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四:告别(原名)

“她可以救处方的。”男人摇头,“她不够爱他。”

“梁温柔是个医生,处方也是个医生。”同事反驳,“她不是不够爱他,是因为梁温柔知道,她是个医生,医生只会救人。”

“教条主义。”男人才不会这么容易被收服,他想转移话题,他的目光被前方一张海报吸引,海报上的女孩灿烂夺目,极为惊艳,他感叹,“她真漂亮!”

“她叫左离,是个明星,你晓得,人类社会,明星是很受追捧。”

“那她的人生一定很灿烂,”男人扬起嘴角,有了主意,“我去帮帮她,让她的人生更灿烂一些。”

他的生死游戏必须有一个拥有这么灿烂人生的玩家。

走到世界末日,我们还在一起

这么多年,我总是在告别。

告别爱情,告别亲情,告别爱我的每一个人,这一次,我要向自己告别。

从此,什么也没法阻挡我,我将走向未来,整个世界都踩在脚下。

1、也是这一刻起,她就知道,她回不了头。

2009年9月,左离拖着行李离开家。

背后是父亲的咆哮,他像马教主附身,大吼着:“滚!你走了,就别回来!”

大概这样的咆哮还不够表达他的愤怒,他脱下鞋,朝左离扔过去,鞋扔得很用力,却偏离目标,打在走廊的墙上,留下一个淡淡的脚印,伴随着鞋的落地声,还有甩门声。

门被关了,左离咬着唇走了几步,又回来,把鞋捡起来,包好,放在行李箱。

她回头,城市的保险门把一个个小家庭锁得严严实实,连灯光都没泄露出来。这是她的家,可如果没有功成名就的一天,她大概不会回来吧。左离仔细地看这面熟悉的门,几乎是凝视,尔后,转身走了。

这一次,她没有回头,也是这一刻起,她就知道,她回不了头。

从此,她就像一把射出去的箭,只能向前冲,冲到路的尽头,要么生,要么死。

2、我只是来告诉你,你、要、死、了!

2009年,谁也没有料到,左离会成功。

2014年,左离坐在化妆间,青葱玉指在IPAD滑动,漫不经心地问:“你说,我要死了?”

她在问化妆间的另一个人。

那是个穿黑西装的男人,长得很英俊,爱笑,正专心拿着眉毛,对着镜子描眉。他的手法很生疏,也画得不好,只是轻轻碰一下,始终没画下去。左离看不下去,她是个时间观念很强的人,这简直是浪费生命。她走过去,轻轻几笔:“可以了。”

男人对着镜子打量了下,抬头真挚地问:“我有变得更帅吗?”

左离笑了:“先生,没人会觉得一个来告诉她死期的男人是英俊的。”

就在一星期前,左离开始做同一个梦,关于她死亡的梦。

梦里在很大很大的舞台,大得近乎空旷,舞美做得很华丽,布置成浩瀚的星空,她站在星空下,静静地唱歌。底下是人山人海的观众,也很安静,几乎是屏息在听她唱歌,就手中的荧光棒亮着,汇成闪闪的星海。

这一直是左离期盼的,所有人安静地听她唱歌,只有她,眼里只有她。

一切都很美,她的歌声清澈空灵,仿佛能穿透一切,又如诗般温柔,流淌过每人的心田。这简直是个让人醉了的美梦,如果忽略后半段。一曲过后,左离弯腰致谢,意外就出现在这时候,舞台的灯掉落了……

梦的最后,是一则新闻,当红歌星左离个唱出意外,抢救无效死亡。

她死了,在事业的最高点最辉煌时死了。

左离惊醒,在保姆车上,身边坐着面前这个男人。

他在看她,眼神充满欣赏:“左小姐,您真美,难怪那么多人为您疯狂着迷。”

左离刚从惊吓醒来,又陷入另一个惊吓。她往后退,一脸警惕:“你是谁?怎么会在我的车上?”

她要去赶去电视台录个节目,这几天工作量很大,她累得睡着了,但车一直在路上,没有停过,他怎么会在车上?

“嘘,别怕。”男人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动作,他微微倾身,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我只是来告诉你,你、要、死、了!”

