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世事如棋局局新】

依照七杀的指引,玄泽很快便寻到了一处四季如春的仙境之地。

他停在半空中四下张望,还没来得及探明地上情况,一道剑气便突然自下方朝他直扫而来,差点削去他几缕头发。

玄泽也不甘示弱,在闪过袭击之后他便即刻化出墨剑朝剑气来处俯冲而去。

青衣人见一击不成后天际黑影俯冲而来,他立时双手一挥倒提长锋背于身后,瞬间便向另一个方向掠出老远。

玄泽见出剑之人霎时收剑远去,心中不禁闪过一丝疑惑——若对方是想袭击自己,那么此刻便该与自己对冲而来战于一处才对;若对方是想刺杀自己所以一击不成便迅速退走,从未出过坤山的自己……又有哪点值得人埋伏刺杀?

思量间玄泽忽然灵感一闪。

——莫非?

玄泽心念急转,再看向那退走身影时不由想起了七杀说起的那个人。

青衣,双剑,身形轻灵飘渺,剑意不带杀气……

“灵镜君!”最后一点让玄泽脑海中灵光一闪,玄泽几乎是脱口而出地喊到。

正飞速奔驰的青衣人听到这声喊后不由身形一滞,玄泽见状,立时便趁机先他一步窜到了他面前将他拦了下来。

“……你是谁,为何会知道我的名字?”模样不过十五六岁的灵镜君皱眉看他,清亮的眸子里满是戒备。

“我名玄泽,乃坤山玄重一脉掌门座下的二弟子,是借由七杀大人的指引才到此处寻前辈帮忙的。”玄泽收剑抱拳向他行了一礼,回到。

“七杀?”听闻此言灵镜君不禁一愣,他根本就没想过那个沉默寡言的七杀竟然还会让人寻来这里。

“是,正是七杀大人。”玄泽继续道。

“那个榆木脑袋还没死在外面?这倒是新奇事。”灵镜君皱了皱鼻子,言辞间似乎对七杀颇有不满。

玄泽也不知他和七杀之间有什么前因后果,只得在一旁尴尬赔笑。

兀自嘟囔了一阵七杀的不是,灵镜君这才想起来询问玄泽的来由。

“他让你来寻我,可是需要我替你找人?”他看向玄泽,直截了当地问。

“正是如此。”玄泽连忙点头。

“就知道那榆木脑袋遣人来就没好事,我灵镜君寻一次人或物就得折损五十年道行,真是亏到死的买卖!”灵镜君又嘟囔了一阵,随即一挥衣袖便幻化出了一面青铜宝镜,“说吧,寻谁?”

“呃……一只名叫白弈的白虎。”玄泽好半晌才从他的抱怨里回过神来,连忙神色慌张地报出了白弈的名号。

“白弈?”一听他提起这个名字,灵镜君的神色不由变得有些古怪,“你说的白弈,可是那个修成天魔脱出炼妖塔、然后被东华帝君一路追杀的白虎白弈?”

“嗯。”其实玄泽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修成了天魔,但他觉得白虎白弈应该就只有一个而已。

“……果然是真没好事,那榆木脑袋这次说不定得变成死木脑袋了,亏得我当年还那么费心费力地救他一命,唉。”灵镜君沉默许久,终是长叹一声抬手轻谈镜面,瞬间便有涟漪自青铜宝镜里荡开远去,须臾便开始有影像慢慢清晰。

在前往桃源乡的路上,玄泽忍不住感慨果然是那句老话说得好: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七杀似乎以为白弈会藏去天涯海角,可谁知他竟一个转身就回到了他和苏红澜分离之处——虽然玄泽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他知道,这样一来他就离真相近了许多。

虽然,这个真相也许与他所期待的那个,相去甚远。

就在玄泽步入桃源乡的瞬间,立时就被一个人阻住了脚步。

“陌生人,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立即离开!”一名白衣男子站在他面前,虽眉目温和但语气却不容置疑。

玄泽从上到下打量了面前的男子一遍,不由将苏红澜曾说给自己听的人物一一与他参详对照。

白衣,眉目清俊,背携双剑,身处桃源乡……

“孤辰!”最后一点让玄泽脑海中灵光一闪,玄泽几乎是脱口而出地喊到。

“……你是谁,为何会知道我的名字?”孤辰皱眉看他,眼中满是戒备。

“我名玄泽,乃坤山玄重一脉掌门座下的二弟子,即是苏红澜她师弟——师姐曾向我说起过她下山以来认识的朋友们,所以我刚刚才能凭借一些特征认出你。”玄泽抱拳向他行了一礼,回到。

“苏姑娘的师弟?”听闻此言孤辰不禁一愣,他根本就没想过坤山竟然还会有人寻来这里。

“是,我是受七杀大人的指引寻找白弈才来到此处的。”玄泽继续道。

听他提起七杀的名字,孤辰的神色立时焦急起来:“你说七杀?那你可知他与梅洛现在怎么样了?”

