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柳条折尽花飞尽 故人归去可曾归

午时三刻,皇宫正殿之上,离皇半合着眼,斜靠在龙椅之上,他手中把玩着两颗和田玉珠,等着跪在前面的人开口。

地上,钰静磕了磕头,犹豫地张了张嘴,小心翼翼道:“离皇,平安公主的孩子,真的是苏啸夏的。”

离皇手中的玉珠被猛然放下,砸得椅臂”啪啪”清脆两声响,他的眼睛瞪得老大,正殿里的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火药味:“你可知道,这话若传出去是假话,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钰静的脸上还是一派镇定,她俯了俯身,淡然地开口:“腊月二十三,平安公主失踪之夜,大雨,桃花林。”接着,她顿了顿,“奴婢亲眼所见。”

“啪,啪”这是两声玉石砸地之音,离皇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钰静,他的手还在颤抖着,敏公公连忙跑上去扶住他。

接着,三份圣旨同时送出。

傅大将军府中,傅倾圣与少卿卿一起跪在地上,公公念着手中的圣旨:“傅大将军傅倾圣接旨,念及平安公主与傅大将军之间并无真情,为不违天上月老红绳之意,朕遂命两人解除婚约,钦此。”

公公的话才是落,傅倾圣一把抓过公公的胳膊:“离皇为什么要下这道圣旨?是不是有人在背后做了什么?是不是苏啸夏?苏啸夏呢?他人呢?我要见他!”谁都没有见过如此激动的傅倾圣,他如发疯中的猛兽般,双眼通红,少卿卿连忙按住激动中的他,他狠狠甩开少卿卿,接着一把拽住前来送圣旨的公公:“公公你到底告不告诉我,你要不说,信不信我会一剑杀了你。”

傅倾圣说得凶狠,可公公却像是料到了般,一脸的平淡冷静:“将军且息怒,奴才只是一个传话的人,这些问题,奴才可不能替皇上回答,将军你也知道的,这可是掉脑袋的大事,将军是个明事理的人,想必是不会为难奴才的。”

傅倾圣抓着公公胳膊的手一顿,跟着滑了下来。他像个失了魂的人,先是苦苦一笑,接着又是大笑起来:“是啊!傅大将军,是一个明事理的人。”他喃喃自语道,接着,便是听到少卿卿的一句大喊:“将军!”

傅倾圣一个踉跄往后倒去,他连忙用手撑住了墙,少卿卿一个箭步冲上来想扶,他挥挥手,让她退下:“少卿卿,我只想静一静。”傅倾圣看着庭院,里面的枯枝树已然冒出点点新芽。

这是要开春了,傅倾圣想着,他伸手摘下一刻新芽,与此同时,地牢里,苏小荷也跪在地上接过一张圣旨。

公公看着苏小荷的眼神很是怜惜,苏小荷却暖暖一笑,心里莫名的变得平静舒坦,公公看着这笑容有些不忍:“大后日午时,火葬......”

苏小荷连忙打断公公的话:“公公,可否帮我带几句话给平安公主与傅大将军?”公公连忙点头应许,苏小荷脸上的笑容更甚了,她连忙凑过脑袋,趴在公公耳边说着。

安凝楼内,平安公主双手高举过头接过圣旨,她的脸上写满了喜悦,一旁钰静跟着开心地叫出声:“公主真好,公主终于不用嫁给傅大将军了。”

平安公主莞尔一笑,手下意识地摸上肚子,一旁送圣旨的公公突然开口:“平安公主,苏啸夏有几句话,想要奴才带给公主。”

平安公主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她心里慢慢升起,公公俯了俯身:“他说,只盼公主能好好待肚中的孩儿,鞭子情,莫相忘。”

平安公主不解地摇摇头:“什么意思?”

公公叹了口气,幽幽开口:“大后日午时,苏啸夏将送往城门火葬。”

瞬间,平安公主只觉得脑子一晕,全身的力气像是被抽了般,突然就消失了。接着,眼前的事物跟着变得模糊,她猛然一吸气,满口满腔的血腥味让她一愣,她错愕地瞪圆了眼睛,钰静惊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天啊!公主!血,好多血......太医,传太医啊!!”

安凝楼门口聚满了太医,来来往往的宫人们都好奇地伸了伸脑袋看着里面,小甲率先举手:“我赌二两,公主肯定是听到与傅大将军解婚约的消息,所以一下子气急败坏,晕倒了。”

一旁小乙冷冷一哼,明显对他的推理表示不屑:“放心吧,我听平安公主的贴身侍女钰静说了,平安公主与那个傅大将军之间,没什么感情。”小乙顿了顿,随即神神秘秘地哼了哼,“我赌三两要我说,这平安公主是激动的、开心的晕倒了吧!”

“切,离国到现在,这平安公主还是第一个被退婚约的公主,就不说其他的,就说她这张脸皮,换做是我,我肯定丢脸死了想要去自杀了。”这次说话的是一个妃子宫中的绿衣侍女,她顺了顺掉下的发缕,叹了口气,一旁跟着她来的粉衣侍女撞了撞她的胳膊。

粉衣侍女小声地趴在绿衣侍女耳边道:“你还没下赌呢。”

绿衣侍女一愣,忽得想到自己这个月的赏钱都拿去买耳环了,她连忙一摆八卦的表情,装作无比正经:“切,我才不玩这无聊的把戏。”她哼了哼,“拿平安公主的性命在这里下赌局,我真是要诅咒你们这帮人以后讨不到老婆。”绿衣侍女说得恶毒的要命,粉衣侍女还想说什么,便被她拉着往外跑。

