节,伊萨克的眼睛动了动,记忆又回到了罗哈提的岁月。

那许久前,一起拉着手,从黑暗的荒原里跑到了温暖的村子里。洛莎的家收留了伊萨克,伊萨克成为了比洛莎年长一个月的哥哥。两个人感情那么好,好到他们一直以为永远不会分离。

六年前,鞑靼的强盗袭击了村镇。洛莎和伊萨克一起被抓到了卡发的奴隶市场。洛莎甜美的嗓音被易卜拉欣看中,买回了他伊斯坦布尔的官邸,而伊萨克则被转手了两次,卖到了海盗巴巴罗萨的船队。离别之前,两个人只有一个约定。

不管多了多久,不管身在何方,先跑出来的人,在每一个圣月、春月和热月第七天的凌晨,在伊斯坦布尔的博鲁斯海峡,见面。

在之前的三年,伊萨克和洛莎都无法实现这个约定。

一个在海上随着海盗的船队四处漂泊、过着刀口砥血的日子。一个在易卜拉欣的宅邸,足不出户地学习着奥斯曼的文化历史和身为女官要拥有的礼仪举止。

终于,又是圣月的第七天,伊萨克终于从海盗的船队逃了出来,而洛莎也获得了易卜拉欣的信任——每个月可以有一天离开官邸。二人在博鲁斯海湾会了面。而重逢的喜悦显得如此短暂和不堪一击,那天之后,洛莎就要被送进苏丹的后宫了。

伊萨克想要带着洛莎逃离,但二人没有钱、洛莎身上还有着奴隶的身份,加上易卜拉欣的势力那么大,不管逃到哪里二人都无法喘息,只能一辈子在躲避中度过。因此,他们又立下了第二个约定。洛莎进入苏丹的后宫,而伊萨克会加入苏丹的侍卫队、同时保护她的安全。洛莎会尽量不引起苏丹的注意,积攒财富、买通宦官、恢复自由人。到那个时候,他们就可以顺理成章的,远走高飞。

就是这样一个计划,伊萨克加入了卫兵队,默默地在伊斯坦布尔从事各种各样的工作。洛莎起先十分低调,因此也不得宠。可她毕竟是易卜拉欣送上来的,加上她动听的声音、和取之不竭的故事,很快就被苏丹注意到了她的存在。她从原本的抗拒、到后来的顺从、再到后来的沉迷。她在后宫的权力之路上越走越远,恨她、想要伤害她的人也越来越多。

而伊萨克,则继续在背后为她清扫所有有可能伤害她、或伤害她在后宫地位的人。

“每个圣月、春月和热月的第七日。每次见面,你都希望她快些与你离开这里。而她的回复是什么呢?”V的眼中写满了漠然的讽刺,他将双手张开,仿佛在拥抱着暗夜的黑暗,“‘再等等吧’。‘再等等我就可以恢复自由人了’,诸如此类。你可知道在后宫,所有的女人理论上来讲,都是苏丹的奴隶。恢复自由人从实际上讲是没有意义的,因此也从未有过先例。如果有日苏丹真的应允了许蕾姆回复自由人身份,他还有可能让她离开这个鸟笼吗?那个时候你再带她逃走,就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后宫妃子失踪,而是帝国的颜面大失,不是更难么?”

“上个春月的第七天,洛莎失约了。紧接着热月的第七天,她还是没有来。所以你着急了,你自导自演了一场刺杀,希望接近苏丹、希望引起洛莎的注意!而没料到的是,刺杀的刀具上有毒,你几乎命丧于此!”

V看着他,希望能从他的眼里得到动摇。

而伊萨克的目光却是一片木然,他并未赞同V的话语,却又不愿意反驳。

于是黑衣的死神再接再厉,“好可怜的人啊,你不如……”

“够了。”伊萨克喝止了他的话,“我会保护洛莎,你们不要在那里胡说八道了!”