3、为什么不可以?那只是一条狗。

这是第一次,接下来,左离总能碰见他。

她每天做什么,发生的事,都如梦境那样发展的。现在,左离不得不承认,她快要死了。

她望着男人,他还在把弄眉笔,左离移开视线,看镜中的自己。

她很美,妆容精致,黑色鱼尾长裙把她衬得摇曳生姿,赞助商的珠宝更是让她显得矜贵美丽。她要参加年度音乐盛宴,经纪人告诉她,最佳女歌手会是她。市场并不好,她的专辑却破了记录,她如一架破冰船,势不可挡,锐气逼人。她很红,正当红,等一会儿走红地毯,左离可以想象,她会被尖叫声淹没。

左离放下IPAD,站了起来,一字一顿:“我怎么才可以不用死?”

男人笑了,他放下眉笔,满意道:“我通知了这么多人,你是第一个主动问我不用死方法的人。”

男人转过来,望着她:“其实方法很简单,只要你肯舍得那条狗。”

他打了个响指,视频在左离眼瞳播放,还是那个梦,但舞台上多了只白狗,蜷缩在她脚下。事故发生时,它撞开左离,画面最后是白狗温和的眼睛,眷念地看着她,缓缓闭上,身下是漫延的血。

“不,”左离惊恐地闭上眼睛,不断摇头,“不可以,遥遥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男人耸耸肩,无谓道,“那只是一条狗。”

4、鞋是左脚,她的梦想从离别开始,她给自己取了艺名,左离。

那确实只是一条狗,可对左离来说,那是她的伙伴,她的朋友,那是遥遥。

2009年,左离同家里闹翻,因为她要去唱歌,她有个梦想,当歌手。

这对于平民百姓的父母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没错,女儿长得挺漂亮,会唱歌,从小到大歌唱比赛拿奖拿到手软,但那又怎样?没钱没势没背景,玩什么音乐。

那年,左离大学刚毕业,二十一岁。父亲在小城帮她找了个朝九晚五的工作,国企,清闲,稳定,没多久,有人介绍对象。相亲男在对面滔滔不绝,左离晃动着勺子,咖啡厅正播放周董的《琴伤》,听着听着,左离几乎要哭了。

以后她的生活没有这种诗意的浪漫,只有柴米油盐的烟火,醺得她面色模糊。她仿佛看到接下来的人生,多么顺直的一条路,结婚生子,嫁个差不多的人,生个差不多的孩子,过着差不多的生活。

左离想起,她还有个梦。高考填志愿,她报的是音乐学院,最后填上去的是好找工作的专业。爸妈说,“以后你会明白的,我们是为你好”,他们确实是为她好,可她还是不明白。

左离打断相亲男,问:“你做白日梦吗?”

男人愣住了,左离留下咖啡钱:“我做。”

回到家,左离开始收拾收李,去辞职。那是父母用了毕生人脉为她找到的铁饭碗,爸妈果然如预料之中怒火滔天,问她到底想怎样,左离说:“我想唱歌。”

“你会饿死在外面!”

“那是我的事。”

左离执意要走,她拖着行李,带着爸爸扔出来的鞋离开了。鞋是左脚,她的梦想从离别开始,她给自己取了艺名,左离。

她当晚就走,去年轻人都会向往的城市,那里的生活叫“漂”。

火车启程时,左离却觉得她一直漂着的梦,落地了,她开始旅程了。

5、遥遥,梦想遥遥无期的遥。

无疑,这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是场穷游。

那个城市,就是个很郊区的租房,租金都高得让人羞愧,你是个连房租都付不起的穷逼。左离不得不先找份工作糊口,每天早早起来,挤公交,上班,下班,去酒吧驻唱,晚上回去,抱着吉他弹弹唱唱,写词作曲,抓住一闪而过的灵感,录音,传到论坛上去。闭上眼,倒到床上,第二天闹钟响,又是精疲力尽的一天,周而复始……

很累,但左离没想过放弃,这样的日子让她感到充实,她真的在做一件事,她来了!在追求她的白日梦!就连每天追着公车跑,都让她觉得,她在跑,为她的梦想奔跑!左离总告诫自己,跑!快点,再快点!

