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言语上的交流，苏锦瑟接过林霜递来的纸袋，少年毫不犹豫地跑向河边一个猛子就扎了进去，苏锦瑟也赶紧快步跟了上去。

落水的是一名瘦小的妇人，林霜虽然看着身量不高力气却很大，他干脆利落地把人拖到岸边，苏锦瑟赶紧过去帮忙。却有另一双纤细的手臂从旁边伸过来，和她一起把妇人弄上了岸，苏锦瑟扭过头，只见身旁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穿着破旧却干净的布衣，察觉到有人在看着自己便也转过头，黑亮的双眸目光清澈。

苏锦瑟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把纸袋递了过去，小姑娘想都没想就接下，看着苏锦瑟动作麻利地摁压着妇人的腹部，让她把水吐了出来。林霜爬上岸抹了把脸上的水，和苏锦瑟一起把人架起，就在这时衣摆突然被人拽了拽，低下头就见小姑娘捧着纸袋正巴巴看着她。

“谢谢你帮我救人，这个就给你吃吧。”

小姑娘拿着纸袋紧紧抿着嘴，苏锦瑟忽然就意识到她也许不会说话，于是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头，“你做了好事，拿着吧，这是姐姐给你谢礼。”又把小姑娘头上歪掉的绒花扶正，这才收回手。

小姑娘白净消瘦的小脸上绽出灿烂的笑容，这才抱着纸袋跑到不远处，去收拾打翻的木盆和散落一地的衣衫。

这谁家的孩子啊怎么这么可爱！

“四姑娘要是喜欢，不如我去把她买来？”

林霜慢悠悠地开口，苏锦瑟脚下一个趔趄，哭笑不得地吐槽道，“你是哪儿来的人牙子啊？”

“看上去也是个穷苦人家的孩子，又不会说话，买到府里给四姑娘当丫鬟，对她来说未免不是件好事。”

林霜语气平静无波，虽然他没有说完，苏锦瑟却知道他的意思。

小姑娘的衣服多是补丁，但木盆中的衣服虽然说不上好却也还算新，她刚刚也看到小姑娘抬起手时露出胳膊上的青紫。这样穷人家的女孩儿，还是个哑巴，到了这个年纪十之八九会被拿去卖钱。

用身体卖钱。

苏锦瑟沉默半晌叹了口气，有些事她无法高高在上的去指责，即便是这太平盛世，依旧有在底层挣扎求生的人。

“你回头去打听打听吧。”

“是。”

林霜点头应下。

两个人架着妇人来到最近的医馆，坐堂的老大夫赶紧起身迎了上来，一看到妇人便叹了口气，“赵娘子，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啊？”

妇人在路上就已经醒了，只是脑子还昏沉着，眼睛也睁不开，她声音嘶哑气息孱弱，“刘大夫，我没有想不开，我只是听见娇娇在喊我，我跟着声音走，不晓得怎么就掉到河里去了。”

“还要谢谢你们二位救人。”

刘大夫感激地看向苏林二人，然后吩咐小徒弟把赵娘子扶到内堂，熬一碗驱寒的汤药。林霜看了看苏锦瑟，转过头询问道，“老伯，这是怎么回事？”他虽然语气冷淡，可浑身湿透一看就是跳水救人的那个，刘大夫只当他面冷心热。

“小郎君有所不知，这赵娘子本来和夫君一起经营个馄饨摊，虽日子不甚富裕但也和乐融融。可惜三年前，他们的大女儿帮着爹娘卖馄饨的时候，说是回家取趟东西就失踪了，邻里街坊帮着找了许久，也报了官，就连光禄司都惊动了，可还是没有找到。好在那时候她怀了孕，虽然受了刺激动了胎气，却母子平安，靠着小儿子才没让赵娘子寻了短见，就是这人啊……唉，你们也看到了。”

人世间的苦各有不同，苏锦瑟知道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谢过刘大夫给林霜的驱寒汤药，她不顾对方的拒绝留下诊金，主仆二人这才告辞离开。

回到五十弦苏锦瑟让林霜赶紧去洗澡换衣，虽然他身体强健又喝了汤药，但现在毕竟还是暮春时节，染了风寒可就糟糕了。打发走了对方，苏锦瑟自顾自回屋洗了手脸，她撑着盆沿盯着水面，不自觉发起了呆。

“林霜怎么大白天的就去沐浴了？”顾念走进屋看到她这副模样，微微一愣，快步来到她身边，“四姑娘，没事吧？”