他这样一句话,彻底激怒了V。他的眼神变得阴沉,就连四周的空气都凝重起来了。突然,佐从后面走来,按住了他的手腕。微妙的温度一下打断了死神的动作,V停在那里,看向了身侧的佐。

白衣的女孩降到了地面,与伊萨克在一个平面上,静静地看着他。

“今天,将是你最后一次见到她了。”

伊萨克看着佐,俊俏的面容显得格外苍白,“我知道。”

“她的心里,除了你,还有苏莱曼。”

伊萨克顿了顿,随即艰难地说,“她一时糊涂,等离开了皇宫,一切就都会恢复以前的样子了。”佐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随即侧过身子,靠在伊萨克旁边的墙壁上,跟着他一起看向那遥远而漆黑的巷口,突然,她好像刚想起什么一般侧过头去。深琥珀色的眼里闪耀着冰冷刺骨的光芒,就好像比身旁黑衣死神更加锐利的光芒,“但你死了,她还怎么可能离开皇宫。这样一来,她的心里就只有苏莱曼了。这样,真的好吗?”

那一刻,伊萨克的脸色僵住了,就连眼中的光芒也渐渐逝去了。

就在此时,巷子的另一头传来了若隐若现、银铃的声音。死神们抬起头,随即交换了眼神,一并隐进了黑暗里。

【7】轮回

许蕾姆慢慢地迈着步子,出现在了约定的地方。

一年以来,第一次。

她穿着温暖的皮毛外衣,却露出了一小截脚腕。白皙的皮肤上挂着一串看起来有些陈旧的银铃。铃声随着她的步子而发出清脆的响声。

看到她接近了,伊萨克连忙走上前去,蹲下来,摘下自己的围巾,裹住她的脚踝,关切道,“冷吗?”

许蕾姆轻轻地挑动了一下嘴角,随即又收敛了起来。

两个人在黑暗里面对着彼此,但似乎谁都无法说出下一句话。

许蕾姆终于张口,“伊萨克,我想还给你自由。”黑暗里,看不到伊萨克的面容,听不到他的声音,就好像他不存在一般,只有许蕾姆清脆动人的嗓音在继续着,“所以,我不会再来这里了。”

说到这里,她弯下腰,取下了围巾,还有脚上的银铃,一并塞进了伊萨克的手中。

年轻人的手指十分冰冷,就好像被雪覆盖的石雕一般。许蕾姆的指尖碰到了他,不由觉得讶异,随即又抬眼看了他一下。伊萨克美丽的脸庞,在那个时刻显得十分憔悴。

突然,他笑了笑,轻轻地说,“洛莎,你还记得吗?”

许蕾姆皱了皱眉头,“不要再叫我洛莎了。”

伊萨克没有回答,“你十岁的时候,卖艺的人来到我们的村庄。她腰上系着布满铃铛的缠带,每次转起腰的时候,都发出哗啦哗啦动听的声音。你好羡慕,好想有一个一模一样的。但在罗哈提那种小地方,到哪里可以买到那么多美丽的铃铛呢?你于是不开心了,每天都想着要个铃铛。”伊萨克轻轻地笑着,“于是我跑到了镇尾做银器的爷爷家,为他免费帮忙拉材料拉了两个月,他于是答应我教我如何做铃铛。我就用最便宜的银做了一串铃,你还记得吗?上面只有三个歪歪扭扭的铃,连大小都不一样。可你那么喜欢,你那么喜欢所以就戴在脚腕上。你说,到死都不会摘下来。”

年轻人缓慢的声音融进了空气里。

许蕾姆的眼睛黯淡了下来,光芒隐进了黑暗里。没有人、包括死神看到她的样子,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能听到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动听、却冷漠,“伊萨克,我要走了。”

许蕾姆轻盈的脚步,踏在薄薄的新雪上,发出若隐若现的声音。

伊萨克看着许蕾姆离去的身影,双脚却宛若被藤蔓交缠,无法移动半分。

那一刻,V有些按捺不住,想要冲下去做一次最后的劝诱。佐拉住了V,可就算她的眼里也带着几分不确定,一瞬不瞬地盯着伊萨克。

那数秒,就好像数个世纪般漫长。

然后,青年终于迈动了步伐。银铃在他手里发出了钝钝的声音,好像记忆在逝去的过去中垂死挣扎了一番。许蕾姆回过了头来,看着向自己靠近的伊萨克。

他说,“洛莎,无论如何,我果然不愿把你交给别人。”

许蕾姆睁大了眼睛,可嘴角却满含着微笑,对着伊萨克伸开了双手。那一刻,V和佐看得很清楚,许蕾姆面对着他们,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下一秒,年轻人的尖刀刺入了许蕾姆的胸口,随即又反手扎进了自己身体。