青春能有几许,她要趁年轻,拼尽全力。

但也有很累的时候,比如一个人,什么都是一个人。

在他乡,一个人挤公车,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唱歌。孤独像潮汐,潮起潮落,涌过来退下去,下一波又席卷而来。凌晨二点,一个人卸妆后,从酒吧走回去,左离总觉得,她像过客,路过很多风景和故事,却没有什么属于她,她只有一腔孤勇的梦想。

遥遥是这时候出现的,它和左离一样,在凌晨二点的街头游荡。

它是只流浪狗,很小,脏兮兮的,毛发卷在一起,看不出颜色,唯有眼睛乌黑清亮。左离在公交亭看到它,蹲着,一副等人领走的姿势。依她的境况是养不起狗的,左离想到包里还有牛肉粒,剥了包装喂它。

遥遥吃完,黑豆般的眼睛望着她,感激地舔了下左离的掌心。那一刻,左离心软了,她多需要在夜深人静时,有人听她不成曲调的唱歌,哪怕是一只狗。

她抱起小狗,名字想好了,遥遥,梦想遥遥无期的遥。

回到家,她给狗洗澡,费了好大的劲,全身都湿了,但左离却很兴奋,这是小租房第一次有活泼的气息。她给遥遥吹干毛发,喂食,搭个简易小窝,最后心血来潮,拿出爸爸扔出来的鞋,说:“遥遥,这是爸爸。”

不对,左离又纠正:“这是我爸爸,你爷爷。”

话音刚落,左离红了眼圈,她有点想他们了。

可她还一无所有,拿什么去见他。

左离抱着吉它,轻轻唱:“当你想他,看到什么,都像他,都是他……”

6、要不,到我那凑和一晚?

遥遥让左离感觉自己没那么孤单。

她有只狗在等她回家,她要照顾它的一日三餐,这让她对每一天都充满期待。晚上,她拨弄几下琴弦,去摸摸它温软的肚皮,总能让嘴角扬起,好温顺的遥遥,傻兮兮的,只会吃。它那么小,她都可以把它藏在背包里,浪迹天涯。

遥遥懒洋洋地躺着,偶尔舒服地嗷呜一声,似乎地说,愚蠢的人类,伺候得还可以,明儿本座给你升官加爵,封你为唱曲儿小能手~

人是需要陪伴的,特别是那些一无所有的日子,更是尤为珍贵。

可惜好景没多长,房东来视察,租房是不可以养宠物的。正好左离交房租并不是那么及时,来北京的第一百零八天,左离被房东连人带狗地赶出来,还有那只鞋。

熟悉的场景,伴随着扔东西声,门被关了。只是鞋飞出来,被遥遥一个飞扑咬住,它摇着尾巴,蹲在左离面前,坏人,这可是爷爷~。

左离哭笑不得,她满腔的怒火变成认命。

她收拾好行李,背着吉他,牵着遥遥,不知要去哪。已经很晚了,左离漫无目的走了一段路,最后坐在路边,遥遥在旁边兴奋地跑来跑去。

没人理她,大城市的人行色匆匆,就有人好奇地施舍她一眼。左离坐着,发呆,想哭,她不晓得怎么办,其实找家旅馆一切都好了,可她身上没多少钱,钱要用在刀刃上,这太奢侈了。

况且,她很累,什么都不想去想。

夜深了,左离几乎要找路边的流浪人借张报纸凑一夜时,有人路过,停下来问:“没地方住?”

左离抬头,那真是个瘦成一道闪电的美男子。

男孩很高很瘦也很帅,重点他也背着吉他,重点他眼中散发着济世救人普度众生的光。左离呆呆望着他,有些不敢相信,这么个饱受冷遇见识世间残酷的夜晚,还有个弱不禁风温暖可爱的男孩向她提供帮助。

男孩爱笑,一点没有音乐人的冷高,他说:“要不,到我那凑和一晚?”

左离没犹豫超过三秒,立马点头,拖家带口跟他走。

后来,宁溪也问过她,怎么就这么跟他走了,左离摆摆手,就你瘦得跟排骨没两样,遥遥都能扑到,我怕什么。宁溪笑笑,没再问,实则是,当时,左离正犹豫着,看到男孩左脸颊的酒窝,就像书里描述的一汪梨涡,她想,笑得这么好看,应当不是坏人吧。

男孩是同道中人,一样漂过来玩音乐的。

他带着左离,走了段伸手不见五指拐来拐去的路。左离还不知道,金碧辉煌的京城竟还有这么阴暗狭窄的小道,她很紧张,开玩笑:“你不会是把我骗到哪里劫财劫色,先那啥后那啥吧?”

