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的冬天是寒风和雪的世界，到处弥漫着恐怖的寒冷，好像一切都在冰冷的寒风里挣扎，冷的让人无法感知希望的存在。就连午时的太阳，也像某些人见到高官摆出的一副嘴脸，没有了夏秋时节的炎燥。

火车站附近的站前街某快餐店里，梳着两条羊角辫的顾文熙正满脸不高兴、嘟着嘴盯着桌上的饭菜，急的额头上冒出了汗，肥胖的老板娘站在一旁看着她。桌上摆着一盘西红柿炒鸡蛋，一盘馒头和一碗鸡蛋汤，这些怎么看都不值一百零六块钱啊，但是老板娘就是这么跟她报的价。

“老板，这……这也太贵了吧？我是个学生……”顾文熙眼神怯怯的望向一旁肥胖的老板。

老板娘显然对这样的事儿早已习以为常，立刻把脸一拉，一张肥脸凑近女生，大眼珠子瞪的比牛眼还大，张开满嘴烟草味的嘴嚷道：“哪贵了，哪贵了……”

顾文熙吓得身子一哆嗦，忍不住往后一缩，躲开老板娘的烟嘴，有些不知所措的愣在那里。老板娘上下打量着顾文熙，脸上挤出一丝冷笑。“你吃得起就吃，吃不起就立马结账走人，你去周围打听打听，哪个店里不是几十块钱一道菜？那，我对面的店里一碗面条要三十块钱排队都吃不上……我看你是个穷学生给你打折，西红柿炒鸡蛋我只收你八十，四个馒头二十，一碗鸡蛋汤十六，这已经是最便宜的了……”

“我……我……我带的钱不够，我能不能打个电话，让我男朋友把钱给我送来？”顾文熙不想再和满嘴烟味的女人计较下去，她现在就想离开她的口气。

“快点的，我可没空陪着你在这儿干耗着。”老板娘说完翻了翻白眼转身走了。

顾文熙在手机上找到江眠的电话打过去。江眠昨夜打了整晚游戏，此时正躲在宿舍里蒙头大睡，被枕头边上的手机铃声吵醒，烦躁的伸手挂掉了。

电话被挂掉，顾文熙愣了愣，把手机凑到眼前仔细看，刚开始以为是打错了，确定确实是江眠的手机号后又打过去。江眠翻了个身正准备换个更舒适的姿势继续睡，枕边的手机又响起来了。江眠猛地坐起来，抓起身旁的手机按了通话键。

下一刻，江眠慌慌张张的登上裤子，趿拉着鞋，抱起衣架上的羽绒服冲出宿舍去。灰蒙蒙的天空下，让人产生一种黑暗即将淹没整个世界的心悸，刺骨的寒风蹂躏着冰凉的雪花扑向大地。江眠蹬着自行车快速的朝着目的地奔去，逆向的寒风洗礼着倔强的少年。

老板娘不耐烦的又来催促了一次，顾文熙可怜兮兮的请她再等会儿。

在顾文熙耐心的等待下，江眠终于带着一身的寒意来到了快餐店里。在等待中近乎绝望的顾文熙看到江眠的身影进来，软弱无力的她突然站起来跑到他面前。江眠从兜里掏出一把零钱塞进顾文熙手里，顾文熙却没要反而又装进了他的口袋里，压低声音说：“老板说，这些饭菜让我给他一百零六块钱，他们……”

“咋地，不想给啊？”一个粗壮的声音从里屋传来，门帘一掀，从里面走出一个强壮的肥胖男人，手里拎着把菜刀来到他们面前，继续硬气的说：“今天你们最好把钱留下，要不是我可不敢保证你们能不能走出这个店……”

顾文熙吓得脸色苍白，紧紧地抓着江眠。江眠把自己的羽绒服给顾文熙披上。“你先到外面等着我，不管听着什么声音都不要进来……”江眠说完推了一把顾文熙，又对站在一旁的老板笑道：“老板，她是女生有点胆小没见过您这么帅的漏气的男人，有什么话咱哥俩商议不就行了吗？没非要为难一个女生吧？”

