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姑娘,你真是条汉子

门外站着个西装鞋履的半秃中老年胖子,大约5、60岁年纪,戴着圆眼镜,手里拎着个硕大的白色医药箱。

身后传来手刺归鞘的轻微声响,我转过头,小魔假装在看天花板。

老年胖子施施然走进来,看样子对房间环境非常熟悉,接着他扶了扶眼镜腿,对我上下一通打量:“嗯,气色还不错,是有外伤吗?”说到这里略略一顿,他矜持地向我伸出手,“忘记自我介绍了,斯嘉丽小姐,我是你的保健师,在这里大家叫我曹医生、或老曹,今后将由我对你的身体健康状况负责——因此,为了你的职业前途以及配合我的工作,我希望你按照我的意见安排生活细节,按照营养师的意见安排餐饮内容,不要随意斗殴、不要乱吃东西、一定要控制体重……”

我伸出右手跟他握了握,他絮絮叨叨的提醒立刻停住,抓着我的手反复查看,皱起眉头:“是刀伤?”

手心里那道寸余长的伤口本来结了疤,上午登台比赛时绽裂了,所以格外醒目。

这位曹医生刚才看起来还挺和善,一发现我受伤,眼神立刻就犀利起来了,恶狠狠地瞪我,像是突然之间变了一个人,而且他的第二人格还跟我有不共戴天之仇。

想是我给他带来了麻烦,连忙心虚地解释:“是旧伤了,几天之前不小心……”

他颇不耐烦,打断我的话:“受伤后你怎么处理的?”

在黑道上打滚这么多年,在医务常识方面我已经堪比见习护士了,于是热心地一一交代包扎步骤:“因为受伤比较仓促,所以只好先用香灰止血,之后拿碘酒彻底清洗过,最后涂了云南白药,当时寺庙里面没有医用绷带,我就绑了一条干净的缠手带。”

曹医生有些疑惑:“这些程序都是你自己完成的?”

“当然。”

我学着小魔的样子耸耸肩,表示对方提的问题很无聊,或者问题的答案很无奈。

曹医生若有所思:“所以,上午的那场比赛,你是带伤上场?”

“当然。”

我继续耸耸肩,再跟没营养的人对话下去,我非耸出肩周炎来不可。

曹医生很有些意外地盯着我,眼神逐渐地再度转为和善,冲我竖起了大拇指,笑着夸奖:“姑娘,你真是条汉子!”

小魔没忍住,噗嗤笑出来,赶紧咳嗽一声掩饰。我硬着头皮谦虚:“过奖……”

曹医生指了指沙发,示意我坐好,然后打开医药箱仔细翻找药品和器械,同时漫不经心地询问:“这小伙子是你男朋友吗?”

我抬眼一看,小魔也凝视着我等答案呢,只好继续硬着头皮:“是……”

“比赛前一周禁止性生活!”老曹把脸孔一拉,严正警告我,还特意抬脸看了一眼小魔。

这嚣张而彪悍的语气多像妇科医生啊,小魔居然暧昧地答应了一声,在这两人的注视下,我感觉到自己受了内伤,十分想吐血,但怕老曹再说“比赛前一周禁止吐血”,又硬生生咽回去了。

老曹小心翼翼地撕掉了我腿上的创可贴,对那三道浅伤口端祥片刻,不禁纳闷:“三条伤口完全平行,这是个什么怪刀啊……刀上生锈了吗?”

我苦笑:“这个问题得问你旁边的小伙子。”

小魔尴尬地以拳背掩口咳嗽一声,赶紧说:“没有。”

“小夫妻打架还真动上刀啊?”老曹精明地看了看我们,然后一边选择药品一边告诉我:“以后受伤不要再用OK绷了,这玩艺的作用只是短时间内保护伤口不受感染,对伤口愈合没有任何帮助,伤口被密封久了,反而容易滋生大量细菌,有害无益。”他揭开一盒黄澄澄的药膏,用长棒棉签将伤口涂满,手段熟捻,同时口中教训未停:“对于一般的割伤、擦伤,正确的处理方法是暴露伤口,让阳光、空气将表面的细菌杀灭,这样伤口才会愈合得更快。”

他扔掉手上的棉签,换了一根,继续给我的手掌涂药膏,边涂边介绍:“用一般的药水来涂抹伤口,结痂之后都容易留下疤痕,而这种药膏本身具有护肤紧致效果,愈合以后完全不会留疤。”

我听得心中大喜,心想下半生不怕跟人拼刀子了,赶紧打听:“这药膏叫什么?贵不贵?”

