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皇室婚约

【威廉敏娜和阿尔伯特的婚姻是门当户对的。女方身份尊贵、年轻美丽、才智出众,而男方家世显赫、正直高尚、才华横溢,所以他们的结合受到了民众的拥护和祝福。

这是一桩双赢的婚姻。男方将女方拥上帝国君主的宝座,让一个处于直系末端的小公主成为了银河帝国的女王。甚至,塞勒伯格家族还拱手让出了军权,解散了家族部队。而女方也慷慨地回报了男方。他们结为夫妇,结束了奥森博格王朝长达一百五十年的统治,而将塞勒伯格这个姓氏篆刻在了皇冠之上。】

马文·萨克森·艾德里

《银河帝国皇室——塞勒伯格王朝史》

虽然威廉敏娜预计自己大概会在罗克斯顿度过自己的十八岁生日,但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前方战斗节节胜利的消息,都暗示着一点。她很有可能得回到奥丁过自己的生日了。

这让她觉得有点遗憾。因为她已经快把罗克斯顿星当成自己的家了。她喜欢伊顿庄园,也喜欢这里的人民。她原本计划着在那片河谷地的草坪上开一个盛大的露天舞会的。

不过幻想着舞会和珠宝也只是威廉敏娜忙得焦头烂额的生活中一闪而过的消遣。她现在要处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归顺的贵族要联络感情,固执的守旧派则需要她去游说,新领地的民众等待着她的安抚。旧的体质被打破,而新的一时半会儿还没建立起来。再说了,目前的确是需要她事必躬亲的时候。

“等成立了新的内阁,一切都会好起来。”施耐德安慰着,“立宪其实就是为君王省点事。”

“噢,你当然这么说了。”威廉敏娜笑道,“权利和职责是相等的。”

“那人民可以帮你监督着我们。”施耐德风趣地说,“上万民众涌进议院打砸,可比你冲我摔杯子有效果多了。”

“自由党的领导人,杰克福先生,大概后天就能抵达罗克斯顿了。”威廉敏娜说,“我还真期待你们两人会晤时的场景。”

“您完全不用操心,殿下”施耐德自信满满道,“将来的议院的大厅很大,我和他不会挨着坐的。”

“不会这么严重吗?”

“这你可不知道了,年轻的姑娘。”施耐德说,“议院里可没有绅士。在我和他握手的时候,我们心里都想朝对方吐口水。”

威廉敏娜笑得肩膀颤抖。

沃尔夫爵士走了过来,“殿下,帝都通讯,来自蔷薇宫。”

威廉敏娜和施耐德惊奇地对视了一眼。

“这真稀奇。我以为她宁死不肯和我通话了呢。”

“您要接听吗?”

“当然。”威廉敏娜站了起来,“我去书房接。”

当安娜贝尔苍白的脸色出现在全息屏幕上时,威廉敏娜暗暗吃惊。她预料她会容颜憔悴,可没有想到她竟然已经憔悴至此。安娜贝尔看着就像得了绝症一样,脸色白得发青,两眼充满血丝,眼下阴影浓重。

威廉敏娜忍着才没有询问她的身体情况。安娜贝尔不会感激她的问候,而只会认为她的话暗藏讽刺,别有居心。

“安娜贝尔,”威廉敏娜冲着屏幕里的人点了点头,“你找我?”

安娜贝尔阴恻恻地盯着威廉敏娜,“你想要什么?”

威廉敏娜笑了,“你现在才这么问我,不是太迟了一点了吗?”

“那我换个问法。你要怎么样才肯收手?”

威廉敏娜更是觉得好笑,“等到我取代了你的时候,安娜贝尔。我以为我在电视讲话里都已经说得够明白了。”

“你就不觉得你太贪心了?”安娜贝尔低声怒吼。

“是你让我没有选择的”威廉敏娜好整以暇道,“而且如今的局面,很大程度上,是你自己造成的。你给你自己的统治生涯挖好了坟墓。我只是在旁边推了你一把罢了。”

安娜贝尔紧紧咬着牙关,手指拨弄着手腕上一串珠子。可以看得出,她在试图控制自己的脾气。

“你以为你就能坐稳这个位置吗?”安娜贝尔冷笑着,“你以为他们就不是想利用你吗?你这个愚蠢的女人,你在葬送我们先祖辛苦打拼下来的江山。沃尔里希大帝会在天国里震怒的。”

“他老人家即使发怒,也只会因为自己的子孙相残罢了。”威廉敏娜非常冷静,不为所动,“别试图用这些废话来动摇我,安娜贝尔。我真怀疑你的那些继承人教育都学到哪里去了?我在葬送江山?我在保这片江山,你这个骄奢淫逸又目光短浅的可怜虫。我只是在继承爷爷的遗志罢了。孤立的皇权的唯一下场就是灭亡,只有将权利和人民融合在一起,才能得到永生。你不是一个好女王,安娜贝尔。承认你的失败吧。”

安娜贝尔轻微地发着抖,显然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怒火,“你就那么信任阿尔伯特?你就不怕他背叛你?不要忘了,他的祖先,就是一名叛国者!”

“我信任他。”威廉敏娜平静地说,“我了解他,并且信任他。同时我也尊重他。这是你做不到的。塞勒伯格家族不是傻子,他们看得出来,所以他们选择了我。”

安娜贝尔紧抿着唇半晌不说话,然后,她诡异地笑了。

“你对自己太有信心了,威廉敏娜。你被他迷昏了头了。不过这没什么。你不是第一个。”

“你想要说什么?”

安娜贝尔刻薄地笑了,“你知道吗?阿米丽娅怀孕了。你想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吗?”

威廉敏娜微偏着头,“那重要吗?”

“当然。”安娜贝尔更加得意,她带着报复的快感大声说,“就是阿尔伯特!薇莉亲爱的,是你的未婚夫。我该恭喜你吗?还没有结婚,你的未婚夫就给了你一个私生子!”

安娜贝尔仰头笑着,几乎陷入一种疯癫的状态。

威廉敏娜怜悯地看着她,默默摇了摇头。

“够了。”打断了安娜贝尔自得其乐的欢笑,“你这是在置疑我的智商?他要是会让阿米丽娅怀孕,那他还用得着联合我来推翻你?”

安娜贝尔的笑声就像突然被掐断一样,停了下来。

威廉敏娜嗤笑道:“爷爷知道他选的继承人是你这样样子,不知道多失望。你已经黔驴技穷到只会用点下流的桃色新闻来打击对手了吗?”

“闭嘴!”安娜贝尔恶狠狠地叫到。

“我会的。”威廉敏娜戏谑一笑,“我看我们的对话最好到此结束。顺便,祝贺你要当姨妈了。”

屏幕黑了,那是对方的威廉敏娜主动结束了通话。

安娜贝尔低吼一声,习惯性地抓起一个笔筒朝全息电话砸过去。笔筒砸歪了,落在了地毯上。

秘书官忍不住悄悄翻了一个白眼。因为他知道,接下来又会是一番打砸和咆哮。他这次不再敢给女王注射镇定剂,因为她自己已严令禁止。那么,他除了让侍卫守在门口外,什么都不能做了。

叛军已经逼近帝都奥丁了。大量帝国军将领的倒戈弄得人心惶惶,即使是宫廷内侍们,也已经分化成了两派。而革新派的人数明显要多余守旧派。

宫内省的官员算是最为淡定的一批人了。不论皇冠戴在谁的头上,君主都需要他们来维持宫廷的运作。而宫廷的特殊性又注定了这个机构的传承性,它是不能轻易被取代的。

所以改朝换代影响不了宫内省,就连布吕克也十分从容。他私下已经在留意君主换人后所需要对宫廷做的一些调整。不论政变是否成功,他都不希望做一个没有准备的人。

对于宫内省的人来说,他们侍奉的是皇室的掌权者,而不是某一位君王。

8月6号这一日,留守罗克斯顿星的威廉敏娜接到了来自旗舰波士顿号的超光电话。影像里,阿尔伯特面带笑容,向她发出了汇合的邀请。

“我希望你能与我同趁波士顿前往奥丁,威廉敏娜。”阿尔伯特真诚地请求,“那会是意义非凡的一刻,我希望与你一同分享。”

当天,威廉敏娜就登上了凡纳西号舰艇。同行的还有数位重要官员、在民党领袖,以及女公爵自己的亲信。辛西娅·斯蒂曼作为威廉敏娜的心腹女侍也陪同在列。

为了赶时间,凡纳西号以瓦普跃全速进行。终于,在8月8日这天正午,凡纳西号与波士顿号会合。小巧的民用舰只是军舰的五分之一大,她们直接接轨。威廉敏娜在随行人员的陪同下,踏上了波士顿。

升降梯下,阿尔伯特带领着要员迎接未来女王的驾临。他似乎黑了点,神清气爽,笑容温暖。威廉敏娜看到熟悉的面孔,心里踏实了很多,瓦普跃带来的晕眩和呕吐感也都随之减轻了些。

有时候,建功立业并不需要数年的时候。阿尔伯特在这些日子里,已经充分证实了他的实力。他用兵神速,又能避免伤亡,最令人刮目相看的,是他游说的本事。不少投靠过来的人都向威廉敏娜表示,阿尔伯特少爷的劝说,往往令他们无法反驳,直接投降。

“媒体一直说你比起军人,更像一名法学院的高材生,也许他们没说错。”用午饭的时候,威廉敏娜打趣道,“你大概真的很适合做一名律师。”

“如果我不需要继承家业,没准我真的会去学法律。”阿尔伯特抿了一口红酒,“不过我没有什么遗憾。作为一名军人,我在和平时期还能领兵作战,立下功勋,已经是幸运了。这场战争不会再持续多久。而这短短数日的经历,也足够我回味一辈子了。”

“军校里读了十来年,值得吗?”

“薇莉,”阿尔伯特目光深邃地注视着威廉敏娜,“我们在军校里学习的,不是如何战斗,而是如何守卫和平。”

威廉敏娜温柔地笑着,歪着脑袋看他,“我想,或许我们可以把你这句话写在提尔军校的箴言录上。”

两人都轻笑起来。

“对了,”威廉敏娜一边切牛排,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听说阿米丽娅怀孕了。”

“是吗?”阿尔伯特有点惊讶,“孩子的父亲是谁?”

“安娜贝尔没告诉我。”威廉敏娜说。

“等等。”阿尔伯特抬头看她,“是安娜贝尔告诉你的?”

“在超光视频通话里,是的,是她告诉我的。”威廉敏娜耸了耸肩,“我之前没和你说这个插曲,是因为我觉得这事不重要。当然,我挺吃惊的。阿米丽娅一直很乖巧听话。”

“这样的女孩才更加容易被男人骗吧。”阿尔伯特笑道,“天真并且盲目地信任爱情,缺乏判断力和理智,并且,还不懂止损。”

威廉敏娜挑着眉毛看向他,“那么,你觉得我容易被男人骗吗?”

少女这个动作显得娇俏且妩媚,眼波流转,充满了诱惑。这种与生俱来并且不自知的魅力让阿尔伯特居然有点不知所措。

作为塞勒伯格家的公子,他并不是个鲜少和女性打交道的毛头小伙子。尽管安娜贝尔一直独占他,但是他也从不缺乏形形色色的追求者。年轻姑娘使出浑身解数来博得他的青睐,可谁都没有像威廉敏娜这样,轻而易举就调动了他的心跳。

阿尔伯特忽然想起了施耐德的那番话。关于得到一个人的心,就要以心换心。

“看来你还藏着很多秘密呢。”等不到阿尔伯特的回应,威廉敏娜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她扫兴地搁下了刀叉,用餐布擦着嘴,“汉斯博格上校估计快赶回旗舰了。我去休息室等他。”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阿尔伯特猛然回过神来。他丢下刀叉仓促地站了起来。

“威廉敏娜!”

威廉敏娜回过头,目光有点淡漠。

阿尔伯特深呼吸,道:“你是我所认识的,最聪明,并且最值得被珍惜的女孩。没有人会舍得骗你。”

“你现在就在骗我。”威廉敏娜虽然这么说着,却是笑了。她知道自己不该听信男人的甜言蜜语,可她到底是一个还没满十八岁的女孩子,她本能地享受并且觉得喜悦。

“我在骗你?”

“你说没有人舍得骗我。”威廉敏娜讥笑着,“得了,阿尔伯特,你我都知道,那是永远不可能的。”

阿尔伯特也为自己的夸夸其谈羞愧而笑。

“不过,”威廉敏娜扬起了声调,“还是谢谢你。”

威廉敏娜保持着轻快的步伐一直走到了休息室。推开门,她看到了那个站在窗前眺望宇宙星辰的高大身影。

“欧文!”少女的喜悦更加了一层,“你回来了?怎么不通报我?”

“你在和塞勒伯格阁下用餐,所以我想还是暂时不打搅的好。”汉斯博格目光温柔地注视着这个对着自己就不自觉要撒娇的女孩子,“怎么样?这段时间在罗克斯顿还好吗?”

威廉敏娜耸了耸肩,“你知道的,拟定宪章什么的,枯燥无聊。不过施耐德是个不错的交谈对象,我从他那里学到了不少实用的东西。”

汉斯博格拉着威廉敏娜的手坐在了沙发上。威廉敏娜依旧兴奋地拉着他的手,柔软而冰凉的手指扣着他的,让他忍不住把她的手握紧,想把它捂暖。

“他都教了你什么?”

“为君之道。”威廉敏娜望了望天,“以前没人教导我如何做一名君王。我不敢自夸说我自学成才,但显然我所懂的,还远远不够。他推荐了不少书给我,让我受益匪浅。而且,你知道吗?他还跟我讲了许多我母亲的事。当然,我知道他这么说只是为了在感情上引起我的共鸣,和我套近乎。不过我依旧感激他。”

“这么说来,你还算喜欢他?”汉斯博格问。

“目前是的。”威廉敏娜把目光投向窗外那片浩瀚如海的星辰,“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你已经是民主党的议员了?”

隐藏多年的秘密被轻易揭露,汉斯博格苦笑了,“薇莉,我聪明的姑娘,还有什么事是能瞒住你的?”

“嗨,我可是要做统治者的人,没有锐利的双眼和灵敏的耳朵,那怎么行?”

汉斯博格沉默了半晌,低声说:“薇莉,我接受施耐德的邀请加入民主党,很重要的一方面,是我觉得这样我可以帮助你。”

威廉敏娜把视线投向汉斯博格英俊的侧脸,“你知道我不会怀疑你,也不会责怪你。我只是觉得有点意外,但是很快就想通了。在那几年里,施耐德照顾了你,他做了我所不能做的事。我还需要感激他。”

汉斯博格握紧了威廉敏娜的手。

威廉敏娜轻轻笑了,“施耐德对你赞不绝口,他显然打算把你培养成为接班人了。你明明是我的人,而我却不得不将你拱手让人。”

她话语里的依依不舍让汉斯博格难过的同时,又感受到被需要的欣慰与满足。

“对不起,薇莉。你已经有塞勒伯格家族和军权了。那么我所能为你做的,就是在议院里做你的后盾。”

“你真的放弃军功了吗,欧文?”威廉敏娜说,“这次的行动你立下了非常显赫的军功。D-HY11星域的战役,要塞防御战都是你指挥的,上个礼拜的歼灭行动你还亲自参与了,功绩卓越。我先前和几位军官短暂交谈了一下,很显然你现在在军队里威望非常高,深受士兵爱戴。要知道这可是塞勒伯格家族的私人部队。能做到这一步,非常不容易。如果你继续在军部发展下去,前途会非常光明。在我的全力支持下,升上军部部长对于你来说,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我明白,薇莉。但是一辈子从军并不是我的志向。”

威廉敏娜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对不起,是我太想当然了。”

“不,亲爱的,没这回事儿。”

汉斯博格温柔地笑着,摩挲着她光滑的手背,“军功是我的政治资本,从政则一直是我的理想。安娜贝尔对我的打压阴差阳错地成全了我个人建功立业。而立宪后,你也会需要议院的支持的。”

威廉敏娜低头笑着,手掌翻过来,和汉斯博格的手十指交缠,紧紧握住。

“我会尽我全力支持你的,欧文。你是这么有才华,有抱负,你本来就不应该总是站在我背后。你已经为了我而浪费了六年的时光在那荒蛮险恶的地方了。现在,是时候为你自己规划了。施耐德既然敢挖我的墙角,那么他也会大力提拔你的。那是你的政途,欧文。我相信那一定会鲜花似锦。”

“谢谢。”汉斯博格凝视着威廉敏娜。他稍微斟酌了一秒,还是伸出了手,将这个金发女孩拥抱进了怀里。

威廉敏娜像小时候一样温顺地依偎着他,低声说:“真期待你成为我的首相的那一天。”

“会有那么一天的。”

“然后,你就可以和我一起跳第一支舞了,不是吗?”威廉敏娜调皮地朝他挤了挤眼睛。

汉斯博格低头注视着怀里的人,手指轻轻颤抖着,抚摸过他的脸颊,目光里充满了难以用语言描绘的柔情。

有那么一瞬间,威廉敏娜几乎觉得他就要吻自己了。但是下一秒,他的手落到了她的肩上,把她再度拥紧。

“我爱你,薇莉。”

威廉敏娜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烟草气息,说:“我也爱你。”

舰队在8月10日的清晨进入了奥丁的领空。正如同早先估计的,他们并没有受到强烈的抵抗。

帝国军和塞勒伯格军迅速接管了奥丁。现在整个银河帝国,只有蔷薇宫的禁卫军还在安娜贝尔治下。

威廉敏娜在一片肃穆中走下军舰。长老院大长老、国会里的高官们,全都站在下面迎接她。这个庞大的阵容让威廉敏娜忍不住有点感慨。

恍惚之间,她像又回到了八年前。她第一次踏上奥丁的土地的时候,只是一个普通的贵族女孩。迎接她的是宫内省的一个小官员,而陪同在她身旁的,只有汉斯博格。

当年那个忐忑不安的小女孩,从来没有想到过她会有这么一天,被名流政客和军阀巨头簇拥着走下舰艇,然后接受长老以及首脑官员们恭敬的问候。

这就是权利的美妙之处。

“您想先去哪里,公爵殿下。”大长老询问这个年纪比他孙女还小的女孩子,“长老院和国会都已经准备就绪了。”

“蔷薇宫。”威廉敏娜微笑着说,“很抱歉要让那些先生们稍等片刻。我在蔷薇宫,还有一点更加重要的事要先处理。”

“当然。”大长老可以说是第一次正眼审视这个一向默默无闻的少女。

他们都属于之前被蒙蔽的人。他们一直认为威廉敏娜是个勤奋聪明,但是胆小懦弱,缺乏魄力的公主。民主党当初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时,受了不少嘲笑。谁都没有想到这个女孩从小心机就那么深沉。一个成年人常年伪装自己都不容易,更何况一个小女孩。这个女孩似乎天生就是为了这一场政治变革而生似的,每一步都完成得无懈可击。

是的,为君,有时候是需要天赋的。

前往蔷薇宫的路上,军队武一路装护送。政局的变化似乎对民众的生活影响并不大,人们依旧有规律地生活着。上班族挤满了空轨巴士,校车满载着孩子,老人则牵着狗在路上散步。

当游乐园出现在视线里的时候,威廉敏娜忽然笑了。

“怎么了?”身旁的阿尔伯特问。

“我当年来奥丁的时候,欧文曾经对我说,我可以来这里玩。”威廉敏娜笑着摇头,“当然,我一直都没有来成。你知道的。为了安全考虑,皇室子女是不能来这种地方的。”

阿尔伯特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温热宽厚的手掌覆上了她的。

“等将来有空了,我们一起去吧。”

“那沃尔夫爵士肯定会抓狂了。”威廉敏娜低笑起来。

到达蔷薇宫的时候,禁卫军也已经被解除了武装,取而代之的是帝国正规军。车队畅通无阻地开进了皇宫,停在了台阶前。

宫廷总管布吕克一身笔直的燕尾服,站在台阶下。他从容镇定,好像只是在接待一位前来觐见的贵客一样。

“欢迎回来,罗克斯顿公爵殿下。”布吕克对威廉敏娜欠身行礼,“陛下在英灵殿等着您。”

“谢谢,先生。”威廉敏娜微笑着,“请为我带路吧。”

英灵殿的白珍珠大厅的门缓缓打开。这间专门用来举办盛大庆典的大厅光洁明亮,庄严精致。君王们当年都是在这里加冕,迎娶皇后,为臣子封官晋爵。当年,安娜贝尔也是在这里加冕为女王的。

如今,在她为君生涯里的最后一刻,她也选择在这里结束。

来者的脚步声踏在光洁的花岗岩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听起来就像掌声一样。那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反复回响着,越来越大声。

想起了,那正是她登基之日,满堂的欢呼喝彩。人们为她鼓掌,呼喊着女王万岁。她是奥森博格家族的第一个女王,而她那时候也相信,自己会比历届的帝王,都做得更好。

掌声如潮水一般来,也如潮水一般褪去。

安娜贝尔回过神来,无机质的目光投向了站在台阶下的那个少女。

威廉敏娜穿着稳重的杏黄色窄裙,白色西装外套,头发挽在脑后,显得成熟了些。可以想象,公众会对她这个形象很满意。而政客们也会觉得她这么幼稚,该有多好操控啊。

她终于来了。离开奥丁短短两个月不到,就又回来了。来接替她的皇权。

安娜贝尔坐在宝座上,稍微动了一下,抿着唇没说话。

威廉敏娜耐心而镇定,直视宝座上盛装的安娜贝尔。在军校里,她被教育要尊重对手。所以她打算给予安娜贝尔一点时间,让她来缅怀自己即将,或者已经失去了的一切。

安娜贝尔穿着那条她登基的时候穿着的珍珠白长裙,佩戴着绶带和徽章,头戴着帝国皇冠。她披着头发,浅金色的头发似乎失去了光芒。她化了很精致的妆,但是也掩饰不了削瘦的面容和眼里的血丝。她甚至戴上了很多她珍爱的珠宝,用它们来给自己妆点一点尊严。

在威廉敏娜的沉默等待中,安娜贝尔的视线越过她投向她身后的阿尔伯特。目光忽然变得怨忿而恶毒,她高傲地抬起了下巴,发出冷哼声。

“想不到你会带怎么多人来,薇莉。你在害怕什么?怕我会伤害你吗?”

“是啊。”威廉敏娜的回答平静从容,让安娜贝尔一怔。

“我当然怕你伤害我了,因为这的确是你有可能会做的事。而我要保护自己的安全,不但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那些要对我的安全负责的人。逞匹夫之勇并不是一个上位者该做的事。”

安娜贝尔紧咬牙关,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我知道你是为什么来的,威廉敏娜。你想要我的王冠。”

“那不是你的王冠,安娜贝尔。”威廉敏娜的声音依旧平和斯文,“那是帝国的王冠,有能力者才能戴上他。这是沃尔里希大帝的原话。希望你还记得。”

安娜贝尔轻蔑讥笑,“道貌岸然。”

威廉敏娜笑了笑,“你做不到的,不代表别人做不到。”

安娜贝尔再度看向阿尔伯特。年轻的军官看着她的目光其实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以往的谦逊和容忍已经不再了。这个男人从来没有爱过她,她清楚的。可是她始终认为,她得不到的,别人也应该得不到。

比如——

汉斯博格的神情比起阿尔伯特,要更加冷漠许多。他负责威廉敏娜的警卫,所以此刻他正警惕地注意着四周动静,完全没有把安娜贝尔放在眼里。

安娜贝尔猛地站了起来。

众人随之警惕,汉斯博格也戒备地盯住了她。

安娜贝尔的嘴角扯出一个苦涩又嘲弄的笑。

“薇莉,我的傻姑娘。你以为,你取代了我,就能得到一切了吗?”

威廉敏娜连眉毛都没有动。她平静地回答:“这就是我和你的不同之处,安娜贝尔。我从未想过得到一切。”

安娜贝尔沉默地注视了她片刻,抬起手,摘下了皇冠。

“你要这个不是吗?”她把皇冠在手里掂了掂,“那我就给你吧。”

沉甸甸的皇冠随着她投掷的动作被抛到半空中,朝着威廉敏娜直直砸了过去。

阿尔伯特反射性地伸手把威廉敏娜往回拉。但是汉斯博格快他一步,将威廉敏娜一把搂进了怀里,用身体将她保护住。

皇冠砰地一声落在地上,让人松一口气的,除了几颗宝石被摔脱外,并没有出现其他状况。它在地上咕噜噜地转了一个圈,停了下来。

威廉敏娜整个人被汉斯博格高大的身躯笼罩住,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上。他的双手把她紧紧拥抱着,他的心脏则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

警卫人员的奔走和叱喝声,枪支保险栓拉开的声音,都被男人的怀抱隔绝在了外面的世界。那一刻,威廉敏娜恍惚又回到了十岁的时候。她只要蜷起身子,就可以整个儿缩进欧文的怀抱里。那里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也是只属于她一个人所有的位置。

过了一会儿,汉斯博格才松开了威廉敏娜。

少女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他的怀抱。她的脸上有可疑的红晕,鼻尖冒出一层细汗。她抬起头,看到汉斯博格的眼睛里映着她有些迷茫的表情。这提醒了她此刻的处境,她立刻从复杂的情绪中抽身出来。

汉斯博格抬起头,迎上了阿尔伯特的目光。阿尔伯特意味深长地注视了他一眼,然后把双手放在了威廉敏娜的肩膀上。随着威廉敏娜转身的动作,汉斯博格不得不松开了拉着她的手。

阿尔伯特仔细端详着未婚妻,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我很好。”威廉敏娜清了清嗓子,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她不自在的笑容并没有逃过阿尔伯特的眼睛。虽然场合特殊,可是作为未婚夫,他总有一点特权。所以他牵起威廉敏娜的手放在自己的臂弯间,同时给了她一个体贴的笑。

短暂的慌乱结束了。侍卫将安娜贝尔拉开,将她交到了她的女侍们手里。安娜贝尔似乎把所有的力气都发泄完了,如今显得格外的顺从。失去了皇冠,她那一身华丽的装束有种不能承担地沉重感。

汉斯博格的手下确认了皇冠安全后,将它从地上捡了起来,装回了盒子里。

“需要追究吗,陛下?”汉斯博格问。

威廉敏娜忍不住怔了怔。

汉斯博格是第一个称呼她陛下的人。

她已经是女王陛下了。

不是吗?安娜贝尔已经摘下了王冠,那么,她就接替她,成为了银河帝国的女王。

之前努力战斗的时候,她竟然都没有憧憬过这个称呼。威廉敏娜对自由的渴望更胜于皇权,而且她也不是一个沉迷于一个称谓的浮浅之人。但是当真的被人尊敬地称呼陛下,威廉敏娜才发觉,自己内心也是渴望着的。

从此以后,她再也不用向谁行屈膝礼,不用如履薄冰地生活。她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出来,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陛下?”汉斯博格提点着。

“哦,我知道了。”威廉敏娜回过神来,“不用了,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让工匠把皇冠修理好吧。”

汉斯博格欠身退下,转身指挥手下押送安娜贝尔离开。

威廉敏娜在这个空档里做了一个深呼吸,调整自己的情绪。至少,她要尽快适应自己的这个新称呼了。

“一切都结束了。”阿尔伯特忽然轻声说,“对于她来说。”

威廉敏娜和他一起望着安娜贝尔离去的背影,默默无言。

安娜贝尔将被送往位于奥丁邻星洛基星的以安迪斯堡。在那里,她的身份是德加里斯女伯爵。她衣食无忧,但是终身不得离开以安迪斯堡,并且要接受监视。她将会以叛国罪受审,所以她将会被剥夺政治权和皇位继承权,她的子孙也不再会享有这一权利。

在威廉敏娜和国会的沟通下,海因里希亲王夫妇和阿米丽娅、乔治安娜两位公主如果愿意放弃继承权,那么他们可以留在奥丁,或者返回封地。但是他们必须得到皇室批准才可以去探望安娜贝尔。

威廉敏娜回到蔷薇宫后,安娜贝尔就暂时被软禁在皇室别宫。威廉敏娜成了这座皇宫的女主人,也是这座皇宫的第五任奥森博格家的君王。

同安娜贝尔当年迫不及待地就搬进了无忧宫相比,威廉敏娜的行为则要低调得多。她甚至谢绝了宫内省在无忧宫里为她布置卧室的提议,而选择继续住在小白金汉宫,睡在那间她生活了八年的卧室里。

同时,她也开始收拾安娜贝尔留下来的烂摊子。

奥森博格王朝的历届君王受沃尔里希大帝的影响,崇尚简洁和朴素。但是安娜贝尔登基后却花费巨资将皇宫里的家具换置成了华丽的巴洛克风格。

威廉敏娜入主蔷薇宫后,第二个命令就是叫宫内省将这些奢华的家具和摆设拍卖,其中还包括安娜贝尔的珠宝和各种奢侈品。拍卖所得用来弥补她在国库上的亏空。

取而代之的是皇宫原有的、一直被安娜贝尔丢弃在储藏室的家具。这些古英帝国摄政时代风格的家具,那是威廉敏娜的爱好。不难看出,新女深受她盎格鲁-撒克逊裔的外祖父家的影响。这些家具样式雅致庄重,又不失温情。前来觐见的人们看着恢复如初的皇宫,都感受到了新王朝不同以往的清新气息。

其实,在整个安娜贝尔一世时期陷入奢华浮靡之风的艺术,在威廉敏娜一世时期,得到了很好的纠正和发展。整个威廉敏娜一世时期,文学、艺术和科技都达到了一个顶峰。在宇宙联邦时期到来之前,人们都生活在繁荣和丰盛的物质文化生活里。

安娜贝尔被送走的那天,是威廉敏娜十八岁生日的前一天。威廉敏娜并没有去送她。

押送安娜贝尔上舰艇的官员回来后,向威廉敏娜汇报。安娜贝尔全程都十分平静,冷漠得就像一个死人。

“亲王夫妇和两位公主去送她了吗?”

“没有。”官员说,“他们只转送了一些东西,通了电话而已。”

威廉敏娜坐在晨室的沙发里,望着落地窗外四季盛开着的蔷薇,并没有说话。那个官员在她的沉默中有些不安,最后还是阿尔伯特轻轻挥手,把他遣退了。

“出去走走吧。”阿尔伯特来到了威廉敏娜身边,“天气这么好,让我们去少女泉那边散散步。”

威廉敏娜知道他是为了陪自己散心,于是感激一笑,把手递给了他。

八月中旬正是一年之中最炎热的时候。在奥丁,夏季最高气温大概为摄氏32度左右,蔷薇宫已经处于郊外,森林环绕,会稍微凉爽一些。

这也是皇宫一年之中最美丽的季节,所有的蔷薇花都在盛开,芳香浓郁到几乎令人窒息。繁华绚烂的花朵不因朝代的盛衰而有所改变。

少女泉是一个花园。如今这里已经被布置成了一处晚会场所。这是在为明日的宫廷舞会做准备。

人们期待着女王早日加冕,而贵族们也期待着女王能尽快恢复宫廷社交。于是,尽管时间仓促,威廉敏娜还是决定如期举行自己的十八岁成人礼。

“对于成年有什么感触?”阿尔伯特问。

“觉得更加有力量了吧。”威廉敏娜回答,“以前我一直期盼着这么一天。因为这意味着我可以自己做主了。可随着权利而来的,也是责任。我刚刚呼吸到自由的空气,就要被繁重的公务压弯了腰。”

“你的身边多的是可以帮助你的人。”

“没我想象的多。”威廉敏娜叹气,“最让我不舍的,是汉斯博格。”

“要往好处想。”阿尔伯特开导着,“你只需要呆在皇宫里发号施令,而用不着亲身去经历议院和长老院里的会议。相信我,那种场面,只会让你对帝国的未来彻底绝望。”

威廉敏娜轻笑起来,“那我的确够幸运的了。只是很可惜,大选的时候我是全帝国唯一一个不能参与投票的人。我倒并不是很在乎结果,但是我很向往那种参与感。”

“这是你的帝国,薇莉。”阿尔伯特轻扶着那只搭在他臂弯上的手,“而且,还有一个人也不能参与投票。”

“谁?”