老板看着江眠笑了，把手里的菜刀扔在桌上，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叹了口气。“你要是早这么说不就没这么多事儿了吗？我告诉你，这钱你一分都不能少我的。要不然，我让你出不了这个门，我打了你还得送你去派出所……”

顾文熙被江眠推到门外，只得站在门口乖乖等着。看到江眠在里面把店门关上了，顾文熙有些紧张上去敲门却没人打开。顾文熙趴在透过玻璃门往店里张望，里面被窗帘挡住了，只能看到人影的晃动，伴随着传出的桌椅的碎裂声。就在顾文熙掏出手机要报警的时候，店门一开，江眠蓬头垢面的从里面跑出来，顾文熙愣愣的站在那里看着跑远的身影。江眠返回来拉起正发愣的顾文熙就跑，肥胖的老板满脸是血的从店里追出来，身上的衣服早已变成了几缕布条在寒风中飘荡。一张愤怒的脸带着慌张满大街的搜索江眠的身影。“小犊子，你给我回来，看我不把你剁了……”老板擦了把脸上的血，拖着哭腔骂街。“干啥呀，这是……啊……挣点钱容易吗我……下狠手往死里削我……刚做的眉毛又给我薅掉了……”

江眠拉着顾文熙发了疯似的往前狂奔，直到两个累得气喘吁吁了才停下来。江眠满脸的得意，对顾文熙笑道：“文熙，你别看那家伙人高马大的，两下，让我揍趴下……哈哈……”

顾文熙看着江眠脸上的伤痕，心里涌起一阵感动，从兜里掏出纸巾帮他擦伤。看着眼圈红红的顾文熙，江眠突然低下头吻住她的唇。顾文熙挣扎着想要挣脱开江眠，却被他抱得更紧了。江眠故意用胡渣扎顾文熙的脸，顾文熙忍不住笑起来。

学校。食堂，餐桌前稀疏的围坐着的都是即将毕业的大学生。

“傻笑什么呢？这么入神想什么呢？喂？”江眠的手在顾文熙眼前晃动着，紧张的盯着她。江眠本来是想借吃饭的机会跟顾文熙探讨下毕业后的事儿，因为二人即将毕业了，平时忙得连见面的机会都少了。但是顾文熙的反常把江眠吓了一跳，听说应届毕业生很多人都得了“毕业恐惧症”，担心毕业就失业，对自己的未来没有清晰的梦想，所以很多人整天迷迷糊糊的等着毕业、等着失业。江眠把顾文熙拉回现实，看着她并没有不正常的举动才放下心来。“跟我说说有什么好事把你乐成这样？咱们都要快毕业了，也没见你发愁，整天还乐呵呵的。”

顾文熙没有因为江眠的抱怨生气，而是深情地望着江眠抿嘴一笑。从兜里掏出几张湿巾擦去脸上的汗水，把剩下的递给江眠。“有啥好愁的，毕业了就离开学校呗，要是实在找不到工作你也别担心，姐养你。姐带你回家，姐家的那二亩地就是你的了。”顾文熙嬉笑着冲江眠打了个响指。“放心吧，车到山前必有路。”

“说话又不经过大脑。”江眠没好气的白了一眼顾文熙，咬了口手里的馒头。“你自己都不知道让谁养着呢，还想养我呢？告诉你，我可是很能吃的。”顾文熙脸色阴沉下来，刚要回怼，江眠急忙摆摆手说：“咱们还是想想毕业后能做点什么吧，纵然人小胃大，也不能把自己饿死吧？”江眠用湿巾擦着脸上的汗水。

顾文熙不以为意，笑嘻嘻的把凳子挪到江眠身边，盯着他神秘的笑道：“哎，你猜猜我刚才想起了什么才那么开心的？我想起了我来大学的第一个学期，在火车站吃饭被宰的时候，你那时候的样子好搞笑……哈哈……到现在我想起来都觉得好笑……哈哈……那个男的身上的衣服……”

江眠十分配合的嘿嘿一笑，轻打了一下顾文熙，没好气的埋怨道：“我真不知道你是笑点低，还是更年期提前了。你这才多大呀，就沉浸在回忆里出不来了？告诉你吧，我们以后经历的事儿多着呢，都会给你留下深刻的记忆……”