“孤辰大人请放心,现在七杀大人与梅姑娘都很安全,他们正在坤山修养疗伤——我师父临走前在坤山设下了结界,所以他们暂时无法离开坤山地界。”见孤辰在自己说七杀二人身在坤山时又露出紧张的表情,玄泽连忙解释到。

“太好了……”听闻此言,孤辰不禁松了口气。

但还不等玄泽再次开口,孤辰的神色便又复为警惕。

“玄泽公子刚才说自己是为白公子而来,你……究竟有何贵干?”他打量了一遍面前的玄衣少年,低声问。

“孤辰大人,我刚才已经说过,我只是为了寻白弈而来的。”玄泽沉默片刻,回答。

“——是苏小姐让你来的?”孤辰立时眼神一亮。

“不,是我自己要来的。”摇了摇头,玄泽漆黑的眸子里光彩坚毅,“我想亲自向白弈确认一些事情。”

“你想向他确认什么?”一听玄泽并非是苏红澜派来的人,孤辰不禁下意识地将手伸向了背后长剑。

“若孤辰大人不知道的话就请不要过问了,因为此事事关重大,未经确认我也不敢随意开口。”玄泽说着便朝他再行一礼,神色略带歉意。

孤辰微微皱眉,忍不住再一次从头到脚将面前的少年认真看了一遍。

“看来,你的确没有恶意。”沉默半晌,孤辰终是放下了双手。

“孤辰大人明鉴,你们与白弈都是师姐愿意豁出性命维护之人,我又怎能心存恶意。”玄泽闻言,不禁微微苦笑。

孤辰点头,随即转身,引着他走到了白弈所在的屋子门前。

“既然你想见白弈,那便与我一同在此等候吧。”他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向玄泽。

“这是?”玄泽有些奇怪,不知孤辰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知为何,之前白弈忽然身受重伤出现在我桃源乡境界,本来我已替他疗伤止血,适才却又因为得知了苏小姐即将与青龙神君成婚的消息而一时急怒攻心气血逆行,现在释儿正在里面全力救治他。”顿了一下,孤辰长叹了一口气,“——若他这次能够活下来,你也许可以问到你想知道的事情吧。”

释儿看着面前气息奄奄的银发男子,双手握紧又松开,如此反复几次之后他终于让自己的情绪趋于平静。

“白哥哥,我不会让你死的,绝对不会。”他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轻声道。

释儿抬起双手放在了白弈胸膛的正上方,金色光芒开始源源不断地自他的双手涌入了他的伤口。

血色逐渐为金光覆盖。

白弈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四周雪色白茫,无边无际,却叫人熟悉又安心。

雪色之中,那株孤单挺立的墨莲犹自微微摇曳。

白弈走向它,向上一次那样停在了它的面前安静凝望。

“你这次是在看什么?”忽然,有空渺之声乍起。

“我想知道上一次那个问题的答案。”白弈知道自己无论怎么寻找都不可能找到那个声音的源头,索性继续看着莲花回话。

“你不是早就有答案了吗?”过了一阵,那声音亦回到。

白弈一愣,随即突然便想起了苏红澜。

……苏大小姐?

白弈觉得一阵心悸,他发现自己似乎已经记起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若一定要说意义的话,那这株墨莲长在此处的意义就是等你。”在他发愣之际,声音再次响起,而这话语他也曾听到过一次。

“等我?”白弈神色迷茫。

“你要屈服于天命了吗?”那声音继续道,语气让白弈越发熟悉。

不等白弈开口,那声音便继续往下说起。

“墨莲在此,是因为你从不想放弃。轮回数次之后你什么都忘了,忘得一干二净,但却独独在心海雪原之中留下了这株墨莲——因为你的灵魂知道,只要有这株墨莲在,你终有一日会想起一切,无论此前有多少人用尽了什么办法想要让你永久忘却!”话语未落,白弈只觉眼前有一幕一幕转瞬即逝,这些画面里有他熟悉的有他不熟悉的,有他知道的有他不知道的,仿佛千万年的画卷自他眼前瞬间展开又瞬间消失,他费尽心力也只得从中抓住只言片语。

“你到底是谁?”白弈沉默,半晌之后他再次抬头看向了那朵微微摇曳的墨莲,将这个问题问出了第二遍。

“我?”

那声音顿了一下,无数光点再次自雪原之上缓缓升腾而出,飞速凝向了墨莲莲尖。

一个人影第二次于白弈面前清晰显现。

银发,白肤,剑眉星目,眉心处一朵莲花纹路让人似曾相识。

“我即是你。”

那人缓缓睁眼,金色的眸子在雪原之上耀眼夺目,而这一次,他道出了一个他之前未曾来得及听见的名。

“——白虎神君,白胤。”

在他睁眼的瞬间,金光霎时迸发而出笼罩住整个雪原,白弈禁不住闭上了眼。

释儿手中的光芒仍在流泻,他的面色开始慢慢变得苍白起来。

帝琉浆的力量他已然尽数灌入了白弈体内,他看着对方胸前的伤口逐渐愈合凝结,可对方却没有半点要醒转的迹象。

难道……非要动用星之力不可了吗?

