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双月衣裳寄相思 梦里梦外故人游

苏小荷心想少卿卿该是不认识她的,因为少卿卿只见到过她男装时苏啸夏的样子,却没见过她女装的样子,所以苏小荷算是定下了心,礼貌地朝着少卿卿鞠了鞠躬:“你好,在下边疆城小荷,是这儿老板娘伽洋子的远房表姐。”

“小荷?”伽洋子细细念着这名字,“姑娘名字美,人更美。”她微微一笑,双眼一挑,好是风情万种。

苏小荷便也跟着朝她一笑,然后弯下腰伸手去捡地上的发钗,苏小荷刚要把发钗插回发间,少卿卿突然又开口:“小荷小姐的发钗怎么会掉在地上?”

苏小荷一愣,没有反应过来:“因为......因为手滑了。”

少卿卿莞尔一笑:“是吗?”她歪了歪脑袋,看着面前苏小荷颤着手,艰难地把发钗往脑袋后插着,苏小荷被少卿卿盯得头皮发麻,她尴尬地朝着楼下人低头一笑,心想着她苏小荷比不过少卿卿,那总躲得过吧,所以她干脆扶着头发,转身想往楼上屋子里躲去,不料少卿卿的声音再一次从楼下传来:“小荷小姐为何见我这么紧张?”少卿卿的话不像是问句,倒更像是肯定句,“小荷小姐与我曾相识?”

苏小荷瞪大了眼睛看着少卿卿,少卿卿的眼里写着苏小荷看不懂的深意,苏小荷好是一会儿才回过神,眨了眨眼睛,又笑嘻嘻地看向少卿卿:“少姑娘是开玩笑的吧?”

“嗯,我是开玩笑的。”

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苏小荷的手跟着一顿,她的发钗再一次从头发中跌下,眼看着就要落地了,少卿卿突然伸出一只手将这只银色发钗接住,又稳稳地放回苏小荷的手中。

苏小荷连忙去拿发钗,少卿卿的手顺势与一下扣住了她的手腕,苏小荷只如触电了般,猛然缩回了手,少卿卿微笑的眸子还紧紧看着她,只让她觉得背脊发凉。

苏小荷的手一下意识地再是一抖,跟着缩了回去。她拿着发钗随意往头上一插,面前少卿卿的脸上还是一如既往地饱含深意的笑容,苏小荷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对着自己喊着要镇定,她朝着少卿卿莞尔一笑:“谢谢少姑娘。”然后擦着少卿卿的肩,继续往上走去。

只是这一次,少卿卿叫住了苏小荷:“小荷小姐还请留步。”她喊着,苏小荷顿了顿脚,“听人说,‘双月衣裳’是小荷小姐的主意,而我这儿有一个大单,还希望姑娘可以亲手接下。”

苏小荷撇撇嘴,心里大喊着不要,这少卿卿向来是她苏小荷摸不透的主儿,现在在这个敏感时期,她苏小荷才没这么笨得去被少卿卿拆穿。但苏小荷表面上肯定又不能显得这么反感,所以她只能礼貌地朝着少卿卿俯了俯身:“梁氏布料铺是我表妹伽洋子所管的,所以姑娘要是想定制衣裳,还是找家妹比较好。”

少卿卿一挑眉,转过身,直接对着伽洋子便道:“那就姑娘帮我们家公子......不!”她顿了顿,“是我们家将军。”她单翘一边嘴角,“还麻烦伽姑娘做一套最新的‘双月衣裳’给我们家将军。”

我们家......将军?

少卿卿......家将军?

傅倾圣!

苏小荷的瞳孔猛然大睁,接着,她只觉得整个人的灵魂在那一刻都被抽离了肉体一般,她直接从高高的楼梯上如球一般滚了下来,然后顺利地滚到了少卿卿的脚边,她一把拉住了少卿卿的裤脚:“你是说,傅倾圣还活着?!”

“傅倾圣?”伽洋子一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跟着叫出了声,“天啊!小荷姐姐,这不你的老相好?”

两个破碎的声音在同一时间响起,一个破碎的是少卿卿掉落下手的茶杯,一个破碎的是苏小荷维持了很久的尴尬笑容......

苏小荷这下是真的逃不掉了,少卿卿一幅不可思议地表情站在她面前,她先是一个指头将苏小荷按在椅子之上,接着自己一脚踩上对面的一张椅子,再又是一掌狠狠拍在桌上。苏小荷瞪大了眼睛看着对面的少卿卿,少卿卿举着蜡烛在她面前晃着:“说!”她吼着,苏小荷瞪圆了眼睛。

苏小荷想,这少卿卿该不会是要先盘问她是什么底细,然后再问她是何时、何地、为何与傅倾圣有了那么所谓的“一腿”?苏小荷的脑子在一瞬间飞速地旋转着,心里想着各种可以开脱的话语,直到对面少卿卿突然开口:“说!傅倾圣他的钱藏在什么地方?”

“啊?”苏小荷目瞪口呆地看着对面的少卿卿。

少卿卿冷冷一哼:“这个家伙,已经拖欠我整整四个月的月钱了!”

苏小荷眨了眨眼,满脸无辜地看着对面的少卿卿,少卿卿撇了撇嘴,苏小荷颤抖着声音开口:“我......我不知道傅倾圣的钱在哪里......”她抿了抿唇,“我......我--”

“算了算了!我知道你不知道他的钱放在那儿了。”少卿卿一下打断了苏小荷的话,苏小荷刚想报以一个微笑,少卿卿又继续道,“你一看就不会是我们家将军的菜,所以,伽洋子姑娘说你是傅倾圣的老相好,这句话,肯定是她说错了对吧?”

少卿卿笑得很是灿烂,苏小荷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瞳孔里,倒映着一个气场相较于她而言弱爆了的自己,苏小荷只觉得自己都快要被少卿卿的气场压死了,她想都没有多想,直接点点头:“对啊!是伽洋子说错了呢。”她笑着耸耸肩,“我从小就在边疆城长大,怎么可能会认识什么傅倾圣,什么大将军的。”

对于苏小荷这话,少卿卿显得很是满意,接着她又开口道:“那你就是不认识我们家大将军傅倾圣咯?”