两个人正说着，一个男生端着餐桌过来，在江眠对面坐下低头吃起来。江眠和顾文熙怔怔的看着他，又对视了一眼，顾文熙悄悄伸手到江眠的背后，“啪”的一下打在江眠后脑勺上，对面的男生吓了一跳，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这对小情侣。顾文熙故作友好的冲他一笑，钻瞬间黑着脸盯着江眠，江眠低着头扒拉着碗里的饭，对顾文熙的眼神视而不见，装作没看见。

食堂，是学生们除了教室和宿舍之外的第三大乐堂。有的学校为了招揽生源，把食堂也变成了校园里的亮点之一。这样做的学校大多是不自信、又没有实力的，教师、教材、教学资源都匮乏的情况下，只能把自家的食堂打造成亮点来吸引学生们的眼球。但是江眠所在的学校是不需要这样做的，而且自信的有点过了头，把食堂建在学校里的小角落里，就好像偌大的蛋糕上落了一只苍蝇。

不愁生源的学校有足够的自信，必定会忽略某些东西。食堂就是该校不重视的地方之一，上下两层的食堂里零星的摆放着几张陈旧的餐桌。学生们每次吃饭的时候都会引发争桌大战，为了获得一个位置吃饭，学生们可谓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势单力薄的女生为了占位往往会选择抱团。几个女生分好工，有的去占位，有的去打饭，更常见的是女友占位，男友去打饭，即使是这样也会一不留神就被抢了位置。所以有个座位舒舒服服的吃饭，顺便还能看看那些没有抢到座位、端着餐盘满眼嫉妒的样子，成了学生们的一种新的乐趣。

桌椅不够也就罢了，大热天的只有几台空调，释放出来的冷气很快就被从热浪里冲进来的学生身上带的热量给同化了，站在食堂里就像进了蒸笼。即使头顶上日夜转个不停的电扇，也起不到丝毫的作用，难以驱散热浪灼人的蒸烤。食堂里热浪蒸人，门外更是热浪蒸腾，拥有第四火炉之称的济南散发着火热的魅力。

江眠看着坐在对面狼吞虎咽的同学，从顾文熙手里接过几张湿巾递给他。热浪滚滚的食堂里下课来吃饭的学生越来越多了，江眠和顾文熙也没心思吃饭，简单的扒拉了两口就要离开。江眠在经过一台落地空调的时候，站在前面享受凉意，周围立刻投来无数的愤怒目光。顾文熙拉着江眠往门外走去，两个人在离门口一米左右时就感觉到门外的热浪随着人流扑面而来。顾文熙往旁边的墙角靠了靠，看着门外犹豫着不想出去。江眠拉着顾文熙往门口走去，撑开手里的伞支在前者头上。顾文熙振作起精神，和江眠跑进热浪里。

正午时分的校园就像是浸在滚烫的铁锅里，连树叶都耷拉着脑袋一副蔫了的样子。江眠陪着顾文熙离开食堂，在滚烫的热浪里奔跑着。树荫下已经站了很多像刚从浴室里跑出来的淋浴人，汗水早已浸湿了衣服。顾文熙在江眠撑着的伞下往前走着，不但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脚下的地面也散发着烫人的热浪。两个人往最近的一颗树下跑去，江眠脸上的汗水顺着脸颊躺下来落在地上冒起白烟。

树枝无力的摇摆着，却感觉不到一丝风的存在。等顾文熙站在树荫下，江眠收起遮阳伞，从裤兜里掏出折扇给顾文熙扇着。虽然躲过了头顶太阳的炙烤，却无法摆脱酷热的缠绕。顾文熙疲惫的靠在树干上，通红的脸蛋像要燃起火似的，双眼无神的望着远处。“济南的这天是要发疯了吗？真的要热死人了。”

顾文熙烦躁的抱怨了一句，伸手夺过江眠手里的折扇用力扇着。江眠看着顾文熙红彤彤的脸蛋笑道：“这么热的天你怎么不穿裙子？你看看哪个女孩子像你一样大热天的还穿着长裤？”

“再说这个问题，小心我抽你。”顾文熙立刻板起脸，厌恶的白了一眼江眠，又自恋的弹了下长发。“本姑娘天生丽质，不用打扮也是一朵玫瑰花，就不愿像那些庸脂俗粉似的只注重外表打扮，脸蛋好看能当饭吃吗？”