释儿低头看着他,眉毛皱得几乎都快要挤在了一处。

“爹爹娘亲,孩儿恐怕……对不起你们了……”沉吟半晌,释儿终是咬着牙低声呢喃到。

然后,还未等他将体内的星之力导出继续输入白弈的身体,一只手却猛然抬起抓住他的手腕打断了他的施法。

“……白哥哥?”释儿有些发愣,他不明白明明还在昏迷之中的人怎么会突然抓住他的手迫使他停止导出星之力。

“你不愿意让我死,我又怎能忍心看你失去一切。”白弈缓缓睁眼,金色的眸子里已是光芒流转,“——放心吧释儿,有帝琉浆的力量,足够了。”

玄泽站在门前看孤辰焦急地来回踱步,心中一样忐忑不安。

于私,白弈算是师姐最重要的人,若他有个三长两短,按师姐的性格她得到消息后一定会做出些过激的事情来,这对人对己都谈不上好事一件;于公,若白弈真如七杀所说乃是白虎神君转世,他若身死那天命便成定局——若有朝一日师姐作为朱雀神君觉醒,那这世间如何还会有安宁存在?

念及此,玄泽亦不由心急如焚。

就在此时,一直紧闭的屋门终于“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白公子你没事了?!”看清推门而出的人,孤辰不禁又惊又喜。

“孤辰,有劳你了。”白弈朝他点头,微笑道谢。

“可是你伤得那么重,怎么……?”孤辰见他的确已无大碍,在松了口气之余又即刻心生疑惑——按理说依照白弈此前的状态,释儿恐怕得穷尽构筑桃源乡的星之力才能勉强将他救回,但现在桃源乡却并未消失啊?

“孤辰哥哥,白哥哥在我准备向他渡输星之力时突然打断了我施法……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恢复得如此突然。”似是看出了孤辰的疑惑,跟在白弈身后出来的释儿便快步走到他身边低声解释到。

“放心吧,我真的已经没事了。”白弈伸手拍了拍孤辰的肩膀,目光却落到了释儿身上,“不过释儿现在已经失却了帝琉浆,他恐怕很快就要恢复成孩童模样了。”

“这倒无事,只是我担心你的伤势——”孤辰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但话未说完就被他身旁的人出声打断了。

“请问,你就是白弈吗?”玄泽看着面前这银发金眸的男子,总觉得他眉心间的墨莲纹熟悉非常。

白弈闻言扭头看他,一看之下却是猛地睁大了眼。

“怎、怎么了?”被这突如其来的瞪眼吓了一跳,玄泽禁不住退后了半步。

白弈沉吟不语,一时间表情数变。

“白公子,你这究竟是……怎么了?”孤辰发现白弈自从醒来后似乎有了什么不同,但他却又不知这不同到底在什么地方,只得小心翼翼地询问一句。

“没事。”白弈猛然回神,摇了摇头,“既然苏大小姐已经去了天界,事不宜迟,我现在就赶往天界——无论如何,她绝不能与青昰成婚。”

“白公子,你就一个人去?”愣了一下,孤辰立时急声道。

“这本来就只是我、苏大小姐、倪君明与青昰四个人之间的事情,再将你们卷入实有不妥。”白弈看着他,神色平静。

“七杀与梅姑娘为了你们不顾一切闯坤山救苏姑娘,如今你却对我们说这不关我们的事?”孤辰看着他,同样的金眸里有怒意一闪而过,“——白公子,若你真当我们是朋友,就不要再说这种话。”

白弈看着他,半晌之后微微苦笑。

“孤辰,我和苏大小姐的朋友,不好当啊。”他叹了口气,神色寂寥。

“都已对抗天命,还有什么好不好当的。”微微一笑,孤辰眼中光彩熠熠。

白弈还待再说话,却被玄泽一把抓住了胳膊。

“白弈。”他看着他,沉声唤到。

于是白弈抬眼看他,金色眸子里清晰地倒映出他的影子。

“我就问你一句话,希望你能如实答我。”玄泽继续道。

“……你是谁?”与他对视半晌,白弈反问。

“白公子,他是苏小姐的师弟,名叫玄泽。”一旁的孤辰闻言,便率先替他开口回答到。

“你也是青释痕的徒弟?”白弈不由讶然。

“正是。”玄泽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眸色清正。

“竟然连他都在你左右,你到底……”禁不住低声呢喃了几句,白弈神色更为复杂。

“白弈,你——”玄泽见他低头,刚要接着问话,谁知才出口了三个字就被白弈打断了。

“你是不是想问,我、苏红澜和青释痕究竟是谁?”白弈叹了口气,语气平静。

“……是。”被他一句话噎了个正着,玄泽好半晌后才憋出来一个“是”字。

“我是白胤,苏红澜是绯娴,青释痕是青昰。”白弈一字一顿地答。

玄泽看着他,似乎并没有反应过来这些名字代表了什么。

“剩下的,待到天界之后你再亲自去问青释痕吧。”随后,白弈看向了孤辰,“孤辰,我与玄泽先行赶往天界,你则往坤山看看七杀与梅洛的情况如何,释儿就待在桃源乡等消息为好。”