曹医生翻了我一眼:“私人研制产品,有钱你都没处买!”涂抹完毕,他把棉签扔在垃圾桶里,珍惜地盖上了古朴的盒盖。

即使买不着,那我就理直气壮地撩开了刘海,给他看额头的伤:“还有这里。”

老曹眯眼一打量,顿时来了脾气,一边拧紧盒盖一边发牢骚:“小姑奶奶,你到底带了多少伤过来啊?这种药膏只对刀伤有效的……”他嘟嘟囔囔地将手上的盒子放回医务箱,取出另一只药瓶,用雉羽尖掸出一点浓稠的药水,在额上伤处薄薄敷了一层,寒冽的清凉感瞬间就侵入了头盖骨,我暗想这老家伙不会给我涂了王水吧。

“记住,你身上这些创口,两天之内不要沾水。”他丢给我两粒药丸,“现在吃掉,然后好好休息。”说完,他直接开始收拾医药箱,准备走人。

我捏着两粒小药丸,很意外:“你不多留点药,让我遵医嘱外敷或口服吗?”

曹医生的笑容开始掺加进优越感:“斯嘉丽小姐,可能你还没有明白什么是私人保健师——从今天起,我会每天定时来检查你的健康状况,根据你的外伤恢复需要,随时为你更换药品。另外,你每日必须摄取的膳食也会由我和营养师来商量决定,请你不要擅自出去乱吃外面的东西,一旦患了急性胃肠病或者过食物敏感,是要扣我们薪水的。”

我犹如在听天方夜谭,这辈子或许有人能制止我爆粗口、有人能制止我打架,但是竟敢制止我陈七进食,不要命了吗?

然而曹医生坚毅的表情向我宣示着:我敢!

“你!”老曹冲小魔一招手,严肃地命令:“现在请跟我一起出去,不要打扰斯嘉丽休息。至于约会时间,我会给你们安排的。”

我站起来拉住小魔,急急拽开他的衣领:“等一下,我朋友也受了伤,老曹你看看。”

小魔陡地抓住我的手,迅速将衣服掩回去,动作敏捷而生硬。

老曹还在趾高气扬地臭屁:“对不起,我是私人保健师——”说到这儿,他的眼光在我拉开小魔衣领的一瞬间触及了创面,突然愕住:“这、这是枪伤吧?”

我闻言一愣,小魔紧紧地掩好衣服,咧嘴笑道:“曹医生,你看走眼了。”然后他用另一只手抱住我,俯身在我耳边轻语:“陈七,不打扰你休息了,我改天再来看你。”说完,他弯下腰,隔着衣服吻了吻他留在我胸前的牙印,转身拉门走出去。

曹医生有些怵惕地看着他的背景,很快拎起医药箱向我告辞。

我带好门,脱下外套,用衣架撑起挂在衣柜里,正脱去紧绷绷的银灰色紧身裤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摸出来一看,是小魔发来的短信:“你只管安心休息,不要害怕,我就在附近保护你们。”

把手机丢在柜子上,继续脱衣服,赤着脚走进洗浴间。

小心地避开创口洗完澡,换好睡衣,躺在柔软的大床上,翻来覆去烙了五分钟大饼之后忍不住跳起来,从床头柜上抄起了手机,翻出小魔的号码回拨过去。很快,那端传来一个优美而冰冷的女声: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在作息时间方面,基本上已经与美国接轨。

为了保障我的人身安全,以及尽快将体能、精神调养至最佳状态,刘易斯认真地对我下了命令:“一个月内,不允许走出酒店大门,谁敢放走你,往死里打!”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开玩笑,他指派了保健师老曹和营养师老某全天候监管我的饮食行动,连从训练室走到餐厅的路上都由壮汉刘易斯亲自押运,根本没机会遛号。

其实,他想证明自己不是开玩笑,根本不用这么麻烦,直接把络腮胡子脸亮给我看就行了,喏,两颊写着“暴徒”二字呢。

天知道曹医生是不是从精神病院撞破大墙逃出来的,体能测试那天下午,他居然根据我的生理机能测试结果计算出了最合理的生物钟公式,激动地宣称“斯嘉丽小姐跟所有的美国英雄一样”,然后坚持要求我昼伏夜出,白天休息,晚上训练。

我很想咨询他:德库拉伯爵什么时候拿到美国绿卡了?

因此,头两天我一直在倒时差。从泡进药浴就开始数羊,数到心痛不已都没倦意:如果把我数的羊都换成实物的话,足够我衣食无忧地生活到28世纪了,而且还能养一大批男人,想抒情就抒情,想泄欲就泄欲。

想到这里心更痛了——最近天气冷了,为了倡导低碳生活不想开空调,谁家借个男人给我暖暖被窝啊?

