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么做是违法的，我要到劳动局去告你！”

骆岚去了趟车间回来，就听到经理办公室里传来了女人气急败坏的嚷嚷声。

他们的经理林学文在上个星期的例会上以大环境萧条、经济不景气为铺垫，引出市场竞争激烈、订单量萎缩的现状，最终归于一句话——公司人员配置过剩，从这周起将实行轮流放假制。

放假细则是：每人轮流休半年，休假期间，每个星期回公司报道一次，公司按底薪支付工资。

这个毫无预兆的消息一经公布，公司内外人心惶惶，每天都有不同的人来找林学文，员工，供应商，合作伙伴，络绎不绝。连带骆岚这个经理助理的电话，也成了热线。

骆岚刚刚从车间回办公室的路上，就接听了三个电话。

一个是客户，催货。

一个是供应商，催货款。

还有一个是倒腾二手货的，问她们有没有旧机器要卖。

最令人无语的是她上午打车去社保局，滴滴车的司机都在问她，“听说你们公司要倒闭了？”

骆岚呵呵地干笑了一声，说：“师傅你的消息真灵通，我都不知道的事，你就知道了。”

她真是佩服这些人肉小广播，林学文只说了放假两个字，他们就能以讹传讹，最后传成倒闭。

当然，放假这事儿里面确实也有文章，只不过她的假期排在大后年的六月到十二月，她现在着什么急？虽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但还有一句话，叫且慢动手，不是所有的情况都要先下手为强，瞧瞧那些武侠片里决斗的场面，一般先动手的那个最后都是输家。

三通电话讲完，骆岚的耳朵开始有了嗡嗡作响的迹象，她一边扭动着因长时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而僵硬的脖子，苦中作乐地想着找人事部咨询一下这能不能算工伤，一边登陆手机QQ，在空间写下一句悲凉的心情：“客户催货，供应商催货款，长此以往的直接后果就是得了陌生电话恐惧症，尤其是珠三角的陌生座机，以后坚决不接！”

发完这条说说后，骆岚的手机似乎都感觉到了她的疲惫，滴滴叫了两声，宣布它能量耗尽，骆岚的小宇宙也终于迎来了短暂的世界和平。

真的是，短暂的，很短暂。

她刚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还没来得及给手机充上电，就被一墙之隔的经理办公室里传出来的争吵声震得眉头一皱。

骆岚听得出这道声音，就是那个排在放假表上第一位的同事。这个人在公司工作的年限最久，做事什么的还算是尽心尽责，只是仗着自己是老员工，身上带着典型的老油条毛病，这次公司第一个拿来开刀的人就是她，她心里不服，所以跑到林学文的办公室来闹。

骆岚可以笃定她必将铩羽而归。他们公司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新人刚进来什么都不懂，没有存在感，不受人待见；工作了太久的人，倚老卖老，处理起来劳民伤财，也不受人待见；最受欢迎的，是工作年限在三到七年之间的，流程熟悉，业务精通，能独当一面，又服从管理。今年是骆岚进公司的第五年，她现在就处于黄金时期。

“嘭——”的一声巨响，跟骆岚预想的一样，那个同事怒气冲天地走了出来，每一根头发丝儿都说明了同一个结果——谈判破裂。

过了没一会儿，骆岚的座机响了，她接起来，是林学文。

“骆岚，你进来一下。”

“好。”

骆岚放下听筒就进去了。

“坐。”林学文指着他对面的椅子。

林学文是温和谦逊的人，大抵是因为早年在英国留学并在国外工作多年的缘故，身上有种英伦绅士的味道，说话总是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骆岚进公司五年，从没见他发过一次火。就连此刻，他的神色也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根本看不出来刚刚有人跟他吵过架的样子。

骆岚曾看过一种划分三六九等人的原则——末等人：没本事，有脾气；中等人：有本事，有脾气；头等人：有本事，没脾气。林学文在她眼里，就是头等人。

说了声谢谢，骆岚规规矩矩地坐好。

林学文单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温厚淡然地问：“刚才的争吵声，你听到了？”

“我刚回到办公室，听到了一两句。”骆岚有一说一。

“她说要去劳动局告我，你怎么看？”林学文擒着淡淡的笑容，仿佛他是在讲笑话，而且讲的是一个与他无关的笑话。

骆岚从他的嘴角看出了一丝浅嘲，似在暗讽那个同事愚不可及，想必他全然无惧那个同事的威胁。也是，公司敢发出这样的放假公告出来，必然早就找人事部研究透彻了相关的法律法规，不会给任何人留下钻空子的机会，更不会惹祸上身。

是以，虽然骆岚对劳动法不是特别精通，但她还是可以很理直气壮地说：“让她去告呗。公司并没有违反劳动法，她告到哪儿都没用。”

林学文唇畔的笑容渐深，这表示他对骆岚的回答很满意。

“最近有很多人都在为放假的事找我要说法，你怎么不跟他们一起？”他又问。

骆岚浅浅地笑了，心如明镜，“我的假期排在大后年，那么远的事，现在何需多说？”

“还是你聪明。”林学文轻轻颔首，又夸了骆岚两句，然后开始谈工作，“有几件事，你跟进一下。第一，公司年度的报税资料春节前要提供给税局，你注意统筹进度；第二，跟茂威、佳其、三盛的采购经理约个时间，我要逐一过去拜访他们，你也一起去。”

“约见的事由是什么？”骆岚要根据与客户会面的缘由准备相应的东西。

林学文递给了骆岚一个文件夹。

骆岚翻开看了看，既意外又不意外，“结业通知函？”

其实对于这个结果，从林学文宣布放假那天起，大家心里就有数了，不然也不会连滴滴车司机和倒腾二手机器的都听到风声，一个个明着暗着问她公司是不是要关门大吉。只不过，一件事从捕风捉影变成了板上钉钉，骆岚的心情还是有点一言难尽。

林学文点点头说了声嗯。

“……”骆岚沉默着，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时，她听见一墙之外的她的座机铃声大噪，响了很多声都没有要停的迹象，非要固执地等待她接听。

骆岚心想：打电话的人这么执着，一定是有要紧事找她。于是她对林学文说：“经理，我的电话一直在响，我先去接一下。”

林学文还有话没说完，指着自己的座机对骆岚说：“就在这里接吧。”

骆岚说了声谢谢，先按下转接键，然后把自己的内线接了进来。打电话来的是仓库的管理员老肖，声音很紧急，“骆助理，林经理在不在？”

“经理在，有什么事吗？”

老肖也没有说把电话给林学文接，直接把情况汇报给了骆岚，“生产部的员工罢工了！”

骆岚眉头一紧，刚才她从车间回来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怎么才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就闹起罢工来了？

是谁在闹事？

哦，老肖说了，是生产部。

骆岚的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老肖又说：“还有……”

骆岚的心又提了起来，眉宇也蹙得更紧了，“还有什么？”

她最不喜欢听还有，但是，不过这一类的词。

果然，没有最坏的消息，只有更坏的消息，“你妈妈工伤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