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全民健身项目

这人脸上有好几块明显的青肿,行走时,抬腿的幅度十分含蓄,一直迈着忸怩的小碎步,似乎在极力掩护自己的蛋疼——正是一天前被我踹裆之后,又补加一脚踢进水沟里的那个倒霉混子。

他一看见我,顿时神情大变,三分恚怒七分惊惧地指着我,迅速扭过头去大声吆喝:“就是她……她就在这里!”

我一把拖起杨心靖靠近车门,趁这人回头喊人时,一记飞踹笔直地印中他后脑,硬生生将他从车上跺了下去。

仓促中,心靖的腿撞在铁护拦上,咚地一声。她迷迷糊糊中只觉得小腿剧痛,立刻大哭。

我没理会车厢里的骚乱,居高临下站在打开的自动门边,攀住车门的手臂把杨心靖拦在身后,略一打量,已经看清楚了车下的形势。

那是辆银灰色轿车,车门打开着,居然只走下来四个人。我不禁觉得好笑,难道他们已经自暴自弃了吗?反正无论十个人、四个人,都只是移动沙包而已,不如让我少混点经验值。

大巴司机被其中一个摁在旁边的高速护拦上,动弹不得;还有一个刚刚被我从台阶上踢下去,主宰平衡能力的小脑遭受重击,估计这会儿让他沿着路面标记爬行,都很难爬出直线;另外两人互视一眼,很快亮出了手里黑黝黝的铁家伙,一言不发,向我围了过来。

我把杨心靖往车内一推,低声吩咐:“站在这别动。”然后伸手从驾驶座抽屉里拽出个银色工具,拿到手才看清楚是把中号的活口扳手,掂了掂,再随手挽个扳花,重量、长短都很合适。

对于像我这样不拘一格的打手来说,小区门口的五金店老板基本就是军火商。一般我捡块砖头都能舞得虎虎生风,用重金属揍人已经算是给对手发福利了。

杨心靖还在抹着眼泪抽噎,我必须快速把他们撂倒。

活动一下手腕,我用目光锁住了一个身材较高壮的对手,往后退了一步、再退一步,直到鞋跟靠上驾驶座的台阶,再借后蹬之力前冲,全身绷成脱弦的箭头,两个跨步踏上了阶沿,像只灰袋鼠一样腾空跃出车外,到了他面前才倏地亮出一个飞膝。

“砰”一声撞在他脸上,我沉重的下坠力道把他压倒,他的武器脱手,双手捂着鼻子仰天哀嚎。

我的平衡感和跳跃爆发力天生就极强,个人三级跳记录是12米06,听说当年学校里教体育的男老师一直暗恋我,还偷偷给我起了个昵称“小鹿腿”。可惜本人志不在此,不然早就是国家一级运动员了。

来不及从他身上抬起腿,有利器挟着风声向我头顶击落,我一伏身,手中的不锈钢扳子回旋,重重地敲在来人的胫骨上。

一声惨叫中夹杂着骨裂声,应该不止挫伤这么简单。

护栏旁边的那个男人眼见情势不妙,赶紧放开了大巴司机,口中骂着“贱货……”扑过来,在身前舞出一片棍影。

我半蹲半跪,膝盖仍压在腿下这人的胸前,一转身向他掷出了扳手。旋转中的扳子被他眼疾手快用棍子磕开,显然还有几下子,只可惜挥舞严密的棍影被破,我觑准时机当胸一脚把他踹飞,哇哇惊叫中他的背部撞上了护杆,又前扑在地。

今天我穿的是球鞋,如果是皮鞋的话效果更佳。当然了,倘若穿鞋只为了打架,那不如穿冰刀……

正是黎明之前,天色黑暗,偶尔有车辆穿梭而过,高速公路之上忽明忽暗。

“小萝莉,跟叔叔走好不好?”

身后突然有人说话,杨心靖猝然发出一声尖叫。我掉头一看,在车上见过的那个寸头青年靠在车门旁边,身段很风骚地摆成了个S形,一只手拽住心靖的胳膊,正在笑吟吟地跟她说话。

这位小哥,用他独特的外形和精湛的演技,诠释了什么叫作“欠扁”。

趁他还没抓稳,我上前抡起左脚一记大力扫踢,直袭腰眼,他准确地抬腿封住,这一次互撞的力量太过强悍,我和他竟然同时被弹开。他的身子后仰撞在车厢上,而我踉跄着后退,差点被过路货车卷进车轮底下。

车轮子呼啸着从我耳边擦过,头发像被人揪着一样飘飞起来,耳膜隐隐作痛。

“小姐,我刚才观察了你的表现,的确很强。但是……”板寸男竖起一根食指,微笑着向我晃了一晃,“你不是我的对手。”

废话,要不是打不过你,我早就把你的S形身材揍成Z形了!