小魔偶尔会发来短信陪我长吁短叹,得知我在闹失眠,便热心地给我提建议:“倒时差这种事我在行啊,找块砖头往自己脑袋拍一下就能睡着了。”

“怪不得你的智商突破了灵长类下限,总算找到原因了,原来是拍傻的。”

他跟所有脑子进水的恋爱青年一样,执意要保护我,说什么不肯马上离开S市,“除非父亲把这次命令撤回,我才会接其他任务,否则我后半辈子就在这里陪你。陈七,你是撵不走我的,我这一百多斤已经交代给你了!”呸,情话的本质就是当事人才会觉得动听,作为局外人往往恶心得上吐下泻!我认为,与保护相比,他其实更加想围观我下周的比赛,穿着钢管舞的行头打擂台,想想就香艳刺激啊。

蹊跷的是,无论我何时打过去,哪怕掐着他给我回短信的点,他的电话永远是关机。

到了第三天,我终于习惯了被囚禁的生活,加上特训确实劳累,白天把窗帘一拉照样睡得像被谁当头呼了一砖。只是傍晚被起床电话喊起来的时候,莫名其妙地觉得牙齿疼,而且还是门牙,真是奇勒个怪的,难道我一直在梦游中绝望地啃食大门吗?不知道有没有配合剧情发出撕心裂肺的马景涛式咆哮:“我要出去!放我出去……”

如此过去三天,第四天晚上刘易斯居然没让我训练,而是把我带到了二楼的另一个房间。就当我警惕地预备好防暴十四式的时候,几盏大灯刷刷照到我脸上,正在刺眼晕眩中,一个头发梳得跟卡卡西似的男青年走过来,手里拎着架硕大的相机,一边绕着我打量,一边苦苦思索,时不时端起相机作出一些惊世骇俗的动作,例如骑马蹲裆式、犀牛望月式、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最后他停下来,站在我面前,郁闷地抚捏着下巴喃喃自语:“到底哪个角度才最美呢?”

我转头环视一圈,房间的面积极大,光源很充足,不少人在忙忙碌碌地摆放背景和道具,布置得跟个摄影棚似的。显然,这就是一个摄影棚。刘易斯把我领到这里,是想给我拍写真啥的吗?

这突发状况让我不禁有点扭捏,摄影师大哥,甭纠结了,我觉得我直接用手把脸捂严实了最美。

基本上每次拍照片,我都会振臂一呼:亲爱的高斯模糊,我需要你!

“配合一点,做海报用!”刘易斯板着脸训斥。我只好把下意识挡住脸的手放下来,任由摄影师喊人把我拎过去化妆。临行前,这哥们用手在我脸上又揉又捏,表情很不放心,像交代遗嘱似的细细吩咐:“给她化个魅惑暖妆,多打粉底,眼睛要重点处理,尽量突出她眼神里面本来具有的锐利和悲伤,可以掺加一点烟熏的质感,但不要太浓……总之,最好能化得连她亲妈都认不出来……”

走进化妆间,旁边有助手递来一套裹胸黑皮裙,我拉上更衣帘换好,立刻又被按进椅子。

好不容易忍到化完妆,我一瞥镜子,那张脸上黑白红灰各色相间,犹如刚收了一天破烂归来,又像在白骨洞里曾经见过,恨不得挥棒高喊:“呔,有妖精!”当下垂下目光不敢细看,书面语叫作“不忍卒睹”。

双手扣在胸前略作遮掩,用脚踹开门,我匆匆走出来。

那个摄影师正在跟刘易斯聊天喝茶,听见动静,笑咪咪地冲我一斜眼,眼底浮起震惊色,口中所含茶水噗地一声喷出去。好个老刘,心不慌气不乱,只见他疾速歪头侧身,堪堪避开了眼前的一道水箭,果然身手了得。

然后他徐徐回过头来,沿着摄影师的视线看向我。

这两个人的脸色,就像突然被谁分别泼了一瓶廉价墨汁,既黑且臭。徇着这股臭味我都能从他们脸上嗅出价签来:1块5一瓶,英雄牌的,上个世纪90年代我经常用它在老师家门口的墙上写大字,什么“课政猛于虎也”、“吴老师是大乌龟”之类的。老师对此事的反应由惊惶不安到见怪不怪,后来还淡定地用红笔标出错别字。

“有这么难看?”他们的表情让我恼羞成怒,一挽袖子,准备回化妆间揍人。

摄影师终于缓过神来了,艰难地张开口:“斯嘉丽小姐,请问,你摆出这个粗犷的姿势是在扮赤木刚宪吗——”