宁溪打着手电筒走在前面,回头笑了下:“别怕,快到了。”

光线不足,可他笑起来还是倾国倾城,美貌动人,左离心安定了下,果真没一会就到了,竟是个四合院。她拍了拍胸膛,这一晚上的怨气一扫而光,不胜感激:“谢天谢地,没有被毁尸灭迹。”

男孩正在开门,听了,回眸一笑:“庆幸没有被劫财劫色,也没有被先那啥后那啥?”

左离不好意思地笑了,有一半是因为羞涩,她发现这人笑起来真的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好一个磨人的小妖精。《唐伯虎点秋香》里,秋香三笑留情,左离觉得他这三笑,一点都不逊色秋香的威力。

7、我要你陪我,陪我走下去。

男孩叫宁溪,租了四合院的一小间。

和左离一样,是个穷逼,不过是一个付不起房租的穷逼,一个暂时付得起房租的穷逼。

房子很小,但很干净,和宁溪一样,散发着阳光气息。

宁溪帮左离把行李搬进去,就抱着棉被睡到折叠椅上去。他大概也累极了,没一会儿,就发出轻微的打呼声。左离盯着他的后脑勺,黑发打着卷儿。听说自然卷的人比较聪明,不知不觉,宁溪睡过去,竟睡得无比安稳。

第二天,宁溪被吉他声唤醒,她站起来,看到宁溪坐在庭院前,抱着吉他,修长的手指拨弄着,眉微微皱着,光照在身上,牛仔白T,他就像张名家拍摄的黑白艺术照。左离坐到他身边,弹着吉他,和他轻轻和起来。

他们即兴弹着轻快的曲调,左离哼唱着,一曲毕,两人都笑了。

这真是个美好的晨曦,左离问:“宁溪,我能租你的房子吗?”

宁溪笑,点点头,答应了。

房子加了张一米二的小床,更小了,简直要踮起脚尖才能走动。

左离踩着脚尖,在房间的空隙跳来跳去,最后打着转,一个接一个,长裙的裙摆飞起来,配上顺直的长发,仙到极致,她真的很美。宁溪就倚在门旁,抱着胸,微笑地看她,眼神温柔而直接。

他们没多久就在一起,唇齿相依的年轻男女要相爱很容易。

那是左离最快乐的日子,世上最难的事是什么?信仰和爱情,两样她都有了。

她不再一个人,她有个小小的一家三口,一个恋人和一条狗。

他们一起去唱歌,在地铁站,在路口,他弹着吉他,她唱着歌,她一回头就能看到他,他一看到她就对她笑。这样简单纯粹的幸福让左离迷醉,有他,夏天的酷热,秋天的萧瑟,冬天的寒风都没什么,整个四季都变成春天,万物复苏般的生机勃勃,就连站在漫天的雪花中,也成了浪漫。

在一起的第一个冬天,那一年,下雪的日子仿佛特别多。经常回家时,胡同积着厚厚一层雪。宁溪带着左离,两人手拉手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走。走到半路,左离觉得脚都僵了,宁溪弯腰,一把抱起她。

那真是个标准的公主抱,亲密而大胆,路过的行人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这个背着两把吉他的男人。左离有些不好意思,戴着手套捂着脸,过一会儿又偷偷分开一条缝,第一眼就看到宁溪额头布了一层汗,皱着眉喘着粗气,却没有放下她的意思。

左离的心揪了下,疼了,她抱着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怀里,轻轻磨蹭。

“怎么了?”

左离小声说:“我饿了。”

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其实她想说,她舍不得,舍不得这么瘦的他背负自己。

宁溪摸摸她的头发,边走边四处张望,终于让他找到一摊烤红薯。他飞快跑过去,买了两块,挑最大的。左离不想走了,两人坐在长椅上,吃着红薯,雪依旧在飘。不远处,那个卖红薯的大叔呵呵冲他们笑,三个人缩头缩脑,又其乐融融的样子。

左离吃着红薯,口齿不清:“我希望我八十岁,你还买烤红薯给我吃。”

这简直是个一辈子的约定,宁溪停下来,低头看她。她被风雪打得很憔悴,眼睛却很亮,他在她眼里找到自己,熠熠生辉,宁溪点点头。左离满足了,继续唠叨:“你听好了,以后不要随便对别人笑,男的女的都不行……”

晚上,风雪愈大愈急,似乎要把房子吹走。遥遥兴奋地趴在窗户前,左离窝在床上,边写边改边弹唱几句,她在写一首歌,一首关于雪天等男友买烤红薯的歌,很俗,歌名也很俗,叫《我要你陪我》。

多少人爱到生生死死心字成灰

我只要你

我要你陪我,陪我走下去

走到路尽头,走到世界末日,我们还在一起

……

她写得很快,和宁溪唱了一遍又一遍。宁溪把它录下来,传到论坛上去。天快亮了,两人一夜没睡,却很精神,并躺着聊天,聊人生,聊梦想,聊当下和未来。他们已有小小名气,但未来仍像白日梦,宁溪问:“我们会红吗?”