阿尔伯特站定,朝着威廉敏娜温柔地笑了。阳光透过层层树叶撒下斑驳的金点,树影摇曳,给他温和的笑容里增添了一点暧昧。

威廉敏娜反应了过来,“哦,你……”

她羞赧地笑起来,“我可真是个粗心大意的人。”

“没关系。”阿尔伯特打趣着,“你还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自己有个未婚夫了。”

“那你呢?”威廉敏娜问,“你适应得如何?”

阿尔伯特抬头眺望了一下草坪尽头的树林,笑容里有着一抹不易捉摸的苦涩和无奈。

回到奥丁后,阿尔伯特已经顺利地和自己的父母团圆,随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军部辞职。

有些身份,是不能和任何一个职位同时拥有的。比如说,女王的丈夫。

作为威廉敏娜的未婚夫,他的权利和义务的规定,还是帝国法律上的一处空白。虽然帝国早就立法规定了皇后的权利和义务,但是长老和议员们对这条法律是否能适用于王夫,一直争论不休。

阿尔伯特将会成为奥森博格王朝的第一位王夫,而他也为这个头衔放弃了良多。比如,他苦读十来年的军校,塞勒伯格家族的军权。而他本人来说,得到的却不多。如果议会一直没办法定论下来,那么他的所有权利都只能指望于威廉敏娜的施舍。他或许一辈子远离政坛,潜心住在皇宫里,以做点慈善事业打发时光。

“你就没有觉得,自己还这么年轻,不应该被婚姻困着一生吗?”威廉敏娜问,“我是女人,婚姻不会改变我原有的路。但是这桩婚姻会改变你的人生。”

“它的确改变了我的人生。”阿尔伯特说,“我为我的家族做了最后的贡献,我完成了对家族的义务,代价是能和女王结婚。我想这不知道是多少人期待的好事。”

“那你的抱负呢?”威廉敏娜望着他琥珀色的眼睛,“我了解你,阿尔伯特。你才华横溢,你有雄心壮志。他们一直称呼你为未来的元帅,战神的继承人和帝国的未来守护者。可是你以后,将永远只是女王的丈夫了。”

“这些是我当初做决定的时候,就清楚的。我并没有什么不甘心。”

“那是什么让你甘愿如此为家族牺牲?”威廉敏娜问。

阿尔伯特凝视着未婚妻清秀动人的面容,轻声说:“其实,也不全是牺牲。”

威廉敏娜垂下眼帘,浅浅笑了笑,“我感谢你,阿尔伯特。你和你的家族,都没有辜负我的信任。我会尽我所能回馈于你们的。”

阿尔伯特捧起了她的手,低头吻了吻,然后捂在手心里,“陛下,我们都一样,选择人生道路,并且坚持走下去。正如你对安娜贝尔所说的,我们都没有奢求过得到一切。”

他们站得很近,近到威廉敏娜能感觉到对方绵长的呼吸。她第一次对这个未婚夫产生了一种家人一般的亲密感。这新鲜的感觉让她觉得很快乐。

无人的林荫道里,威廉敏娜也不需要掩饰自己的情绪。她踮起脚,轻快地在阿尔伯特的脸颊上印了一个吻。

“现在,你是我的朋友了。”

阿尔伯特发愣的空档,威廉敏娜已经笑着走出很远了。年轻女王的背影就像一只粉色的蝴蝶,等他伸出手,她已经从指缝中溜走了。

卡恩斯一边整理着系得有点太紧的领结,一边走过拜占庭风格的水晶马赛克长廊。

走廊一边悬挂着歌颂四季的油画,一边面对着中庭的花园。身穿粉白纱裙的宫廷女侍们笑嘻嘻地从他身边走过,频频回头看他。

他走到了威廉敏娜的寝室门前,敲了敲门。

一个女侍为他打开了门。屋里满是女孩子们的欢声笑语,香粉的气息随着凉风拂面而来。

威廉敏娜正坐在梳妆台前化妆。她已经换上了杏黄色绸缎礼服,大开的V字领口和高挽起来的头发展现出她线条优美、肌肤细腻的颈项和肩膀。蓬松而精巧的褶皱裙摆逶迤在地毯上。裙面上有着精美的刺绣,点缀着的珍珠和钻石。

卡恩斯半天才收回视线,“我带来了花……”

“谢谢!”安吉拉从他手里夺过了花,跳到镜子面前,准备插在自己头上。

“嗨,那是给薇莉的!”卡恩斯叫道。

安吉拉翻了个白眼,“笨蛋。女王要带王冠。”

的确,梳妆台上的深红色天鹅绒垫子上,摆放着一顶钻石王冠。卡恩斯认出那是皇室很有名的“希望之光”,是沃尔里希大帝为皇后威廉敏娜打造的,用来庆祝她二十五岁生日。

威廉敏娜正在辛西娅的帮助下戴上项链和耳环。钻石光芒璀璨,其中还点缀细小的红宝石和珍珠。

这一套首饰是她的母亲瑞贝卡做王妃的时候,皇室拨给她的。和亚当斯皇子离婚后,瑞贝卡按照皇室规矩交还了珠宝,留给下一任王妃。但是实际上,亚当斯皇子再婚后,新王妃并没有用这一套珠宝。于是在瑞贝卡去世后,皇子将珠宝留给了女儿,以做纪念。

“在这之前,我只在画像和全息影片里看到过妈妈戴着套珠宝。”威廉敏娜抚摸着项链,那一颗硕大的水滴型钻石垂在她胸前,映衬着雪白娇嫩的肌肤。

“真美。”安吉拉一边欣赏着,一边帮威廉敏娜戴上配套的钻石手链。

“也真重。”威廉敏娜挑眉嬉笑,“我这辈子第一次往自己身上戴这么重的东西——飞行员头盔除外。”

“哦,陛下,今天可是你的大日子。把自己打扮得美轮美奂、光彩夺目,可是一名女王的责任。”安吉拉笑嘻嘻地把王冠捧到威廉敏娜面前。

辛西娅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把王冠戴在了威廉敏娜头上。

威廉敏娜扶了扶王冠,然后提着裙子站起来,走到屋子中间。

盛装下的年轻女子容貌秀雅,仪态万方。珠宝和华服完美地衬托出了她高贵的气质,王冠则昭显着她尊贵的身份。比起之前的安娜贝尔一世,她又明显温婉迷人许多,几乎像个你认识多年的邻家姑娘。

安吉拉激动得眼睛都有点湿润,她抽了抽鼻子,开始到处找抽纸。

“放轻松点,安吉拉。”威廉敏娜好笑道,“我只是过个生日,又不是结婚。”

这句话恰恰刺激到了安吉拉,她呜地一声哭起来,“噢,你就要结婚了……”

啼笑皆非的威廉敏娜只好对卡恩斯使了个眼神。卡恩斯无奈地走过去,安慰安吉拉,“你已经是伴娘了,哭什么?”

“你懂个什么?”安吉拉瞪了他一眼,低声说,“你们男人是永远不会理解女人看着好友出嫁时是什么心情的。”

卡恩斯自讨没趣,无辜地挠了挠头。

辛西娅帮威廉敏娜穿上了长手套,然后为她戴上了绶带。绶带的花纹和上面别着的徽章,已经是皇室最高级别的档次了。

沃尔夫爵士敲门进来,“陛下,摄影师已经准备好了。”

“谢谢。”威廉敏娜最后整了一下项链,“走吧,女士们。今天注定了是忙碌的一天。”

她带头朝外走去,裙摆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

小白金汉宫的晨室已经布置成了一间摄影室。专门负责皇室摄影的摄影师劳德利爵士带着助手恭候女王陛下莅临。

“很荣幸能为您服务,殿下。”一副旧派绅士打扮的中年摄影师弯腰亲吻威廉敏娜的手,“我得说,您今天真是绝色倾城。银河帝国历史上还从来没有过像您这么迷人的女王。”

“那幸好人们不是按照容貌来选择君王的。”威廉敏娜诙谐地回答。

威廉敏娜坐在了深蓝色的高背椅子上。摄影师和助手忙碌了好一阵子,才把她的姿势和裙摆定在了最完美的状态。她看上去就像油画里的仕女一样。

“头略太高一点,陛下,请保持微笑。”

威廉敏娜觉得自己面部肌肉已经僵硬。

这时,阿尔伯特走进了晨室,手里还拿着一大束粉色的康乃馨。作为女王的未婚夫和舞会的男伴,他今天穿得也格外隆重。礼服上的胸襟上可以说是挂满了家族徽章以及无意义的穗带,甚至还在腰上别着手杖和短剑。

华丽的装束给俊秀的年轻人增添了一股高贵雍容的气度,让他一向清冷的气质变得浓烈起来。而阿尔伯特望向威廉敏娜的眼里有着明显的惊艳,同时还有着为彼此不得不穿得如此隆重的无奈。

两人心灵相通的奇妙感觉,让威廉敏娜忍不住会心一笑。

这一个瞬间,被摄影师记录了下来。

这张全息静态图像后来成为威廉敏娜一世流传最广的一张图片。不但是因为相片里的女王年轻美丽,盛装华服,也因为她那盈盈动人、光彩夺目的微笑。

这批照片里,会选出一张作为皇室对外公布的女王像,提供给媒体,并且放在政府网站上。在威廉敏娜加冕后,皇室还将会发行一套女王邮票,也会有今日照的其中一张。

用不同的姿势照了数十张照片后,女王终于完成了今天的第一项任务。

随后,女王在未婚夫和近侍的陪同下,到达了宴会场所。威廉敏娜女王将站在大厅的入口处,迎接每一位嘉宾。

因为大选尚未结束,威廉敏娜还没有组建自己正式的宫廷女侍团,所以目前的女侍长是由她从罗克斯顿带回来的辛西娅·斯蒂曼担任。

这个聪慧的女孩也一点没有辜负女王的厚爱。辛西娅以最短的时间熟悉了整个宫廷,不论是宫廷内部运作,还是各路贵族家底,她都如数家珍。在威廉敏娜记不起客人的名字或者头衔的时候,她总是能及时提醒。有时候甚至还能告诉威廉敏娜客人喜好和一点用得着的小道消息。

所以当施耐德夫妇到达会场的时候,威廉敏娜喜悦地问道:“听说阁下您的孙女前日生下了一个男孩?恭喜贤伉俪荣升为曾祖父母了。”

“谢谢您,陛下!”施耐德高兴地回答,“年华的老去总是和生命诞生的喜悦是分不开的。我们也一直期望着听到您的好消息。”

威廉敏娜侧头望了一眼正在和安吉拉谈话的阿尔伯特,微微有点羞赧。

“对了,施耐德先生,我怎么没有看到汉斯博格阁下?我以为他会和你一起来的。”

“哦,说到这点,很遗憾的,他应该是被一桩急事给绊住了。”施耐德说,“他现在正在竞选,好像是竞争对手临时采取了什么新的手段,他和他的小组要紧急开会应对。这毕竟关系到他的前途,要严肃对待。相信他处理完手头的事,就能赶过来了”

“那希望他能在舞会开始前赶到。”威廉敏娜强笑道,“我希望你们今天能过得愉快。”

目送施耐德夫妇离去,威廉敏娜嘴角的笑容变得有点失落。

“您还好吗,陛下。”辛西娅低声问。

威廉敏娜苦笑了一下,“你都听到了。”

“我想,也许汉斯博格阁下真的有要紧的事要处理呢。”

“大概吧。”威廉敏娜十分无奈。

“那您的第一支舞怎么办?”

“等等吧。”威廉敏娜抚了一下裙子,喃喃自语,“再等等吧……”

“陛下?”

“没什么。”威廉敏娜提起精神,对下一位宾客露出热情的笑脸。

等到所有宾客都已经到达,威廉敏娜还是没有看到那个她期盼的身影。她站在门厅,一时舍不得离去,这让司仪和侍女也不敢离去。

接受到辛西娅求助的目光,阿尔伯特离开宾客,走到了威廉敏娜身边。

“也许他正在赶来的路上。”年轻的贵公子温柔地安慰着女王,“我们去餐厅,一边吃饭一边等他吧。”

威廉敏娜也察觉了自己的失态。她自嘲地笑了笑,顺从地把手搭在了未婚夫的臂弯上。

无忧宫宽敞的大餐厅里,水晶吊灯光芒璀璨,长长的餐桌几乎一眼望不到头。宫廷佳肴不断被端上来,美酒一杯杯注满水晶高脚杯。乐队奏着一首轻快悠扬的乐曲,而餐桌上的客人们也在欢乐地交谈着。

威廉敏娜宽松随和的态度让宫廷的社交气氛恢复到了亚历山大一世时期的轻松和自由。而新王朝又刚刚建立,宫廷里的人才经历过一番淘汰。留下来的人们和新上位的新贵也忙着拉拢关系,建立新的社交圈。

威廉敏娜斜对面专门留给汉斯博格的位子一直空置着。侍从把给汉斯博格准备的菜和酒都保留着,等待他的到来。而人们热切地交谈着,并没有因为一位客人的缺席而不自在。

威廉敏娜每一次转过头,看到无人的座位,眼神就要黯淡一分。而阿尔伯特的视线也随着威廉敏娜的每次转头,投在她的脸上,把她失落的表情尽收眼底。

他今天的胃口也有点欠佳。胃里那种仿佛沉了一块石头的感觉,是他从来没有感受过的。而随着威廉敏娜愈加消沉,这种感觉也在逐渐加重。

“真遗憾汉斯博格阁下被公务拖住了。”最后,还是塞勒伯格夫人开了口。

塞勒伯格元帅也已经辞去了军职。他的家族本来就一直拥有侯爵的头衔,但是威廉敏娜还是在第一时间将他提升为米伦德瓦公爵,并且赐予了不少封地。

这个爽朗的公爵夫人一边握着酒杯,看似无意地对威廉敏娜说:“我想他现在一定正在赶来的路上,也许过个几分钟会赶到。没有人愿意错过陛下您的生日宴会,不是吗?我们都希望他能及时赶到。”

“是的,公爵夫人。很高兴您能这么体谅他。”威廉敏娜的心情随着这句简单又含蓄的安慰而有所好转。她忍不住转头对阿尔伯特低声说:“你母亲人真好。”

“她很喜欢你。”阿尔伯特说。

“我想我也喜欢她。”威廉敏娜愉快地说。

时不待人,威廉敏娜举着酒杯站了起来,准备致辞。

人们纷纷停了下来,跟着起立。

“谢谢。”威廉敏娜做了一个压手的动作,请客人们坐了下来,“谢谢大家来为我庆祝生日。今天是个快乐的日子,更是一个美好的开始。我能走到今天这步,拜托了在座各位的支持。你们的忠诚和友谊是我最珍贵的生日礼物。”

客人们都露出会心的笑容来。

“十八年前,我的生命从今天开始。我无时无刻不感激给予我生命的父母,和养育了我的亲人。而今天,我则希望,帝国崭新的未来,以及诸位远大的前程,也从此启航。谢谢。”

客人们以热烈的掌声为这番动听的祝词喝彩。

人们举起酒杯,高呼:“生日快乐!女王陛下万岁!”

威廉敏娜微笑着也举起了酒杯。眼角的视线里,汉斯博格的座位依旧空置着。

晚饭结束的时候,汉斯博格依旧没有出现在众人眼前。威廉敏娜不得不离开了餐厅,和阿尔伯特一起回到了舞厅里。

乐队已经准备就绪,客人们也找到了各自的舞伴。虽然没有人敢催促,可询问的目光不断地落在了没有动静的威廉敏娜身上。

安吉拉提着裙子匆匆来到了威廉敏娜身边,附耳道:“我已经询问过了,那边办公室说汉斯博格先生处理公事还未回来。我联络不到他,而那群该死的民主党人则不肯帮我联系他。我说是女王的旨意,他们还以为我在开玩笑。”

面对安吉拉气愤的表情,威廉敏娜无奈一笑,“谢谢,安吉拉。”

威廉敏娜就知道施耐德会来这一手。他一心要确保她和塞勒伯格的联姻不会出差错。这样,才能确保塞勒伯格军彻底解散,重新编制。而国家才能彻底掌握军队。

人们纷纷好奇地望向这边,不明白女王为什么还不宣布舞会开始。

威廉敏娜也知道,现在不是自己任性的时候了。不能才推翻一个专断独裁的安娜贝尔,自己又做一个优柔寡断、儿女情长的女王。那不但是自己的耻辱,也是奥森博格王朝的耻辱。

“亲爱的,”威廉敏娜朝阿尔伯特伸出手,“让我们开舞吧。”

阿尔伯特弯腰捧起了她的手,低声问:“你不再等了?”

“时间已经不允许了。”威廉敏娜无不讽刺地说,“他为了我,等待了六年。但是我却发现,我甚至不能等他六分钟。也许施耐德是对的。我的确还太年轻了,胜利冲昏了我的头脑,让我不分轻重,差点作出了不合理的事。”

阿尔伯特不知道该如何弥补威廉敏娜的遗憾,他只能牵着她的手,同她走到了舞池中央。

“生日快乐,威廉敏娜。”阿尔伯特真诚地说,“我希望你能快乐。”

威廉敏娜在他脉脉的注视下,笑了起来,“你知道吗,阿尔伯特?我相信你会让我快乐的。”

华尔兹舞曲缓缓奏响。年轻的女王和她的未婚夫互相行礼。阿尔伯特握着威廉敏娜的手,搂住了她的腰,随着悠扬的乐曲迈出了脚步。

“多般配的一对呀!”施耐德夫人对凯瑟琳公主说。

“哦,得了,我知道你丈夫使了什么小把戏。”凯瑟琳公主摇晃着鸡尾酒杯,“不过我觉得他做得对。皇权可是容不下少女青涩的爱情的。”

“好在她清醒过来了,不是吗?”施耐德夫人欣赏着舞池里的那对年轻人,“我就知道她会清醒过来的。她给自己选择了一个最合适的丈夫,那就不会让自己沉迷在不切实际的幻想中。”

“我还以为你丈夫很中意那个人了。”

“他当然中意他!”施耐德夫人立刻说,“我也非常喜欢他。从我们的角度来说,我们也不会让那点不值得一提的、又没有希望的私情耽误了他的前途。她能给他的东西里,政治前途远远比一点暧昧的依恋要值钱得多。”

“政治家……”凯瑟琳公主哼了哼。

这时,乐曲已经演奏完了第一段,客人们纷纷拉着手走下了舞池。

作为女侍,辛西娅要随时待命,不能随便跳舞。她因为口渴,拦下了一位侍者,从他的盘子里端起了一杯香槟。就是这个空档,让她看到了那位本来早就应该出现的人。

汉斯博格穿着晚礼服,站在舞厅柱子的阴影里,默默地望着舞池里的威廉敏娜。

她正欢笑着望着阿尔伯特,似乎被对方的什么话逗乐了。而阿尔伯特深情的凝视里,有着谁都不会看错的爱恋。他们目光没有离开过彼此,仿佛自成一个小世界。

年轻的女王容光焕发,舞姿优美,她和阿尔伯特是舞池里最为耀眼夺目的一对。

“阁下……”辛西娅谨慎地走到了汉斯博格身边。“您终于来了?”

“斯蒂曼小姐。”汉斯博格对她点了点头,“很抱歉我迟到了。”

“没关系。”辛西娅知道自己没资格说这话,可是她看着这个男人脸上的隐忍和寂寥,又忍不住想出言宽慰。

“希望没有给你们带来麻烦。”汉斯博格说。

“不,没有。”辛西娅讪讪地笑了一下。

她往回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回头对汉斯博格说:“她一直等你到最后一刻。”

汉斯博格怔了怔,眼里有复杂的情绪闪过。

辛西娅行了一个屈膝礼,告辞而去。

一曲完毕,威廉敏娜和阿尔伯特说笑着走回到了御座。

阿尔伯特今天是个完美的护花使者,他风度翩翩地扶着威廉敏娜坐回了王座,然后从侍者手里拿来两杯香槟,递到威廉敏娜手里。

下一支舞是首四方舞,威廉敏娜原本是要和阿尔伯特跳这支的。汉斯博格的缺席将顺序全部提前,排在第三位的卡恩斯走过来躬身行礼。

“感谢您给予我这个荣幸,陛下。”

威廉敏娜笑着把手递过去,“希望你这次不要再踩着我的脚指头了,诺尔海姆勋爵。”

“我发誓,陛下。即使我把自己绊倒了,也绝对不会碰您一根脚指头。”卡恩斯挤了挤眼睛。

欢快的舞曲很快响了起来。年轻人们排着队,拉着手,舞鞋在大理石地板上踏出清脆的响声。

威廉敏娜提着裙摆,在卡恩斯牵引下转着圈。少女脸上明媚的笑容是那么娇艳动人,惹人注目。如果忽略掉她才刚刚通过政变上位,在场的许多人都只会把她当作一个美丽的尤物,而不会觉得她有任何威胁。

后世的小说家偏爱写威廉敏娜一世的原因也在于此。看似天真单纯的少女却有着过人的胆识和毅力,这是非常具有戏剧性的。

威廉敏娜跳完了一个换舞伴的舞步,转过身去,视线不经意地扫到了那个站在门廊边的身影。她动作一顿,手里抓着的裙摆落在了地上。

卡恩斯握住了她的手,她猛地回过神来,重新提起了裙摆,随着转了一个圈。

再望过去,汉斯博格遥遥地朝她躬身行礼。

威廉敏娜的心不在焉自然引起了场边一直注视着她的阿尔伯特的注意。他顺着威廉敏娜的视线望过去,也看到了汉斯博格。

两个男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汉斯博格谦逊而低调地也朝他点头致意。

“您了解他吗?”安吉拉忽然问。

阿尔伯特轻笑了一声,“不。格尔西亚小姐。你呢?”

“大概比你要了解得多一点吧。”安吉拉说,“在你出现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一直都是威廉敏娜的保护者。温柔、细致、强大,而且慷慨地给予。威廉敏娜很依赖他,这个不用我说,你大概也知道。”

“是的。”阿尔伯特望着站在角落里的汉斯博格,又望了望舞池里有点走神的威廉敏娜,“但是威廉敏娜已经长大了。”

“她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子罢了。”安吉拉口气老沉地说,“理智上她知道自己不能再依赖着他了,可是行动上总是要慢一拍。”

“你是希望我碰到我的未婚妻对她的前任秘书官,一个成熟英俊的男士,依依不舍的时候,我能大度体谅一点吗?”

安吉拉挑眉,“你能吗?”

阿尔伯特呵呵笑了,“格尔西亚小姐,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威廉敏娜那么喜欢你了。你是个敢于直言的好朋友,这个品质非常难得。”

“谢谢,勋爵大人。”安吉拉不谦虚地抬了抬下巴,“但是我并不是一个好管闲事的人。威廉敏娜已经决定和你结婚,她绝对会遵守她的每个承诺。我了解她,我对她有信心。我只是希望,您能给她点时间,让她和过去的岁月说声再见。”

阿尔伯特沉吟着。两人都将目光转回了舞池里。舞曲已经到了高潮部分,威廉敏娜正和卡恩斯拉着双手旋转。她此刻的脸上又写满了欢乐,仿佛刚才的彷徨从来没有存在过。

两声整齐的踏脚声结束了这支舞,大家欢笑着行礼和鼓掌。

“真是畅快淋漓。”阿尔伯特说,“你怎么不去跳舞,格尔西亚小姐?”

“我当然会去的。”安吉拉理了一下浅蓝色长裙上的花边,“我和诺尔海姆勋爵已经约好了下一支华尔兹。替卡恩斯的脚指头祈祷吧。勋爵,我也希望你和威廉敏娜能愉快。”

说完最后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安吉拉对阿尔伯特行了一个屈膝礼,然后朝着卡恩斯走去。

阿尔伯特注意到原来还站在门廊边的汉斯博格已经没有了踪影。而威廉敏娜也并没有回到他这里,而是跟着门厅走了出去。

卡恩斯附在安吉拉耳边低声问:“你没有煽风点火吧?”

“我才不会那么做呢!”安吉拉不满地辩解着,“我或许会恐吓,或许会撒谎,但是我不会去搅和他们三个。”

“你们刚才嘀咕了半天,难道都在谈论天气?”

“好吧,我们是在谈论汉斯博格,可那又怎么样?”安吉拉哼了一声,“他们三个一个比一个理智冷静,我根本就不担心他们。”

“大家已经对女王和汉斯博格的关系十分好奇了。”卡恩斯气愤道。

“桃色绯闻是宫廷里永恒的主流,这是生活在宫廷里的人家常便饭。连我都不在乎,你还那么大惊小怪的。”安吉拉鄙夷道,“而且,薇莉和塞勒伯格就要结婚了,很快还会有孩子。谣言和置疑很快就会随之烟消云散的。”

“安吉拉,男人口头说不介意,其实心里都介意得要死。”卡恩斯没好气,“阿尔伯特又不是一个圣人。”

“他们又不是因为爱而结合在一起的。”

“你可真低估了男人的占有欲。”

安吉拉抱着手臂,高傲地看着卡恩斯,“谢谢你的提醒,你可真给我上了一堂珍贵的课。不过我相信威廉敏娜能处理好这个事情。她一直头脑清醒,犯了错也能在第一时间改正。”

“只要你别添油加醋。”卡恩斯哼了哼。

安吉拉终于恼怒了,“威廉敏娜要和阿尔伯特结婚,是她自己做出来的选择。你就算是拈酸吃醋,也别冲着我使脾气。你们男人真是无聊,心眼狭小、自卑可怜,却还一味责怪女人爱慕虚荣。”

“我没有……”卡恩斯冤枉,压低声音叫着。

“得了,别遮掩了。”安吉拉盛气凌人道,“你要是不想和我跳舞,那我就找别人去了。”

“别!”卡恩斯拉住了她,好声好气道,“我们跳舞,好不好?”

安吉拉脸色稍霁,伸手放在他递过来的手里。

汉斯博格避开喁喁私语的情侣,走到露台的角落里。刚点上烟,就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汉斯博格摘下烟,转头看向威廉敏娜。他应该躬身行礼的,但是不知道怎么的,他只是靠在栏杆上没有动。

“在边境巡逻队的时候,有时候压力太大,渐渐就养成习惯了。”汉斯博格把烟在手指间转了转,“并没有上瘾,放心。”

威廉敏娜慢慢走了过来,停在离他两步远的位子,然后靠在了栏杆上。

“对不起。”汉斯博格开口,声音低得就像吹拂过夜空的风,“我错过了。你很失望吧?”

威廉敏娜淡淡笑了一下,“没关系,我相信我起码还有七十多个生日要过。”

“生日快乐。”

“谢谢。”威廉敏娜默默地望了他一眼,“竞选还顺利吗?”

“怎么说呢。”汉斯博格挑选着适合的词语,“我觉得我现在终于找到了一个正确的方向了。虽然三十岁才起步,略微有点晚了,但是我有一份份量厚重的简历。”

“我很为你高兴。”威廉敏娜真诚地说,“看到你的生活渐渐走上正规,我感到很开心。你为我吃了很多苦,在边境受了很多罪。作为女王,我不能干涉大选,不过我的暗中支持还是会给你拉不少选票的吧。”

汉斯博格凝视着眼前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少女,心里涨满的感情让他觉得疼痛。似乎有什么东西撕裂了,滚烫的血流了出来。少女越笑得清淡,越显得不在意,他越觉得痛苦难耐。

他知道他们应该保持安全的距离。但是就如同飞蛾扑火一般,他无法控制住自己被她吸引而去。

她将永远是他的甜心,他的宝贝女孩。他可以为她挡子弹,为她做一块水洼里的垫脚石。但是他却永远失去了光明正大地拥有她的机会。

“我觉得你该回到舞会里了,陛下。”汉斯博格柔声说,“今天你是主角,不能离场太久。”

“当然。”威廉敏娜深吸了一口气,“是的。我的每一支舞都有约了,一直排满到午夜。看来今天我要打一场持久战了。”

汉斯博格说:“你就要加冕了。舞会总会结束,而女王的生涯,你才刚开始呢。”

“我真怀念你的说教。”威廉敏娜俏皮地眨了眨眼。

她往回走了几步,汉斯博格忽然喊住了她。

回头看过去,礼服笔挺的男子是那么英俊而充满魅力。威廉敏娜忽然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她不能得到这个人的全部,但是至少得到了他的忠诚和侍奉。

汉斯博格借着从大厅里透出来的光,再度仔细打量了一下盛装的少女,觉得她的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光。

他说:“其实,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特殊的生日礼物。只是不知道你是否喜欢。”

“是什么?”威廉敏娜又好奇地走了回来。

汉斯博格满怀宠爱地看着她,“就看你今天是否愿意悄悄提前离场了。”

“什么时候?”威廉敏娜的兴趣完全被勾起。

“十一点半,我在西面侧门等你。然后我带你去看你的生日礼物。”

“放心,先生。”威廉敏娜俏皮地眨了眨眼,“我无论如何都会在十二点的钟声敲响前赶到的。”

温暖的笑容慢慢绽放在嘴角,威廉敏娜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守候在门廊处的阿尔伯特等到威廉敏娜走过来,伸出了臂弯。他脸上的笑容几乎是纵容宠溺的。

威廉敏娜把手搭了过去,随着他返回舞池。

没有人留意到女王短暂的离场,也没有人关心汉斯博格是否在舞会上出现。宾客们纵情玩乐,美酒不断被送上来,舞曲永不停歇。

看着时间接近午夜,威廉敏娜最后和阿尔伯特跳了一支圆舞曲,然后,她宣布自己将回去休息,请客人们玩得愉快。

没有女王在场,宾客们只会玩得更加轻松愉快,所以没有人挽留她。

阿尔伯特把威廉敏娜送回了小白金汉宫。威廉敏娜从窗户里看着他乘坐陆上车离去,转身跑进衣帽间。她迅速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同沃尔夫爵士打过招呼,带着几名侍卫离去。

汉斯博格在西门的喷水池边,看着他的女孩轻快地向他跑过来。她穿着浅绿色的碎花吊带连衣裙,头发扎成麻花辫,脚上是一双平底凉鞋。清爽简单的妆扮让她看上去就像个纯朴的高中生。

“我还准时吧,欧文?”威廉敏娜兴奋地扑到汉斯博格的怀里。

“女王果真从来不迟到。”汉斯博格吻了吻她的脸,拉着她的手,登上了早就停在不远处的一辆小型家用悬浮车。

侍卫们乘坐另外一辆车紧随其后。

等到车飞离了蔷薇宫,朝着市区飞区,威廉敏娜压抑不住好奇,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有点耐心,陛下。我向你保证你不会失望。”

“至少可以给我一个提示,拜托嘛!”威廉敏娜央求着。

汉斯博格受不了她的撒娇,只好说:“我只能这么说。我在履行很久以前对你许下的承诺。”

“承诺?”威廉敏娜百思不得其解。

“闭上眼睛,薇莉。”汉斯博格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然后干脆把她抱住,让她的脸埋在他的胸膛,“等到了,我会让你知道。”

舞会上喝下的香槟开始在身体里发挥作用。威廉敏娜觉得身体发热,头脑发晕。她舒服地依靠在汉斯博格的怀里,闭上眼睛,温顺地听从了他的指挥。

车飞行了没有多久,开始缓缓下降,然后着陆。

“不许张开眼。”汉斯博格说着,然后将威廉敏娜抱起来,走下了车。

“好,好。你不会是送我一只骆驼什么的吧?”威廉敏娜在他怀里吃吃笑。

“你可猜想不到。”

汉斯博格抱着威廉敏娜走了大概五分钟,才把她放了下来。

“好了,我的爱,现在你可以张开眼睛了。”

威廉敏娜满怀期望地张开眼睛,却看到一片黑茫茫的夜色。他们似乎身处市郊,前方不远是一条河,河水潺潺,路灯微弱。

“呃……你要我看什么?”她困惑地问汉斯博格。

“你看——”汉斯博格伸手指向远方。威廉敏娜随着望去。

就在那一瞬间,灯光从脚下依次亮起,一直延伸向前方,勾勒出长桥的轮廓。对岸,两盏巨大的卡通灯亮了起来,然后,七彩光芒就像从底下迸射出来一样,照亮了游乐园标识性的城堡建筑。

音乐声中,巨大的风车转动起来,彩灯犹如宝石项链一般闪烁,绚丽的灯光几乎把那一块天空都照亮了。

“我的天……我的天呀……”威廉敏娜呢喃着,激动得大口呼吸。她望着汉斯博格,“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就什么也别说。”汉斯博格满足地看着她。

威廉敏娜狂喜地扑上去,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脸颊上重重吻了一下。

“噢,欧文,我真是爱死你了!”

