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别人睡得怎么样，烦恼从不过夜的余三连是睡得很好。只是受陈英姿影响，一向只做武侠梦的他，这一晚的梦境，却多出几分旖旎。

梦中他是英俊潇洒的张无忌，而陈英姿竟然变成了赵敏。

他们藏身在客栈的房间里，躲避外面探迹的敌人。

明月高升，星河沉寂。

危险一触即发。

陈英姿一手提刀，一手捂着他的嘴。

他们的距离那样近，近到余三连都能看清陈英姿那漆黑卷翘的睫毛，还有眼底的浓浓深情。

他紧张得快要窒息，差点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甚至那眼底的神情，到底是赵敏对张无忌的，还是陈英姿对余三连的……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看到陈英姿长出一口气，然后抬头看他，眼底的深情蔓延开来，化为无限温柔，快要将他溺毙。

然后……

那一点朱唇，慢慢向前，慢慢靠近……

他似乎能感受到喷出的气息就在唇边盘旋，

近了……又近了……

“叮铃铃——”

一阵铃声把余三连惊醒，他条件反射地摸起手机接听。

是余淑萍，说有急事让他现在就回家。

余三连忙应了两声，电话挂断后，却在床边愣愣坐着，久久没有起身……

贴近的红唇、深情的眼神、危险的客栈，张无忌和赵敏……梦中的一切都不见了，可他回味着梦里那个即将发生又未发生的吻，心底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若失……

最后余三连到卫生间给自己浇一把冷水才醒过神来，赶走脑子里的杂念，他回到鲅鱼街。

等他惦念着大姐的急事，急匆匆走进家门的时候，却看见所有人都围着大桌子吃早饭。

气氛一派祥和，大姐余淑萍甚至在接过范建设递过去的一根油条时，有些罕见的害羞了。

余三连目瞪口呆。

“不是说有急事吗？”

余淑萍表情收敛，瞥他一眼：“对啊，急事就是叫你回来吃早饭。”

余三连简直无语，电话里说得跟火烧眉毛似的，结果就是为了一顿早饭。

他打着呵欠想走：“我太困了。”

“回来，豆浆喝了！”

余淑萍一声令下，余三连又屈服了。

他坐下，望着时不时傻笑一下的范建设，皱起眉头。不知道今早的油条有什么特别的，能把他吃得一脸荡漾。

余三连嫌弃地挪开视线，正好看到走进来的蔡舟舟，他刚坐下又忽地起身。

余淑华眼皮一抬：“干啥？”

“闻一口就饱了，我得去饭店给我菜板打打油。”

余淑华手里的筷子一摔，瞪他：“你跟菜板过去吧，那么老胖，天天在后厨闷着，要不上孩子活该！”

蔡舟舟最讨厌听这个，脸色一黑：“大清早晨别找不痛快啊。”

一听这话，余淑华二话没说，拿起一片菜叶就朝蔡舟舟脸上扔过去，蔡舟舟狼狈躲开，气得大喘气，指着余淑华鼻子说：“你再扔一个！”

一见着架势又要吵起来，余三连想劝劝，还没等开口，余淑华就毫不留情地一把抓住蔡舟舟头发，疼得他嗷一声惨叫。

“你给我撒开！”

“我就不！”

蔡舟舟和余淑华毫不示弱，餐桌直接变战场。

“又来了。”余三连放下筷子侧身往旁边躲，还不忘保护好手里的豆浆，生怕牵连无辜。

新的一天，又是从鸡飞狗跳开始。这俨然变成了余家的固定节目。

所有人都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毕竟都早已习惯。

范建设凑到余三连身旁，小声问：“昨天那个女的后来没找你事吧？”

提到陈英姿，余三连的脸色不自然地红了一下，又清咳一声掩饰过去，装出风轻云淡的模样。

“一个小姑娘能找我什么麻烦。”

范建设点头，看了一眼众人，忽然高深莫测地说：“我昨天遇见一个朋友，跟捍威集团内部有点关系。”

这话一出，一桌子的人饭也不吃了，齐齐看向他。

汤泰贤明显不信，揪着馒头不屑地问：“你能有这人脉？”

范建设顿时不满，高声道：“看不起谁呢？谁不知道在鲅鱼街有事就找范建设！”

汤泰贤直接呛他：“对对，但人捍威的人又不来鲅鱼街买菜，你怎么认识的？”

“我昨天都打听过了，人家说了那小丫头跟咱们说的钱数不太对，说要查她！”

余淑萍一听这不靠谱的话就气不打一处来：“我以为你能给咱们店想点办法留下来，你也掉钱眼里了是不是？你以后离老三家的远点！”

汤泰贤“嘿”了一声，真不乐意听这话，挣钱有什么不好，谁能说自己就不喜欢钱呢！

他想反驳，还没开口呢，就被余淑娟从桌底踹了一脚，收到老婆的警告眼神，他只能瘪瘪嘴，把话咽进肚子里。

余淑娟警告完汤泰贤，又劝大姐说：“咱们跟着紧张也没用，要回收的又不是咱们一家吧，咱们应该打听打听人家都怎么想。”

余淑萍点头，冷不防余淑华揪着蔡舟舟的头发突然凑过来：“我同意，去别人家探探口风……”

蔡舟舟嗷嗷喊疼：“你给我撒开，我动手了啊。”

“你敢！”

两人又打作一团，开启新一回合。

余淑萍懒得看这两人，把目光投向默默吃饭的余三连。

“三连，这事你怎么看啊？”

余三连不慌不忙地咽下最后一口饭，放下手里的碗，又抹了抹嘴，无比淡定：“我最好还是站一边看。”