“不知道呢,”左离翻身,望着他说,“我觉得我不红也可以理解。”

“为什么?”

左离却不说了,她跳起来,奔跑的一天又开始了。

宁溪还在问,左离顾左右而言他,心里却在说,傻瓜,遇见你,已经花光了我所有的运气,我哪能还拥有那么多。

8、左离,你以后会扶摇直上的。

没想到接下来,他们的人生像开了外挂,走运了。

《我要你陪我》红了,有多人唱很多人听,就连广场舞大妈也知道了。没多久,就有唱片公司的人找上门,是个很有实力的公司。

约谈的那一天,两人一起去,宁溪把左离打扮得美若天仙,他给她买了件光彩照人的连衣裙。宁溪开玩笑说:“走吧,不成功便成路人。”

买了那件能闪瞎狗眼的名牌裙子后,他也成了付不起房租的穷逼。

上帝到底给他们开了一扇门,不过只开了半扇。唱片公司很有诚意,表示要签人,还带了整套包装方案。金牌经纪人,最顶极的团队,一切都很好,除了一点,他们只签一个人,他们只要左离。

左离要站起来要说“抱歉”,被宁溪按下去。一个下午,都是宁溪在说话,事无巨细,他全帮左离谈好了,左离没说一句,就强忍着眼泪,低头看桌面。她压抑的情绪,在人走后,彻底爆发了:“那你怎么办?你怎么办?”

唱片公司说宁溪的声音条件并不好,如今市场不景气,他们没时间没精力去培养。

宁溪抱着她:“别哭了,多幸运,我们不用睡马路了。”

不成功便成路人,他们没有成路人,相反,左离很有可能会成为一颗升起的新星。

经纪人很快过来帮左离搬家,公司给她找了新房间,条件好这里N倍。左离望着空荡荡的房子,有些伤感,有时人生就是旅行,一站站抵达,又一站站告别。遥遥趴在玻璃窗前,汪汪叫着,大概它也在告别。

左离摸摸它的脑袋:“走了,遥遥。”

经纪人好奇地问:“你叫它什么?”

“遥遥。”

“不错,摇摇,扶摇直上。”经纪人望着她,特别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左离,你以后会扶摇直上的。”

左离没接话,她望着正在搬行李的宁溪,想,她已经扶摇直上,他还在遥遥无期。

宁溪有感应般看过来,他走过来,说:“我们不会忘记这里的。”

9、粉丝不会喜欢你有男朋友。

那时候,左离也以为她永远不会忘记那里。但时间一晃,才没几年,她已经不会去想起。

左离望着镜中妆容精致的人,怎么也想不起那个清汤挂面和宁溪吃烤红薯的女孩,其实从签约那天起,她就变了吧。

男人还在等,很有耐心地问:“左小姐,你考虑得如何?”

对了,她还在想着怎么活下去。左离望着他,认真道:“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除了遥遥。”

因为那是宁溪唯一留下给她的。

从四合院搬出后,经纪人就开始准备她的出道。

左离的声音很好,外形条件也好,但娱乐圈并不缺俊男美女会唱歌的人,她需要更优秀。大量的训练,系统化的学习,每天从公司回来,左离累得瘫在沙发上,跟宁溪撒娇:“我好像一条狗。”

她是新人,谁都可以欺负她,谁都可以对她呼来喝去,那是个刀光剑影的地方,可这世道,你若没有价值,谁会养条狗。宁溪还是老样子,酒吧,地铁站,左离总是找机会推荐他,但她一个新人,人微言轻,说的话有什么分量。

经纪人说:“只有你起来了,才有其它可能。”