“是啊是啊!”苏小荷的脑袋点得像拨浪鼓。

“很好!”少卿卿拍了拍手,“小荷小姐,那请问你是如何知道我们家将军是傅倾圣的?又是如何脱口问出我们家将军到底有没有逝世这句话的?”

少卿卿这一记回杀可真是精彩!苏小荷都忍不住要站起来鼓掌了。可她分明知道现在不是鼓掌的时候,所以她咽了咽口水,在脑子转清楚的前一秒,构造出了一个凄美感人的,有关恩情的烂大街故事。

说是在离国边疆城有一个温柔美丽又善良的女子,一日上山去踩蘑菇,结果却被困在山上下不来,最后是碰巧路过那儿的去打仗的英俊男子好心将她解救下来,从此女子便将男子的名字与恩情记在心里。

苏小荷说着,然后低下头,硬是酝酿了好一会儿,才抬起眼,双眼通红地看着对面的少卿卿:“这个女子就是我,男子就是傅倾圣大将军。”她道,声音深情款款,“大将军曾救过小女一命,小女感激万分,从此密切关心大将军的消息,后来听说,大将军为国捐躯,我还特意在家里摆了三天三夜的白烛,为大将军抄诵了三天三夜的佛经。”

苏小荷说得真切,少卿卿看了她几眼,最终还是轻勾了勾嘴:“温柔?美丽?善良?”她说着,挑剔地眼光打量着苏小荷几下,“碰巧?英俊?好心?”她又顿了顿,然后仰起头,看着屋顶,自言自语着,“我真没看出来,这六个词与你们两个人有什么关系......”

......

苏小荷跟着撇撇嘴,还想反驳什么,最终,她还是乖乖地闭上了嘴,心里默念,在此时,多说一句话不如少说一句话。

少卿卿也并没有多言了,她只是将几个具体要求告诉了苏小荷,并商议好说三天后来取货。眼看着少卿卿举着剑就要走出梁氏布料铺的门,苏小荷突然站起,喊住了少卿卿的名字:“少姑娘!”她的声音透着颤抖,还有一丝的害怕,却又有着故作的坚定,少卿卿一愣,收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少姑娘。”苏小荷又道,这一次,声音弱了一半,却镇定了不少,“傅倾圣......我是说,傅大将军,是真的还活着吗?”苏小荷真的是紧张得心都快要跳了出来,她很怕少卿卿给她的答案,却又是如此渴望从她嘴里知道一个答案。

苏小荷的额头开始冒冷汗,她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嘴唇不让自己叫出声,她的一只手狠狠扣着另一只手的胳膊,然后少卿卿微微偏过头,声音依旧冰冷:“苏姑娘难道不是和傅大将军只是浮水相萍,只是救命之情吗?”少卿卿道,苏小荷猛然瞪大眼睛,少卿卿将头撇回,她猛然推开梁氏布料铺的大门,一股暖风“呼”地从外面吹进,明媚的阳光刺得让苏小荷睁不开眼。

少卿卿的声音还在苏小荷的耳边回荡,而她一袭白色的身影已然走远:“小荷小姐,只需要安心做好衣服就好。”

少卿卿的声音最终是没入这阳光之中,再也不得见。苏小荷站在楼梯上呆愣了许久,等到这阳光都将她的眼睛给刺得生疼,她才猛然地回过神,下意识一抹脸,竟然早已全是泪痕。

傅倾圣,没有死。

苏小荷的心里,喜悦如芽一点一点放大、放大、再被放大,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喜悦冲上了她的脑海里,她激动地就要尖叫,就要狂奔,直到伽洋子出现,一把扶起不知何时跌坐在地上的苏小荷:“小荷姐姐,你怎么了?”伽洋子的脸上满是担心,“你怎么脸色这么苍白?你怎么还哭了?!”她的声音猛然高了八度。苏小荷连忙回头看着她一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

“伽洋子。”苏小荷叫着她的名字,“他没死。”她说着,见伽洋子还是一脸的迷茫,苏小荷又说了一遍,“他没死!伽洋子!你听到了吗?他没死啊!!!”

啊?伽洋子一愣,还是不解。

苏小荷的手紧紧拽着伽洋子的衣领,她激动得就快要将伽洋子给弄窒息了,苏小荷见伽洋子还是没明白,便直接用了一个简单明了的方式对着她吼着:“就是你最爱的人,你原本以为他已经逝世了,结果发现,这一切都是误会,其实他还活着!他竟然还活着!!!”

苏小荷激动地吼着:“伽洋子!我最爱的人,还活着!”

“啊?”伽洋子还是一愣,她的脑子还停留在苏小荷说的上一句话中,“你是说,你最爱的人,你原本以为他已经逝世了,结果发现,这一切都是误会,其实他还活着?”她小声地喃喃着,“就是说,这就像一天我以为木司南已经死了,结果发现他还活着?”伽洋子一顿,随即激动地大叫起来,“天啊!小荷姐姐!那我要多开心!!!”

伽洋子紧紧地抱着苏小荷,她的心跟着苏小荷一起,如同被点燃了般,激动而又兴奋,直到苏小荷突然发现了什么,一把推开伽洋子,双眼像是要吃人般,紧紧地盯着她:“伽洋子,你刚刚说了什么?”她顿了顿,伽洋子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伽洋子!”苏小荷喊着她的名字,“你刚刚是说,木司南?!”她问,对面,伽洋子错愕地瞪大眼睛。

伽洋子还是搜索刚刚自己说的话,好像确实是说了木司南三个字......

不对......伽洋子又是一愣,刚刚是说到了什么,她喊出了木司南三个字?伽洋子的脑子慢慢回放,接着她倒吸一口凉气。

哎呀!伽洋子在心里大喊--不小心说出真心话了!!

眼看着苏小荷就要一副吃人的表情朝着她扑来,伽洋子连忙在苏小荷这个巨型石头压过来之前,率先一步沿着楼梯扶手溜下,冲出店铺大门,接着苏小荷如河东狮子吼般大叫的声音在伽洋子的身后响起,伽洋子连忙蒙住了耳朵:“伽!洋!子!你!给!姐!姐!回!来!!”