“等等,这只是你一面之词,我不能因此就随你同去天界!”忽然反应过来哪里不对,玄泽立即大声反驳。

“苏大小姐三天之后就要嫁给你师父了,你觉得我还有时间跟你去一趟冥府磨磨唧唧?”看他一眼,白弈完全忽视他的反驳。

“三天够了,你必须同我去冥府一趟,否则我就当你是空口无凭耍无赖!”虽然玄泽已经在心中信了他七八分,但未曾亲眼看见证据之前他不能轻易下结论。

白弈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不知是该说他迂腐还是该赞他一声颇有原则。

“白公子,你这是要……支开我吗?”听闻白弈开口让自己去坤山,孤辰不由微微皱眉。

“不,我只是觉得若有七杀梅洛一同前行,此去天界抢人也能更有底气一些。”白弈轻笑,神色从容。

“坤山之上有我师父的结界,即便孤辰大人去了也无济于事。”玄泽忍不住插嘴。

“那,可就不一定了。”白弈伸出右手,在摊开手的同时有清风徐来,不消片刻就在他的手心里凝聚成了一枚青色石头。

“这是?”从他手上接过石头,孤辰面露不解。

“带着去坤山吧,我和玄泽便先往忘川走一遭。”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白弈忽然伸手揽过玄泽,大风骤起,待到孤辰与释儿再睁眼时面前的两个身影已然消失无踪。

“白公子,你这到底是……”孤辰低头看着自己手里浩气充盈的青色石头,若有所思。

水玉青苑铺红悬灯,遥遥望去,在整个天界当中尤为显眼。

红绸灯笼沿着水玉青苑往乾坤大殿的通天道悬了一路,直到乾坤大殿台阶前。

依照礼法,青释痕昨天便已搬去了倪君明位于天界的居所东华殿,独留苏红澜一人在水玉青苑内打点自己的嫁衣红妆。

苏红澜坐在床边,看着铺展在床上的嫁衣发愣。

这件嫁衣红绸做里红缎做面,形制婉约裁剪得体,水袖轻薄如蝉翼,腰封敝履金封包边;一只金银线绣制的展翼凤凰轻巧地栖息在嫁衣前襟,尾羽直到裙角,技艺精湛,栩栩如生。

苏红澜在游历时也见过不少新娘子,可她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件嫁衣的确是她所见过的,最美的嫁衣。

她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上面的凤凰,而后,另一只手便隔着衣襟抓紧了藏在里面的短笛。

“老白……”她低声呢喃了一句,将短笛从衣襟里拿了出来。

凝视着手中的白色短笛,苏红澜禁不住细细地摩挲过上面的莲花纹,回想起白弈曾对她说过的话。

——日后你要是再出现今天这种情况,只要吹响短笛我便能立即知晓你的位置。

那时白弈微笑着看她,金色的眸子里光芒璀璨,在阳光之下真是好看得不得了。而第二次,当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吹响短笛时,那身影竟然就真的出现了,就像他第一次说的那样。

“那么现在,我再来试试看你说的话究竟是不是……真的灵验吧。”回想起那日情景苏红澜亦不由勾起了嘴角,她将短笛慢慢抵在了唇边,轻轻地吹了起来。

依旧是一些不成调的声音,却早已没了当初那般的突兀刺耳。

低缓如呜咽的笛声静静流淌而出,一时间好似天地静默,唯有这笛声若有似无地荡漾开去,传遍了整个世界。

笛声渐渐停歇,苏红澜睁眼,发现她想要见的那个人并没有如他所说的那般出现在她的面前。

“……老白,怎么你终究还是个骗子呢。”沉默半晌,苏红澜苦笑着叹了口气。

然后,她将短笛小心地放在了床边,开始试穿婚服。

玄泽没料到白弈竟然说走就走,待到他回过神来时,二人已经站在了忘川之畔的曼殊沙华花海之中。

“这……这……”看着这入目的似血艳红和不见微光的灰黑天空,玄泽一时间瞠目结舌。

在他的认知里,冥府之地绝不可能如此轻易便可闯入,更何况是传说中的轮回重地——忘川。只是,按理说他们要到忘川必须使元神脱壳以魂魄之姿才能前往,可为什么白弈竟然可以带着他直接以凡体肉身直达此地呢?想到这里,玄泽不禁有些狐疑地看向了身旁的白衣男子。

然而此时的白弈却无暇顾及玄泽目光,他看着面前熟悉的景象,脑海中便瞬间浮现出了当日他与绯娴在此遇到的种种。

那日青昰与倪君明迫得他与绯娴二人不得不携手跃入忘川以躲避天界追逼,之后三百年间他们彼此一次又一次地相遇分离,每一世都历经千辛万苦而不得善终,每一世在重回忘川之畔想起一些支离破碎的记忆后又不得不再度沉沦忘川,缺失的记忆和分离的苦痛折磨着他二人的身心意志,似乎连这忘川之水都在偏帮倪君明那个混帐,想要借由着不可抗的自然之力拆散他与绯娴。