身后,打赌正高兴的宫人们对着绿衣侍女的背影狠狠“切”了一句,然后又互相吆喝着下赌,直到安凝楼的大门突然被推开,里面传来宫女们失声痛哭的声音,太医们一个个摇头叹息地走出来,所有站在门口看热闹的宫人们面面相觑,知道这安凝楼是真的有坏事发生了,便一个个大叫着,连忙散开。

钰静红着眼睛,不敢相信地站在平安公主床头,平安公主还闭着眼睛睡着,她的脸色苍白完全没有平日的嚣张和霸气。钰静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地落下,一旁另一个侍女端来一盆热水,钰静小心翼翼地用毛巾沾湿轻轻擦着平安公主的脸。

“崎棉。”钰静连忙喊住端盆要走的宫女,“平安公主的事情,谁都不许说,知道吗?”她嘱咐道,崎棉抿了抿嘴,郑重地点点头。

平安公主一直未醒,天也整整阴了两天。第三天,天空意外放晴,阳光明媚得让人直直觉得刺眼,这太阳像是要用尽全部的力气般,狠狠照着冰冷的皇宫。地牢的大门突然被人推开,外面的阳光洒进一道,习惯了黑暗的苏小荷有些难受地往里面缩了缩,接着,只见看门的宫人突然走来打开了她的牢门:“苏啸夏,有人来看你了。”

这是苏小荷进牢房后,第一次没有离皇的手谕,就被人放了出来,苏小荷看着面前一袭淡蓝色衣服的人,在阳光照射之下,他眉眼如星,深邃纯黑的眼睛里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如水,他乌黑的长发散着披在肩头,苏小荷只觉得奇怪,按照以往,她都认为这披头散发的男子定是狂妄不羁的,可不知为何,换做他的身上,她竟然感觉不到丝毫的狂傲,只觉得俊雅至极,温柔万分,好像全天下美男子就该是如此一般。

苏小荷不禁有些看呆,对面人觉得有些好笑,嘴角轻弯成弧度,苏小荷跟着“啧啧”了嘴:“果然,这小小地牢也是有后门可走的。”苏小荷故意耸耸肩吧,“要不是傅大将军,小的定没有机会出来溜达溜达,看着风景。”

傅倾圣被她的话说得一噎,干脆直接伸手勾住她的胳膊,就往外走:“怎么废话那么多?本大将军可是好不容易抽出了整整一日休闲时光,还不陪我多走走逛逛?”

苏小荷挑眉:“将军这算是帮我送行吗?”

傅倾圣搭着她肩膀的手一顿,语气跟着冷了起来:“苏小荷你怎么这么贫。”他耸耸肩,“来,本大将军,带你去潇洒潇洒。”

一听到“潇洒潇洒”,苏小荷的脑海里瞬间反应出了一堆香艳劲爆的画面,她的双眼瞬间放出光芒,傅倾圣被她这花痴的表情给弄得糊涂,伸出手狠狠敲了敲脑袋。

“苏啸夏,你这脑袋瓜子里都装了什么鬼东西?”他挑挑眉,苏小荷知道自己想错了,吐了吐舌头,一如既往地追了上去,乖乖地跟着傅倾圣的身后。

她也不知道傅倾圣要带她去哪里,只是跟着他慢慢地朝着京城最热闹的那一条街上走去。这街道苏小荷看着有些熟悉,青石铺路,两旁的店铺里人声鼎沸,整齐的楼房上红色的灯笼正摇着个儿,一旁卖小吃的老伯正吆喝着。

苏小荷看着就馋着,她连忙叫住傅倾圣,指着老伯手里的凉糕就喊着要吃,岂料傅倾圣压根就不搭理她,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便扭头继续往前走去。苏小荷一急,连忙拉住他的手,傅倾圣鄙夷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吃什么吃,就知道吃。”

他的语气凶巴巴的,苏小荷想反驳的话瞬间都掉回了肚子里。她不满地嘟着嘴,乖乖地继续跟着傅倾圣往前走,却没注意到,傅倾圣拉着她的手,一直没放开。

就这样,傅倾圣带着苏小荷,路过了香味四溢的饭馆;错过了满堂喝彩的说书堂;又忽略了精致缭绕的古玩店,最后,傅倾圣拉着苏小荷穿过了整整繁华的街道,直直朝着清冷的小道走去。

苏小荷终于有些不淡定了,她拉着傅倾圣的胳膊,脚步越来越慢,傅倾圣似乎感到了后面人步伐的不对劲,挑挑眉回头看着苏小荷。

苏小荷下意识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看着傅倾圣:“傅大将军,你确定,咱们的路没有走错?”

傅大将军“嗯”了一句,扭头继续往前面走着,苏小荷咬咬牙,继续往前走着,可才走了几步,她迟疑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再一次开口:“大将军,我真心觉得,这路有点不对劲。”

这一次,傅倾圣终于停下了脚,回头看着她:“哪里不对劲?”

苏小荷连忙回答:“人烟越来越稀少,店铺几乎没有,这里--”她顿了顿,“呵呵,有些清冷的过度了。”

傅倾圣对于她的回答显得很满意:“所以,我们没有走错。”

傅倾圣的答案让苏小荷一愣,好一会儿,苏小荷才回过神来。刚刚傅倾圣说了什么来着,没有走错?苏小荷一愣,瞳孔瞬间放大,一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

没有走错,没有走错!

苏小荷倒吸一口气,傅倾圣竟然说,没有走错!

她的脑袋里瞬间出现了各种郊外杀人,野外抛尸的场景,她颤巍巍地看着面前依旧面不改色的傅倾圣,心里推测出各种可能--难道说,傅倾圣发现他的袜子破洞是她故意剪破的?然后他想着明天是她的砍头日,之后便再也无法报仇,遂今日约她出来,好一洗雪耻来报仇?