离国边疆城最近要发生一件大事,其实说是大事,也不过是伽洋子不小心说漏嘴了给青青姑娘,而青青姑娘又不小心说漏嘴了出去给众人--说是梁氏布料铺的老板娘伽洋子的表姐小荷小姐,也就是“双月衣裳”的创始人,终于要亲手做一件自己设计的“双月衣裳”。

这可真谓是吸引了大家眼球的一个消息,谁都很好奇,这个“双月衣裳”的创始人会做出一件怎样的衣裳,美还是丑,好看还是畸形,一时间,这个话题在离国边疆城传得沸沸扬扬,伽洋子站在梁氏布料铺的门口,看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又抬头看了一眼街道尽头一家热热闹闹的饭店,突然嗅到了一股商机的味道。

当天下午,木司南就伽洋子勒令到梁氏布料铺,带着一条大的新横幅,上面写着“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接着,在围观群众越来越多之时,伽洋子突然站上桌子,大叫地朝着众人挥手:“梁氏布料铺第一场赌局开赌了!看小荷小姐是会做出一件好看人能穿的‘双月衣裳’,还是会做出一件难看人不能穿的‘双月衣裳’!”

苏小荷是真真的无语了,她站在楼上的屋里,透着窗户,看着下面挤着要来投赌注的人群,接着伽洋子笑嘻嘻地跑上来,推开门,开心地道:“小荷姐姐,咱们又能赚一笔了!”

苏小荷青着脸回头看着伽洋子:“拿我当赌注?”她顿了顿,声音更是严厉了三分,“伽洋子!你真是胆子不小啊!”

伽洋子一愣,本想嘻嘻哈哈地调侃过去,却见苏小荷的脸色青紫得压根不是在开玩笑般,伽洋子这才知道是自己做错了,她尴尬地扯了扯苏小荷的衣袖:“小荷姐姐。”她道,声音糯糯的,“小荷姐姐我错了,我不该拿姐姐当赌注的,这么做,太有失伦理了。”

伽洋子红着眼睛嘟着嘴,对面苏小荷冷冷一哼:“那你知道你现在该怎么做了吗?”

“小荷姐姐,我们五五分就是了。”伽洋子撇撇嘴。

苏小荷一挑眉:“我是那么没有原则的人吗?”

“四六分!”

“哼!”

“小荷姐姐,三七分,你七我三,真的不能再多了,你也知道我花钱大手大脚的......”

“二八分,我八你二,要不免谈!”苏小荷一拍桌,对面伽洋子咬咬牙,跺跺脚。

“成交!”

夜里风寒,窗外街道也静了。伽洋子的屋子里灭了烛,就唯有苏小荷的屋子里还亮着一丝火光,映得她的脸也微微泛红。

苏小荷的面前是几大块颜色各异的上好布料,她的手轻轻摸过这几块布料,脑子里,傅倾圣的脸越发清晰。

傅倾圣有一双漆黑深邃的丹凤眼,看似平静,却充满凌厉霸道之感,这种男子,本该是穿黑色最适合,便犹如是夜里的一道亮剑,横扫众人的霸王气势。可苏小荷却偏偏觉得,这傅倾圣是配不得黑色的。

他分明是比黑夜更加深沉心思的人,又不如黑夜的沉闷与悲痛,傅倾圣坏笑的样子还在苏小荷的脑海里浮动着,他翘着二郎腿,趴在屋顶上,嘴里叼着狗尾巴草,他眯着眼,朝着苏小荷勾了勾手指:“喂!哥们!”

苏小荷的心里跟着荡起一片涟漪,她的手下意识地摸上了一旁的淡蓝色,如天空般的颜色,像极了两人曾经躺在屋顶上,眼中出现的大片颜色一般......

“不行!”还没等她的手将这淡蓝色的布拿起,苏小荷又连忙将手放下,她呆愣地坐在原地,脑子里傅倾圣的脸,莫名轻轻一转换,便成了另一个人的脸--五官几乎是没有任何变化,唯独不同的,便是这个人身上散发出的气质--安静如书生,慵懒神秘如猫,他的长发披肩飘洒随风,苏小荷的心几乎在这同一时间被戳中了般生生发疼,她只知道,这一个人,从小就爱穿蓝色。

只是这一件“双月衣裳”,是她做给傅倾圣的礼物,傅倾圣,这是一个让她苏小荷日日夜夜思念的名字,她苏小荷最爱的人的名字,怎么能与另一个人,一个让她心寒意冷的人相提并论?

苏小荷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连忙将这个莫名其妙闯进自己脑子里的人赶去,她直接伸手去拿了一块黄色的布料,这类似于金色的布料,让她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傅倾圣的场景,他一袭金色的盔甲,骑着烈马站在她的面前。

黄色才是最适合傅倾圣的颜色。苏小荷想着,她将剩余的布料都装好塞回柜子里,最后想了想,还是特意将蓝色的那一块拿出,压到最底下。

其实说实话,苏小荷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刻意地将这块蓝色的布料压在最底下。好像她这么做,“何尔翎”三个字,便永远都不会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一般。可话又说回来,苏小荷分明是在为傅倾圣做衣服,脑海里怎么会莫名出现“何尔翎”三个字?苏小荷一愣,手一抖,手中的裁缝刀跟着一顿,直接划上了她的手指。

鲜红的血滴顺着手落下,苏小荷疼得龇牙咧嘴地晃着手。她就知道那个何尔翎会是她苏小荷的冤家,光是想想都会有血光之灾:“我真是一辈子都不要原谅这个家伙!”苏小荷小声地喃喃着,然后把连忙用白布把手指缠好,怕是受伤的血迹会溅在这衣服布料之上。

淡黄色的布里衬衣服很快就要做好了,苏小荷记得,傅倾圣长期打仗,胳膊上有伤,之前买布衣的时候,料子都太硬,擦着他的胳膊他直喊不舒服。想到此,苏小荷又莞尔一笑,低头将胳膊的地方改成用丝绸拼接。她只是想,丝绸的料子软,碰上皮肤更是舒服不刺肤,这样的料子该是很适合傅倾圣的。