——幸而,他们彼此心中最深处还依旧藏着那颗初心。

天大地大,一个人再遇到另一个人的机会有多大?他们在忘川中沉沦起伏,每一次转世都洗净一次记忆蚕食一些本心,可每一世他们都能在茫茫人海中再次相遇;他们也许丝毫都不记得彼此的容颜彼此的声音,但在每一次转世时他们都会不由自主地寻找彼此,哪怕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清楚他们也都在寻找,直到一次擦肩或一次回眸时蓦然相看,直到初心彼此相印,再证前缘。

忽然之间,白弈忽然听闻耳边有笛声幽咽。这笛声细细听来根本不成曲调,但每一声似乎都饱含着吹奏者的委屈与不甘——这是驭兽之笛的声音,而驭兽之笛,正在苏红澜手中。

听见这笛声,白弈回想起自己当初与苏红澜在一起时遇到的所有事情,回想起自己竟然连那样的她都不相信还以为她背叛了自己,回想起自己竟然在炼妖塔内杀了虽然一直欺负自己却又经常照顾自己的紫衣……回想起这一切,白弈的眸子中不禁慢慢地充满雾气,他紧握双手,像是在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玄泽看了他许久,终于在数次欲言又止之后,鼓起勇气开了口。

“时间紧迫,还请你抓紧时间。”玄泽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严肃一些,但他却怎么样都没办法控制住声音里的微微颤抖。

就在此时,笛声亦戛然而止。

白弈猛地睁大眼睛,像是忽然从沉思中惊醒。

“你说的对,走吧,三生石就在曼殊沙华花海的最深处。”深吸一口气,他择定方向后便大步朝前走去。

三生石,传说中记载着天地万物的前世今生,无论人仙妖魔,只要身在天地之中,便永远脱不出三生石的掌控。但是,并不是每一个得见三生石的人都可以看见自己或他人的前世今生,只因三生石生自天地初开之时便诞生与此,天长日久间汲取天地精华已颇具灵性,唯有其守护者和与之通灵者才能对其中奥妙窥探一二。

而此时,玄泽正循着白弈的脚步不断向前走,也不知走了多少个时辰,可他只觉眼前的所有景象竟似是从来都没有变化过一般,忘川依旧是忘川,花海依旧是花海,哪里像是快要走到花海深处的样子?

“白弈,你……真的确定你没有走错方向?”终于,玄泽忍不住停下脚步来问到。

“虽然我没有亲眼见过三生石,但忘川之畔我倒是来过了不少次。”白弈闻言亦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一双金色眸子里满是不容置疑,“如果你不相信我,你也可以自己去找,找到了烦请叫我一声便行。”

玄泽有些生气,但他又不能将不满宣之于口——从他刚才踏入忘川之畔的表现来看,这里大概真是他的伤心之地,戳人伤疤的事情他是从来不做的,更何况这个伤疤还关系到他的师姐。

就在二人说话之际,一道红光忽然从灰黑的天空中落下,直直砸在了白弈二人面前。

白弈几乎是瞬间便退至了显然还未曾反应过来的玄泽身前,将他一把扯到了自己身后。

红光袅袅散去,白弈和玄泽这才看清,落在他二人面前的竟然是一名妙龄女子。而这名女子,眉目间竟与苏红澜有着几分相似,且身上也是一袭红裙摇曳,就见她长袖裙摆无风自动,于曼殊沙华之中显得艳丽非常。

“……什么人?”白弈看清此人后不禁微微皱眉,显然是对她与苏红澜相似的容貌心生不适。

“妾身乃三生石守护者之一,名唤红药,今日知有贵客登门,所以前来接引。”自称“红药”的女子朝二人欠身行礼,她微微一笑,竟与苏红澜更加相似。

白弈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后的玄泽,果然也从他的面上看到了震惊之色。

“那就烦请红药姑娘引路了。”勉力压下心中不适,白弈不卑不亢地朝红药回了一礼。

“白公子客气了,请吧。”红药侧身,向前方做了个“请”的手势。

白弈也不推脱,拉着玄泽便越过红药快步向前走去。

三日之后,天界,水玉青苑。

苏红澜坐在铜镜前,贴花描眉。

一对金色凤凰步摇紧挨着发髻中间的重瓣莲花宝钗插在两侧,金线流苏自凤尾垂下随意地披在肩头背后,与她一头乌亮长发相映成趣;几只琥珀玛瑙簪和珍珠钗点缀在步摇周边,遮住了步摇旁露出乌发的空隙,也衬得那一对金色凤凰越见璀璨。

五彩灵石安静地躺在梳妆台上。

放下胭脂片,苏红澜凝视了铜镜中的自己片刻,目光落到了五彩灵石上。

“这一次,我恐怕真是等不到老白来了。”苦笑一声,苏红澜强忍眼中泛开的水雾,“真是的,之前明明还是我对他说要他不要丢下我独自面对一切,可今天……我却要失言了。”

五彩灵石之内红光一闪,似是在回应她的话语。

“不过也好,这次的确吉凶难料,丢下他独自面对虽有些自私,但……这样一来我至少能够心安一些。”长吁一口气,苏红澜拿起五彩灵石藏进了袖口里。

然后,她站起来,转身朝屋外走去。

——“天命难违,哈!”