公司准备在选秀里推出她,那年最火的音乐节目,他们会对她现在全方位的包装,该说什么,什么有话题性,有煽动性,都是计划好了。当左离站在舞台上,灯光聚集在身上,有一瞬间视线白茫茫什么都看不到,可她知道,开始了。

她说:“我来了,来唱歌给你听。”

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唱歌给人听,给很多人听。

左离红了,被关注,很多人讨论在她。那年夏天,音乐节目红遍了大江南北,也成就了左离,她有大批的粉丝,她红了,她再也不可能随便站在马路上吃烤红薯。经纪人为她规划了新的方案,明确地告诉她:“粉丝不会喜欢你有男朋友。”

她说,宁溪每天出入她的住宿,早晚会有不利于她的报道,而她才刚刚开始,经不起一点风浪。

“想想吧,你多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几个月,我想你也清楚,这是什么样的圈子,你想证明自己,得先留下来,路才能走远。”

最后一句,让左离所有的愤怒生生止住。

她为什么来?背井离乡一无所有?

因为她要证明给他们看,给那些对她说“不行”“你不可以”的人看。

但左离一看到宁溪的笑,她什么想法都没了。未来有很多可能,但她不会再碰到第二个宁溪,一个在黑暗中捡了她,收留她,给她买红薯的宁溪,即使他们已经如此不同,她走得太快,她的世界更大,他快跟不上了。

不知为何,从前左离看到他会觉得心安,现在,却有些心塞,就连宁溪的笑,也没以前倾国倾城了。

10、我走了,好好照顾遥遥。

宁溪走的那天其实是有预兆的。

那天早上,左离睡晚了,宁溪却缠着她,叫她给他唱《我要你陪我》。

左离急着走,她这条路走得小心翼翼,胆战心惊,连司机都不敢得罪,怕人家等。

她随口说:“等我回来。”

等她回来,房子没了宁溪的存在。他走了,把他所有的东西都收走了,还把房子打扫了一遍,什么都没留下,连痕迹都没有。左离仔细地找了遍,没有,宁溪什么也没有留下。除了那条裙子和一张字条,放在桌上,写着——

我走了,好好照顾遥遥。

遥遥正焦虑不安地走来走去,它似乎也感觉到男主人走了。

左离又愤怒又羞愧,又伤心又绝望,又不安又有些解脱,是你要走的,你要走的,我没逼你。她试图为自己找些心安理得的借口,却只感到上涌的悲伤,排山倒海,迎面袭来,宁溪走了,就这样走了。

左离把桌上的东西扫下去,玻璃器皿碎了一地。她自虐去捡,捡得满手是血,扔到垃圾桶时,发现上面有几团纸。左离展开,皱巴巴的纸上是宁溪的字迹,唠唠叨叨写了很多,说,左左,你要怎样怎样,连她穿哪种颜色的衣服不好看都提醒了,写到最后,有些模糊了,是水渍。

他说,左左,你要勇敢,坚强,你要走下去,做那个有梦的女孩。

他一直叫她左左,因为他不喜欢离那个字,代表离别。

左离把纸团捡起来,心里涌起一丝恨意,这么多话,他宁愿扔到垃圾里,也不肯对她说一句,要说狠心,宁溪比她狠心一百倍,一万倍。左离推开门,跑了出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她要追回宁溪,那是她的爱情。

可世界这么大,她要去哪里寻找一个一心远离的人?

那晚,左离在雨中狂奔,大哭,喊:“宁溪你在哪里?”

没人回答她,最后左离在雨中大哭,哭得声嘶力竭,把这几年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哭出来。她觉得她又在做一次告别,告别她的爱情,雨这么大,浇灭了她的爱情,只留下她千疮百孔又越战越勇的梦想。

哭够了,她站起来,发现遥遥不知何时站在身边,也不知陪了她多久。她牵着遥遥回去,没说一句话,只是默默流泪。其实,她可以找回宁溪,也可以去找他,可是她没有,左离想,她就是这样一个自私自利的人,说什么梦想,她都是为了自己。

可能从遇见他的那一天,她已经做好准备,做好同他告别的准备。

回到住处,左离给遥遥吹干毛发,她抱着吉他,唱已经唱得快麻木的《我要你陪我》,我要你陪我,陪我走下去,走到路尽头,走到世界末日,我们还在一起,边唱边哭,最后她对遥遥说:“以后只有你陪我了。”