“你们不是一伙人?”我脑中灵光一闪。他为了观察我,眼睁睁看着我打倒其他人,却并不出手。

他坦率地摇摇头:“他们是为你来的,而我是为了这个小罗莉。”

不动声色地交代着来意,他再度伸手抓住了杨心靖的胳膊。心靖挣不脱,嘴角下拗,楚楚可怜地啜泣着:“小姨……”

寸头男看起来不像会伤害人似的,神态温和地对我说:“这只是一桩私人恩怨,父亲没有请本地组织帮忙,是他们不肯放过拍马屁的机会而已。”他面带不屑,一一指向地上被我打得屁滚尿流的那四个人,“像这样一群没用的废物,有人肯教训他们,也是他们的福气。”然后他抬起脸来,向我谦逊地微笑:“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是父亲的集团里排名第三的杀手,你可以叫我小魔。”

这还是我头一次近距离目击活的杀手,想不到我们的行踪这么快就被人盯上了,早知道就多花点心思学反侦察了!

我用力咬牙,问:“你对小孩子也下得了手?”

小魔眯起眼睛笑了笑,不置可否:“现在,我要带她走了,希望你不要追过来,我出手的费用一向很高,很不愿意为了你破例。”

他骈起五指斫在杨心靖后脑,将她击昏,然后抓起她就想转身离开。

“请等一下!”我开口,拙劣地跟他套着话,试图拖延几秒钟,“小魔,你……你姓什么?是哪儿人?”

小魔脾气很好,露齿一笑:“你对我一见钟情吗?”

我:“……哎呀,被你看穿了,真讨厌。”

“其实,我也不介意……”小魔笑眯眯地刚说到这里,后脑勺猛地挨了一记灼烫的重砸,烙铁似的印在皮肉上,头发也被燎焦了几绺。他热乎乎的笑脸骤然降温到零度以下,眼睛里瞬间布满血丝,疾速回身时,只见有位满脸横肉的老汉从车窗里探出上半身,右手举着个还在冒烟的铜嘴烟袋锅,正准备给他第二下。

小魔单手接住烟袋,不费吹灰之力夺过来,正欲回击,我欺近他身后,左手从背后擎出雪亮的扳手,大力在他后脑勺补敲了一记,他立刻像个醉汉似的晃悠一下,扑通摔倒。

——刚才被棍子打飞的扳手,就掉在路中央,我的踢击被他弹开时,冒着被车撞死的危险顺势滚到那个位置,再度抓在了手中。

高速公路上没有路灯,所以小魔没发现我的小动作。

老汉旁边挤出一张大妈的脸,就是说我“指定不是孩子亲妈”的那位,她满脸得意地张望一下,往地上唾了小魔一口:“就这些小王八羔子,还装黑社会呢!我老头子年轻的时候,十里八乡的没一个对手!”

我同情地望着倒在地上微微挣动的小魔,这个可怜的孩子,输就输在他对复杂的国情没有全面的认知,听说这个地段儿民风极其彪悍,干完农活有空闲的时候,农民伯伯们的娱乐项目就是挥舞各种锄头扁担打架斗殴,一言不合拔烟袋就上,有时候烟袋锅里还燃着烟叶,滚烫滚烫的,我敢断定这位大爷在吸烟时偷袭别人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对全民健身事业的发展作出了突出贡献。

大巴司机伸头招呼我:“姑娘,快上来吧,车子我都检查过了,瘪了一小块,别的毛病没有。”可能他觉得刚才是我救了他,态度格外热情。

肇事的那辆银灰轿车,早已经溜得没影儿了。

这帮孙子跟唐代的某神偷一个特征:跟人玩阴的没奏效,立马吓得屁滚尿流——在文学家的笔下,这就叫作“一击不中,飘然远遁”。多明显的美化啊,我怀疑空空儿被作者潜规则过。

诸位看官,见识到文字的威力了吧,还不对我好点!

上车前,我把小魔拖到了护栏外,免得他躺在公路上被车撞死。不管怎么说,这年轻人刚才和我有过一腿,我不能做一个薄情的女人——我说的是扫踢被封的那一腿,想歪的人请自己去面壁!