在推开门阳光照进屋内的瞬间,苏红澜仰头一笑。

青释痕猛然睁眼,庭前花繁叶茂,一派安宁祥和。

“听说绯娴那边都已经打点妥当了,你这个当新郎的动作难不成要比新娘还慢?”略带戏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青释痕不用回头都知道身后的人是谁。

“看样子,这场婚礼……你比我更为期待。”沉默半晌,青释痕转过身去看向来人。

“当然,我等这一刻已经等了五百多年,自然期待。”倪君明朝他微微一笑,将手中的玉牌递给他。

青释痕看着玉牌,却并没有要伸手去接的意思。

“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你却还要犹豫吗?”倪君明见他不接,便再次抬眼看进了他的眸子里。

青释痕漆黑的眸子瞬间化为湛蓝,他沉默许久,终是从倪君明手中接过了玉牌。

“你快些更衣吧,我在东华殿门口等你,乾坤大殿上此时已有不少仙友驾临恭候了。”见青释痕接过玉牌倪君明不由暗自松了口气,而后他面上恢复了微笑,朝青释痕挥了挥手后便转身朝外面走去。

“白胤……绯娴……”青释痕慢慢握紧玉牌,眼中颜色晦暗不明,“这次,我绝不会一错再错。”

乾坤大殿之上,铺红一地,落英缤纷。

大道两旁神仙云集,大家神色既激动又期盼,似是恨不得眨眼功夫便见新郎新娘拜过天地送入洞房。

——只因这是中央神君再次降世的唯一希望,事关三界六道繁荣昌盛,任谁都难免激动难当。

苏红澜与青释痕对面行来。

隔着头上罩着的红纱,苏红澜抬眼看向青释痕。

对方湛蓝眸子里的情绪看不分明,但他微微动了下嘴唇,苏红澜看出那是三个字——“别害怕”。

苏红澜敛眸,深吸一口气后缓缓呼出,再抬眼时她朝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而后,两人并肩,在身后侍者侍女的陪同下朝乾坤大殿上身着盛装的东华帝君倪君明走去。

倪君明看着台阶之下的一对璧人,笑容愈甚。

五百年,等这一刻他等了五百年。

五百年前他传达天诏,却不料朱雀星君与白虎星君竟如此坚持誓不从命;三百年前他终以守护天下众生之未来为理由说服青昰,却不料绯娴与白胤竟双双跳入忘川轮回转世,平白让他与青昰在这茫茫红尘之中寻找了三百年。

而今天,天命终成定局。

倪君明从王座上站起来,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青释痕抬头看向他,玉牌紧紧攥在手中,力量之大几乎像是要将它捏碎。

“青昰,绯娴,孤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倪君明看着他与苏红澜,神色温和,声音平缓。

“是吗?”青释痕与他对视,神色不见喜怒。

“是的,孤由衷希望中央神君早日回归,也期盼着借由他的回归接引回天帝迷失于天地之中的魂魄。”倪君明闻言不禁长叹一声,似是心有惋惜。

“这么多年,真是有劳帝君一人操持天下事务了。”沉默半晌,青释痕继续道。

“事关天下苍生,孤倒并不觉得有何操劳。”倪君明面上微笑依旧,心中却对青释痕的言行产生了一丝疑惑。

还不等他想明白这一丝疑惑究竟从何而来,青释痕身形便动了。

倪君明见势不妙连忙急退,青释痕欺身上前紧追不舍,两旁前来观礼的仙家回过神来想要上前制止,却被一把扯去头上红纱的苏红澜硬生生阻住了脚步——原因无他,只因苏红澜不知何时已经拿出了五彩灵石,灵石之内瞬间升腾起一片黑雾,红眸黑衣的执剑身影霎时便凭空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那是……殷华?!”倪君明闪躲之间眼角瞥见了那一袭黑影,不禁又惊又怒。

“天地之间皆有你的眼线,我不伤他实在瞒不过你的眼。”青释痕冷笑一声,手上攻势越见凌厉,“——只是倪君明啊倪君明,你真当我什么都察觉不到吗?这三百年来你的所作所为以及那越来越有悖自然之道的所谓‘天命’,但凡心思澄澈者都不可能觉察不到其中不妥!”

“……所以,你便将计就计设下此局来对付孤?”倪君明眯起眼来,眸中已然怒火中烧。

“只要擒下你,很多问题都将迎刃而解!”见对方身手在自己的攻势之下竟然显得越发敏捷,青释痕心中隐隐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师父,我与殷华快挡不住了!”

另一边,与殷华联手阻挡乾坤大殿上众仙家上前的苏红澜压力渐大,禁不住高声喊到。

青释痕闻言不由分神,倪君明的眼神此时便是骤然一变。

就见一直被逼得步步后退的倪君明忽然一个错身绕到青释痕身侧,双手化掌连击青释侧腹腰间;不等青释痕回神急退闪躲他又猛地扣住了对方一手脉门,瞬间便将青释痕拉进自己怀中死死锁住了他的咽喉!