“你喜欢?”

“做梦都没有想到过。”

“那就当这是一个美梦好了。”汉斯博格拉起她的手,踏上了长桥。

他们走到城堡下的时候,指针和时针在十二点处重合。高塔上传出浑厚响亮的钟声。

汉斯博格低头吻着威廉敏娜的额头,“生日快乐,薇莉。我爱你。”

“我也爱你。”威廉敏娜激动地拥抱住他。

闭馆后的游乐园空无一人,威廉敏娜拉着汉斯博格的手,肆无忌惮地大步行走着。抛下女王应有的端庄和矜持,她在这个午夜里脱去所有束缚,回归真我。

他们坐了旋转木马,坐了摩天轮,闯荡了魔幻森林和尖叫屋。威廉敏娜在模拟星球大战的过山车上放开喉咙尖叫,然后还拉着汉斯博格玩了三回超拟真版本的海盗船。

等到两人都精疲力尽,已是后半夜。

“饿不?”汉斯博格问。

威廉敏娜点了点头,“有一点。有咖啡和三文治就好。我今天要坚持到看日出呢。”

“那我知道一个最佳观日出的地方。”

“你还真的做过调查!”

“我读过导游手册。”

汉斯博格带着威廉敏娜爬上城堡的高塔。那里有一个小小的露台,正对着东方。此刻东方的天空还是一片黑暗,现在正是黎民前夜色最深的时候。

助理小机器人送来了汉斯博格早就准备好的餐点。威廉敏娜满意地吃着青瓜三明治,喝着冰咖啡。

汉斯博格也一身是汗。他早脱去了外套和领结,解开了领口的扣子,把袖子挽到手肘。白色衬衫被汗水打湿,紧贴在他结实的背上。

威廉敏娜的头发早就散了,乱蓬蓬地披在肩上。汉斯博格看着她脸颊上的汗水,找出一把梳子,帮她梳头。

威廉敏娜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你有六年没有帮我梳头了。”

“你现在应该会自己梳头和穿鞋子了吧,我的小姐。”

“我从来都会,我的外婆可不娇惯我。”

“那你当初怎么没说?”汉斯博格诧异。

威廉敏娜狡猾地笑着,“你也没问呀。”

汉斯博格无可奈何的笑着摇头。他的技艺倒并没有生疏多少,很快,他就帮威廉敏娜编好了辫子。威廉敏娜吃完了三明治,就像小时候一样,习惯性地往后靠进了汉斯博格的怀里。

“不是要看日出的吗?”

“是呀。我先睡一会儿,太阳出来了叫我。”女孩撒着娇,在汉斯博格的怀里寻找到了一个舒适的位置,然后闭上了眼睛。

汉斯博格低笑了一声,温柔地抱住她,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胸膛上。女孩温热的呼吸拂在他下巴。

一时间,四下安静到了极致。

游乐园的灯一盏一盏地熄灭了,音乐声戛然而止,大地重新回到黑暗与宁静之中。凉爽的夜风吹拂着面颊,带走了汗水和燥热,也带走了之前几个小时的放肆与疯狂。

汉斯博格怜爱地注视着怀里女孩安静的睡颜。他们都知道,今夜也会是她这一生中最后一次像一个普通人一样肆意玩耍了。天亮后,魔法消失,她就要做回女王,优雅端庄地走完她这一生。

汉斯博格忍不住轻柔地抚摸着威廉敏娜的脸。他也希望她无拘无束地快乐生活,可是命运将他们都推上了这一条不可逆转的道路。

威廉敏娜听着汉斯博格的心跳声,沉沉睡去。她脱掉了鞋子,洁白精致的脚上沾了一点泥。汉斯博格习惯性地伸出手,擦去了她脚上的泥土。手却没有再缩回来。

那不可告人的欲望在着最黑暗的时刻终于从内心深处破土而出,像千万只蝙蝠一样飞出来,遮蔽了最后一点光。

原本单纯的关爱,是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情欲?

从什么时候起,他不再把她当作那个十岁的小女孩,而是一个女人。

是他们重逢的时候,还是她光彩夺目出现在舞会上的时候?

威廉敏娜柔软的胸脯贴着他的胸膛,随着呼吸,轻微起伏着。她蜷在他怀里的身躯,温热且柔软,那股淡淡的蔷薇花香钻进他的鼻子里。

他的手握住了她的脚,入手一片细腻柔滑,肌肤冰凉。

威廉敏娜轻微动了一下,继续沉睡着。

汉斯博格苦笑着,搂紧了她,抚摸着她鬓边的头发,然后低头吻下去。他的吻小心翼翼的,像是怕惊动一只蝴蝶似的,落在她的额头、眼睛、鼻尖,最后,终于覆盖在她的唇上。

少女的嘴唇就像花瓣一样柔软。她是那么柔顺地躺在他的怀里,安静,乖巧,甜美,又充满了诱惑。

“薇莉,我的薇莉……”汉斯博格叹息着,“我会为你做一切。你要做女王,我就会让你成为万民拥戴的女王。我会扫清障碍,让你没有束缚。只要你快乐……”

她今天是真的累了,彻夜的狂欢消耗了她全部的体力,她全心信赖睡在他怀里,秀丽的面孔上带着天真的诱惑,好像在等待着他的侵犯。她的唇齿间带着咖啡的苦甜,他仔细品尝着,就像在回味自己绝望的感情。

他抱着她躺下,手指从她身躯上抚摸过,一寸一寸地探索着,衡量着。这本来可以全部都属于他的灵魂和肉体,却就像流沙一样从他指间溜走。那种感觉让他窒息,他忍不住将她抱得更紧,恨不能将她融入自己的怀中。

洁白的肌肤是那么娇嫩,稍微用力就会留下一个粉红的印子。他的嘴唇从她修长的颈项一点点移到肩膀。他舔舐着她肌肤上汗水的咸味,闻着她毛孔里散发出来的体香。这种感觉让他疯狂。

威廉敏娜的呼吸渐渐加重。微弱的晨光里,她脸颊酡红,嘴唇微肿着。身体上的抚摸让她轻微颤抖,露出说不清是难受还是舒服的表情。她在汉斯博格的怀里扭动着身体,像在寻找氧气一样。

裙子的吊带随着纽扣解开而滑落下肩膀,露出一大片光洁的背部。汉斯博格的手抚摸着那片细腻柔滑的肌肤,当他的手下滑到她的腰侧时,她忽然颤抖着,长长地轻叹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愉悦。

“老天……”汉斯博格的手臂猛地收紧,搂着她纤细的腰肢。他灼热的气息都拂在她的颈项间。

威廉敏娜半睡半醒,本能地追逐着这舒服的感觉靠近了他。她就像一只小猫一样,在他耳鬓处蹭着,嘴唇擦过他的喉结。

汉斯博格紧紧闭上了眼睛,喉结动了动。

过了片刻,他慢慢地松开了手,选择在被巨大的欲望淹没前停止了这一场甜美又痛苦的梦。

威廉敏娜柔软的身子被小心翼翼地放在铺在地上的外套上。汉斯博格伸手细致而轻柔地给她整理着衣裙。他扣好了她衣襟的扣子,拉起裙摆,遮住了她雪白修长的双腿。

威廉敏娜似乎抱怨地哼了一声,依旧沉睡着。

天边渐渐亮了起来。慢慢的,朝霞染红了天空。树林里的鸟儿也逐渐醒来,开始歌唱。

汉斯博格依旧抱着怀里的睡美人,一动不动。

夜晚过去,太阳升起,而她还在梦里。最后一个自由的梦,就让她做得久一点吧。

阿尔伯特一大早就带着还露水的粉色玫瑰来到蔷薇宫,打算和威廉敏娜一起用早餐。当他从沃尔夫爵士口中得知女王不在的时候,不免吃了一惊。

“她外出了?”

“陛下昨晚和朋友出去玩了,还没有回来。侍卫们跟着她,请您放心。”

“是格尔西亚小姐吗?”

“原谅我不能说更多。”沃尔夫爵士声音平板地说。

阿尔伯特无奈地把花交到秘书官的手里,“等陛下回来了,告诉她我来过。”

沃尔夫爵士还没有回答,外面就传来了悬浮车的声音。

一辆私家悬浮车停在石板路上,威廉敏娜和汉斯博格从车上走了袭来。威廉敏娜还赤着脚,头发蓬松地扎在脑后。脸颊上的汗水和衣裙上的皱褶都昭示着过去的那个夜晚的疯狂。汉斯博格提着她的凉鞋追过来,低声在她耳边说话,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威廉敏娜的笑声在看到站在门廊下的阿尔伯特的时候戛然而止。她有点不自在地理了一下头发。

“早啊。”她笑了笑,“你来得真早。”

辛西娅拿着一双拖鞋匆匆走过来,阿尔伯特拦下了她,从她手里接过了拖鞋。他走下台阶,来到威廉敏娜身边,然后蹲下身帮威廉敏娜穿上。

汉斯博格退让开一步,然后把手里的凉鞋交到了辛西娅的手上。

阿尔伯特站起来。威廉敏娜摸着耳边的碎发,腼腆地笑着,“谢谢。”

阿尔伯特的视线落在了她的领口,刚到嘴边的话猛地停住了。

威廉敏娜领口扣子半遮掩的胸前肌肤上,那一块红痕刺痛了阿尔伯特的眼睛。他几乎是立刻就向汉斯博格望去。

汉斯博格的笑脸在晨光中显得轻松又愉快。他的注意力全在威廉敏娜身上。他吻着她的手向她道别,并且温柔细心地嘱咐她回去补眠。

汉斯博格乘坐着悬浮车离去。威廉敏娜看着他的车远去,这才转身回到了屋里。

阿尔伯特跟在她身后,语气轻松地问:“昨晚玩得愉快吗?”

“哦,可真过瘾。”威廉敏娜兴致依旧高昂,“欧文带我去了游乐园。我跟你说过,我小时候他曾经许诺带我去,但是一直都没有兑现,不是吗?他昨晚给了我一个大惊喜!”

“那的确是大惊喜。”阿尔伯特镇定地微笑着,“你们在游乐园玩了一整夜?”

“是呀。最后我们还爬到钟塔上面看日出。可惜我睡着了,欧文没有叫醒我。”威廉敏娜走进了卧室,解开了头发,“我还是第一次在外面玩通宵。成年的感觉真是太棒了!哦,阿尔伯特,我希望你不会介意。我们也没有叫上安吉拉和卡恩斯。”

“不,一点都不。”阿尔伯特浅笑着,“你愉快就好。赶快洗个澡吧。我让厨房把早餐送上来。我记得十点钟你还要接见几位大使。”

“谢谢,亲爱的。”威廉敏娜欢快地哼着游乐园的主题曲跑进了浴室。

微凉的水从花洒里喷洒出来。威廉敏娜舒服地仰着头,然后脱下衣服,踢到一边。她洗完了头,开始在往身上抹沐浴液的时候,终于看到了胸前的红痕。

她愣了一下,关了水。

昨天晚上,他们玩得很疯狂,威廉敏娜后来还在弹球室里摔了好几个大跟头。她的手肘蹭破了一点皮,膝盖青了,左耳的耳环也不翼而飞。胸前这个痕迹,大概也是昨晚摔跤的时候留下来的。

威廉敏娜伸手轻轻抚摸这块痕迹。镜子里,浑身赤裸的少女也伸手抚上了胸口。

梦里那迷糊的感觉又浮现了上来。那是今天清晨她小憩的时候做的一个荒诞的梦。

细致的抚摸,灼热的亲吻……她梦到欧文在吻她。

那个吻,热切、虔诚,又带着绝望,和她仅仅体会过一次的卡恩斯的强吻完全不同。男人的手掌有着薄茧,游走在她身上时,带来她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感觉。先是觉得有点痒,然后是难以描绘的酥麻。她觉得燥热,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急切地想找到一个发泄的出口。那种感觉既难受又充满愉悦。

镜子里的少女脸颊通红。她再度打开水龙头,让水冲刷在燥热身子上。

为什么是欧文?

威廉敏娜懊恼地叫了一声,捂住脸。

为什么会梦到他对自己做出那样的事?用那样的方式抚摸着她,用那样的热情亲吻她……还有那种感觉,仿佛有电流在身体里流窜,身体内部起了陌生的变化。

威廉敏娜长叹一声。她虽然没有经历过人事,但是她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欲望。

她慢慢地坐在了地上,抱着膝盖。水哗哗地从头上冲下,浇在她的身上。她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辛西娅过来敲门询问。

女王的生日舞会结束后,宫内省就又马不停蹄地投入到了加冕典礼的准备工作上。

为了大选和大婚考虑,加冕典礼的时间被定在了9月18日,而婚礼则定在了10月22日。等到女王夫妇度完蜜月返回奥丁,帝国的第一次全民大选就将拉开帷幕。

元老院和国会的合并是个划时代的变革,红冠以上级别的长老可以入上议院,保留下来的元老院已经不再享有政治权利,而只是一个世俗的精神领导者的所在地。

加冕仪式将会在英灵殿的白珍珠大厅,列席的将会是帝国的主要官员、有功名的贵族,以及名声显赫的名流和宗教人士。

而就在这时,一个一直被忽略的问题忽然摆在了人们面前。

“是的,我是基督教徒。”威廉敏娜平静的说,“就和我的母亲和外祖父母一样。当然,我不是一个虔诚的教徒,我很多年都没去过教堂了。但是,我到底受洗过。帝国教派众多,宪法规定了公民宗教信仰自由的权利,皇室也并没有限制过成员的宗教信仰。我的曾祖父海因里希一世就是东正教徒,我记得他的一个兄弟一家人都是穆斯林,而我的姑妈玛丽安娜则是一名虔诚的佛教徒。我的祖父虽然声称无宗教信仰,但是他一直是传统的北欧神系的信奉者。所以,我想这不会是什么问题。”

“当然的,陛下。”宫内省的官员额头冒汗,笑容僵硬,“那么,您打算放弃由大长老为您加冕,而选择教皇吗?”

“当然不。”威廉敏娜轻松地打消了官员的顾虑,“如果我这么做,必然会引来长老院的不满,而且也会给我戴上“宗教统治者”的帽子。但是,我也不会放弃我的宗教。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不多的怀念中的一个。”

“而且,”阿尔伯特在旁边补充,“帝国里的基督教徒人数已经达到了24%。女王陛下信奉基督教,并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我甚至觉得这可以很好的笼络一下一直不被重视的教廷。”

“谢谢,阿尔伯特。”威廉敏娜感激地朝未婚夫嫣然一笑。

宫内省的官员自动地低下了头,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那么,陛下,对于加冕……”

“哦,是的,加冕。”威廉敏娜收回了视线,手指轻快地敲着沙发的扶手,“我们最好能找出一个两全的办法。帝国没有国教,但是由长老加冕是传统,而且长老院一直是我忠实的支持者。”

阿尔伯特偏着头,想了想,“两位宗教领袖一起加冕,如何?”

宫内省官员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可是女王却用惊喜的语气叫了起来:“这是个好主意!阿尔伯特,你真棒!”

“仪式倒是好商量,不过最后由谁为你戴上皇冠,比较难以抉择。”阿尔伯特又思考。

“通常情况下,”威廉敏娜说,“一般是一个人负责念词和捧皇冠,另外一个人则戴皇冠。但是大家都比较看重戴皇冠这个仪式。”

“亲爱的,你总不能让大长老和教皇两个人猜拳头吧?”

这话一出口,两个年轻人,包括旁边的女侍长辛西娅都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宫内省的官员抹了抹汗,笑得比哭都还难看。

不等他出声,女王又接着说:“那这样一来,整个仪式就要重新改变了。基督教的加冕仪式还是和传统的仪式大有不同的。这点希望双方沟通后能够把两方的仪式做一个融合,然后给我看报告。”

同情地看着宫内省官员那张发青的脸,阿尔伯特宽慰道:“不用这么紧张,阁下。相信女王陛下不会是最后一位信奉基督教的君主。”

“他说的没错。”威廉敏娜补充道,“我都无法估计我的子孙后代会信奉什么宗教。或许从我开始规定国教倒是不个不错的办法。”

宫内省官员大惊。只听阿尔伯特勋爵火上添油道:“那么干脆连民众的宗教信仰也一并统一了吧。”

“这是个好主意!”女王又欢呼起来。这对未婚夫妻就像过玩具家家一样你一言我一语地发表着惊世骇俗的言论。

“陛下——”忍无可忍,这位小个子官员终于大叫起来。

可随即而来的,是女王他们的无法抑制欢笑声。

“我开玩笑的,阁下!”女王欢快地和未婚夫交换了一个恶作剧成功的眼神。

“真抱歉吓着你了。可是我心情很好,希望你不要介意。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

宫内省官员长长松了一口气,掏出手绢抹汗,“陛下,看在老天爷的份上,谢谢。”

“放轻松点,阁下。”威廉敏娜恢复了正经的语气,“我知道时间紧迫,让你们加班加点。对此我深表谢意。而至于加冕的问题,等到我和教皇以及大长老交谈后,会给你们一个确定的答复的。”

“谢谢,陛下,谢谢!”官员诚惶诚恐,感激涕零。

“我相信你们会策划出一场最为完美的加冕仪式的,先生。”威廉敏娜鼓励道,“就我所见的之前两朝的大大小小仪式和聚会,你们从来没有出过差错。我为能拥有你们这么优秀的内务官员而感到荣幸,先生。希望你们这次也能保持传统,发挥出最好的水平。”

受到鼓舞的官员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杆,“为您效劳是我们的荣幸,陛下!”

送走了内务省的官员,威廉敏娜靠进了沙发里,抱着靠垫。她的目光和阿尔伯特接触上,两人又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你让我大开眼界,少爷。你怎么会想到拿宗教问题开玩笑的?你的胆子可真够大的。”

“那你又为什么要附和呢?”阿尔伯特挑了挑眉。

威廉敏娜笑着把靠垫朝他扔了过去,“原来你如此狡猾,阿尔伯特。我看错你了。”

阿尔伯特接过靠垫,恳求道:“别解除婚约,别。我是爱你的。”

威廉敏娜哈哈笑着倒在沙发里。

这是个慵懒又清闲的午后。她今天大部分的工作都已经处理完了,没有人来打搅,又正是午茶的时间。所以她和阿尔伯特可以放松下来在晨室里说笑,完全不用维持人前那副端庄的姿态。

威廉敏娜躺在沙发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样清闲的时光,一个礼拜能有一次就是幸运的吧。”

“你是指每个礼拜轻松一个小时,还是每个礼拜都吓唬内务省的官员一次?”

威廉敏娜噗哧笑起来,“那我估计会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位被内务省推翻的女王吧。”

“你太低估了他们的承受能力了,薇莉。有这么一句话:每一个内务省的官员,都有一颗从事酒店服务业的心。”

威廉敏娜呵呵轻笑着。她今天穿着碎花连衣裙,戴着一串水晶项链,头发半扎着,此刻正散在沙发扶手上。

阿尔伯特看到她的脚。一只鞋子有点松,半挂在脚上。他没有多想,单膝跪了下来,托起她的脚,为她把鞋子穿好。

送客回来的辛西娅走进来刚好看到这幕。她脸微微发热,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穿好鞋,阿尔伯特抬起头,看到威廉敏娜正愣愣地看着自己,眼神有种说不出来的感怀。

“怎么了?”

“没什么。”威廉敏娜摇头笑了笑,“只是……没什么。谢谢。”

阿尔伯特没有再追问。他站起来,看了一眼外面。

“入秋后天气比之前更好了。我们回奥丁后还没有好好休息过。什么时候抽个空,我们去新卢瓦尔河谷郊游吧。”

“这倒是个不错的提议。”威廉敏娜立刻赞同,“我们可以骑着马去。”

“你喜欢划船吗?”

威廉敏娜有点惊异,“事实上,我坐过船,但是还真的从来没划过。”

“那正好。”阿尔伯特说,“我大学时候的一个好朋友毕业后居然继承了他父亲的工艺船厂——这是后话了。总之,他已经提前给我们送来了结婚礼物:一艘非常漂亮的纯手工制造的双桨小船。那是她的第一次下水,你还可以给船起个名字。”

“那我一定会带上两瓶香槟。”威廉敏娜做了一个砸瓶子的动作。

“砸的那瓶别太贵。”阿尔伯特眨了一下眼睛。

在威廉敏娜和阿尔伯特的郊游之前,还有一样很重要的事有待女王处理。那就是皇宫的调整。

由于小白金汉宫规模较小,没有足够的办公场所,所以虽然威廉敏娜对这里依依不舍,但是还是遵循宫内省和未婚夫的意见,决定搬家。

“无忧宫就像一座博物馆。”这样私下抱怨着,威廉敏娜否定了搬至无忧宫的提议。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女王只十分不喜欢无忧宫暗色调的装潢以及过分华丽的装饰罢了。

“你觉得帕里斯宫怎么样?”阿尔伯特提议,“她不大,居家生活正好,而且有长廊和新卢浮宫连在一起。卢浮宫作为一处办公和宴会场所,应该足够大了。这样一来,起居和办公分开,彼此不受影响。”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威廉敏娜的赞同。于是,准夫妇两人便将新居定在了帕里斯宫。这座三层高,有二十一个房间的小型宫殿,原来一直是蔷薇宫里不起眼的去处。而从此以后,她就成为了整个帝国的中枢。

还有一件比较重要的事,就是皇家高等美术学院的四百年校庆了。这所从旧王朝延续至今的古老的学府就如同一株参天大树,不论朝代变迁,它依旧顶天立地,屹立不倒。

安娜贝尔作为女王的第一次面相公众的活动,是给新建的皇家赛马场剪彩,而威廉敏娜作为女王的第一次公众活动,则是为美院校庆致辞。这也是威廉敏娜在电视讲话后,第二次和阿尔伯特一起出现公众面前。

秋高气爽的早晨,威廉敏娜女王和未婚夫米伦德瓦子爵阿尔伯特来到了皇家高等美术学院。身穿浅蓝色套装的女王笑容和蔼,姿态大方。阿尔伯特子爵则一身深蓝色笔挺西服,英俊高挑,温文儒雅。

在校庆开幕式上致辞后,这对未婚夫妻观看了精彩的文艺表演,然后还参观了学校年初新建成的多功能大礼堂和里面正在进行的画展。女王陛下和未婚夫在参观过程中兴致盎然,他们还接见了学生代表,和他们握手合影。

意外就发生在他们离开礼堂的时候。

威廉敏娜他们被人簇拥着走下台阶。这个时候,一个红色短头发女学生忽然不顾警卫的阻止冲了过来,一边大声喊:“陛下,我有一个问题。”

威廉敏娜怔了一下。阿尔伯特挽着她,无声地催促。于是,威廉敏娜只是冲那个女生微笑着点了点头,继续朝下走。

“陛下!”女学生一边和警卫撕扯着,一边大喊,“你是不是抢夺了安娜贝尔的男人这才能够顺利上位?”

这个爆炸性的提问让在场所有的人都大惊失色。威廉敏娜呆住不说,连阿尔伯特也不由站住了。

学生们轰然喧闹起来,气急败坏的学校领导急忙催促着警卫把这个闹事的女生带下去。就这个时候,阿尔伯特注意到右手的方向有个小个子的男生正从怀里把一个黑黝黝的东西掏了出来。

军人的敏锐和男性的灵活让阿尔伯特在这一瞬间就做出了反应。他转过身去,猛地将还有点发愣的威廉敏娜扑倒。

两人跌在地上的时候,警卫人员迅速行动起来,尖锐刺耳的警哨声随之响起,人群里骤然爆发出尖锐的叫喊声。

威廉敏娜被压倒在地上,头被阿尔伯特紧压在胸前,她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听到一团混乱和嘈杂。军靴声密集,警哨和叱喝声此起彼伏,人群被驱逐着。有人在大叫陛下,还有人大声呼喊奥丁大神。

她这个时候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却是有点不敢相信。然后她立刻想到,阿尔伯特怎么样了。

她正要出声询问,阿尔伯特松开了她。

“你没事吧?”

威廉敏娜摇摇头,“你呢?”

“我很好。”阿尔伯特露出释然的笑容。

威廉敏娜还想多问几句,但是她也知道此刻不是说话的时候。两人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阿尔伯特将她搂过来护在怀中。威廉敏娜清晰地感觉到他膨胀的保护欲,心跳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加快了速度。

警卫队将他们两个团团包围住,用血肉之躯把他们同外界隔离了开来。他们被护送着上了车,然后立刻离开了学校。

从悬浮车的车窗看到底下混乱的场面,威廉敏娜苦恼地按了一下额角。阿尔伯特紧握了一下她的手,传达无声的关怀。威廉敏娜朝他笑了笑,她脸色还有些苍白,但是已经冷静了下来,有条不紊地发布命令。

“传我的话,长官,不要借此为难校方和学生,不要引起骚乱。这事必须要严查,但是务必公正严明,不可以造成冤屈,更不要让人借此把柄打击敌手。现在国家还处于一个特殊的不稳定阶段,我不希望这个事扩大,并且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对了,刺客抓住了吗?”

“已经抓住了,陛下。”警卫队长回道,“我们已经把他严密看押了起来。”

“不要让他死了。”威廉敏娜一字一顿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吧,长官?”

“是,陛下!”警卫队长敬了个礼。

“陛下,”沃尔夫爵士把阅读器递了过来,“我想您该看一下这个。”

威廉敏娜当然知道他想让自己看什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都是现场直播,陛下。”沃尔夫爵士也显得十分无奈。

威廉敏娜苦笑着扶着额头,“噢,上帝,我真不想看。”

“我看。”阿尔伯特笑着把阅读器接了过来。很快,方才那幕的媒体录像声音就响了起来。

“……女王陛下在未婚夫米伦德瓦子爵和校方人员的陪同下,正从大礼堂离开。他们即将前往——哦,有个女生冲过来要和女王对话。她在问什么?比利,你听到了吗?什么……啊!天啊!噢神啊!快——”

然后就是警哨声,学生们的惊呼尖叫声。

“您也可以看看,长官。”阿尔伯特对警卫队长说,“画面很清晰。那个女学生的话把我们的注意力都引过去了,然后那个刺客才借机出手。拘留了那个女学生了吗?”

“拘留了,大人。”警卫队长一边说一边看自己的通讯器,“陛下,嫌疑犯将被押往安全局接受审问。您有什么问题要补充的吗?”

“你们审问就可以了。”威廉敏娜说,“不过我需要全程的资料和报告。同时,沃尔夫爵士,请通知国家安全局局长和情报局长来见我。我还希望媒体上关于这次意外的报道能得到一点约束,我不希望给民众制造恐慌。”

“要让新闻办准备发言?”沃尔夫爵士问。

“是的,谢谢提醒。”威廉敏娜苦笑了一下,“总不能让他们胡乱猜测我已经被刺身亡了吧。”

等到布置好一切,车也已经飞近了蔷薇宫。接到消息的宫廷近卫队迎接了上来,护送着车队返回了小白金汉宫。

等到威廉敏娜回房间换了一身衣服后,沃尔夫爵士前来通报,几位大臣已经在会议室等候着了。

威廉敏娜朝脸上稍微打了一点腮红,抹上了口红,提起精神走了出去。

焦急等待的臣工看到女王走进小会议室的门,都隐隐松了口气。女王看起来气色很好,镇定冷静。他们都习惯了安娜贝尔冲动暴躁的脾气,如今都觉得威廉敏娜女王性情温和而理智,十分难得。

“先生们,我想你们都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威廉敏娜扫视着在场的大臣。他们的平均年纪都比她的父亲还要大,可是如今他们全都屏气凝神地听着她的指令。

“这是一个不幸的意外,但是很幸运的是,没有人受伤。感谢阿尔伯特在关键时刻救了我。”威廉敏娜说着,朝坐在窗边的阿尔伯特递去一个温情的笑,“警卫已经将嫌疑犯收押并且审问。在审讯结果出来之前,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虽然都了解事情的经过,可是这个时候没有哪个人会愚蠢到再把那个女学生的问话拿出来讨论。

“我们认为是时候加强对德加里斯女伯爵的监控了。”安全局长先开了口,“虽然陛下您觉得应该给予她充分的领土自治权,但是臣认为就现阶段来说,对她的严密的监视和控制对于您自身的安全会更加有利。但是今天的事不排除是有人借着德加里斯女伯爵的头号制造骚乱。”

“我比较相信是后者。”威廉敏娜近乎是诙谐地说,“即使安娜贝尔想打击我,她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揭露自己的伤疤。”

“陛下,我有一个猜测。”情报局长说,“您对地球教有多少了解?”