可不对啊!苏小荷又想到,傅倾圣怎么可能会知道他袜子上的破洞是她弄的,这事情可没人知道呢。还是说,是傅倾圣发现了她在军营里散布他的谣言,说他有狐臭?苏小荷一愣,再一次倒吸一口气。

完了完了!她心想着,这下惨了,她肯定要没命了。苏小荷咬咬牙,如壮士赴死般,心一横,干脆跟着傅倾圣继续走下去,岂料,再没多走几步,傅倾圣便停了下来。

苏小荷擦着他的肩膀看向前面,这是路的尽头,一个巨大的悬崖,悬崖下满集满着的房屋与街道。这里竟然是能看到京城大部分场景的,苏小荷觉得新奇,可下一秒又想起了什么。

“这里,不就是我上次把平安公主弄丢了,然后迷路了的地方吗?”苏小荷一愣,傅倾圣笑着耸耸肩。

苏小荷一想,学着上次吊着脚坐在悬崖边沿:“嘿,那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傅倾圣跟着她坐下来,然后从怀里掏出两个馍馍,咬了其中一个一口,又递给苏小荷另一个:“吃饭呗。”傅倾圣说得理所当然,苏小荷不开心地撇撇嘴。

苏小荷小口地咬了一口,过了一下,还是放了下来:“我可不想吃什么馍馍,我想吃大餐。”

苏小荷说着,傅倾圣像是猜到了她的想法一般,微笑不言语地从怀里又掏出一个红瓶子,在苏小荷的面前晃了晃。一股浓厚醇香的酒味从瓶子里飘出,苏小荷的眼睛瞬间瞪得老圆老大。

“苏啸夏,你说我傅倾圣,是个抠门的人吗?”他得意一笑,“吃什么山珍海味,有意思吗?是男人,就来喝酒!”

傅倾圣把酒往两人中间一放,苏小荷连忙先拿起,她迫不及待地打开盖子大喝一口,甘甜清凉的味道瞬间充斥口腔,苏小荷乐了:“好酒!”

“那是必须!”傅倾圣一把抢过酒,也对着大喝一口。

苏小荷的表情瞬间变得满意至极,原本还不爽的小脾气一下子都消失到云里雾里,她开心地把玩着酒瓶,没有注意到,一旁原本还在笑着的傅倾圣,突然神情黯淡了下来。

傅倾圣看着远方,突然开口:“苏啸夏,你还记得你当初在这里时,和我说了什么吗?”

苏小荷拿着酒瓶的手一顿,回头看着傅倾圣:“我......我说了什么吗?”

傅倾圣一笑,无奈地摇摇头:“敢情你还不记得了?亏我还记得这么清楚。”他抿抿嘴,“你说,你想回家。”

傅倾圣的话一下子把苏小荷所有的情绪都调动了出来,苏小荷只觉得手中的酒瞬间失去了味道,她把瓶子往旁边一放,看着脚下密密麻麻的房屋:“是啊!我想回家了。”她道,心里想着,却是莺飞草长的西湖湖畔。

不过,她是已经回不了家的了。

想到此,苏小荷的鼻头一酸,眼泪跟着就要流出,她连忙假装喝酒仰起头,却不知,这一切早就落进了一旁傅倾圣的眼里。

傅倾圣的表情是苏小荷看不懂的,他并没有夺过苏小荷手中的酒瓶,只是轻轻地开口:“苏啸夏,你很想家吗?”

苏小荷微微一笑,点点头:“是啊!很想很想。”她顿了顿,想起苏氏大宅的红色琉璃瓦,“我家在很远,但是我很想。”

傅倾圣跟着沉默了,他深吸一口气,旁边苏小荷继续开口着:“我很想我爹娘,他们对我很严格,但是却很爱我。他们怕我调皮,命令管家十二个时辰都必须看着我,可是哪知道管家压根就不是我的对手,他才看不住我呢,我总是趁着大中午的时候溜出去玩儿,那个时候,我哥哥便充当内应的角色,帮我瞒着爹娘,带我出去溜达。对了我还去过学堂学书呢,学堂的老先生可是爱盯着我了,当然,意料之中,老先生也被我制服了,他平时凶巴巴的,可就对我没法子。”

苏小荷说着说着就笑出了声,一旁傅倾圣跟着嘴角扯开一个微笑:“这么看来,苏啸夏你原来还是很调皮的。”

“那是!”苏小荷骄傲地拍了拍胸,“我原来可是号称‘无人能敌人间第一帅草’,我哪里是别人可以看得住的?”

傅倾圣听到此,明了地点点头,随即又突然问:“那后来呢”

后来?苏小荷一愣。

后来,苏氏丝绸惨遭陷害,苏家在一夜间支离破碎。

苏小荷的神情跟着暗淡下来,傅倾圣似乎嗅出了不寻常的问道,连忙强笑着转移话题:“真看不出来啊苏啸夏,你个子不高,竟然这么调皮。我就不信了,难道之前就真的没有一个人可以制住呢?没有一个人可以把你给拴住?”

傅倾圣的话一出,苏小荷的脑海里就窜出了一个人影,他穿着淡蓝色的长褂,站在树荫之下,一脸坏笑地看着自己。

苏小荷沉默了,傅倾圣也没多问,好一会儿后,她才开口:“有,一个,就一个。”

微风吹过苏小荷的发髻,吹散一缕刘海,正好落在她的额头。细碎的头发弄得她脸上痒痒的,苏小荷伸手将刘海往后拉回固定住,忽地想起,曾经何尔翎也这么帮自己梳过头。那还是她在默写背书的时候,她秉着唐老先生说的“多抄多写”的原则,抓着毛笔抄着第十遍《咏春》,一侧头,便发现原本站在自己身后监督自己的何尔翎不知何时走到了自己身侧,并用一只手正挽着自己的头发。

苏小荷奇怪地看了何尔翎一眼:“你拽着我头发做什么?”