为什么要这样做?一时之间,我无法理清自己复杂的心绪。

可能是害怕招来警察,可能是月圆影响了潮汐继而影响我的心情,可能是一种叫“学雷锋”的精神病突然发作了……也有可能,是他刚才突然间眼睛赤红的样子,像极了某个夜晚的小八,杀红了眼,浑身都是血污,一只手紧紧攥着已经砍出缺口的刀,另一只手还下意识地把我揽向自己背后。

“姑娘,咋哭了?伤着哪儿了?”刚上车,那大妈就一惊一乍地问我。

哭了吗?我揉一揉眼睛,笑笑:“没事,我沙眼。”

大巴下了高速,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急促震动。是纪墨打来的,我扭头看了看仍在昏迷中的杨心靖,皱着眉头接听:“妞,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这一周不能通电话!”

电话那端,一阵死寂的沉默。

“喂?妞,是不是你?”我试探着又问了一声。

又过了片刻,才传来杨延锋因为压抑而断断续续的声音:“阿七,我真是个蠢蛋……墨墨……她被人抓走了……”他的声音哽咽住,我不作声,他平复一下情绪,才语无伦次地向我叙述了经过:“刚才,停在加油站加油的时候,我下车想给她买点吃的,有几个人偷袭我,我竟然只顾着反击,以为她在车里不会有事,谁知道她也跟下来了……等我找过去,地上只掉了个手机,她人不见了……我现在想死的心都有……”

他混乱地交代,我脑中迅速分析着。

可能,纪墨实在太想念青青了,所以趁停车时,拿着手机走到加油站外,想背着杨延锋偷偷给我打一个电话。

结果被劫了。

这件事也给广大男性朋友提了个醒儿,娶老婆,就像买刀一样,如果只是用来收藏,当然得找一把出身名门、外观精美的;但是,如果实用频率很高的话,那还是得找个身体健康、经操的。

不是我吹,别说打电话,洗澡的时候也没人敢动我,一双人字拖挥舞开来,五六号精壮猛男都不敢逼近。

这不算什么,我曾参观过男生寝室,某些人的袜子和内裤能让百十条汉子不得近身。

“你说,怎么办……”杨延锋已经六神无主,只会问我。

笑话,我怎么知道怎么办?发个贺电感谢他们替我收拾你的姘头?我只是“不计前嫌”,不是“不记前嫌”。淡然回他一句:“怎么办,这得看你想怎么样,想见你老婆的话,让他们也把你抓过去不就结了?”

“如果我想救她出来呢?”杨延锋居然认真地咨询。

“你先抛头露面,引蛇出洞,然后捉个人回来,酷刑逼问你老婆的下落,牙齿敲掉双手打断,保证他说的都是真话!”言简意赅地吩咐完,我挂掉了电话,抱起杨心靖,让司机靠边停车。懒得跟一个失去了真爱的男人瞎耽误工夫,大巴刚好路过下个市区,我不能等到终点了,现在就必须下车带杨心靖去看看医生,那个叫小魔的小魔头下手没轻没重,万一把孩子打成脑震荡就麻烦了。我可不希望她失去记忆,眼睛一睁看见我就喊:有怪兽——

靠在医院走廊里,等待医生给杨心靖做检查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给她爸爸打过去:“喂,你没有真的抓人回来上刑吧?”

杨延锋失魂落魄:“还没有……我在马路上逛了一个多钟头了,没人搭理我……”

我一听到电话那端如丧考妣的语气,就有种揪着他头发撞墙的冲动。“杨蝎子,你也算是刀口上混过来的人,我高二那年在酒店门口第一次见到你,你揍变态的时候不是很屌吗?看看你今天这副神志不清的德行,最需要清醒的时候,你的理智呢?我当年要是跟你现在一样脆弱,你甩掉我的第一天我就找个没人的地方自焚了!”

越说越恨,我差点把手机丢出去砸墙,想想朴承胤一直在帮我充值又忍了。

杨延锋顿时哑口无言。半晌,我才缓过来,心想跟这个纪墨控说啥都是白费口舌,于是简单结束这席谈话:“纪墨是他们的诱饵,只要你还没有上钩,她就不会有生命危险,所以不要在马路上傻逛了,我正在H城带你女儿看医生,我们的行踪也被掌握了,如蒙不弃,请你先赶过来跟我们会合。”

挂了电话,有个护士轻轻推开门走了出来,左右张望:“谁是张翠花的家长?”