苏小荷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在这烛光之下,她的笑容是多么的温柔。甚至于是像为丈夫做衣裳的妻子,她伸手又去选外衣的丝绸,然后将它们拿起在脸上蹭着,选了一件最柔软的湖绿色。

这便是傅倾圣给苏小荷的感觉,满满的湖绿色。春天的第一个颜色,就像是在苏小荷安静的人生中,绽放开来的第一抹彩色般。湖绿色是生机,傅倾圣便是苏小荷的生命。苏小荷微微一笑,然后又用湖绿色的丝绸做了一根腰带,上面还用淡黄色的布料勾花点缀,乍一看略有花骚,可整体一搭,却是一种说不出的时尚与美感。

想到此,苏小荷的嘴角又忍不住地“扑哧”一下笑出声。这便是傅倾圣给苏小荷的感觉,成熟,却又俏皮,甚至说,还很是走在潮流的最前沿--比如大家还在用瞭望塔张望四周军情时,傅倾圣已然学会在敌方阵营安放奸细迅速传递敌方军情;又比如大家还在用小细竹片剔牙时,傅倾圣便学会了如何随手随地摘狗尾巴草剔牙;再比如大家还在制造着媒婆说隔壁人家女儿当媳妇时,傅倾圣就已经学会近水楼台先得月而直接在军营里找一个男宠了......

不对!苏小荷顿了顿,她怎么觉得这最后一句话有些歧义?充满了讽刺,还有一种意味不明的东西......所谓男宠?难道不就是她苏小荷自己么?

不对不对!苏小荷又愣了愣,她分明是一名地地道道的女子嘛,怎么能被称作是男宠?可是又不对啊,大家都喊她是傅倾圣的男宠,虽然傅倾圣后来好像知道了她是女儿身......

哎呀!苏小荷又混乱了,那她到底是男宠还是不是男宠呢?

她顿了顿,手指跟着绕着手上湖绿色的丝绸--不对不对!她连忙又站起身,她现在是在干嘛呢!在想她自己是不是傅倾圣的男宠?这是什么鬼逻辑什么鬼想法!现在的首要任务是要做衣服的好不好!

苏小荷恍然大悟,她连忙狠狠晃了晃脑袋,命令自己从这么奇怪的想法思绪中跑出,然后定了定神,继续拿起裁缝刀,将湖绿色的丝绸细细裁剪,与淡黄色的布料拼接在一起。

苏小荷也不知道自己这样不眠不休地忙了多久,等到最后,一件完美的淡黄湖绿相见的“双月衣裳”出现在她面前时,她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她将这衣服小心翼翼地挂好,而她的面前,她似乎看到了一个比她高一个多头的男子,穿着这衣裳,回眸笑嘻嘻地看着她:“哎呀!看不出你的手艺还挺好的嘛!”苏小荷似乎都能听到这人半损半夸的声音,苏小荷跟着一笑,声音好是骄傲:“那当然,也不看看我苏小荷是谁?新年代的完美女性,上得了战场,下得了织坊。”

她高傲地抱着胳膊,对面穿着这衣裳的男子无语地挑挑眉,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苏小荷,好久不见,你还是一如既往地自恋。”

苏小荷气愤地撇撇嘴,狠狠拍下男子打在她头上的手:“傅倾圣,这么就不见,你还是没变帅!”

傅倾圣,傅倾圣,傅倾圣......

这能让苏小荷回忆如潮的三个字;能让苏小荷笑如傻子哭如疯子的一个名字;能让苏小荷心痛心伤到失去知觉的一个人。

苏小荷呆呆地坐在桌前,看着衣架上的这件双月衣裳,淡黄色的布料与湖绿色的丝绸相互缠绵交汇在一起,她的手颤抖地摸上了这衣服,她的手指轻轻触碰着这衣服上的每一块布、每一根丝绸,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在她心里慢慢荡漾开来,莫名其妙,苏小荷的心里竟然又出现了另一个衣裳--那是红色的丝绸嫁衣,上好的天蚕丝根根细致,金色线盘纽扣互相搭着,玫瑰双节扣颗颗排好扣在领口处向下,金色的勾编细致地滚在红色嫁衣边沿,还有那艳红色的里衬,轻轻揭开外衣,便能见九朵绽放正开的荷花轻躺在里衬一角......苏小荷听说,她这件嫁衣,是何尔翎亲自缝纫了三天三夜所制的,每一根丝线,都是他亲手在上万根丝线中挑出颜色最亮丽、色泽最光鲜、韧性度最好的一根;每一个针脚,都是他反复对齐、反复打紧所制好。苏小荷在想,何尔翎做那件嫁衣之时,又是抱着怎样的一个心情,是不是如她现在这样,心中如被火烧的沸水般,不断地翻滚而又不知所措。

可不对,苏小荷又想,何尔翎在做嫁衣之时,可会有她这般心思?他是如此想害她走上绝路,他做那嫁衣之时,怕是满心只是怨恨和不屑,又怎会如她般这么想多?苏小荷倒吸一口气,心里莫名闷闷有些发疼,不过很快,她又反应过来。

不对劲!又不对劲了!

苏小荷撇撇嘴,她怎么总想到何尔翎这个人呢?这人分明就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她脑子里的对不对!

她猛然背过身,忍着不去看这淡黄湖绿色的双月衣裳,也不知过了多久,待太阳慢慢从窗外升起,照亮了满地漆黑,苏小荷扭头将蜡烛火头撵灭,她撑着手在桌上看着阳光越来越大,街道外熙熙攘攘的人说话声越来越响......苏小荷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怎么睡着的,更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后来是伽洋子推开了房门,然后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小荷姐姐醒醒。”她道,苏小荷迷糊地睁开眼,只见窗外,依旧是阳光灿烂。

伽洋子微微一笑:“少卿卿姑娘已经在楼下等小荷姐姐了。”她说着,苏小荷一愣,视线跟着落在了前面衣架上,那一件淡黄湖绿色的双月衣裳上。

苏小荷忽得想,傅倾圣看到这衣服时,会不会有那么一瞬间想起她?或者会不会想到她做这衣裳时,满满的心思与心意?还有,他穿上这衣服的时候,会不会想着她还在等他,会不会想着来这边疆城的梁氏布料铺将她再一次带回,就像之前许许多多次她迷路般,他第一次找到她将她带回家一样。

可话又说回来,若傅倾圣真的还活着,怎么会这么久都不来找她?难道说,是他出了什么事情吗?