何尔翎无奈地耸耸肩:“我还想问你,一个女孩子家家,头发怎么都不梳好就出门了?”

苏小荷耸耸肩,笑着回答:“今日起晚了,怕迟到,所以就这么出来了。”

何尔翎的眼里写满了不相信,他蔑视地看了苏小荷一眼,冷冷一哼:“得了吧,你还骗我?你苏小荷是会怕迟到的人?”

见何尔翎破了自己的谎言,苏小荷“嘿嘿”一笑,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好吧好吧,是我把梳子给弄丢了。”

苏小荷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何尔翎还是一脸的不相信:“还骗我,怎么可能?清流难道没有梳子?你不会去借?这可不像你风格。”

苏小荷一听,接着就急了:“我是说真的,我真的是梳子丢了!”她连忙解释,“但是清流不借给我,因为我弄丢的就是她的第三把梳子。”

何尔翎算是领教了苏小荷的坑朋友劲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抽掉自己头上的发绳,然后帮苏小荷一下一下将头发束好扎起。

苏小荷被他这举动给吓呆了,直到何尔翎完工后,她才惊叫出声:“你这是干什么?”

何尔翎双眼一翻:“你不知道你披头散发的样子多丑吗?你不介意,我还介意呢!万一传出去说你是我的人,我可多丢脸啊。”他的话让苏小荷脸一红,苏小荷不满地拍拍桌子。

“什么叫你的人?我才不是呢。”

何尔翎一斜眼,耸耸肩:“难道不是?唐老先生都把你交给我了。”他努了努嘴指着桌上散着的字帖,苏小荷歪着脑袋想了想,如果按照他这么解释,自己确实是他的人了?

只是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奇怪?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苏小荷的回忆戛然而止,在这悬崖边,她突然就笑出了声。是啊,是很不对劲,在过了这么快七年后,她苏小荷才反应过来不对劲--也许就是这时候开始,苏小荷就将自己划成了“何尔翎的人”一类。

傅倾圣伸出手在苏小荷眼前晃了晃,他诧异地看着苏小荷傻笑的样子:“笑什么啊。”

苏小荷耸耸肩:“笑我小时候啊,笑我小时候被人家一句话就给骗走了。”

傅倾圣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你?被骗走?”

苏小荷跟着哈哈大笑:“对啊!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我这么聪明也会被--”

“天啊!谁这么没眼力,竟然会想骗你!”傅倾圣一把打断苏小荷的话,接着他顺利地看到苏小荷脸上出现一下青、一下白的表情。

傅倾圣随即张狂地笑起来,引来一群鸟儿飞过悬崖,苏小荷不禁看得有些发呆,想到何尔翎,又想到过去的种种,接着傅倾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苏啸夏别想家了,你放心,明天之后,你就能回家了。”他说着,苏小荷一歪脑袋,明白了他的话。

苏小荷强颜扯开一个灿烂得笑容,跟着哈哈出声:“是啊,天地都是我的家,见阎王的事,我还是挺有胆的,想必我这一生也没做过什么愧对良心的事情,阎王老爷肯定不会对我太惨。”

她说着,随即双手合十,闭上眼睛默默许愿:“阎王老爷一定要保佑我,我原先把唐老先生座椅涂黑不是故意的;我抢清流的饭菜也不是故意的;我这来顶替哥哥苏啸夏参军也不是故意的;我.......”苏小荷还在不断地虔诚赎罪着,接着,只感到有一个软软暖暖的东西,突然贴近了自己的唇。

苏小荷吓得猛然睁开眼睛,傅倾圣的脸正无限放大地出现在她的面前,他正闭着眼睛,浓密纤长的睫毛安静地覆盖在眼上,形成了一小片的阴影,他的吻痕轻很轻,辗转在她的唇齿之间,却莫名让苏小荷觉得头晕目眩。这感觉像是醉了般,让她全身都没了力气,她身上一软,接着整个人跟着往后塌了下去,傅倾圣像是早料到了般,一把将她接住搂回怀里。

“乖,明天,你就能回家了。”

傅倾圣温柔低沉的声音在苏小荷的耳边响起,她只觉得整个人越来越软,接着她被人给腾空抱起,便再无知觉。

苏小荷若是知道自己对酒过敏,她定不会逞强地喝这么一堆,导致现在她如此上吐下泻,连喊救命的力气都没有了。

苏小荷趴在茅厕边上喘着气,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劲。

此时的她正穿着白色的贴身衣服,披头散发地身处一个简洁干净又整齐的屋子里,这个屋子有些眼熟,她却一下子没想起是哪里。

苏小荷的嗓子此时烧得难受,她见这屋子桌上还有些茶杯与茶水,便走过去替自己倒了一杯茶,可口清凉的茶水一下子温润了她燥热的嗓子,她猛然发现,这些上好的紫砂茶杯上,竟然都刻着“傅”字。

呀!苏小荷猛然反应过来这是哪里,在分明就是傅倾圣的屋子嘛!

记忆一下子变得清晰,此时外面已经天黑,四周静悄悄的,屋子里外也都没有人。苏小荷握着茶杯的手一顿,心想着明日就该是自己上刑场火葬的日子,为何今日就被傅倾圣放回了屋子里。

难道说,傅倾圣不知道自己明日就要上火场了吗?