威廉敏娜略有点吃惊。

地球教对于银河帝国的人们来说是个让人头疼的名词。任何一个政权都会遭遇反对派,任何一个国家都有那么几个恐怖组织存在。但是像地球教这样百年如一日地横行在各大国之间的公害,实属少见。

地球教最初只是一个信仰回归母星地球的教派。他们的教义反对人类对宇宙野蛮扩张,主张净化地球母亲,恢复她被上个纪元的末世核战破坏的生态,然后让人类回到地球生活。对于已经习惯了大星际时代的民众来说,这只不过是又一个异想天开的环保组织。

但是在尤利斯伯格王朝的卢克西斯二世时期,发生过一场星际拓荒惨案。数万名星际拓荒者进入一个新星球,却从当地生物身上感染了疫病,几乎全部死亡。

这次事件让地球教的传教活动进入了狂热期。他们大肆宣传着母星的美好,鼓动着大批的人们要移民回去。教徒们崇拜着教主珀西加尔,将他称之为“圣皇”。地球教规模壮大,建立了法度,出现了阶级,俨然自成一国。

皇帝和长老院不会坐视不管。他们采取了强硬的镇压。在遭遇到地球教抵抗的时候,帝国军毫不犹豫地血洗了该教的基地“纯真城”。

地球教的教主珀西加尔带着部分教众逃脱,开始了这个教极其漫长的星际流亡之路,彻底变身为恐怖组织。他们和宇宙海盗勾结,打劫商舰和民航宇宙舰,他们在新殖民地采取极端的手段制造恐怖事件。

地球教后来几乎霸占了一半以上的星际走私线路,建造了自己的太空要塞。他们成为了整个大星际时代最不安定的因素。而银河帝国,虽然已经改朝换代,但是依旧摆脱不论地球教对这个国家的憎恨。他们是遭受地球教恐怖袭击最多的国家。

威廉敏娜说:“任何一个帝国的人都对这个恐怖组织不陌生。不过我的爷爷在位时一直致力于对他们的清扫,他们的势力被削弱很多。您是在提醒我,这次刺杀事件,有可能是他们策划的?”

“这的确是我的大胆猜测。”情报局长说,“我们的监测报告显示,自从安娜贝尔执政依赖,他们的势力又逐渐恢复,最近的活动也频繁了很多。”

“在审讯结果出来前,我们的任何猜测都是没用的。”威廉敏娜朝阿尔伯特看了一眼。

阿尔伯特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众人的目光都聚众在了他的身上。

“请允许我补充几句。发生这样的事,帝都的警卫是必然要加强的了,但是我希望能够尽量不扰民。第二,我希望你们能想个办法把媒体的注意力从德加里斯女伯爵身上引开。巧妙而有效的,不要简单粗暴。最后,这件事破坏了陛下的校庆之行,希望宫内省的官员们能尽快想到一个挽回的办法。陛下?”

“我没有什么要补充的了。”威廉敏娜点点头,“谢谢诸位,你们可以退下了。”

接到了命令的官员们迅速离开。等到小会议室的门关上了,威廉敏娜站了起来,走到窗边,眺望庭院里的景色。

“我原先就估计安娜贝尔不会这么轻易死心的。她那么高傲自恋,怎么会承认自己失败,把王冠拱手让人。”

“那么,她选择了一条错误的道路。这条道路不会通向胜利。”

“堂堂前女王,却和恐怖分子勾结。这可真是奥森博格家族的耻辱。”

“这并不是你的错,薇莉。”阿尔伯特握住威廉敏娜紧抓着窗台的手,“放轻松点,我觉得你太紧张了。”

“我吗?”

阿尔伯特把她的双手捂在手心里,“听着,薇莉,今天的事是个糟糕的意外。女王遇刺后仓皇逃走,这样的新闻,不可避免。你极力用冷静和骄傲来武装你自己,但是也掩饰不了你内心的窘迫和恐惧。你担心你努力塑造的形象崩塌,你担心人们看轻你。”

威廉敏娜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

阿尔伯特体谅地一笑,“没关系,亲爱的。任何人遇到这样的事,都会和你一样。你没有把你的负面情绪迁怒给别人,而是自己消化了。你做得真的很好,不但比安娜贝尔好上一万倍,比大部分人都要好上很多。而且,放心,不论是我还是那些大臣们,都为你的从容和镇定感到钦佩。”

“你简直就像我的心理医生。”威廉敏娜苦笑起来,“那么,你还要给我一颗糖吃不成?”

阿尔伯特笑盈盈地伸出手,在威廉敏娜耳朵边一抹,手心就出现了一颗金纸包着的巧克力。

“天呀!”威廉敏娜终于开心地笑起来,“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虽然是独子,但是我有八个堂表弟妹,逗孩子我可拿手了。”

“这可是逗女孩子的招数,我的少爷。”威廉敏娜剥了纸,把巧克力丢进嘴里,“说吧,你到底用这招讨好过多少个女孩子。”

“只有一个。”阿尔伯特宠溺地看着她腮帮鼓鼓的可爱模样,捧着她的头,两个额头抵在了一起,“就是你。”

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甜蜜的瞬间。沃尔夫爵士走了进来,对屋里暧昧的气氛视而不见,用他那刻板的声音说:“汉斯博格先生求见,陛下。”

威廉敏娜的神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急切和犹豫同时出现在了她的脸上。她站了起来,匆匆把巧克力咽了下去,差点咽住。。

“请他进来吧。”她尽量让声音平稳些

汉斯博格大步走进了会议室。他的目光在一进来的时候就急切地搜索着威廉敏娜的身影,等他终于捕获到了她,明显放松下来的表情在脸上展露无意。

威廉敏娜在看到他后,下意识向前走了一步,然后猛地站住了。她努力笑得温和一些,同时把手伸了出去。

汉斯博格握住她的手,躬身亲吻,“看到您安然无恙,我终于放下心来了。施耐德先生身体不适,他托我想你转达他的问候。”

“谢谢。让你们为我担心了。”威廉敏娜凝视着他,“你接到消息就赶过来了?外面怎么样?”

“略有点骚动和不安,但是并不严重。我来之前宫廷新闻办已经发布了关于您和阿尔伯特勋爵一切安好的消息。新闻里声称只是因为学生拥挤而造成的一点小意外。我想躁动会很快平复下来。”

新闻署的这个说词倒是让威廉敏娜十分满意。

“打搅一下,陛下,”阿尔伯特插了进来,“我还应该回家向我的父母报个平安,现在就得告辞了。”

“代我向公爵和公爵夫人问好。”威廉敏娜也并没有挽留。

阿尔伯特朝大门走去。和汉斯博格擦肩的时间,他微微点了一下头。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汉斯博格转头问威廉敏娜:“是他救了你?”

“他反应比我灵活多了。”威廉敏娜有些不好意思,“我一直对自己的反应和身手十分自负,今天才知道,我经历的实战还是太少了。”

“你是女王,我们本来就应当保护你。”

威廉敏娜叹了一声,“我并没希望过这样的事发生。”

“这是你第一次遭遇到刺杀,你感觉到震惊和恐惧是正常的。”汉斯博格轻轻拍着女孩的手背,“我们无法保证类似的事以后不会再发生。但是有一点可以确认,就是我会保护你,薇莉。就如同以前一样,用尽我全力,来保护你。”

男人指腹的薄茧抚摸过娇嫩的手背,那种触感让深埋藏在心底的记忆又涌了出来。

威廉敏娜望着汉斯博格挺直的鼻梁,还有那张线条优美的嘴唇。那张嘴唇一张一合,在说着什么,可是她都听不到。梦里那种燥热的骚动隐隐变成了现实。她的脸发烫,心跳加速。

“陛下?陛下,您还好吗?”汉斯博格发觉了威廉敏娜的异样,关切地注视着她。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触碰她的额头。

威廉敏娜猛地回过神来,紧张地躲闪开。

汉斯博格收回了手,“抱歉,陛下。您不舒服吗?”

“我很好,欧文。”威廉敏娜勉强笑着,努力把注意力转移开来,“对了,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

“请说。”

“关于我父亲和他妻子的被刺一案,你还记得多少?”

久远的往事被翻了出来,让汉斯博格霎时有点恍惚的感觉。脑海里的灵光一闪,让他明白了为什么威廉敏娜要这么问他。

“你觉得今天的事,和你父亲的事有关联?”

“我不知道,你说呢?”威廉敏娜反问,“我也是忽然联想到的。起因,是爷爷生前对我说过的一番话。”

“亚历山大陛下?”

威廉敏娜点了点头,坐在窗下的椅子里,“他和我谈到过我的父母,只有一次,但是很慎重。那是我十一岁的时候,在一次下午的散步里。他对我说,薇莉,你的父母都是正直而善良的人。他们拥有信仰,并且持之以恒地为之奋斗。他还对我说,我们并不是生活在蔷薇色的人生里,我其实已经经历过它的黑暗。”

“你觉得他是在暗示你什么?”

“我不是很明白。”威廉敏娜说,“其实我并不了解我的父母。他们出身不同,性格不同,信仰不同,但是他们却结为夫妻,并且生下了我。那是一桩失败的婚姻,但是我在我妈妈留下来的信和日记里,从来都看不到对此的怨恨。她一直还爱着我父亲。而我父亲……我对他了解更少。”

汉斯博格在她身旁坐了下来,“关于亚当斯亲王的事,我担任秘书官后,还详细查过资料。”

“你查到什么了?”威廉敏娜追问。

汉斯博格摇头,“那是需要高级指令才能打开的文件。”

“我也估计是。”威廉敏娜苦笑,“现在,我是女王了,也许我有这个资格打开看看了。”

“那你做好准备了吗?”

“我想是的。”威廉敏娜深吸了一口气,“这也是爷爷的意愿吧——在我有足够力量的时候,才让我知道事情的真相。我只希望安娜贝尔没有先我一步做手脚。”

“如果你需要我的陪伴,薇莉,只管吩咐。”

“我知道。谢谢你,欧文。”

汉斯博格温柔地凝视着她,“我所为你做的一切,都是我应该的。”

“欧文……”威廉敏娜呢喃着,“我能够有你和阿尔伯特在身边,真的觉得很幸运。”

汉斯博格眼神一闪,“关于阿尔伯特阁下,我刚才听说,他在会上发言了?”

“是的。我让他也说了几句。”

“他下了指令?”

“是的。有什么不妥吗?”

“是有一点,薇莉。”汉斯博格说,“以他现在的身份,实在不应该在这样正式的官方会议上代替你发号施令。”

“可是他是我的未婚夫。”

“从法律角度,陛下。”汉斯博格严肃地说,“未婚夫这个身份并不足以让他可以在会议上作决策。他目前还没有这个权利。事实上,如果他不是此次刺杀事件的当事人,我甚至觉得他不应该参与会议。”

“这会不会太过严厉了些?”威廉敏娜皱眉。

“我们的行为要依照宪法,陛下。”汉斯博格说,“个人感情要在法律面前让步。阿尔伯特阁下目前是您的未婚夫,他也只是您的未婚夫。他的职位在军部,是一名大校。那么他就只能行驶他职责范围内的权利。任何超出他权利的事,都会给他和您带来负面的舆论。”

“即使他是女王的未婚夫?”

“正因为他是女王的未婚夫,他才应该更加谨慎。不然民众会认为您过于亲信亲人,判断有失公正。”

“没有阿尔伯特和塞勒伯格家族,我不会这么轻松得就得到王位,欧文。”

“但是人们也会担忧你会因此被塞勒伯格家族操控!”

威廉敏娜沉默了。

汉斯博格继续说:“是时候该考虑到这些事了,陛下。我现在不是以您的朋友,而是以民主党竞选人的身份在向您提议。塞勒伯格家族的军权现在还在交接过程中,您又慷慨大方地允许他们保持有私家卫队,这一决策已经引来很多人的置疑。您之所以能坐上王座,并不仅仅只依靠着塞勒伯格家族的支持,您打出的立宪的旗帜让您得到了广大民众的支持,这才是您上位的根本。我希望,您能清醒地认识到,谁才是您最有力的支持者。”

威廉敏娜神色严肃地思考着。

汉斯博格语气放柔了几分,“薇莉,立宪后,塞勒伯格家族和其背后的全体旧贵族势力,终将逐步被瓦解,这是不可避免的。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国家需要改革。你现在的纵容,只会给改革带来阻力,也会让你失去民众的支持。更进一步,这还会激化贵族势力与民主势力之间的矛盾,而给国家带来新的动荡。”

“我明白的,欧文。”威廉敏娜终于开口,“我并没有维护旧贵族势力的意思。但是,我也不想把塞勒伯格家族逼迫得太紧。至于阿尔伯特,我欣赏敬佩他,他很有军事和政治才干,我也不忍心他浪费。我以后会注意场合,我也会和阿尔伯特谈一谈的。”

“你做了正确的决定,薇莉。”

“不过,”威廉敏娜补充道,“我也希望国会尽早出台亲王的权利与义务的宪法条款。请你代我督促一下,欧文。既然要依从法律,那我们就要让法律条款尽可能地完善。我也不想让自己未来的丈夫始终处于一个尴尬的位置。”

“这是应该的。”汉斯博格点头,“好了,我应该让你好好休息了。看到你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

威廉敏娜站起来,“竞选的事还顺利吗?”

“不用为我担心。你只需要照顾好自己就行了。今天这样的事,真的,别再发生了。”

“欧文……”

“在我当年和你分别的时候,我就发过誓,我会回到你身边,永远保护你,让你开心,让你再也不会受到伤害。我发过誓的,薇莉。可是今天我只能通过电视直播才知道你遇到了危险。你不知道我当时是什么感受。”

威廉敏娜静静望着他,然后靠过去,依偎进了他的怀里。就像在那个梦里一样,他们拥抱在一起、

“对不起……”

汉斯博格搂住了她。

“我并不是在责备你。”

“我知道。”威廉敏娜低声说,“但是,我也同样不希望你不开心。欧文,你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重要的人。”

汉斯博格沉默了片刻,问:“你现在塞勒伯格勋爵了。”

“哦,他……”威廉敏娜轻叹,“他是伙伴,是朋友……”

汉斯博格低头闻着少女发间散发着淡淡的玫瑰香气,心里有种陌生的情绪在膨胀着,他觉得胸膛发热,又有些酸楚。那一种不再被无时无刻地需要的失落感也开始蔓延起来。

“和我说说他吧。”似乎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汉斯博格轻声恳求,“你喜欢他吗?”

“是啊,我喜欢他。”威廉敏娜坦率地说,“他完全没我想象的那么虚伪做作,他其实很热忱,很有耐心,相当有才华。我欣赏他,也在逐渐信任他。而且作为一名未婚夫,他十分称职。”

汉斯博格默默地望着她。显然,少女很喜欢自己的未婚夫,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的事呢?这样,他们起码不会有一桩枯燥无聊的婚姻。他们至少可以获得世俗的幸福和快乐。

“在你小时候,我就希望过,你将来会嫁给一个爱你,并且为你所爱的男人。”

“欧文,我是女王。”威廉敏娜拨了一下肩上的长发,笑容天真又妩媚,“我很早就已经明白了,我选择婚姻首先要考虑的不是爱情。即便我做不成女王,只要有安娜贝尔在,我的感情道路就不会平坦。”

“但是你值得一个深爱你的丈夫。”

威廉敏娜凝视着男人的双眼。

“我有你的爱就足够了,欧文。因为只有你,才是我永远确信的,真正爱着我的人。”

汉斯博格没有回答。他握着女孩的手,低头亲吻。

侍卫拉开休息室门,汉斯博格走了出来。接过侍卫递过来的西装外套和帽子,他步履稳健地走过长廊,朝大厅正门走去。

正在和布吕克交谈的阿尔伯特转头看到了他。汉斯博格也放慢了脚步,站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点头行礼。

“觐见结束了,汉斯博格先生?”阿尔伯特问,“如果您要回议院的话,我可否和你同行呢?我刚好有点事要去见施耐德先生。”

汉斯博格只斟酌了片刻,便点头微笑,“十分乐意,勋爵大人。”

阿尔伯特乘坐着的还是塞勒伯格家原有的、改良过的军民两用的黑色两用军车。司机和警卫也依旧身穿着塞勒伯格家族卫兵制服。塞勒伯格家族保留下来的私家卫队人数其实不小,军舰和武器也数量庞大。这点,一直让改革派人士耿耿于怀。

车平稳起飞,沿着空轨飞速前进,很快就把蔷薇宫远远抛在了身后。

驾驶座的隔音板已经升起,汉斯博格望了望车窗外的景色,开口打破了车内的沉默。

“今天真是漫长的一天,不是吗,勋爵大人?”

“我同意。”阿尔伯特浅笑,“我们谁都没有想到今天的庆祝仪式会以那样不愉快的方式收场。幸好没有人受伤。陛下的情绪安稳下来了吗?”

“陛下很好。”汉斯博格说,“她一直是个稳重而且勇敢的人。而且她也对类似的事件有过心理准备。”

“但这并不表示安全部门没有失职。”阿尔伯特说,“在现在这种紧要关头,安全部门的一点失职,都会引发巨大的损失。不过现在政局的动荡也让他们在工作上有点掉以轻心。”

“我相信等新的执政党上台后,这一切都会得到改善。”

“我也相信在这之前,女王陛下就可以管理好自己的下属。”阿尔伯特向汉斯博格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

汉斯博格的嘴角勾起笑容,“似乎所有的嫌疑箭头都指向那一位女士。”

阿尔伯特文:“阁下向陛下递交了什么建议?”

“我建议暂时取消那位女士的一些权利,加大对她的监管,限制她的自幼。”

“陛下怎么看?”

“她也觉得这些措施有一定的必要。”

阿尔伯特把交叠的双腿换了一下位置,“她更加愿意听取你的意见。”

“能得到陛下的信任和重用,是我的荣幸。”汉斯博格谦逊地微笑。

阿尔伯特微笑着:“当然不。人们总对照顾自己长大的人有非一般的好感。而作为一名秘书官,你当年的表现的确非常优秀。她理所当然地信任和依赖你,特别是她那时候是一个如此可怜无助的小女孩。”

“我很欣慰自己在那个时候能为她做点什么。”汉斯博格说,“不过就如同我就职时的誓言所说,虽然我已经不在那个职位上,但我依旧会守护着她。不论她是公主、女王,或者只是一个平民。”

“那么,”阿尔伯特轻松地说,“很可惜今天你不在她身边。”

车厢内有着短暂的沉默。然后,汉斯博格低声说:“我会在她身边的,阁下。虽然方式不同,但是我会永远在她身边,支持她,辅佐她,关心她。这是我毕生的使命。”

阿尔伯特安静地听完了他的话,说:“能有您这样忠心的拥护者,威廉敏娜真是幸运。”

汉斯博格转头和他对视,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撞击。

“能和塞勒伯格家族联姻,我也希望她会得到幸福。这可是一桩双赢的交易。”

悬浮车驶近民主党办公大楼,开始缓慢下降。在接受过警卫的检查后,车平稳地挺在大门台阶前。

警卫拉开车门,汉斯博格走下了车,阿尔伯特却坐着没动。

“您不是要见施耐德先生吗?”

“我忽然想起我需要回家一趟。”阿尔伯特说,“请代我向施耐德先生问好。”

“我会的,勋爵大人。”

阿尔伯特点头一笑,“顺便说一句,汉斯博格先生。你错了。”

“什么?”

“我和她。”阿尔伯特说,“那不仅仅只是一桩交易。”

米伦德瓦公爵府里,公爵夫人用力拥抱住了儿子。

“真高兴你没事!”塞勒伯格夫人仔细打量儿子,“我们看到新闻里的画面,都担心死了。虽然你父亲说你们没事,可是没有见到你之前,我还真放心不下来。”

“我很好,妈妈,很抱歉让您为我担心了。”阿尔伯特安慰着母亲,同时不忘对旁边的父亲递去愧疚的眼神,“宫里有点事,所以我拖延了一会儿才回来。我应该立刻给您打电话的。”

“没事就好啦!”塞勒伯格夫人爽朗地拍了拍儿子的肩,“我的小伙子,好样的。我和你父亲可都在新闻里看到了。英雄救美的滋味如何?媒体可对你评价相当的高呢!他们把你称作‘银河骑士’,我看那个女主持人简直要爱上你了!”

阿尔伯特十分难得地羞赧起来,“那太夸张了,妈妈。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

“女王陛下还好吗?”公爵问。

“她很快就镇定了下来。”阿尔伯特流露出欣赏之意,“她没有受伤,也没有发怒,或许会有点后怕,不过她处理得很好。她还让我向你们问好。”

“作为一个十八岁的姑娘,她已经做得相当不错了。”公爵夫人称赞道,“不过你应该多陪陪她的。她表面上镇定,可是心里还是会发虚和害怕的。这时候还有什么能比‘骑士’的陪伴更加能让她安心呢?”

“您就别取笑我了,妈妈。”阿尔伯特说,“再说了,汉斯博格来了。他在陪着她?”

“什么?”公爵夫人叫了起来,“汉斯博格来了,而你却离开她回家来了?我的傻小子,他们都在军校里教了你什么?这种时候就就该死死地守在威廉敏娜身边,寸步不让!”

“妈妈,可是……”

“我可不管他是她当年的秘书官,我也不管什么他就像她的亲人一样。儿子,现在你是她的未婚夫,你才是她的亲人。那是你的地盘,你得像个男人一样死守着她!”

“妈,”阿尔伯特啼笑皆非道,“威廉敏娜是一个女人,不是一根电线杆子。”

“哦。”公爵夫人从容地理了理鬓角,“对不起,儿子,我其实是想把她比喻成一座城堡。不过没关系,机会还多得是。现在,晚饭已经准备好了。让我们都上桌吧!”

公爵夫人大步朝餐厅走去。父子两人跟在她身后慢慢地走着。

“你今天做得很好。”塞勒伯格公爵对儿子说,“陛下对这个事是怎么看的?”

“她已经下令彻查。不过我觉得她似乎隐瞒了点什么没有和我说。”阿尔伯特苦笑了一下,“也许是时间还没到吧。”

“用不着急,孩子。”父亲说,“进入一个女人的心并不容易,更何况是进入一个女王的心。”

一家人在餐桌边坐了下来。厨娘做了自家少爷爱吃的烩鹅肝,而公爵夫人还特命管家开了一瓶好酒。

就在晚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前厅响起了门铃声。

“谁这个时候会来登门拜访?”公爵夫人望向丈夫和儿子,“别又出什么事了。”

“也许是宫里送报告的。”公爵不以为意。

片刻之后,管家一脸激动地回来了。他声音颤抖着对塞勒伯格公爵说:“公爵大人,是……女王陛下。她想见阿尔伯特少爷。”

“奥丁大神呀。”公爵夫人低呼着,“她居然亲自登门?为了见阿尔伯特?”

全家人都放下刀叉和餐巾站了起来。

“快把这些都收走。”公爵夫人立刻发号施令,“把她请去画室,叫莫莉立刻准备茶点,别让狗在屋子里乱窜。哦,如果她要在我们这里用晚饭怎么办?”

仆人们立刻忙碌成了一团。

“妈妈,冷静点。”阿尔伯特按住了母亲的肩,“我想她只是有事找我。她不会在这里用晚饭的。”

“这可难说了。”公爵夫人说,“好了,你快去迎接她吧。唉,我真希望我穿的是那条蓝灰色的裙子。”

“你看起来好极了,夫人。”塞勒伯格公爵搂住了妻子,“别紧张,这又不是第一次见面。”

“可这是她第一次登门拜访,还那么突然!”公爵夫人压低了声音说,“我可不想在接驾上有任何失礼之处。”

“她是来找阿尔伯特的。而且这也不是正式的拜访。”

“好吧。”公爵夫人勉强同意。

阿尔伯特匆匆走进休息室。威廉敏娜正在端详壁炉上的一副画像。她看看到阿尔伯特的领子上还裹着餐巾,扑哧一声笑起来。

“我真抱歉。我忘了现在正是用晚饭的时间。”威廉敏娜捂嘴笑了起来,“我打搅你们家用餐了吧?”

阿尔伯特笑着把餐巾收进口袋里,“没关系。你找我有什么急事?”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急事。”威廉敏娜带着歉意,她就像猛然清醒过来一样,摇头摆手道,“我真抱歉。我也不知道是怎么的,想着就过来了。我给你和公爵夫妇带来的困扰了。我这就离开。你们继续用饭吧。”

“拜托,薇莉。”阿尔伯特笑着拉住她,“你不会真的认为都这样了,我们还能继续吃饭吧?”

“也是。我真是莽撞了。”威廉敏娜说,“不过我来找你,是真的有个事需要你的帮忙。”

“洗耳恭听。”

“我想去情报局资料室查点资料,需要一位男士的陪伴。于是,我想到了你。”

“听起来很有趣。”阿尔伯特来了兴致,“我们这就走?”

威廉敏娜用力点了点头。两个年轻人眼里都闪耀着兴奋的光芒。

阿尔伯特拉着威廉敏娜站了起来。两人几乎是跑出了休息室。公爵夫人正领着女佣把茶点送过来。

“陛下,哦,阿尔伯特。你们这就要出门?”

“抱歉,妈妈,我们有点急事。”阿尔伯特接过管家递过来的外套穿上。

“公爵夫人,公爵大人。”威廉敏娜笑容热情地打招呼,“很抱歉打搅了你们的晚饭。我保证晚上十点前能把阿尔伯特送回来。”

“没关系。请路上小心……”回应她的话音的,是年轻人远去的脚步声。

“这我可没想到。”塞勒伯格公爵和妻子面面相觑。

“得了,说得好像你没恋爱过似的。”公爵夫人摊开手,轻松转过身返回餐厅。

帝国情报局资料室的夜班主任在交接不久就接到了上级的命令,告诉他即将有两位重要的客人前来查阅资料,请他给予配合。

大概是今天发生的行刺女王的事件让上面什么人晚上还要加班工作吧。这样想着,主任交代了值夜班的员工和保安,准时在地下车库迎接。

当他看到车上走下来那位金色头发的妙龄少女时,他几乎觉得自己产生了幻觉。如果不是副主任在背后推了他一下,他会连敬礼都忘了。

“陛下!晚上好,陛下!”

“谢谢你们的接待,先生们。”女王微笑着点头致意。她就和超光电视里或者全息图像看到的一样秀丽迷人,甚至更加优雅和亲切。

主任把副手打发回去工作,然后亲自带着女王和她的未婚夫,从贵宾专用通道来到了A级加密资料室门前。他站在远处,背过身。威廉敏娜则用复杂的密码和各种生物识别以及验证扫描,花了两分钟,才打开了资料室的门。

“谢谢,先生。我的侍卫会守在门外,有什么需要会通知您的。”

“任何事都可以吩咐我,陛下。”主任殷情地说完,非常识趣地退下了。

威廉敏娜和阿尔伯特走进了资料室里。

虽然是A级加密,但是里面看起来和一间普通的资料室没有什么区别。房间大概有半个篮球场大,摆满了一排排的组合金属材料柜子。柜子上面整齐地码着高分子材料箱,箱子上写着编号。

“你还记得编号吗?”阿尔伯特问。

“放心,我的记性好着呢。”威廉敏娜踮着脚尖一排排寻找着,“爷爷以前只和我说过一次,说如果我有一天想解开我父母的死因,而我又有能力的话,就按照他告诉我的去做。那密码长得简直就像一出家庭伦理剧,可我还不是记住了?”

“亚历山大陛下指的有能力,是什么意思?”

“还不明白吗?”威廉敏娜望着满屋子的箱子,“就是有能力来到这里,亲爱的。如果我不是女王的话,你觉得这有可能吗?安娜贝尔或者其他任何人,会让我接近这些机密吗?”

资料室里的每个看似平凡的箱子里,都封存着一个惊天的大秘密,历代,都只有处于帝国核心的人才有资格走进这里。

“CX……在这边,阿尔伯特。”威廉敏娜念着编号,找着了一个柜子,“718A5……D,嗯,D-5。”

“第五层?”阿尔伯特抬头看着头上那一层箱子,“最后面一个词是什么?”

“我想想,”威廉敏娜的眼睛一亮,“波士顿!就是这个箱子!”