“什么？”

苏锦瑟用手抹了把脸上的水，眉眼间一片茫然。顾念拿起旁边的布巾轻轻地给她擦脸，担忧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哦，林霜跳河里救人来着。”苏锦瑟这才回过神，她从怀里掏出信笺递过去，“有人给了我豆沙糯米卷的方子，你看看能做么？”

“行，还记着吃那就没出什么大事儿。”

顾念这才松了口气，接过信笺仔细看了看，苏锦瑟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地说道，“我们救人的时候遇到个哑女，年纪不大但特别懂事，我想把她买回来当丫鬟。”

“那就让林霜去办吧，反正您就是喜欢往回捡人。”

“有这回事儿？”

顾念指了指自己，“那不然我们几个是哪儿来的？”

“你们难道不是被我的个人魅力所折服，才来帮我匡扶大义的么？”

面对某人的理直气壮，顾念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四姑娘，求您要点儿脸吧。”

“阿念啊，你这点就没有林霜做的好，他对我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苏锦瑟不满地指摘，顾念甩了甩信笺，斜了她一眼，“那您让林霜给您做点心去。”

“……我突然觉得你也挺好的。”

苏四小姐言辞恳切目光真诚，能屈能伸！

林霜的办事效率很快，没两天就把小姑娘给带了回来，小姑娘怯生生地站在院子里，紧张地绞着衣摆，像是只可爱的小兔子，顾念看着心都要化了，不得不说四姑娘捡人的水平是真的不错。小姑娘没有名字，林霜说她爹妈在家就称呼她哑娘，哑娘也不是一开始就哑的，据说是冬天被弟弟推到水盆里，发了烧才把嗓子烧坏的。

“你真的给人家钱了？”

顾念有些怀疑地看向林霜，少年面色平淡，语气也是不疾不徐。

“给了。”

苏锦瑟正拿了点心哄哑娘，听了他的话抬头看过来，林霜这才继续说道，“只不过他们要五十两，我最后给了五两。”

您这直接砍掉一个零啊。

顾念一点儿不想知道林霜是怎么还价的，反正肯定不是什么好手段，毕竟这种拿女儿当东西卖的人家，换了她也是一样对待。苏锦瑟摸着小姑娘的头，笑眯眯地问道，“那哑娘姓什么呀？姐姐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

“她爹妈说卖给四姑娘就是四姑娘的人了，不用和家里姓，随您高兴。”

林霜默默补刀，顾念觉得她一分钱都不想给了。

“你喜欢什么呀？姐姐给你取个你喜欢的名字。”

苏锦瑟蹲在小姑娘身前，她眉眼弯弯的样子像是只在撒娇的猫，小姑娘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的指着她。

“……是喜欢我么？”

小姑娘用力点点头，指指自己的头，又做了个吃东西的动作，然后点点脸颊，又笑着比比划划。

“她说，因为只有您摸她头还给她点心吃，还说您长得好看，像是……像是天上的仙女。”

林霜难得磕巴了一下，耳尖染上一抹嫣红，顾念有些诧异的看着他，“你还有这本事？怎么看出来的啊？”

小姑娘腼腆地笑着，看来就是林霜说的那个意思了，苏锦瑟捏着下巴想了想，喃喃自语道，“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那不如叫你华年？你是林霜带回来的，叫林华年可以么？”

当时如果不是林霜提议，她也想不到买下小姑娘，可以说给了小姑娘名字的人是林霜而不是她。

虽然花的是她的钱。

小姑娘嘴唇翕动像是在默念自己的名字，然后抬起头笑容灿烂耀眼，苏锦瑟忍不住抱着她亲了下软乎乎的小脸，感觉到小姑娘身子一僵，这才赶紧放手。

太冲动了，怎么跟个怪婆婆似的。

让顾念带小姑娘去洗澡换衣，苏锦瑟站起身看向林霜，“你说她是发烧把嗓子烧坏的，那就是之前会说话？”

“四姑娘想让蒋生给她看看？”

“是有这个打算，虽然不一定能成功，但是感觉有点儿希望。你去传信儿给他吧，让他来的时候多备些药材。”苏锦瑟拿起桌子上的团扇，又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妆容，“我待会儿要和三姐参加一个茶会，你就别跟着了，还有啊……”她转过头笑盈盈地看着对方，“夸我好看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这一下，林霜从脸到脖子都瞬间通红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