不可能呀!苏小荷皱起了眉头,按道理来说,就算傅倾圣不知道明日是自己行刑的日子,他也该知道,将一个重犯偷偷带走而不带回,也是死罪啊!想到此,苏小荷又想到了一个细节,她想到小时候娘喜欢酿米酒,她好吃,便会背着娘偷偷去酒窖里偷酒喝,小时候她也并没发现这过敏的症状。

“难道说,是傅倾圣给我的酒里,加了其他什么东西,而是那个东西导致我过敏的?”苏小荷小声地说着,接着她狠狠一愣,一种不安的预感从心里蔓延开来。

次日午时,京城南门,穿着囚衣的犯人被带到高高的柴堆之上,他身穿着破败的衣服,裸露的皮肤脏兮兮的,他低着头,让外人看不到他的五官与表情,围观的群众们都对他指指点点,接着刽子手举起点燃的火把,狠狠丢向柴火堆上。

柴火堆一下子被点燃,火跟着窜得老高,接着,只见一匹白马飞一般地朝南门奔来,穿着紫色锦花服的女子满脸苍白地趴在马背之上。

“平安公主!”也不知道是哪个官员喊了一句,所有人都跟着跪下在地。

平安公主还是很虚弱的样子,她双眼通红地紧紧盯着被火包围烧起的地方,尖锐地叫道:“快!来人!把火灭了!”

可却没人敢响起她的话,刽子手都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不敢上前去动火柴堆一下,后来还是一个官员小声地开口,他说话的语气小心翼翼地:“回平安公主,这个,恐怕不太好吧......没有皇上的手谕,小的们也不敢妄动......”

平安公主的脸色更是难看了,她冷冷一笑,像是料到了这情景般:“呵呵,果然。”她说着,拉了拉马绳,马儿跟着往后退了几步。

平安公主脸上的神情变得坚决,她先是狠狠一拉马绳,马儿尖叫着翘起前腿,接着她举起鞭子,狠狠往马屁股上一打:“驾!”平安公主大喊一声,躲在人群中的苏小荷突然就明白她要做什么了。

平安公主想救这个被烧的“苏啸夏”!苏小荷的瞳孔猛然一紧。

在苏小荷的脑子转动的前一秒,她的身子就她的脑子先一步做出了行动,平安公主的马绳才是拉紧,便见一个穿着灰色衣服的人影冲出人群,用自己的身体将要飞奔的马给拦下,马蹄狠狠揣在来人的身上,一把将她踢翻在地,眼看着马蹄就要踏在来人的身上了,又是一袭金色的身影,冲出扑向倒在地上的苏小荷,金色身影搂着苏小荷在千钧一发之时滚向一旁,接着便是马儿受刺激而鸣叫的声音,马背上,原本身体就弱的平安公主“咕噜咕噜”地滚下了马。

“平安公主!”苏小荷大惊,就要爬起来去看她,金色的身影却一把把她按住,死死压在身下。

“苏啸夏,你疯了吗?”傅倾圣的声音严厉又充满了气愤,“你现在冲出去,你也不怕被官员发现?你当你自己是长得多没有特色,生怕不怕别人知道被烧死的是另一个囚犯吗?”傅倾圣说着,苏小荷扭过头看着远处,果然,一大群官员围着从马背上摔下来的平安公主,人群都叽叽喳喳地看着这一幕的发生。

傅倾圣朝着远处打了一个手势,远处站着的少卿卿也朝这边回了一个手势,接着,便见人群里突然冒出几个故作惊慌失措表情的人,大叫着:“公主怎么样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人群一下子被这几个“搅局者”给点沸了,所有围观的百姓都跟着好奇而骚动了起来,一时间,整个刑场乱成一团糟,士兵们拦不住好奇心大起的人们,只能由得他们乱冲乱撞,就连被烧着的火柴堆也被人踢开了一小半,引得整个刑场到处都是此消彼长的小火堆。

唯独傅倾圣与苏小荷,还保持着双双扑倒在地的样子,他们互相对视着,最后一起哄然大笑。

傅倾圣率先开口:“苏小荷,你可真厉害,我给你下了整整两天两夜的迷魂药,你都没晕过去。”

苏小荷一听,不满地撇撇嘴:“傅倾圣啊傅倾圣,我就猜到你肯定是往酒里加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害我上吐下泻的。”

傅倾圣听罢,恍然大悟是怎么一回事,他无奈地摇摇头,随即叹了口气:“所以,迷魂药这玩意对你而言,压根没用啊!”

苏小荷骄傲地点点头。

不知何时刑场来了又来了几对士兵,四周吵闹躁动的人们就要被士兵们给拦下归位了,傅倾圣从地上站起,也跟着一把拉起同样躺在地上的苏小荷:“苏啸夏,快跑。”他趴在她耳边小声地说着,苏小荷惊讶地回头看着他。

傅倾圣的笑容在这一刻显得无比灿烂,他揉了揉苏小荷的头发,然后又喊了一句:“苏啸夏,快走!”

“走?”苏小荷一愣。

傅倾圣坚定地点点头:“趁乱没人发现,快走。”他又顿了顿,“快回家吧......”

快回家吧......

回家吧......

回家。

这是两个对苏小荷而言多么沉重的字,几乎是没有多想,苏小荷拔起腿,头也不回地就朝着远方跑去。

七年了!她等了七年。

苏小荷,终于可以回家了!