11、三个字,我愿意,很容易,她就不用死了,继续璀璨的传奇人生。

宁溪走后,真有只有遥遥陪她,如果说还有什么,那就是她孤独的梦想。

左离很幸运,她没有引起一时的话题,就销声匿迹。她坚持下去了,如今,她是非常红的歌星,接下来可能会去演戏,做个影视歌三栖明星什么的,她有大好的前途。可她还是觉得孤独,左离摇头,她站起来:“不行,那是遥遥。”

她起身离开,得去走红地毯了。

男人在后面问:“那你舍得吗?死了,可是什么都没有。”

“左小姐,你可以考虑一下,如果改变主意,只要对我说,我会为你办好的。”

三个字,我愿意,很容易,她就不用死了,继续璀璨的传奇人生。

左离停下脚步,许久,她问:“我会失去什么吗?”

不,她什么都不会失去。

一开始男人就告诉她结局是什么,如果她答应他,她不但会活下来,还会变成一个传奇。

三十岁,她就是歌坛的天后,尔后二十年经典,歌坛来来去那么多人,就她屹立不倒,她的歌响遍大街小巷。这只是一方面,她收获的不仅如此,接下来,她会拍电影,大导演大制作,从配角到主角,她一生拿过七次影后,金鸡百花,整个中国几乎没有不认识她的,三十年演艺生涯,很多人说,不是听着她的歌长大的,就是看她演的电影长大的。

现在她的名字只是歌手,未来,她的名字,会是传奇,会是一代代人的回忆。

左离在IPAD看到未来,简直快认不出自己,那是真正的巨星风范,风华绝代。

她甚至不敢相信:“这真的是我吗?”

屏幕上,大家疯狂地喊着“左离!左离”,这不是剪辑,也不是特效,这是男人给她的影像,她的未来,如果她活下来,她会拥有的人生。

左离走出去,经纪人在等她。下车时,左离指着前面红地毯最狂热的地方,那是今年歌坛最红的人。左离问经纪人:“你觉得,有一天,我能像她那样吗?”

经纪人一时没反应过来,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

左离笑了笑,她下车,微笑招手,红地毯就在脚下。她喜欢走红地毯,就像一步步靠近她的梦想。音乐盛宴结束后,是晚宴,左离和同样衣着艳丽的男人翩翩起舞,他是今年的最佳男歌手。

左离旋转时,宴会厅的灯也在旋转,灿若星河,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左离有些晕眩,这是她的世界,流光溢彩,她的生活这么美好也这么精彩,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怎么能就结束?

左离给生活助理打电话,说这几天她很忙,没空照料,给遥遥找家宠物店。

挂了电话,男人不知何时出现,举着酒杯,笑容满面:“左小姐,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你答应了?”

左离没有回答,她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淡淡道:“你说得对,不就条狗吗?”

遥遥是条狗,而她不想死。

12、你快乐吗?

那晚,左离喝了很多酒。

喝到醉了,经纪人带她上车,她还在喃喃自语:“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向别人证明自己,向我爸,向你,向粉丝,你觉得我现在这地步,够了吗?”

“够了,够了。”经纪人应付她。

左离摆手:“不够,还不够。”

她多想告诉她,她不用死了,未来她会是个传奇,整个中国没有不认识她的。她终于证明了自己,向全世界,可也失去自己,因为这是她用谋杀一条生命换来的,她杀了遥遥,一直陪伴她的朋友。

车开到楼下,左离让经纪人先回去,她摇晃地上去,走到门口却怯场了。

她可以想象,里面是什么样子,黑黑的,没有灯火,没有人气,没人在等她,连一条狗都没有。

屋里果然是她想的样子,死亡般的寂静。左离没开灯,她跌跌撞撞进去,被什么绊了一下,倒在地上。地板铺着地毯,并不疼,但她却爬不起来。左离半趴着,周围这么静,只听到她的呼吸,她生存的气息,在她耳边无限放大。

左离突然有些害怕,她大喊:“我得到了一切,但我会孤独一辈子?”

“我会孤独到死,对吧?”

没人回答她,那男人没有出现。

连他都不理她了,左离觉得委屈,她趴在地上哭了起来,蜷缩着,绝望而渺小。

那晚,左离做了个梦,梦里她一遍遍看着她传奇的未来,那么璀璨,那么美好,她看着自己,把风华绝代这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可她也看到她一天天老去,左离向自己走去,她问三十岁的自己,四十岁的自己,五十岁的自己——

你快乐吗?