青释痕不甘被擒,刚要化身龙相却被倪君明按在腰间的手猛然一掐瞬间掐散了真气,一口鲜血就这样自口中喷了出来。

“师父!”眼见青释痕陷入困境,苏红澜想要回身去救却根本无法脱身;殷华数次舍身替她开出道路她却仍是无法靠过去,就这样你来我往地僵持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苏红澜与殷华终因力竭被众仙家双双擒获。

“青昰,四方神君情谊深厚,你真以为孤会毫无保留地信任你?”看着被自己扣在怀中动弹不得的青释痕,倪君明禁不住笑叹了一声,“——你是不是还在奇怪为何孤会知道你的逆鳞藏在哪里?如你之前所言,天地之间遍布孤的眼线,你的身边,也不例外。”

“……倪君明,身为东华帝君却妄改天命,此罪当诛!”被掐住逆鳞的青释痕痛得微微发抖,他咬着牙,一字一句沉声道。

“孤何时妄改过天命?孤所下天诏,皆是货真价实的天命。”倪君明靠在青释痕耳边低语,神色似是无奈又似是惋惜,“安于天命不好吗?难道你不喜欢绯娴吗?这么多年来你对她的心意几乎人尽皆知……趁此机会与她结发,对你来说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倪君明,你究竟想干什么?”深吸一口气,青释痕看向苏红澜与殷华的目光里透着焦灼,“天帝魂魄不在,中央神君不知所踪,整个天界如今唯你独大——你究竟还想干什么?莫非我等四方神君就真的是你眼中钉、肉中刺?!”

“青昰,你这番话语当真是诛心之论。”倪君明叹了口气,手下力道却又加重了几分,“我希望促成你与绯娴的姻缘,自然是想见中央神君早日回归天界。我们已经失去了天帝,万不能再失去麒麟神君啊。”

“你!”青释痕想要回头,却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

“不过,既然你与绯娴宁死不屈,那我也只好换一个法子了……”倪君明突然松手将青释痕推下了台阶,转身回到了王座之上。

“师父!师父你没事吧?!”苏红澜见他被推下来,立马便挣脱了身后两名神将的钳制,飞跑过去接住了差点摔倒在地的青释痕。

“红澜,师父……对不起你了……”青释痕勉力抬眼看她,微微苦笑。

“不,师父,红澜以有你这样的师父为荣!”苏红澜强忍眼中泪水,回以宽慰笑容。

“青昰,当初的确是我误会你了,抱歉。”另一边被制住的殷华此时亦抬眼看他,赤红的眼眸中满是愧疚。

“不,该道歉的是我……毕竟,是我一剑将你的三魂七魄砍得支离破碎。”摇了摇头,青释痕重新看向他,“虽然事后我用五彩灵石替你聚魂凝魄,但它的效果终究有限,你……”

“已经足够了,你不用替我担心。”殷华朝他笑了笑,神色里无畏无惧。

“诸位仙友,天命虽有常,奈何天意却有变!”王座之上,倪君明声音激越,“本依天命,中央神君麒麟该自青龙神君与朱雀神君的血脉之中回归,岂料青龙神君与朱雀神君却罔顾天命誓死谋逆——冥冥之中天意似也料到了如今情况,于是天命便也据此作出了些更改。”

听闻此言,在场众人不由开始窃窃私语,苏红澜三人隐隐从这些私语中听出了“大逆不道”、“罪无可赦”之类的词句。

“既然如此,就请帝君下达新的天诏吧。”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名神仙忽然站出来朝座上之人行礼道。

此话一出,立即便赢来了众多附和。

“倪君明,你真当天意是你手中棋子,能够肆意摆弄吗?!”青释痕在苏红澜的搀扶下挣扎着站起,瞪视着那袭华服身影的湛蓝眸子里满是怒意。

“这句话该是孤对你说的,青昰。”倪君明冷眼看他,语气冻若寒霜,“亏得孤还以为你深明大义,愿意牺牲小我护天下苍生周全——岂料,你竟也是这般自私自利之辈。”

“东华帝君,难道你就不是自私自利之辈?”苏红澜冷笑,看向倪君明的眼中恨意昭然,“你口口声声称我为朱雀神君,那为何却不敢让我恢复记忆忆起前世种种?而我自下坤山一路游历以来,所见所闻皆是无辜良善者遭受不公痛苦不堪——难道这就是你所说的护天下苍生周全?这就是你所谓的天命?!”

“……苏红澜,你竟敢以这般口吻对孤说话?”沉默许久,倪君明看向苏红澜,一字一顿地道。

“怎么,莫非帝君心虚了不成?”听闻此言,苏红澜冷笑更甚。

倪君明不再言语,只一挥手便有一道冷冽青光直射苏红澜而来!

“红澜!”

“绯娴!”