西湖香山雨落,红叶满地,苏氏宅府的大锁已然生锈,白衣女子走到大门面前,轻抚掉苏氏宅门上厚厚的灰尘,试图用蛮力推开大门,可她的手才是碰到门锁,又连忙缩了回来。女子的视线落在了一旁的一颗歪脖子树上,她熟练地爬上树,再从树上挑进苏氏宅府,一股陈旧的味道扑面而来,里面镂空精致的雕栏依旧还在原处,只是昔日热闹的门府,此时早已无人。

“爹,娘,哥哥。”苏小荷紧紧咬着下嘴唇,视线落在前院一座墓碑之上,上面是有人潦草地刻了一个“苏”字。

其实这个场景,苏小荷并不是没有料到的。只是当她真的面对这块冰冷的墓碑时,她还是没克制住自己的眼泪,如断线珠子般“啪啪”地往下落。不过还好,没有人能看见,苏小荷撕心裂肺地蜷缩在墓碑之旁,哭得成泪人。

她不知道她离开家之后,苏氏又发生了什么,导致这爹娘与哥哥一同离世,但她知道,有一地方,可以让她知道这一切。

苏小荷狠狠捶地,扯下衣角,将满头散发束起成髻,坚强地推开苏氏大门......

西湖湖畔依旧鸟语花香,小舟泛泛立与湖中央。湖边,午夜的翠花楼灯火漫烂,上好的红绸绕过木头栏杆围成簇,黄妈妈举着孔雀尾毛簇成的扇子,轻轻一晃,满身的香气随着扇子飘散四周,坐在圆桌旁的公子哥们各个都迷了眼,纷纷伸手去捞,黄妈妈轻蔑地一笑,再是一晃身,徒留下一香纱衣飘落至地。

帷帐之中,一淡绿衣男子摇着手中玉笔,一提酒壶,清酒轻落白瓷酒杯,溢出的点点成滴撒在黑色案桌之上,他倒也不恼,笑着用玉笔沾着美酒,在白色宣纸之上写下四个大字:好不快活。

“公子真是写得一手好字呀,潇洒,俊俏!”翠花楼的头牌柳姑娘不知何时来到淡绿衣男子身边,她纤细的手指轻轻往男子身上一点,男子笑着不留痕迹地躲开,柳姑娘的脸上露出了不解的表情,淡绿衣男子嗤嗤一笑,趁着她不注意,一把扯住她的纤腰,整个人直接往怀里带去。

柳姑娘的脸从未有过如此的通红,她娇哂地推搡着身后的男子,可男子搂着她的腰却越来越紧,眼看着男子的唇就要靠到她脖上了,柳姑娘双眼一闭,纤长的睫毛带卷敷在凝透的眼上,男子的唇轻轻落在她的耳后然后渐渐靠前,接着一个蛊惑又好听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姑娘,黄妈妈呢?”

柳姑娘一个巴掌狠狠地摔在了男子脸上,她可从来没有见过,有人搂着她在怀里,却喊着其他女子的名字,更甚于,这名字,竟然是黄妈妈。

柳姑娘红着眼睛跑出帷帐,淡绿衣男子摸了摸被打得通红的脸,无奈地摇摇头,接着黄妈妈一脸焦急地冲进帷帐,满脸又是对不起又是懊恼:“公子柳儿不懂事,您就别放在心上啊!”她说着,淡绿衣男子没有回答。

黄妈妈见情形有些不好,连忙又是赔礼道歉:“公子莫恼,您看上了哪个姑娘,我这就给您叫去。”她扭着大屁股就要走,突然,又回头笑嘻嘻地看着淡绿衣公子,“免费!”

黄妈妈特意强调了这两字,却只见淡绿衣公子冷冷一笑,依旧不作答,直到黄妈妈人都走到门口了,淡绿衣男子的声音才幽幽从后面传来:“妈妈别急,本公子谁都不要。”他的声音惹得黄妈妈一颤,“本公子,只想见黄妈妈你......”

白色帷帐绳应声而断,粉色帷帐跟着纷纷落下,满地牡丹花瓣卷风吹起,黄妈妈惊讶地一回头,便见淡绿衣男子一脸暧昧地看着她。

“公子,你......”

“黄妈妈,别来无恙啊。”

“公子,我怎么觉得你有点眼熟?”

“黄妈妈你认错人了吧?”

眼前的淡绿衣男子好像真的没说假话,黄妈妈看了老半天,还是没把这张俊脸与脑子里的任何一张脸联系起来。也罢,就当是眼花了,黄妈妈轻轻一笑,虽是百般不愿意,可看在这男子出手大方,长得又不赖的份上,黄妈妈还是决定遵守行规,温柔地开口:“公子希望小女子做些什么呢?”

黄妈妈妩媚地一扭腰,面前的男子坏坏一笑。

黄妈妈也就好奇了,来这翠花楼,泡妞做“运动”的是多数;只休息听曲儿喝酒的也不少;无聊只是来见见世面的傻大个也有;走错地方然后再羞红着脸跑出去的偶尔也会出现,可这淡绿衣男子,倒是第一人,竟然要黄妈妈在这里给他讲故事!

黄妈妈的神情不淡定了:“好公子,您这要听说书,我们这翠花楼可不伺候了,评书出门右拐,好走不送。”黄妈妈说着就转过脑袋,接着一个银涔涔的白银“噔”的一声放到了她的面前,黄妈妈的眼神瞬间变得闪亮,“好公子!我刚可是开玩笑的,您要听故事,可是来对了地方,这西湖湖畔谁不知道我黄妈妈的名号,您是想听那段故事?是最近包子铺的儿子进京赶考,结果路上遇到了小娘子就不去考试的故事?还是对面胭脂铺的老板娘其实是后头纺织厂老头的小情妇?对对,公子知不知道一个昨日才发生的事情?对河岸的白家小姐,昨儿个掉河里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她说--”

“黄妈妈,这些笑话,我都不想听。”淡绿衣男子轻轻一转手中笔,打断了黄妈妈的话。黄妈妈脸上表情一愣,随即又笑着打哈哈。

她连忙跑过去,拉着淡绿衣男子的胳膊:“那公子想听啥?”