苏小荷没由地又紧张了起来,接着伽洋子催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荷姐姐,小荷姐姐?”她好奇地挑挑眉,又伸手推了推苏小荷,“小荷姐姐,少姑娘已经在楼下等了很久了。”

“砰!”这是苏小荷匆忙站起身,衣角带翻椅子的声音,她也顾不得去扶了,只是这椅子翻倒的声音也给了她不少清醒,她抿了抿唇,然后扭过头,小心翼翼地将这件双月衣裳从衣架上取下。

在楼下等了许久的少卿卿正端坐在椅子上,站在一旁的木司南有些着急,他不断地看着上面还关着的门,又不断安慰着少卿卿:“少姑娘稍等片刻,她们马上就要下来了。”

少卿卿轻轻一笑,微微挑唇:“我不急。”她伸手要去勾茶壶,旁边木司南见状,连忙替她摆好茶杯,又抢过茶壶,然后小心翼翼地倒满。

木司南的脸上满是堆笑:“这种倒茶的活怎么能叫少姑娘亲自动手?我来就好了。”他笑嘻嘻地说着,少卿卿倒也没多说话,她刚是伸手接过茶杯,就听见楼上的门被“砰”地推开,一道光从屋内透出,原本昏暗的二楼瞬间变得光亮无比,穿着一袭琉璃色长裙的苏小荷从里屋慢慢走出,她的手中还端着一件淡黄与湖绿相接的双月衣裳,乍一看,煞是出彩。

少卿卿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情,她一个响指,木司南连忙从后面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少卿卿亲自把锁拆开,然后小心接过苏小荷手中的衣裳,再将衣裳轻轻放回在盒子之中。雕刻着繁花纹路的盒盖慢慢地在少卿卿手中合上,苏小荷的眸子紧紧盯着这件双月衣裳,直到它最后一眼消失在她的眼前。

苏小荷抬眼看着对面的少卿卿,少卿卿满意地拍了拍盒子,然后一手将盒子抱起,用蓝布包着,斜跨在背后:“小荷小姐,多谢了。”少卿卿莞尔一笑,“尾款马上会有人付来,小荷小姐看上去面色不是很好,想必也是熬夜做这衣裳所制,小荷小姐要多休息休息才是。”她微微一翘嘴,苏小荷下意识抿了抿唇。

少卿卿一下翻上马背,“吁”地一声勒住了马绳,她一袭红衣在这马背上显得更是风姿绰约,她朝着苏小荷抱了抱拳,接着,还没等苏小荷再多说一句话,便夹了夹马肚,“驾!”的一声令下,骑着马越走越远。

这一道红色,在少卿卿的眼里越来越小,就像是那金色的背影在她眼前慢慢消逝般的感觉,苏小荷不知为何心里跟着一紧,接着伽洋子激动地从里面跑出:“小荷姐姐,这次设赌局我们赢了好大一笔钱哦!”伽洋子的声音如银铃般好听悦耳,“还有少姑娘的尾款也让人给送来啦,小荷姐姐你快来看看,你--”

“伽洋子!你的马呢?”苏小荷突然回头打断伽洋子,爱钱如她竟然丝毫没有多问伽洋子一句关于赚到了多少钱的问题,她的眼里是伽洋子所不懂的急迫,甚至还有一丝希望,伽洋子的手一顿,然后苏小荷焦急地“哎呀”一声剁了一下脚,还没等伽洋子反应过来,便率先朝着马棚里冲去。

待伽洋子赶到马棚时,便见一匹黑色的骏马疯了一般从马棚里冲出,上面坐着的恰是一身琉璃色的苏小荷,伽洋子一惊,直接大喊着苏小荷的名字:“小荷姐姐,这马是匹疯子马,就是你喊停它是不会停的啊!”可苏小荷跑得要有多快?她哪里能听到伽洋子的叫喊声,此时,她的脑子里只是不断地浮现着少卿卿那一袭红色消失的背影,还有着曾经傅倾圣一袭金色盔甲在她面前倒下的样子。

傅倾圣并没有死。苏小荷在心里狂喜着,她不管他为什么不来找她,她不管他为什么不来见她,她只知道,少卿卿还跟在他的身边,少卿卿还知道他还活着。少卿卿拿着这一件淡黄湖绿色的双月衣裳,肯定会去找傅倾圣,那么她苏小荷只要跟着少卿卿,就肯定能见到傅倾圣。

倒时候,不管傅倾圣会是如何对她,不管傅倾圣会是如何与她说话,她都要站在他的面前,好好地质问他一翻。

她念他想他如此,他难道就对她没有丝毫的怀念与想念吗?

她要站在他的面前,好好地再看着他,盯着他的眼睛,恶狠狠地骂他,傅倾圣你怎么能心狠到如此,分明知道她苏小荷心心念念的全部是他的好,他却能让她以为他已死去,而独自丢了魂般生活在这世界上半年之久!

傅倾圣,你怎么忍心至此!

苏小荷的心跟着悲痛起来,她狠狠一夹脚下的马肚,马儿“吁”地一声叫得更甚,它追赶往前的速度更快,苏小荷趴下身,紧紧贴着马背,保持平衡后,看向前方的眼里慢慢是坚定。

她要一个答案。苏小荷倔强地嘟起嘴,她要从傅倾圣的嘴里,听到一个答案。

只是,意料之外,眼看着苏小荷就要能追上面前的红色衣裳女子了,她的心跟着兴奋起来,但她苏小荷并不能在这么早就让少卿卿发现她苏小荷在跟踪着她,所以她轻轻一松马缰,想让马儿跑慢一点,只要控制在一定距离内跟着少卿卿就好,可出乎苏小荷的意料,这马儿竟然像是安了什么马达一般,竟然跑得异常迅速,那速度眼睁睁看着就有增无减,丝毫不停苏小荷的召唤。

苏小荷急了,连忙打着这马儿的脑袋:“喂!你慢点速度啊!”