她迫不及待地踮起脚尖,要把箱子抽出来,却没注意到箱子上还放着一个略小一点的箱子。等到她看到落下来的箱子是,已经来不及躲避了。

“当心!”阿尔伯特一把将她推在柜子上,用身体护住了她。小箱子砸在他的头上,然后滚落在地。

威廉敏娜屏气凝神,一动不动。

年轻人正紧紧压着她,两具身体亲密无间地贴在一起。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胸膛的起伏,还有那滚烫的体温。她被保护在这方小小的空间里,阿尔伯特的阴影笼罩着她。她的脸有些发热,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却看不清阿尔伯特脸上的表情。

两个人的呼吸交融在了一起。寂静之中,两颗心激烈跳动的声音被无限地放大,显得那么清晰。

阿尔伯特朝威廉敏娜凑了过来。威廉敏娜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笼罩着她的阴影忽然移开,压着她的身躯松开了,那人的气息也一下远去。

威廉敏娜张开眼,看到阿尔伯特正弯腰捡箱子。她暗骂了一声,清了清喉咙,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阿尔伯特几乎花了一分钟才把那个箱子捡了起来。

“你没事吧?”威廉敏娜这个时候才开口问。

“没事。”阿尔伯特低着头没看她,“箱子很轻。”

“这是你今天第二次救我了。”威廉敏娜低笑了一声。

“这可不是我的使命吗?”阿尔伯特也轻松道。

气氛又慢慢活跃了起来。

威廉敏娜席地而坐,仔细打量那个装着自己父母死亡秘密的箱子。箱子上还有个密码,但是这难不倒她。她很快就解开了密码,掀起了盖子。

阿尔伯特坐在她的对面,和她一起看向箱子里。

里面的东西并不多,几份文件资料,几张储存盘,还有一本薄薄的相册。

威廉敏娜把相册取出来,翻开一看,眼睛有点发红。

“是旧的家庭照。”威廉敏娜笑起来,“我妈妈是摄影爱好者,喜欢用古董相机。这些,都是我们的照片。”

相片里的金发小姑娘才一两岁大,犹如小天使一般美丽而娇嫩。父母围绕着她,大家都在欢笑。那显然是幸福的一家人。

威廉敏娜把相册递给阿尔伯特,自己拿起一张写着“给威廉敏娜——你的爷爷”的储存盘,放进了资料室的阅读器里。

白光一闪,已过世的亚历山大陛下的身影出现在了全息投影上。

“薇莉,是你吗?”老人此刻比他平时任何时候都要显得慈祥和蔼,“我的孩子,我希望是你在看这段视频。如果是真的话,那么,我真为你高兴。我知道你会做到的,而且你会是一个明智的君主。”

投影前的两个年轻人都为老皇帝这番预言而惊异地对视一眼。他们都被老人的智慧震惊了。

“我的宝贝薇莉,你来到这里,阅读我封存的资料,就是因为你想要弄清楚你父母的死因。而我则要告诉你真相——这个我以前一直没有告诉你的真相。你现在必然已经长大了,应该能够理智地听我把话说完了。”

“你的父母,正如你私下所怀疑的一样,都是死于刺杀。而凶手——非常令我这个做父亲的感到羞耻的,也是我的孩子。薇莉,他是你的大伯,海因里希……”

威廉敏娜猛地站了起来,差点把旁边放着的一堆资料撞翻。阿尔伯特跳了起来,立刻扶住她。因为担心她失控,他几乎是把她搂在怀里的。

但是威廉敏娜浑身僵硬,面无血色,一动不动地继续听着亚历山大陛下的讲述。

“他并不是有意的,这点我可以向你保证,但是你的父母确实是因为他的愚蠢和懦弱而死。正如你所知道的,你的父母因为感情不合而离婚,但是他们依旧在两件事上保持着一致意见,一个是对你的养育,还有一个,就是他们一直致力于的公益事业。他们最为热心的,是星际稀有金属的开采与保护。”

“你母亲在离婚后也一直致力于这个事业。她是个新闻记者,她停不了手。7369年,也就是你四岁那年,她得到了一个消息。有矿产公司为了霸占矿源,而挑拨了当地土著的种族大屠杀,并且参与进去,杀害了将近一百万人。”

“我记得这事。”威廉敏娜对阿尔伯特说,“可一直都说这事是捏造了。”

“……你母亲参与了调查,一心要揭露这个事。对方是宇宙毒瘤,一直在国与国之间从事着各类非法买卖,同时实施过多项恐怖活动。非常不幸的,我们内部有人和这股邪恶的势力有所勾结。你或许已经猜到了。是的,是你的伯父海因里希。”

“芭芭拉的家族从那时候起就开始欠下巨资,金钱让他们牵扯上了关系。你的伯父,是那么的懦弱和无能,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妻子。他们隐瞒过了我,对你的母亲施加压力。你的母亲是一位勇敢女性。她打算告诉你的父亲,转而告诉我。但是作为离婚的王妃,她那时的身份是平民,她没有得到足够安全的人身保护。”

“于是,你的母亲在前往帝都的途中被害了。飞行船事故。我很抱歉,薇莉,为我当时的无知。”

“那我的父亲呢……”威廉敏娜轻声问。

“你母亲其实在去世前就把这事传达给了你的父亲,但是,那一条加密的消息被你的继母截取了。我两个儿子的婚姻不慎,都导致了如此严重的后果。这是我这个做父亲的人的失责。我让他们自己选择妻子,可是他们都错了,我也没有及时更正。”

“安妮,你的继母,并不是个包容大度的女人。她出于私心,将你母亲托人转送给你父亲的信件被搁置在角落里,直到7375年,被你父亲无意中发现。他破解了密码,知道了实情。可以想象你父亲当时的愤怒。他冲去找海因里希争吵,而我也终于知道了这个事。”

“上帝啊……”威廉敏娜捂住了脸。

阿尔伯特搂着她,支撑着她的身子。

“这是多么惊人的一桩皇室丑闻!虽然海因里希把所有过错都担当了下来,但是我知道芭芭拉逃不脱关系。我那时候的痛苦,无需向你诉说了,我的孩子。一个父亲最大的痛苦,也莫过于自己的孩子互相倾轧吧。那时候那群宇宙恐怖组织已经在邻国阿尔法帝国的全力扫荡下败落,芭芭拉的家族没有了依靠。那个女人跪在我面前哀求,并且还大胆揭露你的继母和她的前男友过从甚密。”

“我这辈子受到的羞辱都没有那天来的多。一个看似美满友爱的家庭,其实已经从内部腐败溃烂了。我只庆幸我的妻子克丽斯蒂皇后去世得早,不用再经受这些。我咆哮着,并且决定要废黜海因里希的王储身份。而不久后,你的父亲和继母就遇刺身亡了。所有矛头都指向海因里希夫妇。但是调查证实,凶手确实是你继母的情夫。那个精神异常的艺术家受到了什么刺激,而选择行刺。或许是芭芭拉他们在背后推波助澜,或许只是巧合。我不知道,孩子,也许这个秘密,等待你去揭露吧。”

“薇莉,我可怜的孩子,向你讲述这些,也几乎伤透了我的心。你在我身边的那些日子,当我看着你天使一般的笑脸,我就觉得自己罪孽深重。我疏远你,是因为我也懦弱无能,为了自己唯一仅存的儿子,而选择委屈了你。我或许在治理国家上有所建树,但是我确实是一名糟糕透顶的父亲。昏庸、盲目,并且筋疲力尽、束手无策。”

“为什么?”威廉敏娜冲着全息影像喊,“为什么还让安娜贝尔继承皇位?”

“你注定非凡,我的宝贝姑娘。”亚历山大陛下深情地凝视着镜头,“我能看出你身上所具备的那些优秀品质。有你母亲的智慧和勇敢,还有你父亲与生俱来的高贵。你就像一颗需要雕琢的宝石,只要方法得当,就一定会光芒璀璨。所以,我废了海因里希,却把安娜贝尔留给了你。”

威廉敏娜听到这里愣住了。

“我和海因里希一家说过,如果我死后,你有任何的意外,当年的事就将面对公众解密。国家更换君主也好,改制共和也好,那都不是我这个死人需要担忧的了。安娜贝尔是个好孩子,但是我也无法否认她是个娇纵任性、缺乏控制力的人,她的皇位在立宪的呼声下不会很稳当。如果你如我所想,你大概已经抓住了这个机会,将她取而代之了。现在,你终于安全了。作为一个失责的父亲和祖父,也可以对你的父母有一个交代了。”

“爷爷……”威廉敏娜哽咽了。

“塞勒伯格家的阿尔伯特是个优秀的年轻人。”老皇帝话锋一转,忽然冒出了一句,“我希望你能喜欢她,薇莉。如果可以的话,和他结婚吧。你需要塞勒伯格家族的支持,而恰好他们家族不愿意和安娜贝尔结合。”

威廉敏娜和阿尔伯特互望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尴尬和羞赧。阿尔伯特也松开了手。

“我没有什么其他的可以告诉你的了,我的孩子。”亚历山大陛下最后说,“所有的证据都在那个箱子里,怎么处理,是你的事了。我相信你会做出明智的抉择。我祝你幸福,薇莉。虽然幸福对于一个女王来说,意义会比较特殊。但是我希望你能拥有我没有拥有的幸福。”

影响到此结束了,画面恢复成了白色。阅读器自动把卡片吐了出来,可是呆站着的两个人谁都没去取。

“薇莉……”阿尔伯特轻声呼唤。

威廉敏娜吸了吸鼻子,抬头看他。她紧咬着牙关,深深呼吸,显然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你还好吗?”阿尔伯特的关切溢于言表。

“我不知道。”威廉敏娜苦笑,“得知自己的双亲都是被谋杀的,这感觉可真不好。”

阿尔伯特怜惜地感叹着,倾过身去,把少女拥在了怀里。

威廉敏娜努力睁大眼睛,可泪水还是从眼角流了下来,又迅速被阿尔伯特的衣服吸收了。

“他们,本来可以平安活到现在的,阿尔伯特。如果那一切都没有发生,我不会成为孤儿,我这些年也不会……不会……这样……”

“我知道,我的爱,我知道。”阿尔伯特用尽全力抱紧了她,吻着她鬓角的碎发。

失去双亲的十岁幼女被带到险恶而冷漠的宫廷里,她强迫着自己成熟起来,学着周旋和算计。如果她的父母都健在,那么至少她不用独自一人过早地承受这些。也不用年纪轻轻就为了生存而双手沾上鲜血。

大概是温暖的怀抱和包容的语气,让威廉敏娜平静了下来。她慢慢从阿尔伯特怀里抽身。

“我想,安娜贝尔知道这个事。”她取回储存卡,放在手心,“从一开始,她就对我十分戒备和排斥。我以前以为那是因为我分去了爷爷对她的关注。现在我才明白,那是因为她在害怕。”

威廉敏娜望向阿尔伯特,笑容凄苦伤楚,“我的亲人,害死了我的父母,而我的爷爷却还不敢声张。阿尔伯特,这就是皇室。你做好准备了吗?”

阿尔伯特无限怜惜地望着她,“这只是一个特例。”

“是,这事当然不能每朝都发生。”威廉敏娜讥笑着,“如果爷爷能把他处理国事上的半点魄力拿来处理家里的事,就不会造成这个后果了。如果我妈妈不是那么积极和正义,也许就根本不会有矛盾。归根结底,我们本来就不是什么友爱美满的大家族。”

威廉敏娜把储存卡丢回了箱子里,“非要我掌权了才肯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生怕我提前知道了,要想方设法报仇?现在因为我是女王了,我必须友爱地对待废女王一家,来彰显我的宽容和大度?爷爷说得冠冕堂皇,其实还是在维护海因里希大伯一家。我父亲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吗?”

威廉敏娜愤怒地一脚踹在箱子上,把它踢得老远。

阿尔伯特没有阻止她。因为她的确需要发泄。等一会儿从这个屋子里走出去,她又会恢复成那个温和亲切的女王。她积压的负面情绪,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宣泄一些。

“太不公平了,阿尔伯特,太不公平了。”威廉敏娜慢慢坐在了地上,抱住膝盖,“我现在能做什么?刚刚登基就发动内部倾轧,迫害前女王一家?我甚至和爷爷一样,根本就不能把这事公之于众!”

阿尔伯特挨着她坐下,把她揽进了怀里。威廉敏娜背靠在他坚实而温暖的胸膛上,尝尝吁气,闭上了眼睛。阿尔伯特低头,温柔地吻了吻她的额角。

女孩在他的怀里轻微颤抖着,呼吸急促,就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动物。他想抱紧她,帮她舔舐伤口,让她安心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阿尔伯特才轻声开口:“那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都不做。”威廉敏娜有气无力地说,“但是我也不会再施舍给他们半点仁慈了,我发誓。”

她握着阿尔伯特的手,十指相扣,“谢谢……”

阿尔伯特沉默了片刻,忽然问:“薇莉,如果你早知道了,你会怎么做?”

威廉敏娜歪着头想了想,“痛苦和仇恨大概会淹没我的理智。我会去报仇。也许成功,也许失败,也许两败俱伤。看样子爷爷这样的作法是对的,他让我把吃亏当作了磨练。”

“我相信会有公正的。”阿尔伯特说,“即使不是现在,也会是将来。”

“是。人总得有这么一个信仰,不是吗?”威廉敏娜淡淡笑了。她停顿了片刻,问道:“阿尔伯特,如果身处我这个位置的,不是我,是阿米丽娅或者乔治安娜。你当初还会拉拢她们吗?”

这个几乎充满着少女气息的问题让阿尔伯特忍俊不禁,“相信我,只有你才能从你这个位置上奋斗出来。如果换成她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个,都早已经被安娜贝尔解决掉了吧?”

威廉敏娜呵呵轻笑起来,“你太过奖了,我的勋爵大人。”

“实话而已。”阿尔伯特说,“亚历山大陛下并没有看错你,薇莉。而且,汉斯博格阁下对你也的确帮助了很多。”

“是的,欧文……”威廉敏娜感叹着,“他教育了我很多。有一句话,我至今记忆尤甚。‘找出游乐园里最厉害的孩子,然后和他做朋友’。”

“很有道理。”阿尔伯特说,“你就是游乐园里最厉害的孩子。所以我选择和你做朋友了。”

威廉敏娜现在的心情已经恢复了大半了,她笑着坐起来,转身望着阿尔伯特,“别告诉我这句话是什么军校里的箴言。我可为了这句话一直崇拜着他呢。”

“你尽可以继续崇拜他。”阿尔伯特吻了吻她的手,“只要别忽略了我就好。”

“哦,阿尔伯特!”威廉敏娜轻叹了一声,“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也不知道。”阿尔伯特柔声说,“也许是因为我喜欢你,也许是因为你需要我。又或许,这都是注定的。”

“在过去很长一段岁月里,我可一直觉得你是一个狂妄自大、清高孤傲的讨厌的纨绔子弟。”

“纨绔子弟?”阿尔伯特挑眉。

“嘿,你以前对我可不客气。”

“那顿饭的事居然让你记恨至今?”

“我是女人,有什么办法?”威廉敏娜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我有个问题,薇莉。”

“什么?”

阿尔伯特抿了抿唇,认真地问:“你为什么选择让我来陪你查阅这份遗嘱?”

威廉敏娜为这个问题而困惑,“我……你是我的未婚夫。我们将会结婚。而夫妻之间,不应该有秘密。至少我认为在这件事上,没有隐瞒你的必要。”

阿尔伯特笑了,眼睛里就像冰霜笑容一样,荡漾着光芒。

“你开始信任我了。”

威廉敏娜想了想,也笑了,“是呀,我开始信任你了。而且我觉得这种感觉很好,阿尔伯特。是的,我信任你。”

“那你是否怀疑过自己的决定?”

“我当然怀疑过。我又不是没脑子。”威廉敏娜说,“在事成之前,我也担心过你们会不会临阵倒戈、突然变卦。但是我既然已经选择了相信你,我就要坚持到底。否则,我在一开始就不会接过你递来的橄榄枝。如果要问到信任的理由,除了你游说我时说的那些原因之外,还有就是,我清楚你的为人。正直、宽厚、睿智,并且稳重。你和你的家族都非常明智,头脑清醒,是不可多得的伙伴。现在,你明白了吗?”

阿尔伯特凝视着她,“那在你知道了我先祖曾经叛变过后呢?”

“原来你一直在意这个。”威廉敏娜明白过来。

“很难不在意吧。”阿尔伯特说,“作为叛变者的后人,却一直身处帝国权利中心。人们不会忘记你身上的烙印。就连安娜贝尔也不相信我,不是吗?”

“她不相信任何人。如果你根据她的信任与否来评定自己,那未免太悲剧了。”威廉敏娜嗤笑,“而我真的不觉得你这个顾虑有什么必要。那人是你的高祖父,而不是你的父亲。时间已经过去一百五十来年了,什么污点都应该已经被洗清了。既然当初沃尔里希陛下不在乎,那我就更不会在乎。”

“哪怕我们家有劣质的遗传?”

“那要看是什么遗传了。”威廉敏娜一本正经道,“哦老天爷,你们家没有什么遗传病吧?我的失误,这早该问的。心脏病?基因缺陷?精神病?”

“威廉敏娜!”阿尔伯特气急败坏地叫道。

威廉敏娜哈哈大笑着倒在地上。

这个时候的她看上去就像一个普通的恶作剧成功了的女孩,天真而快乐。刚才的阴翳和伤痛仿佛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又是那熟悉的娇憨和明媚。

阿尔伯特看着威廉敏娜那双笑得弯弯的蓝眼睛,心里一动,俯身吻住了她。

感受到唇上的压力,威廉敏娜浑身轻轻一颤,惊讶得忘了闭上眼睛。

身上那人的手撑着地,不让身体压着她。他温柔而细致地吻着她,嘴唇轻柔地含住她的上唇,轻轻吮吸。就和梦里发生的一样,威廉敏娜情不自禁地放松了牙关。阿尔伯特加深了这个吻。他的舌头划过她的牙齿,探索进去,找到了她柔软的舌头。

那种酥麻的感觉和梦里的情景极其相似,让威廉敏娜的大脑逐渐清空。她的眼睛失去了焦距,然后她干脆闭上了眼睛。

柔软而温暖的触感,那甜美的感觉就像在品尝果冻。

气息混合,身体也终于贴在了一起。她的手攀上了他坚实的后背。

长长的吻结束的时候,威廉敏娜恋恋不舍地张开眼睛。她从阿尔伯特的眼睛里看到慢慢的欣赏和笑意。

年轻人温柔抚摸着她的脸,就像抚摸着娇嫩的花瓣。

“你真美,薇莉。”

威廉敏娜感受着唇上流连不去的感觉,并没有说话。

“起来吧,地上太凉了。”阿尔伯特拉着她坐起来,“现在也不早了,我再不把你送回去,沃尔夫爵士就要生气了。”

威廉敏娜轻笑一声,跟着他一起站了起来。

阿尔伯特帮着她整理了一下衣服,手从她的腰上抚过。威廉敏娜轻轻打了一个颤。

梦里那个男人也曾抚摸着她的腰。她在他的手下就像一只猫儿一样温顺,完全失去了自我。

“怎么了?”

“没事。”威廉敏娜的脸有点发烫,“我们回去吧。”

女王造访过情报局资料室的事,就如同夜晚的凉风,吹过不留痕迹。对刺杀事件的调查还在审理当众,嫌疑犯的供词里一致交代他们是安娜贝尔女王的拥护者,刺杀威廉敏娜是为了复辟前王朝。至于其他的指控,他们一概否认。

审讯陷入了僵局,威廉敏娜看着递交上来的报告,非常不满意。虽然还没有开始大选,但是民主党和自由党借着这个机会大肆发挥,互相指责对方办事不利,辜负了女王的信任。这些争吵更加让威廉敏娜头疼。

“你恐怕得提前习惯。”阿尔伯特送上咖啡时,对正苦恼的威廉敏娜说,“参考已经立宪的那些国家,以后这样的两党互掐的局面,几乎每日上演,而且一到大选还会加剧。”

“那他们应该叫人民来给他们评理,而不是我。”威廉敏娜苦笑。

“你还是实质上的一国之君。”

“我真讨厌做得罪人的决定。我以前并没有怎么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欧文也没有教过我。”威廉敏娜习惯性地想到自己最初的导师。

阿尔伯特笑了笑,“他没教你,那我教你好了。永远不要想着两全其美,你始终会得罪一方。任何势力都是此消彼长的,没有永远胜利的一方。你权衡好局势,给予合理的解决办法就可以。只要他们互相制约,你就可以控制住他们。”

“也许我该写下来摆在书桌上。”威廉敏娜感激地冲他一笑,“阿尔伯特,我一直在督促他们修正宪法,重新给出亲王的权利和职责定位。你不会永远被闲置的。”

“那我就当现正在度假好了。”阿尔伯特抽掉威廉敏娜手里的文件,把她拉了起来。

“你要做什么?”威廉敏娜惊呼。

“你答应了我的,新卢瓦尔河谷的郊游。”

“可是我还有公文没看完。”

“让他们等。”阿尔伯特理直气壮道,“你从回到奥丁后,就没有一天休息。现在,你要随我去郊外骑马,让他们等着!”

“太任性了。”威廉敏娜低呼,“不过,我喜欢。”

在等待着女王批示的官员得到沃尔夫爵士关于“女王略有不适,下午休息。”的说法的时候,两个年轻人已经从马厩里骑出了马,一路朝着郊外奔去。

暑意略有消退的初秋草原,一切都还绿意葱葱。只是风已变得干燥,而夏花也已全都凋零。

两人一路策马狂奔,不自觉开始比赛起来,在原野上追逐嬉闹。他们奔驰过山岗,跃过小溪,跨过灌木丛,又从树林间穿过。

惊起的鸟儿从林间振翅飞向天际,几只野兔也被从草丛里驱赶了出来。两人都没有狩猎的准备,于是目送肥硕的兔子又钻进了洞窟里。

天空碧蓝如洗。阿尔伯特忍不住回头对威廉敏娜说:“看,多像你的眼睛。”

“原来你还是诗人呀。”

威廉敏娜爽朗地笑着,一鞭子抽在他的马屁股上。阿尔伯特的坐骑吃痛朝前跑,威廉敏娜一夹马腹,笑着追赶而去。

他们只花了平常一半的时候就到达了河边。两个人都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可是浑身又说不出的畅快舒爽。

“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这么痛快过了。”威廉敏娜躺在柔软的草地上,望着蓝天,“在我的记忆里,这样无忧无虑地躺在草地上看白云,还是我十岁之前的事了。你呢,阿尔伯特?”

“不好说吧。”阿尔伯特坐在她身旁,拔了一根草叼在嘴里,“我六岁的时候被正式带入宫廷,从那时起,我就开始了小心翼翼的生活。”

“六岁?那么早?”

“对于权贵家的孩子来说,这个年纪已不算小了。”阿尔伯特不在意道,“不过我总有离开宫廷回家的时候,在家里的日子就是最快乐和自由的。”

“我可以想象。”威廉敏娜有些羡慕,“你的父母真的非常好。如果我的父母还在世的话,也许我母亲会是个新潮辣妈——那几乎是一定的。不过我父亲肯定会是个溺爱女儿但是又古板严格的人。”

“那我希望你可以把我的父母当作你的父母,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无礼……”

“不,没关系。”威廉敏娜坐了起来,“我真的很需要这个。”

“一对父母?”

“一个家,阿尔伯特。”威廉敏娜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阿尔伯特心里又有点蠢蠢欲动,手撑在草地上,向她靠过去。

“陛下,勋爵!”侍卫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们身边,敬礼道,“船已经准备好了!”

阿尔伯特的动作定格住。威廉敏娜吃吃笑着,自己站了起来。

无辜的侍卫挨了一记白眼才隐约知道为什么别的侍卫都推脱着不肯过来汇报了。年轻的侍卫也有点脸红。

“走吧,划船去。”

那艘还没有名字的小船停靠在岸边,通体洁白,就像是用最上等的雪花膏石雕琢而成似的。威廉敏娜惊叹着注视着她。

“给她起个名字吧。”阿尔伯特看着她脸上的惊喜,心里充盈着满足感。

威廉敏娜想了想,说:“我的母亲瑞贝卡,曾经被称作弗丽雅王妃。因为她和我父亲当初为爱而结合的事举国轰动。他们以爱神之名来称呼她。弗丽雅……”

“弗丽雅号。”阿尔伯特摸着船舷,“好吧,就是这个了。”

清俊的勋爵朝女王伸出了手,“来吧。”

威廉敏娜握着他的手跳上了船。

阿尔伯特非常熟练地用船桨一撑,船滑了出去,慢悠悠的飘到了河中央。威廉敏娜这个时候也拿起了船桨,跟着阿尔伯特,有样学样,努力划了起来。

船在河中央打了好几个转后,终于在威廉敏娜自嘲的笑声中进入了主流,顺着水流朝下游漂去。

“其实,我们不是划船,我们是漂流吧?”丢下船桨,吃着准备好的杏仁曲奇饼的威廉敏娜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漂流也没什么不好啊。”阿尔伯特干脆也放开了船桨,“我们这样的人,一生里大半的时光都在逆流而上,拼命争取。很是需要偶尔有点这样的放松时刻。”

“只要到时候不需要我们再划回上游来。”威廉敏娜俏皮地说。

两人坐在船上,享受着初秋河上的迷人风景,一路闲谈着彼此都喜欢的玄幻小说。时间在这一刻变得静谧而温馨,像沾着巧克力酱的饼干。

不知不觉中,船顺水漂到了河湾。这里水面宽阔,内弯处有一条小支流划分出了一块浅滩,两岸都长着茂密的芦苇。此刻正是花季,黄灰色的芦苇花蓬松犹如狐狸的尾巴,连成一大片,随风轻摆。

小船在河心的浅滩上搁浅了,可是两个人都懒得动手,而是干脆坐在船里欣赏这一片蓝天映衬下的芦苇。有两只水鸟从芦苇丛中飞了起来,掠过水面,觅食而去。

威廉敏娜拂着被风吹乱的头发,深深呼吸着带着水气和泥土的清醒空气。

“你是对的,阿尔伯特。这样的‘身体不适’非常有益我的身心健康。而且,”威廉敏娜慧黠一笑,“我们以后可以经常来。”

“那我一定得教会你划船了。”

“还有游泳。”

“你居然不会游泳?”阿尔伯特叫起来,“该死,船上还没有救生衣!”

“可是有你呀!”威廉敏娜嘻嘻笑起来,“放轻松点,我的勋爵大人。女王是不会落水的。”

她的笑容是那么轻松畅快,这么洒脱的表情,还是阿尔伯特第一次见到。记忆力,那个永远戒备、严肃、矜持的少女,终于对他展露出了毫无防备的一面。

“薇莉,你看,那里有一对红嘴鹤。”

威廉敏娜好奇地随着阿尔伯特手指的方向转头望过去。一只白鸟恰好消失在了芦苇深处,水面上空空荡荡的。

“真可惜……”威廉敏娜失望地转回头。

她的视线落在被一个深蓝色丝绒戒指盒上。打开的戒指盒里,安放着一枚钻石戒指。

威廉敏娜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她抬手捂住了嘴,瞪着眼睛看向笑意盈盈的阿尔伯特,说不出话来。

阿尔伯特琥珀色的眸子里的柔情溢了出来。他做了一个深呼吸,开口道:“别笑我多此一举,威廉敏娜,我是鼓足了勇气的。之前的那次求婚,不论是时间还是气氛,都非常糟糕。我甚至都没带上戒指。你曾说那是最糟糕的求婚之一,我想你是对的。”

威廉敏娜的脸上也沾上了他的柔情。她止不住笑道:“噢,我的阿尔伯特。事实上,我觉得求婚没有戒指,是我们家族的一个传统。我的太祖父向我太祖母求婚的时候也没有戒指——当然那是在战场上。”

“谢谢,薇莉。”她体贴的开解让阿尔伯特放轻松了不少,“这是我家祖传的戒指。其实也是在我太祖父成为帝国元帅后送给我的太祖母的。这枚戒指伴随着他们走过了四十七年美好的人生。当那天我母亲问我你为什么没有戴订婚戒指的时候……别笑,薇莉,我打赌你自己也没想到这点。”

威廉敏娜收敛了几分。的确,她也是在被安吉拉问到订婚戒指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的手指居然光秃秃的。

“总之,我觉得这枚戒指意义非凡。而且,我希望它也能给我们带来先人的祝福。”

阿尔伯特说完,在船里单膝跪了下来。

威廉敏娜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疯狂地跳着,肺则好像失去了扩展的功能。

“你是女王,威廉敏娜。按照规矩,我没有资格向你求婚的。不过我们现在在这片天地之间,只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诸神在上,俯视你我。”

阿尔伯特注视着威廉敏娜,一字一句地说:“威廉敏娜,你愿意嫁给我吗?”

当这句话终于传入耳朵里时,威廉敏娜也感觉到了空气涌进肺里。她的心脏还在狂跳,可是她终于可以呼吸。急促而大口地呼吸着。

笑容慢慢在嘴角绽放。

“是的,我愿意。”

阿尔伯特手指轻颤着,为她戴上了戒指,大小正好合适。

“它真美。”威廉敏娜的声音里隐隐带着鼻音。

阿尔伯特温柔地笑着,捧起了她的脸。两人在秋光浅浅的水边相拥亲吻。

汉斯博格带着文件夹一路匆匆。笔挺的三件套深灰色西装让他有种儒雅的俊美,惹得路过的女侍们纷纷回头。

年轻有为的民主党新秀是他现在的头衔,虽然远离了宫廷,也没有职位,可是却比之前任何一个头衔都要惹人注目。这个频频出现在电视里的英俊政治家已经是帝国无数女人心中的完美男人代表。虽然因此被自由党抨击为“走诱惑路线,做师奶杀手,不如直接去做内/衣模特吧”,可是他亲切的作派和深得民心的政治主张已经得到了数目惊人的拥护者。

汉斯博格走进了小白金汉宫,为宫里忙碌着搬运家具的景象愣了一下。

“要搬去帕里斯宫了吗?”他问前来招待他的沃尔夫爵士,“不是大婚过后再搬过去住吗?”

“是阿尔伯特阁下的主意。说既然迟早都要搬,不如选在现在天气好的时候。加冕后事务繁杂,那时候再搬家,会多很多麻烦的。陛下听取了他的意见,让我们先开始一点点的搬运。”

“原来如此。那陛下方便接见我吗?”

“您或许需要稍微等一下。”沃尔夫爵士说,“陛下在试新衣。”

“汉斯博格阁下。”女侍长辛西娅从房间里走了出来,“陛下在等您。”

汉斯博格以为所谓的试新衣,只是普通的新衣服。等到他走进了晨室,才知道女王在试着的,是她登基时的礼服。

白色貂皮和深红色天鹅绒缝制的斗篷长长地逶迤在地上,象牙白色的礼服上,用金丝银线绣着精美的花草纹样和蜜蜂,它代表着人民的拥戴和帝王权利的凝聚。钻石和珍珠点缀着裙面,柔软的绸缎和丝带组成肩花把斗篷扣住。裙子质感华丽,厚重优美,裙摆蓬松雅。

威廉敏娜正伸开双手,让女侍和裁缝给她调整衣服。

看到汉斯博格来了,女王露出开心的笑容,“欧文,快过来。看看我的礼服。”

汉斯博格没有办法把自己的视线从盛装华服的年轻女王身上移开。她摇身柔韧纤细,仿佛不能承受复杂的长裙一般。珠宝衬托着她秀丽的面容光彩照人。

遗传自先祖沃尔里希大帝和皇后,奥森博格家族的人容貌都非常出众。十八岁的威廉敏娜金发犹如日光,娇艳而高贵。况且,不需要那顶皇冠,她都已经是他心中的女王了。

威廉敏娜在镜子中端详着自己,一边问:“竞选的事怎么样了?”

“一切都很顺利,陛下。”

“我希望国会的调整能在首脑会议召开前完毕。说起来,他们都说民意调查表示,你的支持率非常高呢。”

“这也给了我很大的信心。”

威廉敏娜转过了身来,双手交叠在身前,仪态端庄优雅。

“怎么样?”

“您就犹如宇宙里最璀璨的星星,陛下。”汉斯博格发自内心地赞美。

威廉敏娜愉快地笑着,“你总是这么恭维我。”

她走下试衣台,在屋子里走动。礼服厚重而蓬松,她必须步履谨慎小心,又得努力维持优美的姿态。

“幸好这只是一个加冕。穿着这样的衣服,连呼吸和走路都困难,又怎么能治理国家。”威廉敏娜嗤笑道,“大臣们劝我不能为了改掉安娜贝尔的奢华之风而过度简洁,有损皇家威严。我和他们斗争了很久,只争取到在游行时换了一辆朴素一点的马车。”

“人民希望看到一场盛会。”

“可现在距安娜贝尔登基还没几年。大肆奢华真的很没有必要。算了,事已至此,不多说了。”威廉敏娜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来。

“陛下,”汉斯博格扬了一下手里的文件夹,“这是您一直关心的,关于亲王殿下的权利与义务的宪法新章。我带来了草案给您过目。”

“终于出来了!”威廉敏娜很高兴,“我还以为要等到登基后呢。陪我吃午饭吧,欧文。我们吃完午饭再讨论。”

“遵命,陛下。”汉斯博格小心翼翼地捧起女王递过来的手。

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威廉敏娜的无名指上戴着的那枚光彩夺目的钻戒。

餐桌上,换下礼服,穿上居家衣服的威廉敏娜显得十分轻松。她已经太久没有和汉斯博格在一起吃饭了。曾经司空见惯的事现在反而弥足珍贵。

即将加冕和大婚让威廉敏娜脸上始终洋溢着喜气。在午饭后的咖啡送上来后,她才开始阅读这份宪法草案。

立法委员会起草的这份草案并不很长,只用了四张纸来陈述法律条款,不过附加补充条款却不短,另外装订成了一本薄手册。

威廉敏娜一条条读下去,脸色渐渐凝重。

汉斯博格端着咖啡杯,打量着她的神色。他早知道她会有这样的反应,于是只是安静地等她看完。

过了十来分钟,威廉敏娜终于仔细地把草案全部读完。她若有所思地放下文件,抬头望向汉斯博格。

“这份草案,阿尔伯特阁下看过了吗?”