淡绿衣男子双眼一转:“苏府,苏氏丝绸。”

黄妈妈呆愣在原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苏氏?”她一挑眉,“这个不能说!”

淡绿衣男子哪里管她的能说不能说,他直接走到黄妈妈的身后,纤长好看的手指轻轻地挑着黄妈妈的衣服,然后慢慢挑开她的衣绳:“黄妈妈你是说还是不说?”男子蛊惑一笑,见黄妈妈还没有回应,又继续挑开一根衣绳:“黄妈妈,你真不说吗?”

黄妈妈哪里经得了这种诱惑,淡绿衣男子越是挑逗她,她脑子便越是转不动;她脑子越是转不动,就越是想不起苏家的故事。

眼看着黄妈妈的外衣已经被扒到腰间,她迷离的眼神看着对面笑得怪异的淡绿衣男子,只觉得这张脸越发得熟悉,越发得让她觉得不对劲。接着一声怒吼从翠花楼里传出:“苏--小--荷--你--竟--然--敢--调--戏--老--娘--!!”

穿着淡绿色衣服的苏小荷挑挑眉,接着又见门外,突然一片寂静,正在调戏客人的姑娘们都呆愣在原处,接着也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苏家公子,苏小荷回来了!”

整个翠花楼都沸腾了起来,所有姑娘都激动地尖叫,她们蜂拥而至冲进帷帐之中,一个个如猛虎般扑向苏小荷,被众姑娘压在最底下的苏小荷觉得自己就要快窒息了,直到另一双好看的手将他救出,蒙着她的眼睛走出翠花楼。

过了好一会儿,这人才放开苏小荷,她将蒙在苏小荷眼上的手拿开,笑呵呵地看着苏小荷。苏小荷盯着这女孩儿看了许久,柳叶眉,葡萄眼,红唇如樱桃般娇美:“姑娘略眼熟。”苏小荷毫不遮掩地问道。

女孩儿微微一笑,眼神灿若璀星:“小荷哥哥是不是忘记我了?我是黄二丫。”

黄二丫!!!

苏小荷倒吸一口气,脸上的表情立刻从轻松变成了惊恐。天啊!面前的人竟然是黄二丫!那她岂不是从一群狼穴到了一个深虎穴!

苏小荷的脑子里立刻冲进一堆黄二丫小时候各种吃她豆腐、占她便宜的画面。眼前黄二丫笑得一如既往地甜美,苏小荷知道这是她的招牌“危险动作”,她弯着腰,准备随时就逃,岂料黄二丫早就料到了她这一招,直接伸手拖住她的胳膊,不让她逃。

苏小荷的脸变得尴尬,黄二丫不高兴地撇撇嘴,松开她胳膊:“小荷哥哥,你还是这样对我。”她伤心地扭过头,苏小荷倒吸一口气,“小荷哥哥,你不要躲我,我.......我已经成婚了。”

苏小荷猛然回头,黄二丫的脸上露出了骄傲的神情:“小荷哥哥,我就说,你不要我,也会有人要我的。”

黄二丫分明只是如赌气般地骄傲得笑,可苏小荷却为何觉得身后一寒,觉得她的笑容里夹杂了许多不明的意味。苏小荷倒吸一口冷气,心想也许是自己多想了,她看着黄二丫的背影越走越远,抿了抿嘴,敛下眼。

黄二丫后来在婆家摆宴帮苏小荷接风,黄二丫的夫婿梁夜风是一个商人,长得一脸正派,说话也带着官腔:“听黄二丫说,苏兄刚回家乡,还没找到栖身之处,如果苏兄不介意,我倒有一个好去处可以提供。”

苏小荷一挑眉,示意他说下去,梁夜风轻轻晃着杯中的酒,开口道:“我在边疆有做布料生意,生意不错,只是一直人手不足,可惜不能扩大。听闻苏兄也是出自布绸世家,想必对此肯定是很有想法,如果苏兄不介意,不如替我去看着这边疆的生意,也好让我放心啊。”

梁夜风说得动情,苏小荷心里也开始痒痒,这不但可以解决她的食宿问题,也可以让她打入布料市场,多探测探测苏氏的秘密。可她表面却依旧不动声色地端起酒杯,喝下一口,不说话。梁夜风似乎看出了点苏小荷的心思,连忙又赔笑的:“这薪酬方面好说,我们可以按照提成来给,我拿六,苏兄拿四。”

苏小荷只是挑挑眉,还是不说话,又喝下一口酒,梁夜风连忙再次开口:“五五分!我的最低底线了。”

“哦?”苏小荷轻轻一笑,晃了晃酒杯,“梁先生的酒,可都是好酒啊。”

“苏兄!做人要厚道,你六我四,真的不能再低了!”

“成交!”