青释痕与殷华几乎是同时喊到,但他们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道青光疾奔而来。

然而众人想象中的血溅当场却并未出现,只因青光奔至一半却忽然自行消散了。

苏红澜本还吓得闭上了眼睛,但等了许久也未感觉到疼痛,她不由偷偷睁开眼看向了王座之上。

倪君明依然端坐其上,但他本还阴沉愤怒的面容此时却突然如沐春风,露出了温雅亲切的微笑。而这微笑,却让苏红澜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诸位,虽四方神君如此藐视天命,但孤却不能就此弃上古神祇的千万年情谊不顾。”倪君明苦笑叹息,那微微懊恼的神色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当真是悲天悯人、慈悲为怀,“况且,孤觉得此举很可能只是青龙神君与朱雀神君一时热血冲脑,毕竟……连孤到了这般时候都不能不顾情谊颁诏,更何况他们那般深厚的交情。”

眼见刚刚还震怒不已的倪君明忽然一改神色,乾坤殿之下那些刚刚还义愤填膺的神仙们一时摸不准东华帝君现下究竟是什么意思,只得噤声低眉静待下文。

扫了一眼安静恭顺的众仙家,倪君明露出了满意的神色。随即,他将目光落在了青释痕三人身上。

“既然众位仙家都没有意义,那就暂时将青龙神君和朱雀神君请回水玉青苑闭门思过吧,什么时候想通了,你们便遣人来寻孤便是。”他微笑,然而眸中却满是阴鸷之色,“当然,青龙神君的逆鳞与五彩灵石,都需暂由孤来保管。”

“倪君明你!”苏红澜闻言立即就要起身,却被青释痕按住了肩膀。

“红澜,不要冲动。”青释痕低声道,随即抬眼看向王座之上的身影。

“谁都知道逆鳞乃龙族命脉所在,要我将逆鳞交给你,岂非直接叫我就死当场?”他开口,比起刚才来语调已趋于平静。

“孤怎可能害你性命?”倪君明惊讶反问,那模样似是受了天大的冤枉,“孤也知逆鳞乃龙族命脉所在,但孤还知道龙族有一法可暂脱逆鳞而不伤性命,只是在暂脱逆鳞这段时间内会法力尽失形如凡人——以你和朱雀神君刚才的模样,孤着实担心你等闭门思过时再生变数。”

苏红澜闻言又欲张口反驳,却再次被青释痕制止了。

就见青释痕示意她放开自己,而后便盘腿而坐敛眸凝气,一盏茶不到的功夫便见一粒青芒自他口中呼出,不待青芒落下倪君明便衣袖一挥将青芒握在了手中,青释痕瞬间就恢复成了黑发黑眸的凡人模样。

“师父你没事吧?!”苏红澜见青释痕呼出青芒后面色青白摇摇欲坠,连忙再次将他扶住。

青释痕勉为其难地轻轻摇头,目光却落在了面有喜色的倪君明身上。

将青芒化作一枚玉佩小心纳入袖中,倪君明这才再次抬眼看向殿下二人。

“逆鳞已至,五彩灵石何在?”他再次微笑,这笑容看得殷华只想什么都不顾地提剑上前与他拼死。

“五彩灵石附有殷华灵魄,你可保证不伤他?”青释痕不理会殷华的频频眼色,只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道。

倪君明笑意更甚,但那笑容在青释痕的眼中却是意义明显——如今你已等同一介凡人,什么力量都没有的你又凭什么同我谈条件?

青释痕也不恼,只是将目光移回了殷华身上。

殷华先是一愣,随即便从那目光中看懂了他的决绝,立时用力地点了点头。

“如果帝君不能保证殷华灵魄安然无恙,那我便不能保证五彩灵石置于帝君手中能够安然无恙。”青释痕再次看向倪君明,嘴角勉力挂上了一丝笑容,“想来帝君也知道,五彩灵石质地特殊从外难以破坏,但从内却可使灵石以爆炸形式灰飞烟灭——若你一心致灵石之内的殷华于死地,那我便不能保证殷华不会奋起反抗……若五彩灵石真的在天界发生爆炸,恐怕帝君损失的就不只是一座乾坤殿那么简单了。”

“青昰你——”倪君明闻言霎时变了脸色,但片刻之后便强压下怒火再次露出了生硬的微笑。

“也罢,反正一个殷华也翻不出什么滔天巨浪,将五彩灵石留给你们也无所谓。”长吁一口气,倪君明挥了挥手,立时便有数名天界守卫上前将青释痕等人推搡着带离了乾坤殿。

青释痕在离开时不由慢慢阖眼,心中只盼那个人能够尽快运用乾坤囊内的种种珍宝促使自己恢复记忆,不至让他所做的全部努力一朝尽毁。而苏红澜却在想,东华帝君此时突然放过他们肯定还有着其他的阴谋诡计,他将师父的逆鳞收走就是想叫他们无从反抗,而以白弈的个性,他绝不可能对她深陷天界一事不管不顾,如若东华帝君将自己与师父成亲的消息散播出去……苏红澜忽然打了个冷战,她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深想。

然而现下他们不知道的却是,青释痕心中所盼的那个人的确阴差阳错地恢复了记忆,而苏红澜所担心的事情也早就成了真,只是他们盼望和担心的那个人现下却是连带玄泽一起深陷忘川之畔无法自拔,只因他们看到了三生石上写著的真相。

——或者说,陷入了三生石上由真相编织构筑而成的“幻象”当中。

【第十二章 世事如棋局局新】
浮生三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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