她没回答自己,老了的左离,坐在椅子,默默地看着张照片,没有眼泪,也没有微笑。

最后,她把照片翻过来,只留下发黄的空白背面。

左离惊醒,男人坐在椅子上,怜悯地看她。她猛地坐起来,死死地盯着那把椅子,最后,自己是坐着它死去的,一个人。

她站起来,匆匆往外走,男人拦住她:“你要去哪儿?”

“我去看看遥遥。”

“左小姐,就算你不这么做,遥遥也活不了多久,狗的寿命很短。”

“我知道。”

13、左小姐,你知道你失去了什么?

左离告诉自己,她只是去看看它。

遥遥在宠物店的笼子里,一见到左离,兴奋地跳着,不断地抓笼子,它很高兴。

左离蹲在笼子前,手紧紧抓着铁条,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后破釜沉舟:“我们回家。”

她带着遥遥,逃亡般地跑出宠物店,身后是店员的声音,“她以为她是谁,跑这么快”。

他们不懂,她时日无多了。

左离带着遥遥,并没有回家,她开车,去找宁溪。

她知道宁溪在哪,一直都知道,只是没去找过他。她曾给宁溪帐户打过钱,说是房租,又被退回来,她羞于见他。现在却很想见见他,和他一起唱,《我要你陪我》。

《我要你陪我》,已变成她的老歌,这几年,她发展不错,也有几首响遍大街小巷的歌。

她还没唱给宁溪听过,她想都唱给宁溪听听。

男人又出现了,他说:“左小姐,你知道你失去了什么?”

她失去了她传奇的一生,去迎接她的死亡。

“就因为你舍不得一条狗?”男人嘲笑道。

左离没回答,车要上高速。当车速开到100码,路过的风景都一闪而过,什么都看不到,就像她这几年,走太快,还来不及看一眼,就已经在告别。她郑重说:“我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还不知道我爱他。”

她还爱他,她要去见他一面,哪怕最后一面。

14、可是我不能,连一条等我回家的狗都没有。

男人最后出现,在宁溪又一次把左离捡回家。

他说:“本来你会成为本世纪最伟大的歌手,在你死后一百年内,仍有人听你的歌。可如今你一无所有。”

左离正把宁溪的一件她最喜欢的衬衫套在他为她买的裙子上,就像他抱着她。当初看《断背山》时,她一直很喜欢这个细节。

她说:“我现在就在后悔。”

“可是我不能,连一条等我回家的狗都没有。”

太过灿烂的人生都太过孤独,而她又总是太贪心,想要的那么多。

“你就没想过,你回来,给他带来了什么?”

无尽的痛苦和想念,她要死了,而宁溪会活很久,余生都活在她带来的破碎的美梦中。

左离整理衣服的动作一滞,她沉默地把扣子一个个扣上,扣到最后,她在心里说,对不起。

男人走了,左离去找宁溪,他正在阳光下弹吉他,一如他们初识。她从背后搂住他,轻声问:“你恨过我吗?”

宁溪回眸,对她摇头,依旧笑得倾国倾城。

左离抱着他,眼泪滑下来,就这样吧,就让她守着恋人和狗,过一段安静的时光。

15、她多爱那个璀璨又孤独,灿烂又传奇的未来啊。

没多久,经纪人给左离打电话。

第一句是——“亲啊,你现在很红的,拜托别玩失踪,好吗?”

没一会儿,她破功了,大喊:“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可以开个唱了,在北京,最好的……”

左离开心地听着,不知不觉眼圈红了,这是她的第一个个唱,也是最后一个。

她打断经纪人的絮絮叨叨:“就叫告别吧。”

她要告别她的恋人和狗,告诉他们,她爱他们。

她要告别她的歌迷,她是真的爱唱歌,这么多年,她一直准备为梦想付出所有,包括她的生命,唯独不能失去对恋人的最后一丝情意。

她失去了所有,但也得到一切。

这世上有很多人苟且地活着,而她选择有尊严毫无愧疚地死去。

这一次,她真的已经做好了,做好同世界告别。

只是她抬头,看到蓝蓝的天,衣柜里相拥的衣服,依旧湿了眼眶。

她多爱那个璀璨又孤独,灿烂又传奇的未来啊。

故事四:告别(原名)
死亡通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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