而这马儿哪里能听得懂什么人语?它依旧像是被打了什么能让它兴奋的东西一般,激动喜悦地往前冲着,这下苏小荷是真的急了,她连忙踹着马儿的肚子:“停下来!”她吼着,“你给我停下来!”

可马儿哪里会听她的声音?眼看着面前就要撞上少卿卿的马儿了,苏小荷似乎都能遇见到,当她的马飞速撞上前面少卿卿马儿的屁股之时,少卿卿的马儿会尖叫着翘起前脚,而少卿卿会跟着没抓稳已一个优美好看的姿势,典雅地趴在地上不省人事......当然,这些都是浮云,最重要的是,少卿卿,会气急败坏地抓着她苏小荷的衣领,把她当做是什么心怀不轨的人士般,狠狠审问一番:“小荷小姐,你竟然跟踪我?”她的声音一定是咬牙切齿的,“你究竟是谁?到底有什么企图!”

苏小荷下意识地撇撇嘴,脑子跟着飞速旋转起来,搜刮肠肚中每一个可能回答的答案--她该怎么回答,怎么告诉少卿卿她苏小荷为什么要这么大老远都跟踪着她?

苏小荷知道,自己是肯定不能说自己就是爱了傅倾圣爱得死去活来的苏啸夏,要去见傅倾圣一面。所以她转了转眼珠子,然后道:“少姑娘,其实,是因为我很喜欢卿卿姑娘你,所以就想跟过来,就想......”苏小荷红着脸低下头,面前,少卿卿慢慢地伸手摸上腰间,她纤细如葱的手指轻轻扣上腰间的一个衣服结,然后轻轻地扯开一半,再摸到里面随身携带的短剑......

想象中的苏小荷连忙打了个颤,她可是了解少卿卿的心思的,肯定还没等她深情表白完,这少卿卿就该拔出剑,让她苏小荷成为她剑下的无数冤魂之一,她苏小荷还想活着,还不想死呢!光是想到那短剑出鞘时在阳光照射下银光闪闪的样子,就让苏小荷觉得发抖害怕,她苏小荷不是傻子更不是疯子,所以这一个说辞,肯定是不行的。

那干脆她就继续用小荷小姐这个称号?说是因为傅倾圣曾经救过她一命,所以她对傅倾圣不仅仅是心存感激,更是想以身相许?

这一次,苏小荷似乎能看到少卿卿上下打量她的挑剔眼神了!那眼神,哪里像是一个在往家里带一个女主人的女侍女,倒是像往家里领儿媳妇的母亲!苏小荷可不想被少卿卿那杀人的目光给刺穿身上几个无形的洞,所以她理所当然地是摇摇头,然后哆嗦了一下,直接又把这么想法给推掉。

实在是没有第三个好办法了。苏小荷在心里喃喃着,眼看着,这马儿,不是!是疯马就要撞上面前少卿卿的马儿了,苏小荷深吸一口气,她的视线落在了一旁的一颗大树之上,她紧紧一勒马绳,然后拽着马儿的头硬是扭了一个方向,朝着一旁的大树冲去......

眼前,大树的影子越来越近,她的身下,疯马狂奔的速度越来越快。苏小荷认命地闭上眼睛,拉着马绳的手跟着越来越松,她在想,她要以一个怎样高雅好看的姿势来与这颗大树来一个亲密地拥抱接触,可是还没等她想明白,这马儿便已然撞上了大树,一声“吁”地尖叫响起,苏小荷只感到自己的身子被什么猛猛地撞击到了一般,她整个人跟着悬空飞上了天,她在空中绕了好几个弯儿,脑袋跟着朝下坠落,思绪也跟着莫名飞出了好远好远......

她记得最开始在家里,西湖湖畔,那时候苏氏还是离国皇室的御用丝绸商,苏小荷很是调皮,每每哥哥苏啸夏在院中被爹爹看着练武之时,她就喜欢爬上树偷看哥哥练武,久而久之,树上变成了苏啸夏口中“苏小荷的第二个家”,苏小荷爱在树上睡觉、爱在树上发呆、爱在树上吃东西......同时也由于极其没有平衡感,而爱从树上掉下来......

不过那个时候,每每苏小荷要从树下掉下来的瞬间,哥哥苏啸夏都会从一旁冲出来,伸出手将她接住。苏小荷原本还惊慌的样子,在几次后,便压根成了不在乎。从树上掉下似乎成了一个苏小荷呼叫哥哥苏啸夏的方法,只要她想找苏啸夏,而又不想费力气开口叫时,她便只需要翻一个身,苏啸夏便会立刻出现,将她接住。

这种习惯便一直延续到了学堂里,苏小荷每每上课睡觉要从椅子上滚下来时,她的身前,何尔翎都会伸出一个胳膊向后,扶着她的脑袋,不让她的脑袋栽到地上,以免被唐老先生发现而被罚站。

不得不说,这一点,到现在苏小荷都是感激他的,因为他让她免于被唐老先生的骂无数次,虽然说他这个举动,让苏小荷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脖子落枕,腰上无力,但不管怎么说,苏小荷还是记得他手掌的那一个温度,温温的,还有着一股好闻的肥皂香味,这导致苏小荷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回屋睡自己的枕头怎么也睡不着,后来苏小荷的侍女见自家小姐如此实在是受不了,便跑到京城最有名的枕头店,说是要制定一款像人手一样温度和大小的枕头,意料之中,苏小荷的侍女在接下来的三天内都没有回到苏小荷的身边--因为她被人当做是精神有问题的人而被关在牢里派京城的各个医生轮流看了一番,最后还是苏啸夏出面将她救了出来,当然,这些都是小插曲了。

苏小荷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再敢上课睡觉,因为爹爹与她说,若下次再也听人说她上课睡觉,那么他就要扣除她一个月晚餐的大鸡腿。大鸡腿的保卫战苏小荷这种随时随地脑袋很可能栽倒在地上的情况瞬间好了不少,直到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不会再翻下树,或者从椅子上摔下。

直到又到了军营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苏小荷再一次恢复了这种会莫名其妙从一个地方摔下来的本领--好像是一个名叫傅倾圣的人惯出来的。他时时守在她的身旁,她要从马上摔下来,他会飞奔上马将把她救下;她要从树下掉下,他会伸脚将她勾住拉回;她要从屋顶上滚下,他会站在屋顶下等着她跳下去......