“在您签字之后,我们会抄送一份给他。不过我认为他也已经知道了草案内容了。”汉斯博格平静地说。

威廉敏娜低头又看了一眼文件,“我恐怕不能签字。”

“那么……”汉斯博格问,“您有什么要补充的?”

“这是会议通过的?”威廉敏娜问。

“是的。”

威廉敏娜沉默片刻,说:“我以为我的意思在之前开会的时候就已经阐述得很清楚了。但是这份草案里,亲王的权利却还是那么微薄。为什么?”

“陛下……”

“他只能旁听却不能在部长级别以上的会议发言。他在没有我的旨意下,不能调动一百人以上宫廷禁卫,不可以前往各大公国和附庸国。他不能参与长老院决议……”威廉敏娜把文件摔在茶几上,“我念不下去了。这还是银河帝国的女王的丈夫吗?”

“陛下,我们是通过法律里对君王配偶的权利规定而拟出的这些条款,并没有刻意……”

“那些规定都是针对皇后的。这个国家对女性存在歧视,当然这不是我们今天讨论的重点。”威廉敏娜神情肃穆,“我要说的是,阿尔伯特·冯·塞勒伯格勋爵阁下将会成为女王的丈夫,以前的惯例都不适用于套在他的身上。这也是我让你们重新拟定法律的用意。”

“陛下,”汉斯博格注视着她,“您真的要赋予他过多的权利吗?”

“他应该得到那些权利,汉斯博格先生。”威廉敏娜慎重地说。

汉斯博格微微一愣。这是威廉敏娜第一次在私下场合对他用这个称呼。

“他即将成为银河帝国的亲王,寒酸的权益只会让皇室家族和整个国家成为一个笑话。难道我们要这样对待一个协助君主,建功立业的人吗?”

“可是陛下,您也要考虑到,您已经在尽最大限度回报塞勒伯格家族了。”汉斯博格严肃地说,“你们将来的孩子姓的可是塞勒伯格。”

威廉敏娜深吸了一口气,“正是考虑到未来,我才反对这份草案。他将成为我的丈夫,我孩子的父亲,他将是这座皇宫的男主人,而不是客人。我再次重申我的意见:亲王能够参与国会所有公开会议,皇室内部会议中他有决议权,他能参与长老院的所有公议集会,并且拥有发言和投票权。他可以指使宫内省副总管以下全体人员,可以调动划属于他的禁卫队。卫队人数不低于两百人。目前就这么多。”

汉斯博格沉默地点了点头。

“让塞勒伯格家派一名律师再和你们好好协商一下。在皇室里,亲王的权利当然不能越过我,但是也不能让他失了体面。亲王也是皇室家族的家长之一,他的体面,也是女王的体面。”

“我知道了,陛下。”汉斯博格收起文件,“那我先告辞了。”

威廉敏娜神色柔和了些,“我知道你不乐意我给予阿尔伯特太多权利,欧文。”

“我告诉过您我的担忧的,陛下。”汉斯博格说,“您并不是只有塞勒伯格家族一方支持者。”

“我很清楚。从实质上来说,银河帝国不再是我们家族的私有物了。所以我才要求将亲王的权利与义务规定清楚。我觉得,至少在内部,亲王殿下是可以和我分享对皇室的治理权的。”

“我能体会您的想法。我会把您的意思如实转达给各位官员的。”汉斯博格说。

“谢谢。”威廉敏娜点头微笑,“我希望这个事能尽早解决。”

“我们会加快速度的。”

威廉敏娜忽然说:“还有一个事,想要和你商量一下。”

“是的,陛下。”

“关于我的婚礼。”威廉敏娜说,“教皇已经和大长老达成了协议。由大长老来为我加冕,而有教皇来为我主持婚礼。”

“这也算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了。”汉斯博格赞同。

“这里还有一个问题,欧文。”威廉敏娜有点艰难地开口,“因为是基督教的婚礼,我需要一位长辈将我带上圣坛。”

汉斯博格微微皱眉回忆,“我记得大臣们的意见,是请海因里希亲王来担任。”

威廉敏娜脸色霎时变得阴翳。

“不!”她坚定地拒绝,“我不会选择他的!这就是我想和你说的。我坚决不会选他,决不退让。”

“好的……”汉斯博格诧异不解,但是并没有多问,“你和大臣们商量了吗?”

“是的,商量过了。这是我的婚礼,这事由我决定。我希望由我的外祖父雷曼先生来将我带上圣坛。后天我的外祖父母就会抵达奥丁,来参加我的加冕仪式。现在,需要一个人和海因里希伯父说明我的变卦。”

“你不打算亲自去说。”

威廉敏娜的嘴角浮起一个冷笑,“我太忙了。”

“那么……让我去吧,陛下。”汉斯博格顺着威廉敏娜的意思说,“我想亲王殿下会理解的。”

威廉敏娜松了口气。

“谢谢你,欧文。你总是最理解我的。我知道我有时候很任性,为此给你带来了很多麻烦。过去六年里,你在边境出生入死,也都是被我连累的。”

“请不要这样说,薇莉。我们都知道那只是安娜贝尔的嫉妒导致的。”汉斯博格蹲在了她的面前,“而且,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即使我那次重伤躺在医院的床上的时候,我也从来没有后悔过选择了你。”

一股炽热的感情从威廉敏娜胸腔里涌了出来。她双眼湿润,情不自禁倾身过去,捧着汉斯博格的脸颊,吻了吻他的额头。

“我也一样,欧文。我爱你。”

汉斯博格的嘴唇轻微翕动了一下,一抹复杂的神色从他眼里一闪而过。然后他伸手把女孩拥抱进了怀里,亲吻着她散发着芳香的鬓角。

“我也爱你,薇莉……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爱你……”

汉斯博格离开蔷薇宫不久,立法委员会就向塞勒伯格家发去了会议邀请。阿尔伯特结束了和立法委的通话后,敲响了书房的门。

塞勒伯格公爵放下手里的书,问:“怎么样?”

“陛下没有在草案上签字,并且督促重新举行一场协商会。我会和律师一同参加,时间定在明天上午。”

“你要亲自去?合适吗?”

“威廉敏娜既然驳回了草案,那我也觉得没有什么回避的必要了。这见事已经放在了明面上,越快解约越好。”

“陛下是明智而且公正的。”

阿尔伯特也露出欣慰的笑,“她是个有主见的女子。”

父亲摇了摇头,“我想这事上不会再起什么风浪,汉斯博格他们会对女王妥协的。毕竟他们只是在试探陛下罢了。”

“他们在……试探威廉敏娜的底线?”阿尔伯特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是的,我的儿子。”公爵意味深长地看了儿子一眼,“现在他们知道威廉敏娜对你还是十分维护的。那么他会想其他的法子削弱我们家族。”

“您指的是我们的私家卫队吧,父亲?”阿尔伯特说。

“他们怎么会放任亲王家族拥有数量那么庞大的私人武装而无动于衷呢?”公爵冷笑着,“要想将姓氏写在王冠上,的确要经历一番蜕变和挣扎。”

阿尔伯特沉默半晌,说:“既然要将姓氏写在王冠上,让塞勒伯格家族成为新王朝。那么,坚持保留私人武装部队不是实在有点多余了吗?”

“你就那么信任威廉敏娜?”父亲问。

阿尔伯特沉默地点了点头。

公爵笑了,“也是,你还正陷在爱河里,我这个问题真多余。可是她爱你吗,阿尔伯特?这场婚姻开始于一桩交易。我们已经兑现了我们的承诺。而威廉敏娜的承诺,还没兑现呢。”

“我对我们的婚事有信心,父亲。”

公爵慈爱地望着儿子,“威廉敏娜是一个正直的人,但是她身边的人总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想方设法左右她的想法。她还年轻,才十八岁,谁能知道她漫长的人生里会产生什么奇妙的念头。汉斯博格对她的影响力太大了,她几乎对他言听计从。而对于汉斯博格来说,塞勒伯格家族就是威廉敏娜通往宝座的一块垫脚石而已。他很乐意把这块石头搬开,给自己清空出立足的位置。任何信任都该有所保留,孩子。等到她真的成为了你的妻子,等到你们的孩子被立为了王储后,我们再来讨论家族卫队的去留问题也不迟。”

“我明白您的顾虑,父亲。”阿尔伯特低声说。

“多花点时间陪着威廉敏娜吧。让她爱上你,年轻人。你是这么优秀,应该能得到她的心。”公爵笑着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放心吧,父亲。”阿尔伯特说,“我会守护我的爱情,也会守护我的家族的。”

9月18日这天,是个多云的晴日,阳光并不炽热,空气里有着凉风。四面八方而来的准备目睹加冕仪式的人们天没亮就已经拥挤满了奥丁主城的大街小巷。

到处彩旗飘荡,鲜花似锦,古老的热气球拉扯着“女王万岁”和“帝国万岁”的条幅在上空飘荡。媒体们占据了每一个有力的角落,高架起了摄像机。

小白金汉宫里,女王的随行人员已经到位。安吉拉和辛西娅都是仪式上跟随在威廉敏娜身后的捧花女侍,她们都穿着统一的云白色纱裙,头戴珠宝花冠。她们这群美丽的女侍也会是仪式上的焦点之一。

专程从蒙斯兰卡赶来的雷曼夫妇也换上了礼服。这对老夫妇身体还很健康,开朗随和,精神十足。

夫妇两人一来到奥丁,就和阿尔伯特见了面了。对于之前政变时期,阿尔伯特派人保护他们一事,让夫妻俩对这个俊朗的小伙子有着特殊的好感。这桩婚事自然也得到了老人们的祝福。

得到特别允许的汉斯博格作为民主党代表人,将成为这次仪式中女王的执杖人,另外一位执杖人自然是自由党的代表卡特爵士。两位政客虽然平时针锋相对,但是此刻却在休息室里和平相处,甚至分享雪茄。

阿尔伯特作为特殊嘉宾,在仪式上并没有担任任何职务。但是在随后的游行时,他则会担任女王车后的护驾骑士。和他一起的还有卡恩斯和玛丽安娜公主的儿子路易斯,以及女王的一位堂兄安德鲁男爵。所以四个年轻人都穿着盛装和马靴,气宇轩昂。

“陛下呢?”宫内省的官员前来汇报陆上车已经准备就绪。

“陛下在画室里,很快就出来。”辛西娅和众人一起望了一眼紧闭的画室大门。

威廉敏娜已经穿好了隆重的礼服,裹着一条灰鼠披肩,独自一人站在画室里。

北面正对着壁炉的墙壁正中央,悬挂着一张奥森博格王朝的开国皇帝沃尔里希大帝的画像。画像里的年轻皇帝一头微微卷曲的金发,神情高傲、目光坚定,仿佛将一切都不放在眼里。

这位容貌俊美非凡的天才君主是整个宇宙的一个传奇。在世时间只有短短三十三年的他是一位罕见的政治和军事天才,银河帝国这么多年来无人能出其右,包括他的后世子孙。光这一点,就让他有足够的傲世一切的资本。

威廉敏娜凝视着先祖的画像,目光似乎和他的对视上。画像里的帝王似乎在向她无声地传达着什么。

年轻的女王微笑着,提起裙子,向自己太祖父恭敬地行了一个屈膝礼。

“祝福我吧,陛下。”威廉敏娜对着画像说,“我一定会把星辰都握在手中的。”

她站起来,转身走了出去。

等候在外面的人纷纷站立起来。威廉敏娜拥抱了一下外祖父母,然后把手放在了阿尔伯特的手上。

“走吧,别让客人们久等了。”

英灵殿的白珍珠大厅里,所有的门都已经打开,副厅全部连通。衣冠楚楚的宾客整齐而肃静地站在红地毯的两侧。

礼乐声中,盛装的威廉敏娜在仪仗队的簇拥下,缓缓从地毯的那一端走来,坐在了宝座之上,俯视群臣。

又是一张年轻的面孔,又是一位女王。她白皙而娇嫩的手将主掌这个庞大的帝国,她的青春将为这片天下而奉献。

当大长老将皇冠戴在女王的头上时,礼堂里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声。

“女王万岁!”

“女王万岁!”

“女王万岁——”

英灵殿的钟塔响了起来,上千只白鸽振翅飞舞,聚集在广场上的人们听到了钟声,开始挥舞着帝国旗帜和女王的头像高声欢呼起来。同一时刻,数以百亿计的帝国人民都在屏幕上看到了头戴皇冠的年轻女王的特写。

威廉敏娜一世神情肃穆庄严地直视前方,她现在已经是一个真正帝王,身居至高点,俯视着自己的天下。

威廉敏娜做了一个深呼吸,目光投向右斜方的贵宾席。外婆在抹着激动的眼泪,外公着跟随着众人用力鼓掌。她很快就捕捉到了阿尔伯特的身影。她的未婚夫遥遥地冲他露出了鼓励和祝福的微笑。

视线下移,是站在王座台阶下的好友们。在安吉拉他们喜悦的泪水背后,安静站着的汉斯博格反而显得那么醒目。他正微笑着鼓掌。接收到了威廉敏娜的视线,他对她做了一个口型。

“我为你骄傲。”

女王终于展露了笑容。她站了起来,欣然接受满堂的掌声和欢呼。

当女王的身影出现在英灵殿的大露台上时,守在金星广场上的数万民众欢呼雀跃起来。人海里举着巨大的条幅,写着:“新女王,新开端”,还有大大小小的威廉敏娜的头像。更有疯狂女王拥护者身穿印着女王头像和巨大的“W”的T恤,在下面跳舞。

威廉敏娜开怀而笑,站在露台上长久地向民众招手致意。

“她做得很好。”阿尔伯特对女王的外祖父雷曼先生说。

“我知道她会做得好的。只是她必然辛苦地付出了很多。”雷曼先生感叹道,“八年前,她还只是个单纯而快乐的小女孩,是我的宝贝。”

“我会照顾好她的,雷曼先生。”阿尔伯特望着未婚妻的倩影,“请你放心。”

结束了见面仪式,接下来就是马车游行了。

阿尔伯特作为未婚夫,得到了护送女王上马车的荣幸。

“你有想过,一个月后,我们俩结婚时,这样的情景还会再重复一次吗?”威廉敏娜见缝插针地对他说。

“那我们可以把今天当作是大婚的演习了。”阿尔伯特诙谐地回答。

马车启动,威廉敏娜端坐在车里,向路两边的民众挥手致意,而阿尔伯特和卡恩斯他们则骑着高大的骏马跟随在后面。年轻美丽的女王和四名英俊挺拔的骑士,让这个画面看上去就像为了拍摄电影而布置的情景一样。

著名政治家、历史学家裘德在他的回忆录里写到这一幕时,说:“当童话变为现实,往往只有一瞬间。而历史也定格在那一刻。威廉敏娜一世在祝福中登基,幸运的是,她从来没有被繁荣和赞誉蒙蔽双眼。谦虚、谨慎、理智果断以及在选拔人才上的天赋让她取得了最后的成功。”

加冕仪式后,女王就开始为扶持她登基的功臣们加官进爵。首先是自己的外祖父雷曼,被封为了林克伯爵,威廉敏娜的一位远方表兄也幸运地成为了林克伯爵的继承人。

参与过政变和护驾的军官和士兵之前就已经得到了奖赏,如今官阶也都提高了一等。女王重新组建了自己的禁卫队。沃尔夫爵士继续担任女王的首席秘书官。

政变时救驾有功的辛西娅被正式认命为女侍长,并被赐予了一座符合她身份的小庄园作为奖励。安吉拉的父亲也得到了一枚帝国荣誉勋章。威廉敏娜本来打算将汉斯博格封为男爵,以表彰他的救驾和拥立之功。但是汉斯博格以自己要参加竞选为由谢绝了女王的好意。

“首相这个职位,真的这么吸引人啊。”威廉敏娜感叹着,“一届首相的任期只有五年,而且可以连任两届,那就是十年。如果你当选,你一定能够连任的吧。”

“您对我总是那么信任。”汉斯博格温暖地笑着。

这是个秋高气爽的午后,威廉敏娜已经搬到了帕里斯宫,并且举办了一个小型的茶话会。贵族和政客们带着家眷到场,将自己的妻儿介绍给女王认识。

“很多人都希望把自己的妻子或者女儿送到我身边。”威廉敏娜和汉斯博格坐在铺着白色桌布的小茶桌边,一边看着草地上玩着游戏的孩子们,一边说,“大选后,我就要根据执政党的情况来调整我的女侍。辛西娅不会变。我不希望每次大选都要换一位侍女长。所以我决定以后规定,无党派人士才能担任我的侍女长。”

“这个决定是明智的。”

“施耐德向我推荐了他的大女儿萝拉,自由党的候选人卡特爵士也把他的妻子卡特夫人推荐到了我的面前。我还挺喜欢那个灵活风趣的太太的。除此之外,我的女侍候选人还包括长老院一方,我的远方亲戚,以及进步党的女眷等。你可以想象一下,将来我的身边会有多热闹。这还只是我的女侍,他们同样在阿尔伯特将来的男侍团上拼命地想办法钻营。”

“那这样一来,有适龄的未婚男女,你还可以为他们做媒了。”

威廉敏娜被汉斯博格的诙谐逗乐了,“这一定会非常有趣!”

女王的笑引来了客人们的侧目,当他们看到坐在她旁边的汉斯博格的时候,又都露出了然的神情来。

“我们不论怎么跟紧,都比不过他。”自由党的领袖卡特爵士低声对同伴说。

“汉斯博格几乎养大了她。”

“仅仅两年而已。”卡特爵士更正,“他只做了她两年的秘书官。很走运的,那是至关重要的两年。”

“这足已影响她的公正了。”

“亲王权利草案的事,他最后还是让步了,不是吗?陛下并没有一味地纵容他。而大婚之后,她就有了正式的丈夫,皇室又多了一个男主人了。”卡特爵士望了一眼正在同雷曼太太聊天的阿尔伯特,“将来的日子会更加有趣。”

与此同时,汉斯博格的目光也投向了阿尔伯特。

“婚礼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忙碌。”威廉敏娜简短地总结,“我觉得完全没有必要弄得盛大奢华,可是所有的人都劝我说,比起加冕,民众更加乐于看到一场梦幻的婚礼。这简直太可笑了。”

“上一次加冕还是安娜贝尔,在六年前。而上一次皇家婚礼,陛下,那是你父亲再婚迎娶安妮王妃,已经是十多年前了。”

“我知道,人们渴望看到一场皇家婚礼。所以,身为的女王的我,有义务为人民提供这一消遣。你知道吗,设计师打算给我设计一条长达25米的婚纱。”威廉敏娜摊手,“我需要那么长的婚纱做什么?”

“传统,陛下。”汉斯博格说,“一点小小的传统。婚纱越长,婚姻就会越长。”

威廉敏娜笑了,“设计师也是这么说。我们是个崇尚数字5的国度,他们都觉得25这个数字非常吉利。”

“塞勒伯格勋爵怎么说?”

“哦,阿尔伯特。”威廉敏娜望着未婚夫笑了起来,“他可是个聪明的未婚夫。他就像天下所有的未婚夫一样,从来不对婚礼的任何事发表意见。他无条件地配合,从不评价,并且表现得享受其中。很狡猾,是不是?”

远处的阿尔伯特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也朝她望了过来。两人相视而笑。

阿尔伯特的目光随后落在旁边的汉斯博格身上。隔着遥远的距离,汉斯博格礼貌地向他点了点头。

“我和阿尔伯特决定去弗洛伊丁山庄度蜜月。”威廉敏娜非常自然地提了起来。

“你们不离开奥丁?”

“不。”威廉敏娜显得有点失望,“其实我很想回蒙斯兰卡,让他也看看我出生的地方。但是蒙斯兰卡太远了,而我总共只有一个礼拜的婚假。”

“弗洛伊丁山庄也是个美丽的地方。”汉斯博格宽慰道,“沃尔里希陛下和皇后就是在那里度的蜜月。”

“是呀。听说山庄后面的萤火湖在夏天非常美丽,岸边有萤火虫飞舞。湖水里生长着特殊的藻类,收到外界刺激后会发出荧光。”威廉敏娜轻笑着,碧蓝的眼里充满了对未来生活美好期盼。

汉斯博格默默地凝视着她沐浴着阳光的脸庞,觉得自己的一半身体受着阳光的照耀,而另一半正沉在冰冷的海水里。

名设计师将制作好的婚纱送来的时候,威廉敏娜正在处理公务。忙着阅读公文并且签字的她只是略微抬头,对辛西娅说:“知道了,等我看完这几份文件再去试衣服。”

得到需要等待片刻的回复的设计师还算平静,可他的助手却低声用不可思议的语气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女人不迫切地想看到自己的婚纱的。”

“女王陛下可不是一般的女人,杰米。”设计师淡定道,“一个掌管帝国数百亿人的女王,怎么会为了一件婚纱冲动?”

幸好,塞勒伯格勋爵的到访提前结束了设计师的等待。阿尔伯特走进了书房,将沉迷于公务的未婚妻从桌子边拉了起来,半推半抱着将她劝到了晨室里。

安吉拉接到消息匆匆从医学院请假赶过来,正看到威廉敏娜身穿婚纱从帘子后面走出来。

洁白的礼服包裹着她修长匀称的身躯,蕾丝花边的V字领口上点缀着圆润的珍珠和闪耀的碎钻。精心设计的裙摆犹如雨后天际被风吹散开的流云一样,层层叠叠,又丝毫不繁荣累赘地逶迤在地毯上。

准新娘此刻没有了女王的高傲和肃穆,她在众人的感叹声中破天荒地显得有些羞怯,笑容温暖,轻松而愉悦,脸庞笼罩着一层光芒似的。

按照习俗,阿尔伯特不被允许提前看到新娘子的婚纱。此刻的他站在晨室门外,听着里面女孩子们的欢呼和笑声,觉得心里有小猫的爪子在挠一样。

“您不去试您的礼服吗,勋爵大人?”沃尔夫爵士问?

“不急。”阿尔伯特笑了笑,“我想多听听这欢乐。”

随着婚礼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各方面的宣传造势也紧跟不舍。不仅仅对于皇室,对于媒体和旅游业来说,女王的婚礼都让他们有望赚得盆满钵满。俊男美女的女王和亲王已经是最好的噱头,而且帝国已经太久没有举办盛大的皇家婚礼了。

至于两个当事人,关于他们的新闻,也从未停息过,更有越演越烈之势。显而易见的联姻和政变让一部分人一直对这桩婚事腹诽不休,安娜贝尔女王的拥护者——大多是守旧势力和一些叛逆的青少年——更是直言抨击这是一桩肮脏的交易。威廉敏娜被说成横刀夺爱的心机深沉的女人,而塞勒伯格勋爵则被认为是个玩弄女人的花花公子。

由于威廉敏娜对媒体的宽松,于是报纸和网路上也时不时冒出置疑这桩被宣传成“真爱”的婚姻的真实性。阿尔伯特以前和安娜贝尔的照片被重新拿出来炒作,而所谓“知情人”又对媒体添油加醋地描述当年二女是如何抢夺一男的。

威廉敏娜对这些花边新闻不置可否,只当笑料,而阿尔伯特则根本就不曾关心过外界的评价。沃尔夫爵士日后在宫廷札记里记录过这个插曲。

在首席秘书官眼里,与其说这对未婚夫妻心理素质过硬,能面对非议,倒不如说他们压根儿就不在乎这种和政治无关的流言蜚语。两人相信彼此,而且目光长远深邃,儿女情长对于他们来说,似乎并不值得提于嘴上。

女王婚礼前的最后一个公众活动,就是参加帝国美术馆的百年馆庆。塞勒伯格勋爵自然和她同行。威廉敏娜女王在庆典结束后参观了馆内的一些珍贵收藏,其中一尊二十多厘米高的象牙雕刻的维纳斯女神像引起了她格外的注意。

女王专注的神情被《先驱者》报的记者捕捉到了,而等记者回去整理照片时,才发现这张五秒的全息动图的特别之处。

年轻秀美的女王兴致盎然地注视着玻璃匣里的爱神雕像,而站她身边的塞勒伯格勋爵则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她。随后女王转头,两人相视而笑。他们彼此的眼神里充满着浓浓的温情和默契。

这张图被专门放在了第二日的头版头条里,成为流传下来的威廉敏娜和阿尔伯特亲王的图片里,最为著名的一张。

置疑和反对的呼声在这张照片出来后,瞬间就被赞美和感叹淹没了。谁都看得出来这对未婚夫妻之间笃深的感情。他们不论年纪、容貌,还是家世、学识,都那么般配。于是那场将至的婚礼又被标注上了“世纪”婚礼的头衔。

威廉敏娜他们在知道了外面的动向后,倒显得有点啼笑皆非。不过这个时候她正是最繁忙的时刻。为了挪出时间来度蜜月,她不得不提前把一些工作在婚礼前做完,这让她常常工作到深夜。

阿尔伯特总是抽空来陪伴她,不仅如此,还私下帮助着她一起处理公务。未婚夫的睿智再度令威廉敏娜惊讶。阿尔伯特在带兵打仗上战绩出色,他在处理国务上,也丝毫不逊色。自幼接受严格又全面教育长大的塞勒伯格家的继承人终于可以发挥他的才智,只是这一切只能在私下。

汉斯博格在早晨例会结束后,再次带着亲王权益草案书来觐见女王。

新的草案基本按照了威廉敏娜的意思,给予了阿尔伯特足够的权利,又详细明确地规定了他的义务。亲王的各项配给标注详细,职责范围清晰。在某些比较有争议性的问题上,又留有了充足的余地。

威廉敏娜看过协商会议的记录,也知道塞勒伯格家族提出的要求都非常合理。而在她驳回了一次草案后,立法委员会也明显退场一步。双方很快达成了协议。

确认了没有什么需要补充后,威廉敏娜终于在草案上签了字。

“还有一份议案,也需要您看一下。”汉斯博格抽出了一张精致的仿羊皮纸,递到了女王的手上。

“关于督促塞勒伯格家族裁军的提议?”威廉敏娜诧异地念着,“这是什么?”

“正如您所看到的,就是字面的含义。”

威廉敏娜啼笑皆非,“塞勒伯格家族对于你来说,就像一个不稳定的炸弹,说不清什么时候就会爆炸。”

“不是对于我,陛下。”汉斯博格更正,“这份议案是议院提交上来的。”

威廉敏娜站了起来,望了一眼窗外秋日的爽朗晴空,“陪我去散散步吧。我们边走边谈。”

“十分乐意,陛下。”汉斯博格走过来和她挽起了手。

夏日的炎热已经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初秋的干燥和凉爽。改良过的秋香紫藤的花期很长,可以一直开放到秋末。于是在这个时节,花园里那一条紫藤小道上悬挂满了层层叠叠的粉紫色紫藤花。小道上铺设着厚厚一层鹅绒草,踩在脚下,厚实柔软。

威廉敏娜和汉斯博格沿着小道慢慢走着,一边感受着秋日的明媚。

“你们一开始就对塞勒伯格家族就带有偏见。”威廉敏娜语气柔和地说着,“用不着这么过度警惕,欧文。他们已经爽快地交出兵权了,解除私人武装也是迟早的事。他们不傻。下一任王朝就会是他们家族的,他们没必要冒着成为叛国者的风险来夺权。”

“迟早,也该有一个具体的时间,不是吗?”

威廉敏娜倒被他话说得有点动摇了,“我本来的计划,并不是这么早。”

“提前准备并没有错,薇莉。”汉斯博格温柔地劝说着,“我觉得一切都在结婚之前有个定论会比较好。这避免了将来的纠纷。”

“将来会有什么纠纷?”威廉敏娜不解。

汉斯博格斟酌着说:“如果你们的婚姻出现了问题……”

威廉敏娜的脚步停了下来。

“我知道这话并不动听,但是作为你的顾问,方方面面我都要替你考虑到。”汉斯博格也停下脚步,和她面对面站着,“这是一桩政治联姻,你们没有感情基础。虽然你们现在相处得很好,彼此喜欢,但是没有人能保证将来就会一帆风顺。万一,我是说万一,你们的婚姻出现了问题,那皇室和国会也会受影响。塞勒伯格家族背后的拥护者,那些大贵族和旧财阀们,他们不会几日内消亡。他们的势力还是能轻而易举地影响这个国家的政权稳定。”

“你的意思是,如果将来我和阿尔伯特感情破裂,我们的婚姻产生危机,只要塞勒伯格家族乐意,他们的影响力会对威胁到我的统治?”

“我就是这个意思。”

“你对帝国政权也太没信心了,欧文。而且,我一直认为塞勒伯格家族是新贵族势力的代表。老顽固们要不跟着安娜贝尔一起倒台,要不就已经退隐了。”

“陛下就对他们那么有信心?”汉斯博格凝视她。

威廉敏娜轻叹一声,“从我答应阿尔伯特求婚那一刻,我就选择了相信塞勒伯格家族。而且,主要是,我对我的婚姻还是有信心的。我和他们,有共同的利益。为了这个利益,我们会合作下去。”

汉斯博格目光深幽,“那你就要冒着受到他们家族威胁的风险。而我是绝对不会看着你走到那个地步的,薇莉。”

“欧文。”威廉敏娜啼笑皆非,“你为什么非要把事情往最坏的方面想?”

“大概因为我是军人出身。面对一场战役,军人要把最坏的一面考虑到。”

“可是,这是我的婚姻。我和他的孩子会姓塞勒伯格。”

“那也是在王储出生之后的事了,薇莉。在那之前,变数还是很多!”

威廉敏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也理解汉斯博格的顾虑,也知道在政治上不能感情用事。政治婚姻,很多时候,就必须用政治的方法去思考,去解决。

要说她不担心塞勒伯格家族的私人武装,那也是不可能的。

数量那么庞大的一支私人队伍,又是训练有素的精英士兵和最先进精良的军备,这事不论放在前朝,还是放在后世,都是一项特例。更何况塞勒伯格家族那强大的人脉和号召力,在对方安娜贝尔一世的时候,就已经展现得淋漓尽致了。

这样一股强大的势力,不论放在哪里,都会让当权者不安。威廉敏娜此刻也能体会到安娜贝尔的那种心情了。

“我知道您的为难,陛下。”汉斯博格说,“也许是我太逼你的。这事我们先搁置一下吧,毕竟现在谈也实在有点仓促了。等婚礼过后,你们的关系通过法律确定了,我们再来谈这个问题也不迟。”

“欧文,”威廉敏娜无奈地重申,“我真的不想把他们逼迫过紧了。”

“我知道,陛下。”汉斯博格说,“请不要担心,我都会处理好的。”

他们走出了紫藤小道,绕了一个圈子,又回到帕里斯宫。辛西娅已经等待在后廊下。

“陛下,格尔西亚小姐已经到了。”

“哦,安吉拉来了。”威廉敏娜对汉斯博格说,“我约了她一起吃午饭,你要一起来吗?”