梁夜风咬牙切齿地瞪着苏小荷,脸上表情却依旧维持微笑。苏小荷翘着腿看着梁夜风,他终于忍不住将双手往桌上一拍,激动地喊出声:“苏兄果然是苏兄,果然是出自苏家。这谈判的功力--”

“怎么?梁兄话里有话呢?”苏小荷一挑眉,梁夜风连忙改口。

梁夜风连话里都是笑意:“哪里哪里,苏兄我们合作愉快。”

这边疆比苏小荷想象中的要繁华得多,若不是道口上立着“边塞”二字的大牌坊,要不是这儿的人们有的是离国的打扮,有的是付文国的打扮,苏小荷当真要以为,这里只是京城的某一条街。

伽洋子是黄二丫送给苏小荷打下手的小女孩儿,年刚过十四,个子却挺大。长着一张长长的脸,梳着两个麻花辫,鼻头上还有一点小雀斑。伽洋子不算是什么漂亮的女孩子,可细细一看却有一股地方风味,尤其是笑起来的样子,嘴角边还有两个小小的酒窝。

苏小荷与伽洋子见面的第一天时,她穿着一袭暗黄色的长裙,外面罩着艳黄色的罩衫,头上是金钗绞成的发髻。苏小荷刚想与伽洋子打招呼,伽洋子用手指戳了戳她的发髻:“姐姐你这般打扮有些老了哟。”伽洋子的声音不大,稚嫩稚嫩的,表情和动作却是老道的很,“姐姐你有些老土哟。”

苏小荷挑挑眉,心知这丫头一看就不是一个好惹的货,她点点头,收回想说的话,背着手继续不言语,伽洋子这才反应过来她的话有些过分,笑嘻嘻地拉着苏小荷的胳膊:“姐姐别生气了,别生气了嘛。”伽洋子笑着吐了吐舌头,“我请姐姐吃黑红三剁如何?这可是我们边疆的招牌菜哟!”

苏小荷发誓,她是真的很想装作很生气,不对,是她真的是很生气。她很想给给这小屁孩颜色看看,或者是和这个小屁孩好好质问一番,让这小屁孩清楚,在这店里,究竟是她苏小荷说的算,还是这小屁孩说的算。可为什么现在的场景变成这样了呢?苏小荷兴致冲冲地拖着伽洋子往外头跑,还一脸激动兴奋地样子大喊着:“快告诉我哪家店的黑红三剁好吃?快快!告诉我路怎么走?”

伽洋子用一顿黑红三剁便将苏小荷的心给收买了。梁氏布料铺红红火火的在边疆开着,苏小荷负责在店内用她的“热心”、“细心”与“勤劳”来接待客人与算账收拾,而伽洋子则用她的“黑红三剁”来抓住客人的胃带到店里。两人合作,好不惬意。

一月之后,梁家布料铺从一家小屋开到一幢小屋;又过一日,梁家布料铺由一幢小屋开到两幢小屋。直到又是一日,鸟语花香,苏小荷穿着茉莉花点缀的乳白色荷叶裙,伽洋子扯着棕黄色的罩衫,梁家布料铺的大门慢慢推开,街道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叫嚣声一股脑地蹿进屋子,接着大门前突然投下一片阴影,苏小荷好奇地抬头,只见一墨衣男子正站在店门口,他的身后还排了一溜穿着简单,却整齐衣裳的下人们,正好围住拦下了梁家布料铺的眼光。

伽洋子不乐意了,她歪了歪脑袋,双麻花辫跟着一甩,抓着门栓的手一松,立着的木棍直接从高中做自由落体运动降落,眼看着就要砸到墨衣男子的脑袋,接着只见身后一排下人腾空而起,一个个迅速跳上对方的肩膀,一秒钟内架起一道人墙,在木棍要砸到墨衣男子的瞬间,一把接住木棍。

墨衣男子的脸上写满了好不得意的笑容,他狭长的眼眸微微一弯,一脸骄傲地看着气愤的伽洋子。

伽洋子冷冷一哼,扭过头不去搭理面前的人,苏小荷见气氛不对,连忙从柜后走出:“怎么了?”苏小荷拍了拍伽洋子的肩膀,问道。

墨衣男子一个眼神,身后下人们连忙朝着伽洋子与苏小荷鞠躬致歉,接着大家依次跳下,被松开的木棍“噗通”一声华丽砸到墨衣男子的脑子,墨衣男子应声倒地,痛苦地捂着头。

伽洋子的脸上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墨衣男子喘了好大一口气,才艰难地挣扎了一下。伽洋子笑嘻嘻地走过去,俏皮地用脚尖踹了踹墨衣男子的肩膀,墨衣男子哼了哼,然后才爬起来,毕恭毕敬地走到苏小荷面前。

“苏小姐,在下木司南。”他抱拳作揖,一脸正经,“我家公子特别喜欢苏氏布料,有事相求于苏小荷,还望苏小荷能与在下走一趟。”

苏小荷没有立刻答应,只是侧着头看了一眼外面。只见一顶雕龙刻凤的黄色八人大轿正立在外头,上面四角红色流苏更是华丽,来往的人群对这轿子指指点点,伽洋子小心翼翼地拉着拉苏小荷的衣角,苏小荷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带着伽洋子上了轿。

繁华街道后,一座静谧的茶楼坐落之外,斑驳的栏杆上,特殊简单又精致雕刻纹路爬满木制围栏。一袭青衣的男子静坐茶楼之上,白色发带轻绑发尾。一旁穿着彩色露腰衣服的侍女轻酌手中紫砂壶,一抹茶袅袅在杯中升起,青衣男子的面上依旧无表情,他轻晃了晃桌上的茶杯,轻轻一嗅,然后又放下。

木司南走上茶楼时,青衣男子正看着楼外的桃花树发呆,木司南毕恭毕敬地朝着青衣男子作揖:“王子。”

男子收回了视线,眼神扫过木司南,然后又落在身后的苏小荷身上,苏小荷慢慢走过去,乳白色裙角轻卷又落,青衣男子低敛下眼,苏小荷微微俯身:“在下苏小荷。”青衣男子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淡淡开口:“席易。”他顿了顿,“姑娘有些眼熟。”

第八章柳条折尽花飞尽 故人归去可曾归
将军娘子请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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