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连三日,穆王府都不得安生。

只不过因为小世子用午膳时卡了根鱼刺。

请大夫、唤丫头,熬药煲汤护嗓子、上香求佛拜菩萨……一时之间,穆王府鸡飞狗跳。

说起这位传闻中赛华佗的张大夫,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明明在他来之前我亲耳听小笨蛋把鱼刺咽了下去,到了他的嘴里,一根小小的鱼刺却全全变成了杀人凶器,一会儿子说鱼刺卡在喉口会导致呼吸不畅、郁结气闷,轻则咯血、重则窒息;一会儿子又道鱼刺锋利,会伤及喉管,唯恐有失血性命之忧。反正说过来说过去就是些无关紧要的话,偏偏对鱼刺到底卡没卡下去缄口不提。

穆王妃夙凤也是个厉害的泼辣角色,若换了旁人见赛华佗一板一眼的模样,恐怕只会一惊一乍地垂泪怄气,独独穆王妃气得直跳脚,到最后干脆不顾妇容地扯着嗓子吼了起来,那架势,就只差没上前拎那迂夫子的衣领:

“我只问你一句,我然儿这鱼刺到底顺没顺下去?”

“这——”张大夫摸着白胡子支吾。

穆王妃一字一句,又问了遭:“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张大夫道:“现在还不大好说,只得先喝两剂药下去,明日老夫再来瞧上一瞧。”

得,说了半天还是没个所以然。

此情此景,穆王妃也实在不好再说什么,便遣了李嬷嬷带人下去开方子抓药,彼时被遗忘的本公主正巴巴地和淇儿站在房门口,见李嬷嬷领了人出来,便低眉顺眼地让路。

谁料步子刚跨出半步,就闻穆王安陵霄道:

“且慢。”

众人齐刷刷地将目光聚向安陵霄,只听其道:

“我儿媳妇刚才一时情急,也摔上了跤,还望张大夫有劳也看看。”

一时之间,目光又刷刷刷地看向我。

我嘿笑一声,这老鬼倒是挺会做面子,当着外人面又当了盘慈祥公公。

摆摆手,我道:“不碍事的,就是沾了点灰。”

夙凤离了安陵然小笨蛋的床,到我这边道:

“这沾灰也可大可小,现在然儿病了,还等着儿媳妇你照顾,若你再有个什么好歹怎么得了,还是随着让张大夫看看吧。”

我翻白眼,很想啐口唾液。

妈妈的,不是卡个鱼刺,怎么说得家破人亡的。

不过想归想,我还是迫不得已地被李嬷嬷按着坐下,又让张大夫把脉吐舌头地看了遭。我说过了,张大夫是个狠角色,依葫芦画瓢,又把刚才恐吓安陵然的话照例说了遍,先前伤筋动骨之类的话我还打盹略略听着,可是最后一句却真真把我雷得半死。

张大夫道:“少夫人年轻力壮,身子骨强,其它倒还好说,老夫就怕动了胎气。”

瞠目结舌!

周围人也是一片寂静。

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寂静。

最后,到底还是李嬷嬷岁数大,稳得住,笑道:

“张大夫您说笑了,且不说我家少夫人才刚过门一天,她这和少爷还没圆房呢!要不,您再诊诊?”

我如芒在背,心下使劲打鼓,天啊!难不成阖赫公主背着我和野男人干了那厮勾当?她这个没良心的,怎么就没想过真有什么好歹可是我进猪笼!

张大夫事不关己,倒是高高挂起,云淡风轻地喝了口茶才挥着水袖道:

“不用诊了,老夫清清楚楚,少夫人年轻力壮,身子骨很快就会好的。”

“不是,”我听得有些糊涂,“上面那一句?”

穆王也道:“是。刚才张大夫你明明说什么……胎气?”因为最后两个字实在难以启齿,安凌霄几乎是用舌头卷着顺过去的。

张大夫一脸莫名其妙,扫视众人一圈,道:

“我说少夫人如果身子调理不好,以后有喜后可能会动胎气,这话有错吗?”

一屋子人重重松了口气,当然,吐气最厉害的自然是我。

张大夫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在怀疑老夫的医学判断吗?”

“没有没有,”一直沉默不语的淇儿出来打圆场道,“我们在阖赫国就曾听说张大夫您妙手回春,前两年七皇子中毒箭,都说没的救了,就是您给医好的。现在能蹦能跳,还能打猎呢!”

张大夫听得如沐春风,哈哈大笑,“没想到老夫的名声都传到阖赫国去了?”

我汗颜一把。

我才不信淇儿的鬼话,不过一面又忍不住佩服淇儿,才这么短的时间,就连张大夫的底细她也打探得清清楚楚。

送走张大夫,我这个可怜的儿媳妇自然免不了伴在婆婆身边照顾小白痴。

小白痴本就没什么大碍,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就嚷着要出去玩,穆王妃实在没法,又是哄又是骗,才让安陵然喝了药睡下。

与此同时,又换上一副慈祥的模样待我道:

“这个张大夫是府上用惯了的,虽是江湖郎中但医术却是极高的。淇儿这丫头说得没错,前几年七皇子遭人暗算,当时就恰是我保举他进宫医治,没料还真把七殿下救活了。”

我诺诺地听着,心不在焉。我又没病,这穆王妃对我也是极看不顺眼的,现在说这些干什么?