“卡卡西先生,你不用说了,我去找人揍!”我以斩钉截铁的语气打断他的鄙夷。

“卡……卡卡西?”摄影师双眼茫然,一脑袋的问号。

我没理他,转身欲走,刘易斯突然重重地顿下手中的杯子,沉声喝令:“站住!”他弯腰从茶几上的纸巾筒里抽出了一张面纸,走过来捞住我胳膊,像逮贼一样紧紧抓着,眼神凶利,咬着牙咒骂:“这是他妈的什么鬼妆?口红刮下来能开个猪血铺了!”然后捏起纸巾往我嘴上大力猛擦,简直快把我的嘴唇抹秃噜皮了。

我挣扎未遂,急怒攻心,一个撩阴飞膝就朝他招呼过去。

这几天带我训练时,刘易斯早已在对战中总结出了丰富的经验教训——除非是想不开了,否则最好让自己的卵子远离陈七的蹄子。我这一记含恨飞膝撩到他腿根前,他立马就是一个熟练的弓腰撅臀动作,疾速松开我的胳膊,腾出双手牢牢按住我膝头,手掌张开之际,沾满了嫣红唇印的纸巾飘然落地。我下意识摸了摸火烧火燎的嘴唇,不知道被他揉肿了没有,反正颜色肯定已经被抹得凋零不堪,说不定还弄花了妆,心里不禁一阵恼火,恨不得上前继续揍他,就怕打不过他。

这些天,我跟他对练过招不下十次,未占一点便宜,但他也没能轻松胜我。除了踢下阴之外,我还身负插双眼、踩脚趾、扯头发、吐口水等绝技,令他防不胜防。

以上施展的是吹牛神功,此技能需要积攒十成脸皮值方可以发动。

我当然知道凭自己的实力,无法与刘易斯的绝对力量相抗衡,所谓对战,只不过是陪练喂招而已。如果真跟他在擂台上打照面,别说他只瘸了一条腿,就算两条腿彻底残废,坐在轮椅上移动不得,我也只敢绕着他走走台步、打打酱油、薅薅羊毛,他只要抽空抡起胳膊给我一下子,我就得赶快仰望星空去了——止鼻血法。

不过这也很正常,如果哪天我的肱二头肌跟他一样结实,我就真该哭去了。

刘易斯收回手,马上退开,和我保持一记后旋踢以上的距离。高达这种程度的警惕,一般都是建立在吃过亏的基础上的。

我可以想到,以他堂堂“青狼”在这家会所里的身份,众目睽睽之下跟一个女人捉对撕打,实在有损颜面和胡须。而且我也能看得出来,他每次面对我的时候,每一只毛孔都在往外散发着无奈和忍耐。要不是因为某个阴错阳差的清冷夜晚,我曾给他披过一件衣服,我猜他起初根本就不会答允做当我的教练。

只是,就算他看不惯我这张水彩脸,也犯不着亲手动粗,只消招呼一声,自然有人端起消防设备冲我的脸打开喷头。

“还拍吗?”我转过了身,向摄影师发问。

摄影师的眼睛突然一亮,歪着头端详我,伸手往我唇角抹了两下,然后兴奋地把手举到空中打了个清脆的响指:“OK!VeryGood!”也不知道他打哪儿冒出了一股劲头,挥舞着双手开始指挥现场工人布置,语速飞快地向左右吩咐下去:“莉莉,你去把那件白色的V字形露背晚礼服拿过来,大概在第六组衣柜,快去!阿强,你们几个马上把欧式窗台搭高,装上米色的那幅窗帘!灯光师,你现在去窗外给个冷色调的柔光,要像秋天清晨的第一道阳光那样斜着照进来,待会儿我必须得看到她脸上有冰冷的金色光线……”

他眉飞色舞地嚷嚷了一大通,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直到那个叫莉莉的姑娘把白纱裙和镶水钻的高跟鞋递到我手里,我还愣头愣脑地问:“这是干什么?要过去换衣服吗?”

“不然你以为呢?”摄影师不耐烦地挥手,“快去,别浪费大家的时间!”

从站街女专用的黑丝+皮裙,换成了华美的白色晚礼服,我当然是喜出望外:“小的遵命!”言毕,搂着衣服一溜小跑,头也不回地奔进了更衣室。在这种关键的时刻,谁要是敢阻拦我这支淑女股的上升空间,我就用最不淑女的方式弄死他!

手脚并用换衣服的时候,我还听到卡卡西在外面充满感慨地怨念了一句:“拥有女神般的气质,却偏要跑得像只牲口……唉,美丽与智慧果然是不能共存的啊……”

第二章 姑娘,你真是条汉子
御姐驾到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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