“我就不打搅女士们的私房话时间了。”汉斯博格吻了她的手,告辞离去。

安吉拉从画室的窗户看到汉斯博格匆匆离去的背影。等到威廉敏娜走进来的时候,她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汉斯博格先生最近跑皇宫可真勤。”

“他现在是我的顾问,安吉拉。我和议会的沟通全都靠他。”威廉敏娜说。

“怎么了?”安吉拉很敏锐地发觉威廉敏娜情绪不高,“你们没有什么不愉快吧?”

威廉敏娜叹了一口气,“说不上不愉快。政事永远让人烦恼,特别是涉及到自己身边人的党政纷争。”

“是关于阿尔伯特的?”安吉拉一针见血。

“安吉拉?”

“哦,得了。我还不知道你们?”安吉拉摆了摆手,坐在沙发上,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汉斯博格要做什么?之前亲王的权益草案的事,我听卡恩斯说了。老实说,他会针对阿尔伯特,我可是一点都不奇怪。而且汉斯博格这个人非常精明,他会利用学识和法律条款把对方说服得毫无反驳之地。我说的对吧?”

“你还真说对了!”威廉敏娜苦笑着坐在她身边,“不过,不怪汉斯博格会这样做。毕竟他代表的议会势力的确和塞勒伯格家族要针锋相对。他们不把塞勒伯格家剥削得除了头衔和领地外就一无是处是不会罢休的。”

“可怜的薇莉,你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了。”

“这个我早就有预料。”威廉敏娜沉默了片刻,说,“他们这么早就已经开始提议裁军了。”

安吉拉放下了咖啡杯,“噢……我和卡恩斯都以为至少要等婚礼之后。”

“对于政客来说,先下手为强才是取胜的关键。”

“你打算怎么办?”

“我让他们把时间暂时押后。不过那是不过给了他们更加充足的时间来谋划。”

“可怜的阿尔伯特。”安吉拉苦恼,“我还挺喜欢他的,毕竟他帮了你一个大忙。塞勒伯格家族当然也受益匪浅,但是对于他个人来说,他的付出可是真的很大。”

“所以我觉得很对不起他。”威廉敏娜叹气,“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帮助他。”

“亲爱的,那完全用不着。”安吉拉说,“不要因为这种事为男人操心,他们会认为你瞧不起他们的能力。你的未婚夫也不是温室花朵。他可是一名塞勒伯格,战神提尔的继承人。相信我,这事你最好先别插手。让他们男人去解决。而你,我亲爱的朋友,现在只需要好好休息两天,然后做一个全帝国最美的新娘!”

威廉敏娜喝干了杯子里的咖啡。她斟酌着,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小声问:“安吉拉,你做梦吗?”

“我当然做梦,亲爱的。”安吉拉困惑地看着她。

“我是说,那种梦……”威廉敏娜几乎不敢看安吉拉,结巴地说,“你明白的,就是……关于男人……”

安吉拉明白了过来。她放下咖啡杯,全神贯注地盯着好友,兴奋地说:“噢,这个我感兴趣!你做了那样的梦了?梦里的人是谁?快说,我要知道细节,每一个细节!”

“安吉拉!”威廉敏娜尴尬地笑着。

“怎么?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是一个正常的女生,亲爱的!”安吉拉一本正经地说,“是不是你的未婚夫?”

“阿尔伯特?”威廉敏娜下意识地抬高了嗓音。

“噢,不。”安吉拉捂着额头,“我真不想继续猜下去了。但是如果不是阿尔伯特……”

“安吉拉,打住!”威廉敏娜扯过一个靠垫朝她扔过去,“这不是重点!”

“好吧,我打住。”安吉拉笑嘻嘻地接过靠垫,把它抱在怀里,“那么告诉我,是什么让你困惑?你会做这样的梦,还是梦里的情节?”

威廉敏娜忐忑地酝酿了片刻,说:“我只是……不明白……”

安吉拉把脸凑了过来,“告诉我,亲爱的,你感觉如何?”

威廉敏娜用一种豁出去的表情,说:“还不坏。”

“你有没有……”

“只是亲吻和抚摸而已。”

安吉拉有点失望,“好吧。不过考虑到你的确没有经验,这也是合理的。你被吻过吗?阿尔伯特吻过你吗?”

“当然。”威廉敏娜说,“我们是未婚夫妻。”

“你们还没有……发生关系吧?”安吉拉临时选择了比较优雅的词语。

“不,还没有。”威廉敏娜瞟了她一眼,“我们也还没有到达那种程度。”

“你们从来没谈过这事?他没有要求过?”

“阿尔伯特是个绅士,安吉拉。”威廉敏娜轻笑着,“他接吻技术不错。”

安吉拉窃笑着,问:“但是他并不在你的梦里。”

“拜托,安吉拉!”

“是你先开的头!”安吉拉叫着,“薇莉,甜心,我知道你想和我说什么。而且是的,我梦到过很多男人。什么人都有,只要对方对我有吸引力。那不算什么。一个梦伤害不了任何人。任何道德约束在梦里都是失效的。”

“你也……”威廉敏娜惊讶。

“我梦到过好几次我和去年的影帝——罗伊·莱斯利滚床单。”安吉拉得意洋洋地说,“我们在沙滩上看着落日,喝着香槟。他热情地亲吻和抚摸我。我们激情似火,使出浑身解数。而被太阳晒热了的海水不断冲刷着我们。你呢?”

威廉敏娜张口结舌。游乐园主题曲的旋律再度在耳边响了起来,她似乎又闻到了清晨的花香,和汉斯博格身上的汗水气息。

“我……我记不清了。”威廉敏娜耸了耸肩,“一切都很模糊。”

“可怜的薇莉。”安吉拉摸着她的头发,“直到十八岁才有这种感觉。你以前压力太大了,让你失去了太多的乐趣。不过现在一切都好转了。你就要结婚了,可以尽情地享受做女人的快乐。我相信你的未婚夫应该不会让你失望。”

威廉敏娜听得懂安吉拉话里的暗示,她啼笑皆非,“阿尔伯特很绅士。”

“床上需要的是武士,而不是绅士。”安吉拉瞪着眼睛。

威廉敏娜噗哧笑起来,“安吉拉!”

“这可是个很实际的问题,亲爱的。”安吉拉认真地说,“男人不能光有张漂亮脸蛋就行了,还得实用。不过我想阿尔伯特还好。军校的女孩子们对他评价挺高的。”

威廉敏娜感觉到有点不自在,“我以为他被安娜贝尔看管得很严格。”

“安娜贝尔又不是他母亲。”安吉拉说,“我真不敢相信你和他没有讨论过这个事。当然,你没有什么经历,但是他不同。我知道他至少私下认真交往过两个女孩。”

“是吗?”威廉敏娜抿了抿唇,“我认识吗?”

“天真没脑子的男爵小姐和自命清高的学究的女儿,无聊得很。”安吉拉不屑道,“不过至少他不是处男了,放心吧。话说到这里,我听说汉斯博格先生在这方面的口碑还不错。”

威廉敏娜被咖啡呛住。

“上帝呀!”安吉拉大笑着把纸巾递了过去,“薇莉,我的蜜糖。我知道汉斯博格在你心中是很圣洁的存在,就像没有荷尔蒙似的。但是他在数亿帝国女士们心中,可是最佳梦中情人的人选。上个月他才在网上被票选为了全国最想约会的未婚男性第三名。”

“他有很多女朋友?”威廉敏娜问。

“这我不能确定。不过想上他的床的女士们可真是能组成一支舰队了。”安吉拉感叹着,“我更喜欢年轻一点的坏小子。不过我相信汉斯博格先生在床上的表现绝度不会让女士失望。他是一个相貌英俊、体魄强健的年轻男人。有教养,对女伴温柔体贴,有品位和情趣,而且从他的年纪来看,他应该经验丰富。”

威廉敏娜低头给自己添了一杯咖啡,没有放糖。她闷头喝着咖啡,没有接安吉拉的话。

“别管汉斯博格了。”安吉拉自己把话题又绕了回来,“如果你为新婚之夜担心,只管来找我就好。我甚至还可以给你看一些好东西……”

“谢谢了,安吉。”威廉敏娜赶紧打断了她的话,“我自己能应付。”

安吉拉意味深长地笑着:“那,我祝你有一个美妙的体验。”

婚礼前一日,阿尔伯特按照习俗,没有再进宫来。威廉敏娜独自用了晚饭,然后回到书房看公文。

外婆雷曼太太——现在是林克伯爵夫人——端着姜茶走了进来。

“你该早点上床睡觉的,亲爱的。”

“我知道,可是我睡不着。”威廉敏娜叹气。

“这我可不奇怪。”伯爵夫人捧着外孙女的脸亲了一下,“噢,我的薇莉小宝贝,你明天就要嫁人了。”

“是呀,我明天就要嫁人了。”威廉敏娜深呼吸,“我以为我会在经历了加冕后,对此比较冷静的。”

“你虽然是个女王,可你也是个准新娘。没有女人会在这一刻平静的。”伯爵夫人给威廉敏娜倒上了姜茶。

威廉敏娜注视着慈祥的外婆,忽然问:“妈妈出嫁前,也和我一样吗?”

伯爵夫人望着外孙女,温柔地笑了,“你妈妈结婚前,比你紧张兴奋一百倍。她要嫁的可是一个王子。”

“他们那时候一定很相爱吧。”

“他们一直相爱的。”外婆摸了摸外孙女的头发,“不要想那么多了,孩子,明天是你的大日子。喝了这杯姜茶,然后去休息吧。做一个完美的新娘。”

伯爵夫人告辞离去后,威廉敏娜捧着姜茶坐在窗台上,望着窗外的月光。

通讯器在寂静中响了起来,不用看显示,就知道会是谁打来的电话。

“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给我打电话呢。”威廉敏娜笑嘻嘻地说。

汉斯博格轻笑了一声。他正站在落地窗前,沐浴着月光,手里的烟静静燃烧着。

“没有打搅到你?”

“没有,刚准备上床睡觉了。有什么事?”

“没什么。”汉斯博格抖了抖烟灰,“我忽然想到,明天会非常忙,或许没有机会第一时间对你说声恭喜。所以,我给你打了电话。恭喜你,威廉敏娜……我祝你婚姻长久而幸福。”

威廉敏娜的脸贴着耳机,浅浅地笑了。

“你知道吗,欧文?”

“什么?”

“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将来长大了做你的新娘。”

汉斯博格的手抖了一下,烟灰飘落下来。

“很可爱,是不是?”威廉敏娜迳自笑道,“你一直是我心目中的英雄,我的守护神和导师,我的父亲和兄长,以及我最好的朋友。能得到你的祝福,对我来说,意义非凡。”

汉斯博格凝望着夜空里皎洁的圆月,半晌没有说话。

“欧文,还在吗?”

“是……一直都在。”

“你在想什么?”

汉斯博格最后抽了一口烟,吐出白雾。然后他把烟摁灭在了烟灰缸里。

“我在想,今晚没有云,明天一定会是个好天气。”

而第二日,也果真是一个晴朗无云的好天气。

身穿洁白婚纱的女王由外祖父挽着,踏上了红地毯。流云一般的面纱长长地拖在身后,由两个小孩子牵着,新娘美丽的婚纱引起了贵妇们此起彼伏的赞叹声,而靓丽的伴娘也同样得到了众人惊艳的目光。

圣坛上,阿尔伯特已经等待已久。华丽的礼服衬托得他身材修长挺拔,腰带紧束着他劲瘦的腰肢,军靴包裹着他修长笔直的双腿。英武坚毅之中,又有着他独特的斯文和儒雅。

结婚会让一个男人立刻成熟起来,他现在身上就有着以前欠缺的稳重和深沉。这让他愈发显得优雅和迷人。

林克伯爵和新郎握了一下手,然后将新娘的手交到了他的手里。

阿尔伯特将威廉敏娜牵上了圣坛。

教皇冲这对新人们露出了慈爱的笑容。

“上帝及诸位见证,我发誓……”

“我发誓!”

“我,威廉敏娜·奥森博格……”

“阿尔伯特·塞勒伯格……”

“……真心结为夫妻……”

“……不论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

“……也不论健康或者疾病,我都将爱护你,珍惜你……”

“……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帝都圣米迦勒教堂的钟声敲响,上千只白鸽振翅飞向晴朗的天空。帝国所有的频道都在直播这对全国最著名的新人走出教堂的那一刻。

威廉敏娜和阿尔伯特十指紧扣着站在教堂的台阶上,向民众挥手微笑。

然后,新郎搂住了新娘的腰,两人轻轻拥吻。

盛大的婚宴舞会通宵达旦。在传统的几首圆舞曲和集体舞结束后,当红的流行乐团走上了演出台。客人们纷纷发出惊呼声,而年轻人们兴奋地鼓起掌来。

帝国著名的摇滚乐队“老男孩”是阿尔伯特亲王非常喜欢的一个流行乐队。女王特意指示宫内省将他们邀请来演出。

“这是你给我的惊喜?”阿尔伯特显然惊讶又感动。

“喜欢吗?”威廉敏娜眼神闪亮。

“我该怎么说呢?”阿尔伯特感叹着,凝视着怀里的新婚妻子。他把嘴唇贴着她的耳朵,轻声说:“我如此幸运能娶你为妻。”

阿尔伯特吻了一下妻子的额头,走去同乐队的人握手。他交代了什么,队长笑着拍了拍吉他,“没问题的,殿下。新婚愉快。”

看着阿尔伯特一脸快乐的笑意地走回来,威廉敏娜好奇地问:“你对他们说了什么?”

“夫人,那是我给你的惊喜。”阿尔伯特搂住了威廉敏娜,“现在,我们来跳舞吧。”

吉他手拨响了吉他,几个简单的音符后,主唱放开了歌喉,唱起了一首古老的情歌,《BackAtOne》。动人的旋律和深情的歌词打动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

优美的旋律中,新人相拥着,翩翩起舞。他们额头抵着额头,脸上挂着甜蜜的浅笑。

“我相信这会是一桩幸福而长久的婚姻的。”安吉拉感动地看着舞池里的那对新人,对身旁的卡恩斯说,“阿尔伯特让我惊讶的地方就在于,他是一个非常有包容力的男人。他能为了薇莉而甘于人后,平凡低调。这对一个男人来说,可是相当伟大的牺牲了。”

“你怎么总表现得像是一个婚姻咨询专家?”卡恩斯讥笑她,“怎样,看着薇莉结婚了,你没有什么想法?”

“我?结婚?不不不!”安吉拉不以为然地笑起来,“我要从医学院毕业,然后读研究生,再读博士,然后我要争取开一家私人诊所。”

“薇莉希望你能担任宫廷御医。你拒绝了?”

“你知道我的脾气的。我怎么可能有那么好的性子去伺候那些权贵?不过我很乐意进皇家医学研究所。薇莉说到时候会给我写推荐信。女王的推荐信哟!”

“是是,格尔西亚博士。”卡恩斯敷衍道。

安吉拉快活地笑着,拉着卡恩斯走下舞池,跳起了舞。

威廉敏娜和新婚丈夫跳了两支舞后,休息片刻,又和外公跳了一曲,然后就被女伴们簇拥着回休息室换衣服。

新换的长裙是珠光银蓝色,裁剪修身,鱼尾一样的裙摆,衬托得新娘身材窈窕高挑。威廉敏娜换了一套珠宝,取下王冠,在头发上别上钻石发卡。

她从更衣室里走出来,阿尔伯特就笑着迎接过来,眼里满是欣赏惊艳之色。两人挽着手回到了舞会上,又跳了两支舞,这才走到一边休息。

阿尔伯特递了一杯香槟给妻子,说了两句话,就有旧事军校的同学过来祝贺。威廉敏娜也不拘着他,让他们男人去隔壁吸烟室叙旧去了。她自己和辛西娅聊了几句,忽然想起来。

“看到汉斯博格先生了吗?”

“没有呢,陛下。”辛西娅说,“之前看他和赫德沃尔伯爵小姐跳了一支舞,然后他就一直在和几位士官说话。我估计他们也去吸烟室了。”

威廉敏娜侧过头,掩饰眼里的失望。过了片刻,她说:“这里太闷了,我去走廊上透口气。你不用跟过来了。如果亲王殿下找我,就说我在外面。”

辛西娅行了一个礼,目送女王离去。

威廉敏娜穿过不住向她行礼的客人,走到了大厅外面的回廊。年轻人都在大厅里跳舞,外面多半都是偶偶私语的年轻情侣,和戏耍的孩子。女王没有带着随从,十分低调地从走廊里走过,并没有惊动太多人。

威廉敏娜走过人群密集的地方,然后放慢了脚步。就在那个时候,她眼角余光忽然看到了汉斯博格的身影。

汉斯博格面前还站着一位穿着湖蓝色礼服的年轻女孩。女孩栗色的头发上别着一朵白花,很是俏丽。他们面对面站着,女孩似乎急切地说了什么。汉斯博格沉默地看着她,脸上没有表情。

女孩的脸上带着一目了然的爱慕。她主动把手放在了汉斯博格的胳膊上,脸几乎贴着他的胸膛。

威廉敏娜愣了愣,脚步停了下来。

汉斯博格低着头,女孩攀着他的肩膀,踮起脚尖亲吻上了他的唇。

威廉敏娜怔怔地站着,就像一尊雕像。身后舞会里的音乐逐渐微弱下去,喧闹的人声也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隔着十来米远的两个人,近到可以看清衣服上的皱褶,可又仿佛远在银河的另外一端。

“陛下!”洪亮的声音惊醒了威廉敏娜。

一位老公爵端着酒杯大步走了过来。他满脸笑容,热情洋溢,“恭喜您,陛下。祝您婚姻幸福长久。”

威廉敏娜挤出一个笑,“谢谢,公爵大人。”

“您今晚可真漂亮。我怎么没有看到亲王殿下?让这么美丽的新娘落单可真是一桩罪过。”

威廉敏娜再度朝汉斯博格望过去。他和那个女孩也正望过来。目光接触的那一瞬间,威廉敏娜把视线收了回来。

“公爵大人,也许您乐意陪我回到舞会上。”

“当然,我的荣幸。”老公爵愉快地挽住了她,“哦,今天的婚礼真是完美。您的双亲一定非常为您高兴。”

“我想也是的。”

女子绸缎的裙摆像美人鱼的鱼尾一样轻轻一甩,就消失在了走廊转角后。

汉斯博格只斟酌了片刻,毅然丢下女伴,追了过去。

“欧文……”女孩无助又可怜地呼唤了他一声。可是对方就想没有听到似的,丝毫没有放慢脚步。

老公爵挽着女王的手,步调缓慢地走着,一边说:“希望我们刚才没有打搅到汉斯博格先生。”

威廉敏娜心里一惊,有种秘密被窥视的惊慌和尴尬,不过她很快用轻松的口吻说:“我也正准备离开了。不然那未免太不识趣了。”

老公爵笑起来,“那没什么。汉斯博格先生年轻、英俊,拥有大好的前途。追求他的姑娘们都可以组成一支帝国舰队了,连我的两个孙女都非常为他着迷。”

“我对汉斯博格先生如此受欢迎,为什么一点都不吃惊呢?”威廉敏娜轻轻冷笑了一下。

汉斯博格终于赶上了威廉敏娜他们的脚步。他斟酌了一下,还是出声唤她。

“陛下……”

“欧文,”威廉敏娜回头看他,轻松愉快地笑着,“你怎么不陪着你的朋友?”

汉斯博格破天荒地露出一点局促的表情,“那是一个误会,陛下。罗伯特小姐她……”他看到老公爵狡猾的笑容,立刻将话题终止了。

威廉敏娜也察觉了第三者在场的不便。她将手递向了汉斯博格,把他从尴尬中解围出来。

“你今天还没有和我跳舞呢。你可是承诺过的。”

“当然,我很抱歉。”汉斯博格握住了她的手。

老公爵识趣地欠身退让开。汉斯博格搂住了威廉敏娜的腰,将她带下舞池。

乐队奏响一首舒缓的四步舞曲。汉斯博格搂着威廉敏娜的腰,在舞池里轻轻起舞。

舞曲悠扬缓慢,相拥着的两个人十分安静。威廉敏娜感受着男人稳健有力的手臂搂着自己的腰,她放心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低垂着眼帘,思绪游离。汉斯博格带着她,动作也越来越慢,只在原地轻轻踏步。

怀里的人沉默且平静。而就是这种平和,反而让汉斯博格有一种呼吸不过来的痛苦。

阿尔伯特正在和朋友说话,好友尼克忽然冲他身后挤了挤眼睛。他转过身去,看到威廉敏娜正依偎在她的前任秘书官怀里,秀丽的面容带着一丝落寞。

舞曲结束,威廉敏娜直起了身,朝汉斯博格笑了笑,说:“我今天真开心。”

汉斯博格低声说:“薇莉,她……”

“什么都别说。”威廉敏娜笑着摇了摇头,“今天是我的大日子。”

汉斯博格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慌张、痛苦、喜悦、忧伤,说不清楚那种感情更加多一点。

威廉敏娜躲避开他的目光,转身才走了几步,又猛地站住了。

她对面,就站着刚才那位蓝裙子的小姐。那个女孩估计神情紧张,提着裙子行了一个屈膝礼,张着嘴,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

威廉敏娜从容地凝视了她片刻,为这个女孩的勇敢而微微一笑。

她转身问汉斯博格:“这是哪家的小姐?”

汉斯博格眉头轻皱,说:“罗伯特男爵小姐,陛下。”

“你们认识?”威廉敏娜又问。

伯爵小姐用充满期盼的目光望着汉斯博格。汉斯博格避开她的目光,语气平板地说:“是的,我与男爵阁下共事。”

女孩失落的神色一目了然。

威廉敏娜近乎怜悯地笑着,说:“请在舞会上玩得愉快,罗伯特小姐。”

男爵小姐垂头丧气地再度行了一个屈膝礼。威廉敏娜不再看她,步履轻盈地从她身边走过。她仪态高雅,脚步从容,但是脸上却没有一丝笑容。

是阿尔伯特的出现,让威廉敏娜停下了脚步,紧绷的表情也随之放轻松了一点。

“你累了,亲爱的?”亲王关切地问。

威廉敏娜挤出一个笑,“是有一点。我想我喝得有点多了。”

“那我们去休息吧。”

“现在?”威廉敏娜望了一眼宾朋满堂的舞会大厅。

“这是我们的婚礼,我们是主人。况且,”阿尔伯特笑着说,“我们退场了,客人们反而能玩得更放松些。”

威廉敏娜的笑容回到了脸上,她挽住了新婚丈夫的手。

在人们祝福的掌声中,新婚的女王夫妇满脸笑容的离开了舞会。

汉斯博格站在人群里,没有微笑,也没有鼓掌。而威廉敏娜也没有回头。

新婚之夜的仪式也是按照传统来进行的。帕里斯宫里的主寝室里,婚床上撒满了玫瑰花瓣,更换了睡衣的新婚夫妇在长老、教皇以及侍从和忠臣们的簇拥下,向对方慎重行礼。然后在教皇的祝福念词中爬上了床。

尴尬而冗长的仪式终于结束,人们退了出去,大门合上。

两个年轻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长长松了一口气。

“奥丁大神!”威廉敏娜倒在了床里,摊平四肢,“终于结束了!我已经下令了,大婚之后,至少半年,宫廷里不会再举办大型社交舞会!我可真是受够了!”

“所以人一生最好只结一次婚。”阿尔伯特斜躺着,手撑着头看她,“那你理想的婚礼是怎么样的?”

“理想中的?”威廉敏娜想了想,“简单的仪式,只有亲朋好友参加。然后我们会在草坪上跳舞。哦,我真喜欢在草坪上跳舞。我母亲以前就曾拉着我的手在草坪上跳舞,我是在家庭录像里看到的。”

阿尔伯特温柔地凝视着她,“我真希望有机会能去蒙斯兰卡看看。”

威廉敏娜抱着小方枕,陷入回忆里,“我们会一起回去的。我要带你去看我小时候和伙伴们打仗的那个小山坡。我们的孩子还可以在那个橡树下玩秋千。”

“这可真是个漫长的计划。”阿尔伯特放下手,倾身过来,抽出了威廉敏娜怀里的抱枕,抛在了身后。

“现在,我的夫人,我们就开始一步一步实施吧。”

威廉敏娜眨了眨眼,看着越靠越近的新婚丈夫。男人的气息笼罩住了她,无形的压迫感将她禁锢在他的手臂间。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是阿尔伯特已经俯身吻住了他。

带着香槟气息的吻很热烈,那是男人期待已久后,终于得到自己想要的人的激动。

阿尔伯特的手温柔地抚摸着威廉敏娜散在床单上的头发,抚摸着她的耳垂,然后手指顺着她的下巴滑落到颈项,停在了她胸前睡衣的带子上。男人的吻也逐渐滑落到她纤细的脖子上。

细细的带子轻而易举地被拉开,宽松的睡衣敞开,荷叶边的领口被轻轻一扯,就从光洁的肩头滑落。吻很快随之覆盖上,灼热的温度弥补了衣服脱去带来的凉意。可是威廉敏娜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轻颤。

梦里体会过的迷乱的感觉在身体里复苏。相似的亲吻和抚摸,却来自不同的人。现实与梦境逐渐重叠起来,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阿尔伯特支撑起身子,视线望进她有些慌乱的眼睛里。

“看着我,薇莉,看着我。”男人声音低沉温柔,像催眠一般,传入威廉敏娜的耳朵里。

“没关系的,放松点。”阿尔伯特浅笑着,细碎地吻着她的额头、鼻尖和嘴唇,双手抚过她颤抖的身躯,“没关系的,薇莉。闭上眼睛吧,我会让你快乐。”

威廉敏娜依旧紧张,但是她还是听话地闭上了眼睛。她在心里告诉自己,现在这个吻着她的男人,是她的丈夫。而不是梦里那个她不能触摸的男人。

平日里高贵矜持的女王如今只是一个羞涩的新娘而已。严格的宫廷生活和长期压抑的环境让她并没有像同龄女孩一样能早一些熟悉男女之事。她熟知课本上的生理知识和情理,但是却全无实际的经验。在这种时刻,她所能做的,也只有全身心地信任自己的丈夫,把自己交付出去。

床帘落下,把床和外面隔绝开来。外面沉静安宁,里面则是昏暗而燥热的世界。

阿尔伯特再度俯身下来吻住了威廉敏娜。这一次,她温柔地回应了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丝绸睡衣已经全部褪了去。亲吻和抚摸顺着一点点在身躯上蔓延。男人修长却也带着薄茧的手带来丝丝麻麻的触感,电流一般的感觉开始在身体里流窜。

这个感觉,威廉敏娜在梦里体会过,这次却是那么真实而且强烈。她微微绷紧了身体,下意识地夹紧双腿。

感觉到她的不知所措,阿尔伯特停顿了下来,再度反复、细致地吻着她的唇和脖子。

威廉敏娜轻叹了一声,伸手搂住了他的肩膀,手指插进他的头发里。

阿尔伯特抚摸着她的手逐渐加重。他重重地吮吸她的胸脯,留下红痕。微痛的感觉让威廉敏娜哼了一声,反而把他抱得更紧了。灼热的吻在她全身游走,把她的身体彻底地唤醒了。威廉敏娜止不住发颤,但那已经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情欲的弥漫。

当她低低呻吟起来的时候。阿尔伯特直起身,跪在她身上。帐子里很暗,但是威廉敏娜从衣料的摩擦声中知道他在脱衣服。她的脸更烫了,心跳剧烈跳动着,一种兴奋的期待和疼痛从内心深处涌了出来。

阿尔伯特再度拥抱住了她,两具赤裸而滚烫的身体贴在了一起。那种感觉比威廉敏娜意料中的要舒服很多,她感觉到了急切的渴望,忍不住伸手摩挲男人光滑赤裸、又肌肉结实的背部。

她的抚摸让阿尔伯特的肌肉霎时紧绷起来,皮肤的温度也随之升高,炙手可热。威廉敏娜受了感染,在他激烈的吻和抚摸中喘息起来。

阿尔伯特抱紧了她,身体挺动。威廉敏娜猝不及防地叫了起来。两人都紧张又疼痛得一动不动。

“对不起,亲爱的,我应该……你还好吗?”

威廉敏娜紧闭上眼,泪水从眼角滚下,落进头发里,但是阿尔伯特看不到。

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阿尔伯特轻笑了,细致地吻着她,一边温柔地爱抚过他先前探索出来的每一个敏感点。等到女孩再度放松下来,他才重新动了起来。

威廉敏娜紧紧抱着他,随着他的动作而喘息。疼痛和伴随而来的情欲烧灼着她的理智,她渐渐忘却了一切。

帝国、责任……以及汉斯博格。

结束了婚礼上全部任务的安吉拉端着一杯鸡尾酒,一手拉着卡恩斯走在舞厅外的长廊上。

“去喝酒吧,失恋的小子。”她完全不顾卡恩斯一脸无奈,“作为伴娘,不把自己灌醉,那太不符合传统了!”

“这什么见鬼的传统?”卡恩斯抱怨着,可又不的不被她拽着走。

“我可是想要安慰你呢!”安吉拉理直气壮道,“我要是你,我就去痛快地喝个大醉,然后找个姑娘也共度良宵,结束自己的处男生涯!”

“谁和你说我是处男了?”卡恩斯跳脚。

“噢,抱歉。”安吉拉不大信任地上下打量了一下卡恩斯,“无论如何,今天应该是个狂欢之夜。别浪费了你这一身漂亮的礼服,不是吗?”

安吉拉说完,拽着垂头丧气的卡恩斯继续朝酒吧走去。

一个站在廊柱边望着花园的身影让她忽然停了下来。卡恩斯没留神踩着了她的裙子,还被她狠狠瞪了一眼。

“汉斯博格先生?”

汉斯博格可以说是无奈地转过身。他本来以为这两个人不会留意到他的。

“晚上好,格尔西亚小姐。”

安吉拉看到了他手上的烟,“哦,我还以为你不抽烟的呢。”

“抽的不多。”汉斯博格笑了笑,顺手就把烟掐灭了。

大厅里的灯光照射在汉斯博格的脸上,让他的轮廓愈发分明,显得更加英俊。这样带着忧郁的俊美男人,不知道外面有多少女人为他心碎呢。可是在这样的夜里,他还是显得那么失魂落魄,仿佛发现自己不经意间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一样。

安吉拉近乎同情地叹了一声,“您乐意和我们一起去喝酒吗?”

汉斯博格感激地微笑,“不了,谢谢。我也该告辞了,还有公务要处理。”

“那好吧。”安吉拉也不勉强,“那祝您愉快。”

看着汉斯博格的背影,卡恩斯问安吉拉:“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怎么说呢?”安吉拉想了想,“我觉得他还没死心。”

“薇莉已经结婚了。女王夫妇不会离婚的。”

“谁说的准?又不是没有先例。”

“安吉拉!”