夙凤继续道:“张大夫没什么大毛病,就是惹了个敛财的怪毛病。贫民百家有个病痛的,他医了没钱也就罢了。偏偏我们这样的大户,他却挑三阻四,最长的习惯就是拖病。”

“拖病?”我眨眨眼,一时不大明白。

夙凤颔首,爱怜地摸摸安陵然的额头道:

“豪门大户,若谁真有个什么伤痛伤及性命,这糊涂老张倒也会端正地医治,但遇到个什么小伤小痛的,他却偏偏拖着治。什么都往虚里讲,三天的小病非拖到五日才罢,不过也只是多给病患吃些补料。所以,明个儿这糊涂老张再来,说然儿没好全,你也不必计较,任由着他开药就好。”

我咂舌,登时懵得说不出话来。

所以说,姜还是老的辣啊。

刚才我还以为,穆王穆王妃都是傻子蠢蛋,看不出张大夫把安陵然当做长期饭票,故意骗些医药钱。现在瞅来,这两夫妻心里就跟明镜似的,怕是也跟这个张大夫一般,揣着明白装糊涂,任由他骗些钱去救济穷苦百姓。

唯一苦的,就是安陵然小笨蛋要常常喝些“良药苦口”的补药。

听了这番话,夙凤在我心里的印象突然蹭蹭蹭地高大了许多,或许真如安陵月所说,穆王妃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

由此一念,我竟对相公是个弱智的事实接受了九分。

想想也罢,穿过来嫁个傻子总好过嫁一个妻妾成群抑或大男子主义、天天毒打老婆的相公。更何况,我家小白痴还是个顶漂亮的小白痴,叫我“娘子”的时候嘴巴甜得腻人,我就权当照顾个天下第一美男的弟弟,反正小笨蛋的智商只有五岁。

等送走穆王妃,安陵月,穆王妃的表妹王婉容,穆王胞弟安陵云的娘子陈贤柔又挨着来了个遍。

不过除了安陵月来时小笨蛋睁眼笑嘻嘻说了两三句话,其他时候,通通都在睡觉。说到这个,我真的,真的很敬仰小笨蛋的睡功。

话说他的表姨王婉容既不婉约动人,婶婶陈贤柔也不温柔贤惠,两个三八自进屋就叽叽喳喳吵个不停,无非说些“然儿生病要好好静养”、“我带了些补品来”之类的话。别人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我在见过这两位后才真真觉得错了,她们一个人就是一台戏,一左一右在我耳边唱喏,她的人参好,值千两银子;她家的玉如意镇神,不怕鬼敲门。

本公主和淇儿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腆了脸把这两位长辈送出门,安陵然小笨蛋却睡得一派祥和,丝毫没被吵醒过的迹象。

我很是羡慕这样的睡功。

其实王婉容和陈贤柔的处境我在无敌小侦探淇儿的帮助下也大致有个了解,一边是败家子安陵云,一事无成,这辈子恐怕都要靠着大哥安凌霄吃软饭了。这斯状况还不如别人文家二公子文轩,虽然菜炒得难吃了些,但到底是自食其力。嫁给了这样的男人,陈贤柔自然想尽办法巴结穆王和穆王妃,现在两个的宝贝傻子病了,过来做做样子也是应该的。

另一个王婉容,她的故事就精彩多了。

据下午给我们送汤药来的老妈子说,这个表小姐当年也算京城一枝花,其父又是朝中大名鼎鼎的大学士,求婚的人虽不说多如牛毛,踏破她家门槛的景象也是有的。这个娇纵的千金大小姐千挑万选,嫁给了其父手下的一位翰林。按理说故事到此也就圆满幸福了,谁料这王婉容虽相貌姣好,性子却是没由来的坏,没两天就因与公婆打闹自家回了娘家,刚开始的两三次,我的这位表姨夫还看在老丈人的面子上上门负荆请罪,可每每不到几日,王婉容又打道回府。反反复复,约莫半年下来,不仅王大学士觉得厌烦,就连表姨夫也干脆不来了。

王婉容见此情景哪受得住,便差了小丫头去道,说要休夫。这话本是激将相公来接自己,没料相公没等来,小丫头红着眼拿回一封洋洋洒洒的休书来。在古代,不论家世如何显赫,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样无端端地被退回了本宗,终究是见不光彩的事情。一时间骄傲的王大小姐被丫头小厮们嗤笑,哥哥嫂嫂也没了好脸色。夙凤与她一道长大,与王大学士一谈及如斯情景,感慨万千,干脆便把表妹接过来小住散心,谁知这一住王婉容便不愿回去了,小住成长住,晃晃间,也有三年了。

我、淇儿、送药的老婆子,絮絮叨叨地说了半日闲话,太阳也就差不多落了山。

淇儿转转眼珠瞅着床上的安陵然嘻嘻道:

“怎么我们说了这么会子话他都不醒,该不是在装睡吧?”

说罢,淇儿玩心大起地去戳安陵然的脑袋,可这一戳不打紧,淇儿却突然眉头紧蹙。

我问:“怎么了?”

淇儿试探地摸摸安陵然的头道:

“好烫。”

闻言,我心下咯噔一声响。

怎可能?今天艳阳高照,一丝丝风都没有,谁会在大季夏的发烧?

念及此,我也忙提着裙子跑到床边,只见其额头冷汗淋淋,原本如墨的黑发黏在额头上东一块西一块。我用手一触小笨蛋额头,不禁手抖了抖:

真的,好烫。

小笨蛋居然发烧了?!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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