余淑萍直接一巴掌拍在桌上，眼神犀利如刀，无言胜有言。

“行行，我一会去问问其他店都怎么想。”余三连妥协。

余淑萍很满意这个回答：“让你三个姐夫都跟你去。你俩别闹了，这日子过的！”

蔡舟舟立刻停下动作：“我那菜板还没保养呢。”

汤泰贤：“我还没练声呢。”

两人的抗议皆做无效处理，加上范建设，三人一起最后一起陪着余三连出门打探情况。

早饭过后，鲅鱼街开始热闹起来，车和人都多起来。可是两排商铺的老板却不如往常那样平和，他们脸上都多了几分复杂情绪，这几日所谈论的话题，都围绕着鲅鱼街收购案展开。

有人不安，也有人兴奋。

毕竟店铺开着，盈亏不定，大钱是看不到的。可是只要同意收购，就能立即获得一大笔赔偿款，跟在数字后面的一串零是马上能变成看得见摸得着的钱。

这样的诱惑，上了年纪的人或许还有一份坚守，可年轻些的，就未必了。

钱帛动人心。

陈英姿一向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在破旧的水产店，递来租约合同的中年男人满脸欣喜，和旁边母亲的愁苦形成鲜明对比，即使是这样的画面，对她也没有太大冲击力了。

除了一丝丝的尴尬，找不出更多的情绪。

她拿着合同，客气地笑：“很感谢您的体谅。”

身后又传来老人的谩骂，中年店主觉得很没面子，又夹杂着几分心虚，有些窘迫地冲陈英姿摆摆手：“别说了，赶紧走吧。”

谩骂声更大了，无非就是骂儿子不孝，卖了祖产，以后要喝西北风之类的话。

陈英姿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调整了一下状态，冲店主微微点头，随后离开。

“就这么把店卖了？”

老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尖利刺耳。

店主也有自己的无奈：“妈你说不卖怎么办，我不得买房结婚吗？这破店能挺几天。”

“你再说一遍……”颤巍巍的声音含着几分哽咽。

争吵还在继续，陈英姿却脚步不停，她任由种种声音入耳，指责的、谩骂的、辩白的……宛若一场人间闹剧。

她未停下半分，甚至没有回头。

从她面上看不出一丝波澜。

这一幕却恰好被余三连一行人撞上，陈英姿的表现被他们收入眼中，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吐沫。

此等残忍冷酷、毫无人性的女人，真的是他们能对付得了的吗？鲅鱼街的未来凶多吉少啊……

几颗脑袋挤在车窗前，齐齐叹气。

范建设突然“哎哟”一声，皱着眉头说：“那个……我肚子有点不舒服，可能是昨晚上睡觉凉着了，我方便一下。”

余三连挥挥手：“你去吧，我们等你。”

“我一时半会回不来，别耽误了正事，让你三姐夫开车。”

范建设边说边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就一溜烟跑了，生怕晚了一步就要出丑似的。

蔡舟舟问：“其他店是不是不用打听了？”

看这情况还用打听什么啊，陈英姿一看就是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女人，什么手段都能用，其他商铺妥协也是早晚的事。

可余三连有点犹豫：“不打听怎么跟大姐交代？”

蔡舟舟朝水产店望去，老人已经停止谩骂，捶着胸默不作声。店主坐在招牌下方的马扎凳上，那是他惯常坐的地方，招呼客人，迎来送往，从父辈开始，传承的不止是那个位置，还有那块招牌。

从前，这块招牌是亮的，颜色是鲜活的。

可现在，却好像有一层看不见的阴影蒙在那招牌上，使它看起来格外陈旧。

店主突然抬袖抹了一把脸，上面沾染了湿痕，不知是他的汗液，还是眼泪。

蔡舟舟一声感叹，心底闪过一丝不忍：“人老板一看就崩溃呢，找骂呀？”

汤泰贤此刻倒是清醒，建议道：“要我说这个事情还是得从根源上下手。”

“根在哪呢？”蔡舟舟问。

“直接找陈英姿，三连，你去。”

“我去？”余三连瞪大双眼。

“你们俩……”汤泰贤笑容极为猥琐：“我们都亲眼目睹的。”

余三连摇摇头，求助的目光望向蔡舟舟。

“哎呀，都这个点了，客人要吃饺子怎么整啊？我得赶紧回去。”蔡舟舟仿佛没有接收到信号，毫无痕迹地转移话题，令余三连十分鄙夷加唾弃。

汤泰贤老道地拍拍他肩膀：“姐夫们这是在给你创造机会，还看不懂？”

什么机会？我不需要！

余三连在心中怒吼，还没来得及拒绝姐夫们的“好意”，他们就动作迅速地打开车门溜走了。

并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余三连叹气。

犹豫了片刻，还是开车朝陈英姿离开的方向跟了上去。

他本意是想和陈英姿说清楚，看看这件事还有没有商量的余地。可是陈英姿的车一路没停，他只好跟着一直开。结果就一路开到了海边。

余三连把车停下，望着陈英姿打开车门，倚着车身默默地看着大海。

海风吹过，撩乱了她的刘海，可她没有动，只是静静望着前方的海浪，似无所觉。

在这一刻，她流露出来的情绪，使她刚强冷硬的面孔变得温柔而脆弱。

余三连的心忽然就乱了，他也说不清是为什么，或者说，他不愿意去想到底是为什么。

他远远站着，想走过去跟陈英姿说点什么。直觉告诉他，陈英姿此刻，或许需要一个可以倾诉的人，她的心事仿佛要溢出来，可惜无人能听。

可是刚迈出一步的脚，停住一瞬又收了回来。

余三连不知道，他能说些什么。

他也不知道，对陈英姿来说，是否需要他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