他把苏小荷宠得平衡力是变本加厉的不好,甚至于是都快习惯性地上树就睡觉,上屋顶就打瞌睡。傅倾圣!苏小荷在心里又一次大声念着这个名字,她只在想,他是这样把她给宠坏了,却又毫不留恋地撒手把她推开。

苏小荷无奈地一笑,在心里念着:傅倾圣啊傅倾圣,你可真是狠心。

她道,而此时,她骑着这匹疯马,正狠狠地撞向前面的大树。

苏小荷慢慢地闭上眼睛,心想着如果有奇迹的话,会不会有人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将她再撸之前无数次般救起,免去额头撞到地上的痛苦。果然,过了好一会儿,马儿撞树尖叫的声音都已经趋于平静,苏小荷只感到自己还是悬在空中,手脚都还能动,她心里一惊,各种可能各种过往如演戏般在她脑海里一一窜过,然后她的心开始“扑通扑通”地跳,苏小荷下意识地慢慢睁开眼......

意料之外,没有人,四周静悄悄的,苏小荷颤抖着手,轻轻地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离地面还有个一米半高,原来只是树杆上有一节树枝,勾住了她的衣服,顺带把她也挂住在树杆上了。

苏小荷倒吸一口气,心里总算是定了定,心想这样好歹也可以让她免于脑袋重地之灾;免于嘴巴啃泥之灾;免于双手擦皮之灾......直到她突然听见身后的树枝开始“咯吱咯吱”发响,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她心里慢慢蔓延开来,她下意识地倒吸一口气,刚想尖叫,便听见身后的树枝彻底“咔擦”一声,苏小荷狠狠地摔倒在了地上,不对,准确说,是这匹疯马上。

苏小荷是不知道她这一砸,这马儿会不会对这位名叫苏小荷的主人产生心里阴影,但她却知道一点,从此之后,这马儿只要见着了是她一来,她喊“架!”这马便飞速地跑起来,她喊停,这马便乖乖地停下了脚......

而后来,包括休整,包括给撞青的屁股疗伤,苏小荷又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才追上了前面狂奔的少卿卿。而这时少卿卿却已然往着京城的反方向--一座小城镇跑去,苏小荷还没来得及多去考虑这少卿卿为何要朝着反方向骑去,便是被一片树林迷离挡去了视线,而等苏小荷好不容易摸清了路,找到了少卿卿的痕迹时,出现在苏小荷视线之内的,则是一座小院子。

这院子看着是刚搭起来的,木头还很新。构造虽是简单,却很是讲究--一个大屋子朝南后面跟着两间小屋子,屋子之间间隔不大却刚好能走下两个人,开门的方向更是精巧到每一个门都看不到另其他门的动向。这屋子如此建造在这个偏远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苏小荷总觉得有哪里不合理,或者说是觉得奇怪。

但她也没多想,她的注意力被门外马棚之中两匹马给吸引了过去,这两匹马一棕一白两,白色是之前少卿卿骑的那一匹,而棕色的......苏小荷愣了愣,这匹马的马掌是用普通白口铁所定,但是与其他的马不一样的是,这匹马钉了双层铁。

苏小荷的记忆慢慢向前,想到曾经在军营里时,傅倾圣特意嘱咐打铁的师傅,要将他的马打上双层马钉。

打马钉的师傅皱了皱眉,然后摇摇头:“你这么做马铁太重,马蹄抬不动,跑不快的。”他说着,擦了擦额头的汗,“跑不动的马,要它何用?是上不了战场的嘞!”

师傅唠唠叨叨着,傅倾圣斜靠在栏杆上,抱着胳膊,眯着眼看着师傅。苏小荷还记得那时候傅倾圣的表情,他深邃的丹凤眼微微一眯上挑,那自信的样子让四周的一切都暗淡了下来,他那表情不仅仅是充满了自信,更是一种骄傲和自豪:“师傅,这可是我的马嘞!”他抑扬顿挫地开口,对面师傅一边敲着铁,一边笑嘻嘻地回答。

“小伙子诶!我知道这马是你的嘞。”

傅倾圣挑挑眉,声音更大了:“师傅,你错啦,不是这马是我的,而是这是我的马。”他说着,一旁苏小荷无语地撇撇嘴,心里默默想着这两个人有何区别,直到傅倾圣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这是我傅倾圣的马,只可能跑得太快,不可能跑不快!我的马,必定是要历练许久的,所以师傅你就尽管给它打马钉,它只可能嫌马钉太薄不够磨,不可能嫌马钉太够跑不动!”

傅倾圣说得自信满满,对面师傅笑弯了眉:“小伙子好自信啊!”师傅笑呵呵地道,然后给傅倾圣的马,按上了整整两层马钉:“小伙子,要是要卸下来的话,再找我就好啊!”师傅眯着眼道,对面傅倾圣挑挑眉不语。

他一把翻上马背,然后驾着马肚,意料之外,这马儿竟然像只钉了一个马钉一般,飞一般地跑了起来,打铁的师父看着这一幕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呆滞,他回过头看着苏小荷:“兄弟,这人是你家公子吧?”

苏小荷挑眉,打铁的师父满意地拉了拉胡子:“小伙子,你好生劝劝你们家公子,他可是一个当将军的料啊!”