我迎了上去。虽然我没学过反侦察,但总算还有点脑子,知道这个时候不能用真名登记。小护士冲我抿嘴一乐,示意我可以进去听医生大人下诏了。

杨心靖醒了,黑白分明的眼珠骨碌碌直转,神色有些惊恐,一看见我就伸出手:“小姨。”

我俯身抱她起来,听着男医生“不排除后遗症的危险,最好住院观察”的建议频频点头,最后截断他的话:“既然没事就开点药吧。”去年冬天,我发了几天高烧,医生也深沉地说“不排除败血症的危险,最好住院观察”,我不耐烦听他啰嗦,出门找个小诊所吊了两瓶消炎水,好了。

过去的医院以收到患者锦旗为荣,现在的不少医院吧,没人上门拆招牌还急得慌。

走出医院大门,杨心靖一直撒娇说头痛,要我抱着。吃午饭的时候,她犯恶心吐了一次,更是惊喜交加,笃定地赖在我身上不肯下来了。

她现在这样,我实在不放心远行,何况又要在这里等着跟杨延锋碰头。于是我在医院附近找了家四星级酒店,用自己的身份证开了间豪华客房,方便杨心靖万一发生状况时随时就医。其实,越大的酒店越注重保护客人隐私,保密效果反而较小旅馆为好,毕竟我们不是通缉犯,要躲的不是警察,而是黑帮。

安安分分地睡了一下午,傍晚时杨心靖精神大好,缠着我出去吃烤肉。

我思考了片刻,这是异地,那伙混子不一定敢再组织一次大规模行动,而那个杀手小魔未必知道我们中途下车,倒是孩子她爸爸可能快到了。在大堂询问了城里最好的烤肉餐厅地址,我拉着心靖打车直奔过去。

就个人而言,我更喜欢吃正宗中餐,并且能从点菜风格大致推断出对方的个性。当年跟纪墨一起吃饭,她点了个“红烧大肠”,我顿时对她刮目相看,觉得这妞是个可交之人。

而现在她不知道在哪里受折磨。一念及此,我心如刀绞。

我骗不了自己,我心里一直是喜欢她的,否则,我不会不假思索地用手抓住捅向她的匕首。即使她泡走了我的男友,我也只对杨延锋一人充满怨恨,恨他背叛我,恨他爱上我最好的朋友,恨他在对我说过情话之后,还是一样难以抗拒真正的美人。其实,说不定,那时候更让我心寒的,并不是杨延锋说的那句“跟她比,你简直是个男人”,而是纪墨在暴怒之下斥我一声“泼妇”。

趴在桌子上,颓然喝了几杯酒,眼前的小姑娘吃得十分欢快,娇嫩的脸蛋上沾了油。

我会好好保护心靖。墨墨,如果,这就是你需要的。

手机呜呜震动,抓起来查看,是朴承胤又发来的一条短信:“今天出差在外地,看到无数张面孔,却不知道你在哪里?那年去北京我只顾着谈工作,竟然忘了陪你游玩,现在方觉后悔。”

他常常会发来短信,看似平淡的只言片语中,总包含着小心翼翼的挂念和征询。

我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信念使他如此坚持,回忆起来,我甚至连暧昧的希望都没有给过他。每每看到他的这些话,措辞谨慎,生怕不小心一个莽撞吓跑了我似的,我的心总会碎成玻璃渣子,尤其是在喝了微醺之后。

于是,我第一次给朴承胤回复短信:“如果撑得过七天,我会告诉你我在哪里。如果撑不过去,请尽快忘了我。”

发送后抬起头,看了看对面的杨心靖,后者正一脸满足地捧着撑得鼓鼓的小肚皮。

“吃饱了?走吧。”我微笑着起身。

拉着杨心靖路过餐厅前台时,恰好看到有个戴着NewEra棒球帽的年轻人正在跟服务小姐交谈,不知道是第六感,还是见鬼的缘份,总之他突然一回头,我的笑容刹那间凝固在脸上。这人分明是小魔,即使他戴了顶棒球帽遮住自己的板寸头,我也能一眼认出他那张看似无害的脸。

毛都快炸了,我一把拖起杨心靖,转身奔出了餐厅大门。

在人流当中穿行,闯了好几次红灯横过马路,最后趁着热闹的人群混进了一间酒吧,劲爆的音乐和狂舞的人群扑天盖地倾泄过来。有年轻的侍者迎上来,诧异地看了看我手中牵着的小女孩,不等他开口,我先塞给他一张钞票,附在他耳边低声说:“带我去后门!”

侍者精明的眼神从我脸上扫过,把钱往胸前口袋里一揣,拨开人群挤向左侧后方。

后门外是条黑巷子,侍者善意地指了指一端:“那边出去就能打到车。”

我道了声谢,低头让杨心靖跟紧我,一边摸黑匆匆走向巷子的出口,一边快速脱掉外套,将马尾盘了个简陋的发髻——时间太短,根本来不及做其他伪装。可惜呀,要是穿了衬裤我就敢把长裤也脱了……

脚下一绊,似乎踢到了人。我把心靖往后一拉,就着楼上昏暗的霓虹灯仔细瞧去,地下躺了个人。

第三章 全民健身项目
御姐驾到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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