暗夜中发出了金色的光芒,尖刀在空中“扑”地一声消逝了,血花散尽了飘雪的夜空里,然后化为了虚无。伊萨克和许蕾姆倒在了雪地里,紧紧地依偎着彼此,就好像许久前寒冷的夜晚。他们靠着对方,讲着说不完的故事。

V和佐等待着,面前却没有出现黑色的水晶。

数秒后,反而是血族的先祖披着黑色的斗篷,宛若魅影一般伫立在了二人面前。

该隐静静地看着倒在地上的伊萨克和许蕾姆,金绿色的眼里包含着无数难以述明的情绪,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V略带惊叹地说,“该隐……你这一世活在许蕾姆的身体里。”

该隐抬了下眼,似乎不愿和V计较当中的细节,却是看向佐,轻轻地说了句,“不愧是。”

佐楞了楞,“什么?”

该隐随即扬了扬嘴角,“谢谢你们。我和她的纠葛,到这里就算完了。”原本应该是件好事,可佐却从他的语气里,读出了几分淡淡的哀伤。该隐蹲下身去,轻轻地抚了抚伊萨克金栗色的头发,“在转世的时候,我们无法控制我们的长相、彼此的关系、遭遇的事情,但时空里,总可以找到蛛丝马迹的端倪。比如,这美丽的头发,这纯净的眼睛,这执着真挚的性格。”

佐想,这些确实与上一世他的妹妹卢克蕾西亚有很多共同之处,“这次之后,她……会怎样?”佐轻轻地问。

“她?她会忘了我,去走她海阔天空的转世。”

“但您还会记得她所有的一切,一个人活下去。”

“嗯。”该隐的声音沉稳而孤单,“记忆总要有人去承载。”

三个人沉默了片刻,V开口说,“我们有问题想要问你,所以我们才来到这里。你在许久前曾经提过有些重要的信息……”

该隐抬起了手,示意已经明白他们要说的话,“我的承诺自然会实现。”然后他又说,“可在实现我的承诺之前,或许让你们看看轮回的开始,可以给你们一些启示——”

他的掌心对向空气中的两个死神。

V和佐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直愣愣地看着该隐的手掌。

四周的空间突然扭曲了起来,随即向后席卷而去。佐冷静地叹道,“好像我们在时空缝隙中旅行的感觉!”

而V亦冷静地确认地说,“不是‘好像’,我们确实在时空里倒退。”

“该隐究竟想让我们看到什么?”

还未探讨出个所以然,二人的对话就被天旋地转的翻滚打断了。

就连死神也觉得有几分慌张和期待。

黑暗的尽头,终于出现了隐约的亮光——

【Finale】

血族们退场后,伊斯坦布尔的故事恢复了原有的轨道。许蕾姆和伊萨克的生命延续了下去,但原本依附于其中的血族的纠葛已经被斩断。许蕾姆选择永远地呆在苏莱曼大帝的后宫。而伊萨克则重新回到了大海上,成为了一名海盗。

在日后的多年里,许蕾姆在后宫节节得宠,苏莱曼大帝不仅恢复了她的自由身,还正式地迎娶她为自己的皇后,享有了一生的荣华与宠爱。

伊萨克终其一生,一直在宛若螳臂当车般地反抗着奥斯曼帝国。

有人说,他原本是苏莱曼的兄弟,奥斯曼的皇子。然而他们的父亲在决定继承权后,为了保证帝国的稳定,残忍地杀害了自己的所有儿子、甚至侄儿。伊萨克,是唯一一个从那场浩劫中逃离出来的。所幸他逃走的时侯还很小,加上他潜藏在波兰领地王国数年,人们认不出他的样子。然而那种恐惧、和仇恨却永远地留在了心里。

或许更多的,是因为自己心爱的人选择了离自己远去吧。

有的时候,死亡是比活下去更美丽的终结。

在将死神送往过去的时间里,该隐坐在伊斯坦布尔的高地上,看着这美丽的城池。他的仆人们跪在距离他数米的地方,兴奋着他的归来,又紧张地待命他的吩咐。他眯起了眼睛,看向博鲁斯海湾上扬起白帆的船只,脑海里却似乎如千帆过境般地飞速思考着无数事情。

该隐这样的血族,即使不吃不喝也可以支持数日,而即使阳光也无法伤害他。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少天。突然在某一天的深夜,他终于站了起来,转身看向身后严阵以待的下属们。

“走吧,是时候了。”

Story IX
七日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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