那打铁师父满意又崇拜的眼神苏小荷至今还记得,而师父说的“当将军”三个字,苏小荷至今都没和傅倾圣提起过,因为她都能预想到,当她告诉他,说打铁的师父夸他适合当将军时,他定会自傲地把脚一翘,然后往屋顶上一番,冷冷一哼:“那是必然,也不看看我是谁?”

当然苏小荷也没有把傅倾圣本来就是将军的事情告诉铁匠师傅,因为她不想让师父这么一大把年龄,还要被吓到......好吧,其实就是苏小荷不想给傅倾圣任何一个得瑟的机会。

回忆慢慢淡出苏小荷的思绪,苏小荷的目光再一次集中在面前的这个棕色马之上,这马每个蹄上,都订有双层马钉,而这个,分明就是傅倾圣的习惯。

傅倾圣就住在这里面!

这个结论如炸弹般哄进苏小荷的心里,苏小荷的心跟着一紧,她抓着马缰的手开始激动地颤抖,接着她翻下马,然后小心翼翼地靠近这屋子,打算从窗户里看到一些东西,直到这屋子的大门突然被撞开,一个穿着淡黄色与湖绿色相接的衣服的人冲出屋子。

这人高高束着马尾,苏小荷没看见他的正面,却见他一下翻上棕色的马背,然后狠狠夹了夹马肚,马儿飞速地奔跑起来朝着外面冲去。苏小荷的心跟着一惊,一个人名“嗖”第一声窜进她的脑子里--傅倾圣!

她也顾不得这场景是多么的奇怪--傅倾圣怎么会突然跑出来,她一下翻上了马背,还没等马儿反应过来,她便狠狠一夹马肚,马儿飞一般地朝前奔去。

傅倾圣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苏小荷夹着马肚的双腿越来越紧,喊着“驾、驾”的声音越来越大,苏小荷的马儿已经跑到了最快的速度,可无奈面前傅倾圣的速度比她还要快,眼看着她就要跟丢面前人了:“傅倾圣!”苏小荷大喊,面前的棕色的马儿顿了顿。

“傅倾圣!傅倾圣!傅倾圣!”苏小荷连连喊了三句,面前人跟着顿住了脚。

原本还在狂奔的棕色马儿顿住了脚,它低下了头,动了动脚下的草,而他的背上,傅倾圣却依旧看着前方,然后苏小荷加快了夹马肚的力道,接着马儿飞一般地冲向面前的傅倾圣。

她每每靠近他一步,她的心跳就快上一分;她每每看得他更真切一下,她的呼吸就加重了一下;眼看着苏小荷的手都要能碰到傅倾圣的衣服了,傅倾圣却突然举手一挥,加快了夹马肚的力道,再一次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苏小荷一看便是急了,她也顾不得身下马儿发出的信号,直接强拍了拍它的屁股,命令它加速狂奔。苏小荷此时只是满心的怨恨和焦急,她好奇着傅倾圣为何要莫名见她就逃,难道说,他有难言之隐?

曾经西湖湖畔说书人说的各个故事再一次在苏小荷的脑边回想,各种奇葩诡异的结局在她的脑子里盘旋着,难道说傅倾圣因为那一仗而毁了容或者伤了身子,所以不敢再出来见她,怕他的样子把她给吓跑?又或者说,是傅倾圣因为那一仗而患了什么重病,命在旦夕,所以无法与她相认?再者说他是换了一个新的身份,而无法与苏小荷相认,所以只能这样远远与她相见?

不!苏小荷在心中大喊着,不要啊!

“傅倾圣!”所以,她大喊出声,“傅倾圣,你快出来啊!”苏小荷的心如滴血般的难受,她抿了抿嘴,看着面前的人,“傅倾圣!我知道你就是傅倾圣。”苏小荷说着,眼睛渐渐变红,“我知道你就是他,我知道你就是我的那个他。傅倾圣,不管你发生了什么,不管你变成了什么样子,我都不想让你这样逃避于我,我都想见见你,哪怕一面!”苏小荷的声音里哽咽地带着哭腔,面前傅倾圣骑着的棕色马再是一愣,逃离的速度也跟着慢了下来。

苏小荷只以为他是在等她,便连忙夹了夹马肚子,要身下的马更快地追了上去。傅倾圣站在的地方正好是一处凹地之外,他背着手就这般站在这地的边上,苏小荷的马儿跟着远远地停在了他的身后。

苏小荷的手轻轻地拉了拉马绳,马儿跟着乖巧地停下了脚步。苏小荷倒吸一口气,她翻下马背,一点一点地朝着面前背着手的傅倾圣走去--她都能听到自己喘气声与心跳声了!声音是那么的大,大到她的耳朵开始“呜呜”地叫,直到她终于走到了傅倾圣的身后,伸手就可以触碰到他的温度。

他有些瘦了,苏小荷看着傅倾圣的背影,淡黄色的衣裳果然是最能衬出他气质的颜色,湖绿色的拼接将整件衣服看得更加活力些。苏小荷的心在这一刻都要激动地跳了出来,她颤抖地伸出手,细长的指尖发颤着,慢慢地靠近面前的人。

分明只是几秒钟的时间,可在苏小荷的眼里却是那么的长。她好像是经历了好长一番岁月洗礼一般,终于她的手碰到了面前这个人的背,几乎是同时,苏小荷忍不住,扑了上去,用手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傅倾圣的背。

他是真的瘦了。苏小荷的心更是疼了起来,她的眼里都是泪水,她只在想,她的傅倾圣,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能消瘦如此:“傅倾圣......”她细细地念着他的名字,“我们回家。”她说着,“我们回家好不好?”

面前的人很明显地一怔,苏小荷的泪更是多了。

“傅倾圣。”苏小荷抿了抿嘴,“之前,总是你带我回家,而如今,是我带你回家去,可好?”

苏小荷的话柔柔的,傅倾圣原本僵硬的背终于松了下来。苏小荷吸了吸鼻子,她轻轻地拉着傅倾圣的胳膊,强迫地搬着他的脸,试图让他正视着自己,直到面前的人回头望着她,她的一双杏眼落进了对方一双凶狠的眸子之中......

第七章双月衣裳寄相思 梦里梦外故人游
将军娘子请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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