“哦,得了。”安吉拉不耐烦,“你看看他那样子。简直就像丢了魂魄一样。汉斯博格可不是薇莉以为的那个温柔善良、宽厚大方的兄长。他聪明,擅长权谋,有手段,又会笼络人心。照我说,他可真是亲王殿下的劲敌呢。”

“政治家。”卡恩斯不屑地摇头。

“别忙着鄙视他。他还不是一个失败者。”

“你可真恐天下不乱!”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安吉拉抗议,“我又不是当事人。我的想法可左右不了事态的发展。我远离政坛,保持中立,只是一名怀有远大志向的,聪明又美丽、热爱绯闻的未来知名医师罢了。”

卡恩斯长叹了一声,“不管怎么说,总会过去的,不是吗?”

“是呀,总会过去的。”

不论有多伤心,星球照样旋转,黎明照样来临。昨夜歌唱的夜莺已经不知所踪,只在梦里留下婉转的旋律。

侍从在准备着早饭,女仆忙碌地打扫着宫殿,收拾着昨日舞会的残余。已经枯萎的花被取走,带着露水的新鲜花束插进了换过水的花瓶里。

薄纱一般的阳光撒在精美的手工地毯上,清风从窗外送来了晨花的芳香。

阿尔伯特在窗外的鸟叫声中醒了过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去,亲吻着威廉敏娜裸露在被子外面的肩膀。

与此同时,小卢浮宫的一间卧室里,安吉拉和卡恩斯也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大眼瞪着小眼。

比起女王夫妇的温馨,这一对就要明显尴尬的多了。酒醒之后,昨夜的疯狂也成了梦里的一个幻境。不过没有什么比这满床狼藉更能证明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了掩饰尴尬,卡恩斯鬼使神差地吹起了口哨。

“闭嘴,卡恩斯!”安吉拉凶巴巴道。

卡恩斯老实地闭上了嘴。

“现在,”安吉拉命令,“闭上眼转过身去,我好穿衣服。”

卡恩斯想要抗议,可最后还是明智地照着做了。他腹诽不止。昨天晚上什么都做过了,现在却不能多看一眼。

安吉拉用行军的速度穿上裙子,整理好头发。

“好啦。”她颐指气使道,“现在,我要从这里出去。你最好等个半个小时后再离开,不要让别人看到。昨晚的事……那只是一个晚上。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也再不许提起。你明白了吗?”

卡恩斯反倒像被占了便宜的姑娘一样,难以置信道:“那就完了?”

“你以为怎么样?”安吉拉高傲地仰起头,“难道要我为你昨晚的表现奖赏你糖吃吗?”

卡恩斯没好气,“我知道了。你不在乎,那我也不在乎。”

“这样最好。”安吉拉抓起手袋,蹬蹬跑走了,丢下卡恩斯坐在床上苦恼地抓着头发。

新婚夫妇当天就启程前往弗洛伊丁山庄度过他们忙里偷闲的一个礼拜的蜜月。

位于弗洛伊丁山区的这个皇家山庄是一处有名的温泉疗养场所,这里风景优美如画,建筑充满了乡村气息,朴实而亲切,就像童话里世界。

如今正是深秋,山里的枫叶正红得绚烂似火,远望过去,犹如在燃烧一般。山涧的泉水汇集成的潭子碧蓝如宝石一般,鱼儿在岩石间快活地游着。

威廉敏娜和丈夫在这个与世隔绝的享受着珍贵的二人时光。没有宫廷里的纷争和政治上的烦扰,没有都市的喧闹和浮华,他们都爱上了这块世外桃源。

两人穿着居家的衣服,手拉着手走在飞着花絮的田园小道上。三只威尔士柯基犬紧跟着主人,时不时互相打闹。

山下河谷是一大片平整的草坪,下午的时候,小夫妻就会在这里骑马打发时光。草长得茂密,都快及马的膝盖。他们策马奔过,惊起草丛里觅食的小翠鸟。

山庄后有一条温泉流出来后汇集成的小溪,小溪又流进了湖泊里。因为已经入秋,这个闻名奥丁的湖泊水边已经寻找不到萤火虫的踪迹,只有荧光水藻还依旧在月色下发出银蓝色的光芒,就像火苗一样。

阿尔伯特在月色下钓鱼,鱼钩甩入水中,就激荡起一圈圈的荧光。威廉敏娜在他身边静静地陪伴着他。她渐渐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回到了卧室的大床上,盖着柔软的被子。

周末的时候下起了雨,气温降低,无法外出,两人干脆在床上厮磨时光。女侍送来餐点时,两人都衣不遮体地裹在被子里偷笑。

山庄的大宅子边有一株老橘子树,现在还残留着几个最大的橘子挂在枝头。阿尔伯特卷起袖子,身手敏捷地爬了上去。威廉敏娜就在下面用裙子接他扔下来的橘子。两个人开心得就像小孩子。

路过的山庄管家看到这对夫妇的所作所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继续朝前走去。

晚上降温,他们一般不出门。两人穿着睡衣在壁炉前席地而坐,用叉子烤橘子。威廉敏娜喂了阿尔伯特一瓣,把他酸得差点跳起来。她大笑着逃开,旋即被他抓了回来,压在地毯上。

“先生,”威廉敏娜故作严肃道,“您知道你在做什么?我可是银河帝国的女王。”

“是的,陛下,我很清楚。”阿尔伯特嘴角勾着别有意味的笑,“我正想问您,陛下,我可以吻您吗?”

威廉敏娜扑地一声笑了。

于是,阿尔伯特俯身吻了下来。

炉火把小沙龙里烘烤得暖洋洋的,人躺在厚实柔软的手工羊毛地毯上,就像躺在云朵里一样。身体酥软无力,体内的火焰也越燃烧越旺盛。很快的,汗水就从每个毛孔里浸了出来。

威廉敏娜现在已经能很熟练地解开阿尔伯特的皮带,不过在那之前,她总是已经被脱得干干净净。她解开他衬衫的扣子,抚摸着他坚实宽厚的胸膛。这具身体被衣服包裹的时候看上去修长匀称,略有点削瘦。但是当脱下衣服后,结实精悍的肌肉和优美流畅的线条也再没有了可遮挡之处。

他们耳鬓厮磨,肢体交缠着,忘我地享受着这原始的愉悦。

“你真美,薇莉。”阿尔伯特含着威廉敏娜的耳垂,呼吸粗重地感叹着。

威廉敏娜细嫩的手掌流连忘返地抚摸着他结实的后背,感受着他的皮肤在手掌下紧绷。她很喜欢这个感觉,让她知道他是为了她而激动起来的。他滚烫的肌肤把温度传到了她的身上。她紧抱着他,就像他是这个世间唯一的温暖来源。

短短的几天,阿尔伯特教会了她很多事。那些是即使在那个梦里,她也都没有体验过的经历。她虽然早就从课本上学过生理知识,却是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愉悦感觉。

而今天,或许是红酒,又或许是炉火,让她的感觉比以往都要强烈。当阿尔伯特进入她后,她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好像身体不再是她自己的,思维也脱离了躯体。她想要拒绝,又想得到更多。激烈的感觉让她大声呻吟着,已经无法思考。

威廉敏娜的反应也刺激到了阿尔伯特。他也终于放下了这些天来的小心翼翼,动作变得剧烈。汗水从他身上滚落,滴在威廉敏娜的身体上,再顺着她身体的曲线滑落进了地毯里。威廉敏娜神情迷离地呻吟着,洁白妙曼的身躯就像一朵白莲花一样在他身下绽放开来。

他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抵在沙发扶手上。威廉敏娜紧紧抱住他,就像抱着海浪里的一根浮木。她的身体柔软细腻,每一寸肌肤都和他的紧贴在一起。

激烈的交缠中,男人粗重的呼吸夹着沙哑的呻吟就响在耳边。低沉性感的声音传入威廉敏娜的耳朵里,头皮一阵阵发麻,指甲陷入他背部的肌肉里。体内灼热的欲望堆积得越来越高,直到最后那一刻,死亡一般的欢愉不可抗拒地将她推向了高潮的顶端。

威廉敏娜浑身抽搐着,身体像是被抽空了一样瘫软下来。她缺氧一样大口呼吸着,头晕目眩。

过了片刻,又像是过了一个世纪,她的神智才慢慢回到了躯体里。

阿尔伯特正紧拥抱着她躺在地毯上,亲吻着她的脸颊,抚摸着她汗湿的身体。他注视着她的目光充满了怜爱和疼惜,又有着狂喜与自豪。

“我怎么了?”威廉敏娜困惑地问。

“你很好,我的爱。”阿尔伯特吻着她的唇,“再好不过了。你享受到了愉快。你喜欢吗?”

威廉敏娜在他的抚摸下喘息着,轻哼了一声表示回答。

阿尔伯特微笑着在她耳边低语:“那我会让你更快乐。”

他把威廉敏娜抱起来,让她跪着趴伏在沙发上。威廉敏娜感受到他气息灼热的身躯覆盖在了自己的背上。她觉得刚才溺死在了海浪里的每一个细胞又全部复活了。

阿尔伯特握着她纤细柔韧的腰,再度挺身进入了她。不同的角度让他们结合得更加紧密,更引起了威廉敏娜剧烈的反应。她立刻就叫了起来,拱着腰大口喘息。欲望如海啸一样迅猛地将她淹没。现在做主的不是她的大脑,而是她的身体。

没有花多少时间,威廉敏娜又紧绷着身体到达了巅峰。她瘫软地伏在沙发坐垫上,紧闭着双眼急促喘息着。

“天,你真敏感……”阿尔伯特叹息着。他撩开她被汗打湿后粘在背上的头发,滚烫的呼吸拂在她湿漉漉的背上。

“阿尔伯特……”威廉敏娜气息不稳地哀求着,回眸看他。她湿润的双眼里映着跳跃的火光。

阿尔伯特按着她的腰,再度动了起来。威廉敏娜随着他的动作呻吟着,脸颊通红。

汗水顺着她的背脊一路滚落,在肌肤上划出一道道亮晶晶的水渍。阿尔伯特将嘴唇覆盖在她背上,吮吸着,轻轻噬咬着,品味着舌尖的咸味。威廉敏娜愉悦又难耐地叫着他的名字,声音就像天籁一样优美动听。

绚烂的高潮终于在两人之间爆发。阿尔伯特低低咆哮着,用力咬在威廉敏娜的后颈上。威廉敏娜被强悍地扯进身后坚固的怀抱里,被紧紧地禁锢住。两人身体紧贴着,一起颤抖地享受美妙的余韵。

等到他们都平复了呼吸,阿尔伯特满足地吻了吻妻子汗湿的嘴唇,抱起她走进了浴室。

午夜的时候,外面又下起了雨。夫妻两人听着雨声相拥而眠。

不知道睡了多久,军人的敏锐让阿尔伯特猛然醒了过来。

太静了。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安静得听不到一丝声音。没有风声,没有虫鸣,死一般的寂静。

威廉敏娜还躺在他的怀里,脸贴着他的胸膛。睡前的欢爱消耗了她大部分体力,她睡得很沉。阿尔伯特将她抱紧,全神贯注地听着外面的任何响动。

有人小跑着来到寝室外,敲响了门。

“陛下,殿下!”是近卫队长的声音。

这下威廉敏娜也醒了。

“什么事?”

“抱歉打搅了你们。”队长低声说,“但是恐怕需要你们起来了。我们有几位不受欢迎的客人进入了山庄。”

女王夫妇立刻清醒了过来。

接受过军事训练的两人对视一眼,极有默契地没有交谈。他们一言不发地下了床,在黑暗中动作迅速地换上了休闲装和运动鞋,然后取出了彼此的配枪别在了腰间。

寝室外,近卫队已经严阵以待。

队长行了一个礼,“陛下,殿下,我们建议二位暂时转移去书房。那里目前最安全。”

威廉敏娜边走,边冷声问:“来了多少人?”

“安全监视器统计,有四十二人,突击前锋为七人。”

这七个人,就主要负责刺杀任务。

“身手如何?”阿尔伯特问。

“估计是退役特种兵。”队长说,“而且从他们破坏安全系统的手法来看,不是我们的人。”

“你是说,他们是从别国来的?”威廉敏娜视线锐利如锋。

队长后背微微一凉,“像是星际流亡的地球教组织的惯用手法。”

地球教这个词让威廉敏娜的脸色登时变得十分难看。

知道缘由的阿尔伯特搂着她,无声的安慰着。

就在他们踏进书房的同时,巨大爆炸声从宅子东侧传了过来。所有人一怔,队长几乎是拉着威廉敏娜的手就向书房跑去。

“等一下!”阿尔伯特忽然大喝一声。

威廉敏娜猛地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到他神情惊慌地冲了过来,一把将自己扑倒在地上。

轰然的的爆炸声中,滚滚气流将所有人都掀翻在地上,破碎的门板,家具和砖块纷纷砸了过来。

威廉敏娜被丈夫严严实实地护在了身下,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沙石如雨一般打在阿尔伯特的身上,威廉敏娜心里一紧。

“阿尔伯特!”威廉敏娜抓住了他的衣服,“你还好吗?”

“我没事。”阿尔伯特在她耳边低声说。

他们爬了起来,掏出了枪。没有受伤的侍卫跑过来用身体将女王夫妇挡在了身后。

书房已经被炸毁,大火熊熊,此地显然已不宜久留。

在脑子里把宅子的建筑图迅速地回忆了一遍,女王夫妇几乎异口同声说:“去备菜间!”

比起休息室和沙龙,餐厅旁边的备菜间因为容易被忽略而更加安全。侍卫们立刻掩护着女王夫妇撤离到了备菜间里。

“陛下,请您和殿下暂时呆在这里。”队长敬了一个礼,“我们会尽快清理入侵者。支援部队也将会在五分钟内到达。”

“请务必小心。”威廉敏娜慎重地点了点头。

留下四名侍卫,队长带着其余队员离去。

这个时候,威廉敏娜才看了看时间,正是凌晨四点零五分。人一天中最脆弱的时候。

激烈的战斗声隔着备菜间的门传了进来。虽然已经开启了声波和热感屏蔽,可是对于近在耳边的战争,每个人都还是绷紧了神经。

威廉敏娜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们深处大山之中,对方有备而来,气势凶猛,杀意逼人。如果他们抵抗不住,如果她被抓获?

才登基一个多月,就死在刺杀下的女王。这个头衔实在让她有愧于列祖列宗。

苦笑着,威廉敏娜感觉到自己被拥进了坚实的怀抱里。她抬起头,阿尔伯特冲她微笑,目光里充满了安抚和坚定。她渐渐放松了下来。

这一刻,威廉敏娜终于清楚的认识到,自己是有丈夫的人了。在生死攸关的时候,他会陪伴在自己的身边,和自己一起面对。

侍卫的通讯器里突然响起队长的声音:“我们要坚持不住了!带陛下夫妇撤离!重复一次,带陛下夫妇撤离!”

阿尔伯特镇定地抬起手里的枪,喀喇一声打开了保险栓。威廉敏娜也拔出了自己的枪。

看到丈夫和侍卫的惊异目光,她笑了:“拜托,我也是军校A级荣誉毕业的,射击课和防卫课是全优通过。”

阿尔伯特不免有几分无奈。他低声说:“我会保护你的。”

“我可以保护我自己。”

“薇莉,我不希望你的手再沾染上鲜血了。”

威廉敏娜一阵感动,踮起脚吻了吻丈夫的唇。

侍卫确认了安全后,打开了备菜间的后门。四名侍卫,两个在前,两个在后。阿尔伯特警惕地走在威廉敏娜身边,时刻准备着用身体作为她的掩护。

空气里弥漫着硝烟的味道,大宅的电路已经被破坏,此刻只有应急灯还亮着。

刺客从一扇门里突然冲出来的时候,威廉敏娜头顶的应急灯恰好闪烁了几下。侍卫们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朝对方射击。阿尔伯特几乎同时打开旁边一个储备间的门,将威廉敏娜一把推了进去。

威廉敏娜踉跄地跌了进去,又立刻跳了起来,转身捶门。

“不!阿尔伯特!不——”

阿尔伯特用身体牢牢抵着门,“听话,薇莉,呆在里面!”

威廉敏娜捂着唇,眼泪涌了出来。

隔着门板,威廉敏娜可以清晰地听到外面激烈的战斗声。炸弹爆炸的气流震得门板作响。炮弹声伴随着惨叫和身体摔倒在地上的声音冲击着威廉敏娜的耳膜。

威廉敏娜不知道阿尔伯特是否还守在门外,她只能全神贯注地贴着门,听着外面的动静,分辨着那些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激战声逐渐平息。

威廉敏娜屏住呼吸。

等到外面如死一般寂静的时候,她也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她咬紧牙,再次确认了枪的保险栓已经打开。此刻她已经不敢去想外面到底怎么样了,阿尔伯特又为什么没有声音。她只知道现在,她必须生存下去。

门把手扭动了一下,就在威廉敏娜举起枪的那一刻,阿尔伯特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

“薇莉,是我。”

门打开了。阿尔伯特在一片狼藉之中,从容而镇定地露出安抚的微笑。

威廉敏娜放下枪,扑过去拥抱住他。

阿尔伯特也抱紧了她,手臂发颤。

“没事,我没事。我们先离开这里。”

四个侍卫已经损失了三名,幸存的那个断后,阿尔伯特拉起威廉敏娜开始奔跑。

他们跳过刺客和侍卫们的尸体,一路朝着佣人的偏门奔过去。

威廉敏娜紧握着枪。她还没有机会开枪,她也很想让阿尔伯特不要把她当作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但是她也很理智地清楚这不是她逞强的时刻。她是女王,她必须安全。

经过拐角时,一个全副武装的刺客从斜后方窜出来。阿尔伯特一把将威廉敏娜拖到身后,抬起了手里的枪。

他的手沉稳而有力,仿佛这样的场景已经经历过了无数次。

粒子束准确无误地击穿了对方的喉咙。对方同时也扣动了扳机,粒子弹穿过了阿尔伯特的胳膊,在身后墙上击出一个黑洞。

威廉敏娜只觉得有一根荆棘从自己心上狠狠抽过。

刺客的尸体还没倒在地上,又有一个黑影从他们背后冲了出来。

阿尔伯特发觉自己转身已经来不及了,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两道粒子束射出去,分别击中了刺客的下腹和头颅。

威廉敏娜镇定地收回了枪,手轻微有点颤抖。她转过身立刻扶住了丈夫。

“你的手……”

“没事,没伤着要害。”阿尔伯特脸色苍白,鲜血浸透了衬衫,顺着垂下来的手滴落在地上。

支援的侍卫终于找到了女王夫妇。二十多人组成的的全副武装侍卫队立刻将女王夫妇保护了起来。威廉敏娜动作麻利地解下运动衣帽子上的绳子,捆绑住阿尔伯特的胳膊,为他止血。

夫妇两人在侍卫的保护下离开了宅子,登上了军用悬浮车。在那里,医护人员立刻对阿尔伯特亲王展开了救治。

接到报警紧急从山下赶过来的宪兵队长紧张地朝女王敬了一个礼,“陛下,我们已经掌控了局势。”

威廉敏娜盯着他,声音阴冷,一字一句道:“我要活的。”

被军队严密保护着的车队迅速从弗洛伊丁山庄撤离,连夜返回蔷薇宫。

阿尔伯特的伤势已经得到了有效的处理,血止住了,伤口被缝合包扎妥当。医生给阿尔伯特打了消炎针,然后挂了一瓶营养水吊针。

威廉敏娜一直在旁边沉默地陪伴着丈夫。等到医护人员退下,她没有假借男侍之手,亲自取出干净的衣服,给阿尔伯特换上。

换下的血衣丢在脚下。威廉敏娜看着那鲜红的血迹,瞳孔不禁一缩。

阿尔伯特伸手抚上了她的脸,无声一笑,传递着安慰。

“我们已经安全了,我的爱。”

威廉敏娜的神情这才渐渐柔和了下来。她轻叹一声,倾过身去,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阿尔伯特的伤口,伏进了他的怀里。

阿尔伯特怜爱地搂住妻子,低头把唇贴在她冰凉的额头上,闭上了眼,久久没有分开。

劫后余生的夫妻犹如互相取暖的小动物一样依偎在一起,很长一段时候都没有说话。其实无需交流,他们也都明白彼此的心意。

这是他们结婚以来面对的第一个重大挫折,令人欣慰的是,他们都表现得足够理智和镇定,并且配合默契,互相照应,不离不弃。

回到了蔷薇宫,威廉敏娜没理会已经守候觐见室的大臣们,而是将丈夫送回了房里。她支退了侍从,亲自帮他擦了身体,送他上床休息,还为他盖好了被子。

“我觉得我简直就像一个小婴儿了。”阿尔伯特自嘲。

威廉敏娜温柔地注视着他,摸了摸他的头发,“好好休息。我处理完了很快就回来。”

“别太生气了。”

“当然。”威廉敏娜叹气,“不过也是该让他们知道,我并不是永远都那么好脾气了。”

她吻了吻丈夫,轻轻离开了卧室。

觐见室里的大臣们在看到女王的脸色时,都已经暗自做了心里准备。威廉敏娜一世总是随和可亲,但是并不表示她软弱没有底线。实际上,越是看着随和的人,被触及了底线,就会变得越强硬。

威廉敏娜首先对自己的公公塞勒伯格公爵说:“阿尔伯特没有事,公爵大人。他受了点轻伤,已经休息了。公爵夫人知道了吗?”

老父亲松了一口气,“我还没有告诉他母亲。”

“公爵夫人可以进宫来探望他。我想有母亲在,阿尔伯特会感觉好很多。”

“当然的。”塞勒伯格公爵点了点头,“很高兴你们都没事,陛下。”

“是,非常幸运的。”威廉敏娜转向其他大臣,笑容收敛而去。

“诸位阁下,我相信你们都知道一个小时前发生了什么。”女王一边说着,一边走向宝座,“在蜜月结束之前发生这种事,绝对不是我乐意见到的。特别是这事距离上次刺杀居然不足一个月!斯特罗兹阁下,作为国家安全局的局长,你有什么话要说吗?别说你很抱歉。这样的话你上次已经说过了。”

安全局长在众人同情和鄙夷的目光下走出列,“这是我的失责陛下,我不会推卸责任。请允许我查清这件案子,然后您会看到我的辞职报告的。”

威廉敏娜忍着怒意,说:“这次我希望能看到一份研究确切的报告书,阁下。并且还需要你给出实际可行的解决方案。我的祖父,亚历山大陛下在位时,也经历过数次恐怖刺杀。但是每一次安全局都掌握了行动,避免了刺杀的发生,又能进行追捕。我对你很失望,斯特罗兹阁下。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国安局长深深地鞠了一个躬,提前告辞,前去处理这次事件。

威廉敏娜继续地发号施令:“我希望对外彻底封锁这次事件,阿尔伯特亲王是因为坠马才伤的胳膊,请各位记住了。这意味着,”她看向帝国新闻总署的署长,“我不希望在任何新闻媒体和网络上看到任何有关这次事的消息。”

“是的,陛下。”新闻署长也立刻躬身行礼。

威廉敏娜环视臣工,意味深长道:“身为女王,我个人的安全必然涉及到帝国的威严。特别是在大选举行的前夕,发生这样的事,是一个不详的预兆。一个帝国安全受到严重威胁的预兆。如果恐怖组织能悄无声息地接近我,那还有什么地方他们去不了呢?”

臣工们垂首无言。

“我的太祖父,伟大的沃尔里希大帝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君主并非个人,而是众人凝聚的智慧的折射点。如今这个时刻,正是需要诸位齐心合力,守卫我们国家的时刻。我信任你们,先生们,希望你们不要让我失望。”

会议结束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天空是一片湿润的靛蓝色,天边朝霞轻薄如纱。黎明的风很凉,可是鸟儿已经迎着朝阳开始歌唱。走在小卢浮宫连同帕里斯宫的长廊上,威廉敏娜不由驻足,享受着这片宁静之美,以洗刷几个小时前的血雨腥风。

“陛下。”沃尔夫爵士附上来说,“公爵夫人已经进宫了,现在在亲王殿下的卧室里。汉斯博格先生求见。您要去见哪位?”

“欧文?”威廉敏娜的注意力自然被后面那个名字吸引过去了,“他来了多久了。”

“您回宫后不久他就来了,一直在觐见室等候着。”

“那请他来花厅见我。早餐也送到花厅吧。”威廉敏娜显得轻松了些。

等到威廉敏娜走进花厅的时候,汉斯博格已经等候在那里了。他放下茶杯,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没有行礼,而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威廉敏娜。

夜还没有过去,就在几个小时前,威廉敏娜还处于危险之中,不知道自己能否生还,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机会再见到她爱的人。

经历过了生与死的考验,许多曾经纠结烦恼的事,变得无足轻重。

现在,威廉敏娜安然无恙地站在花厅里,看着前方那个和自己命运交织的男人,这些天来心里一直隐隐不悦的感觉略微减弱,重逢的喜悦和感动涌了上来。

和夜里的枪火与鲜血想必,汉斯博格和女孩子的一个吻,应该是无足轻重的。

他即将满三十岁,又是一个英俊而成功的男士。他总会有女人的,会结婚生子。他将会有自己的生活。她没有权利,也不应该一味地要求他完全无私地为自己奉献。

可是,为什么她还是会感觉到失落与痛楚?

威廉敏娜打起精神,微笑着走过去,向他伸出双臂。汉斯博格激动地拥抱住了她。

“薇莉……”

所有的感情都化成了这一声感叹。

“我没事。抱歉让你担心了。”

汉斯博格笑着松开她,手还是搂着她的腰,仔细端详她。

几日未见,眼前的女孩的变化十分明显。少女的那种青涩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女人的成熟与妩媚。她虽然有些疲惫,但是眼里闪烁着盈盈光芒,笑容里已有为人妻子的风韵。

他曾经的宝贝女孩,那个明媚跳脱的少女,就在他看得见的地方,被另外一个男人一步步改造着。

“看到你没事就好,薇莉。虽然我们都接到了宫内省的报告,但是在没有看到你本人之前,我一直很不放心。”

“现在你可以放心了?”

“亲王殿下怎么样了?”

“伤不是很重,但是他需要休养一阵子。”威廉敏娜忧愁地说,“我没有想过我蜜月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而阿尔伯特是为了保护我才受伤的。当时情况真的很凶险,如果没有他,我现在也不会完好无损地站在你面前。”

汉斯博格说:“殿下的确是一位值得信赖的人。”

侍从把早餐送了进来。威廉敏娜和汉斯博格在葡萄藤下的小圆桌边坐下,简单地用了早餐。沃尔夫爵士照例在旁边读报,并且告知女王今天一日的行程。

“按照原来的安排,您今天全天是空闲的。”

“是,我蜜月的最后一天。”威廉敏娜无奈地摇了摇头。

“所以这就很方便加入临时安排。”沃尔夫爵士说,“我建议您上午休息一下,从下午开始办公。会议可以安排在两点半。”

“你需要休息一下,陛下。”汉斯博格也这样劝说着,“你昨晚一宿没有休息,还受了那么大的惊吓。”

“惊吓不会让一个女王退缩。”威廉敏娜放下餐巾站了起来,“现在,我听从民主的意见去休息。不过下午开会的时候,我希望你也能到场,欧文。作为议院代表,我想听从广大意见。”

汉斯博格陪同着威廉敏娜一直走到小帕里斯宫的长廊后门。亲王还在昏睡,他也并未打算这个时候前去探望。

威廉敏娜敏娜埋着头走在汉斯博格前方半步远的地方。汉斯博格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她领子后露出来的齿痕。痕迹半掩在她的头发和衣领里,还是暧昧的嫩红色,证明着它产生还没有多久时间。

汉斯博格感觉到一阵凉意,一直从指间传到胸口。

这些天来,他总是强迫自己不去想象他的薇莉是怎么过的。他不敢去想她是如何褪去衣服,赤裸着身体躺在另外一个男人身下的。他对她有着罪恶的欲望,但是同时,她还是他心中纯洁神圣、不可侵犯的粉色蔷薇。他甚至猜测他们夫妻生活也许不会那么顺利。

但是,显然的,他错了。

那个位于后颈的齿痕直白地说明了很多事。

她不再是个孩子了。她已经成了别的男人的女人。

道别的时候,威廉敏娜低声说:“他们都认为是安娜贝尔做的。”

汉斯博格说:“我同意这个看法,陛下。”

“即使不是她做的,也会指证是她做的?”

“陛下,即使不是她亲自指使的,也难免是别人借着她的名义行驶的。这个时候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我明白这个道理。我只是……不想那么快就去寻她的麻烦。”

“你们两之间,估计没有什么冷处理的时间。”

“可不是吗。”威廉敏娜苦笑了一下。

汉斯博格目送着她一步步远去,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后,他静立良久,才转离开。

塞勒伯格公爵夫人已经见过了儿子,正在小休息室等候着女王。威廉敏娜和她见面寒暄了几句,极力称赞了丈夫的救妻举动,好生安慰了婆婆一番。公爵夫人担忧又激动地抹了抹眼泪,这才动身返回公爵府。

回到卧室里,服用了镇定剂的阿尔伯特睡得很沉。可威廉敏娜还是动作极轻地沐浴更衣,生怕吵着了他。

中午的时候,阿尔伯特终于从睡梦中醒了过来。他发现威廉敏娜正蜷在床的另一边,睡得小心翼翼,脸上似乎写满了伤心和委屈。

帝国的女王此刻看上去不过是个刚满十八岁的女孩,依旧天真稚气,会担忧害怕,会恐惧和哭泣。

阿尔伯特觉得自己的心柔软得开始融化。他伸出手,将威廉敏娜揽进了怀里。

威廉敏娜睡得很不安稳,一有动静就醒了过来。她睁眼看到阿尔伯特,立刻激动地将把紧紧搂住。

阿尔伯特觉得伤口有点疼,但是什么都没说。

“我……刚才梦到你怎么都醒不过来。”威廉敏娜闷在他怀里,低声地说。

阿尔伯特笑了,“甜心,我只是伤了手臂而已。”

“以后别再这样了。”威廉敏娜凝视着他,“我不想失去你,阿尔伯特。如果你是为了我而有什么意外,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阿尔伯特左胸一阵疼,“不会的,我的爱,不会的。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威廉敏娜沉默了半晌,才低声说:“我四岁的时候失去了母亲,十岁的时候失去了父亲。十二岁的时候,我又同时失去了祖父和欧文。而我今天又差点失去了你。那种生命里重要的人却无法把握住的无力感,让我觉得非常难过。”

阿尔伯特长长叹息,“我在这里,薇莉,我哪儿也不去。我保证。”

“划心为誓?”

“划心为誓。”阿尔伯特抽出没有受伤的手,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

威廉敏娜认真地凝视着阿尔伯特,眼神里有种不为外人所知的脆弱。执掌银河帝国的女王此刻只不过是一个担心丈夫,害怕孤单的女人而已。

她这楚楚动人的模样,让阿尔伯特控制不住地将她重新拥入怀中。

“开心点,亲爱的。我这么英雄,为什么不给我一点奖励呢?”

威廉敏娜终于笑了。她避开丈夫的伤口,小心地伏在他身上,给了他一个甜蜜的吻。

第五章·皇室婚约
女王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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