“至少看着赏心悦目，心情好。”江眠小声的嘀咕了一声，回报他的是顾文熙一脚踢他出树荫下。江眠立刻陪着笑朝顾文熙靠过去。“是我不对，我说错话了。这大热天的咱不上火哈，来，我给你扇扇。”

江眠笑嘻嘻的接过顾文熙手里的折扇用力的扇着，顾文熙的一头长发被扇的飞舞起来。顾文熙冲着江眠瞪起眼睛，伸手夺过折扇合上后狠狠地拍给他。“跟你说个正事，我是很认真的。我想毕业以后就创业，建立乐队。你也知道我爸是干啥的，他就是希望我能够继承他的衣钵，把他研究了一辈子的乐器传承下去。我觉得我也应该这么做，你觉得怎么样？”

“你想创业，我举双手支持。但是创业需要大量的资金的。”江眠认真的盯着顾文熙，虽然支持顾文熙创业，但现实却是不容忽视的。江眠饶有兴趣的凑到顾文熙面前，小声问道：“你爸既然希望你继承他的衣钵，一定会在资金上支持你吧？你爸既然是民间艺人，也算是靠手艺吃饭的，应该积攒了不少的家底吧？至少也有几百万吧？你要创业让你爸给你一两百万，就算借的，他应该不会反对吧？”江眠没有注意到脸色阴沉下来的顾文熙，依旧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哎，我觉得你应该带我这个准女婿回家见见老丈人，他一高兴就啥都好说了不是？”

顾文熙厌恶的看了眼江眠财迷的眼神，忍不住往他脸上呸了一口。“啊呸，你个臭不要脸的。怎么就想着啃老啊？我告诉你，我爸非但一分钱没有，而且研究的也是传统乐器，像什么二胡、笛子之类的。现在几乎没有人喜欢这些乐器了，根本就没有挣多少钱，但是这些老手艺又不能不传承啊。所以你趁着就别打我爸的主意了，他一分钱也拿不出来，但是乐队还得想办法组建。”

“不是……你这是坑爹呀……不是，是爹坑闺女啊……你让我先想想啊，我好好捋捋你说的。”江眠被顾文熙的话绕晕了，他一时难以接受她说的话。“你是学现代音乐的，毕业以后要回去传承你爸的那些二胡、笛子之类的东西，你这等于绕了一圈又回去了呀，我更想不明白的是，你还要为了你爸建立乐队？你爷俩这是玩的哪出儿啊？你这么做又是图啥呢？”江眠摇头晃脑的陷入苦思中。

顾文熙的脸色阴沉下来，从江眠的话语里，她听出了江眠对传统音乐的蔑视和嘲讽，更是对自己的不屑和轻视。顾文熙生气的冲着江眠嚷道：“我就知道你会有这样的反应，我跟你说这些就是多余的。小子，姐姐我知道你看不起传统艺术，更看不起民间的那些乐器，在你眼里它们是落后的，没法跟你学的西方乐器相媲美，但是我告诉你，我已经想好了，等拿到毕业证我就回老家去了。哪怕在穷山沟里呆一辈子，一个月只拿几百块钱的补助费，我也认了。打今儿起，你去寻找你的黄金大道，我回老家走我的羊肠小路……”

看着顾文熙气呼呼的跑走，江眠愣了片刻才缓过神来，被顾文熙的敏感和多疑气笑了，冲着跑远的顾文熙背影喊道：“不是，这都是哪跟哪儿，我也没说我看不起传统音乐啊，咱这不是在商量吗？正说的好好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呢？就算你说的都对，也得听听我的意见、让我说说我的想法吧？总不能啥事都是你说风就是雨啊？”

江眠本来是想跟顾文熙商议，等两个人都毕业了后，先去远方走走看看、增长点见识，因为经历才能更好的沉淀一个人的才华。但是顾文熙抢先把自己的想法说了，还对江眠产生了误会。江眠无奈的摇头苦笑，或许他心里的远方终究只能是远方了，因为他不可能放下顾文熙独自是远方。远方在何方？江眠仰天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