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九月,伟慧和若迷一同到大学报到。两人都考进了中文系,同一个班级,同一个宿舍。她们都笑,缘分实在太好。

文科生功课不紧张,她们都想尝试恋爱。

伟慧比若迷更漂亮些,又是十足的淑女,自然有很多男生追。

但伟慧把他们都拒绝了。这方面她很固执,不是自己喜欢的人就绝不答应,连一起吃顿饭都不行。

若迷说:“你这样怎么行啊?不多看几个怎么知道谁是适合你的?”

若迷常有这种一顿饭、一场电影、一堂讲座的约会,对象都是不同的男生。

同宿舍的其他女孩经常酸溜溜地发言:李若迷最喜欢搞暧昧。

若迷大大方方地承认:“是呀,暧昧才是恋爱中最刺激、最让人心动的阶段呀。”

她说:“在暧昧阶段,心里有点爱,又不能表现得太爱。必须保持进退自如。为什么呢?因为谁先示好,谁就输了。谁表现得更渴望这段关系,谁在关系中的权力就更小。暧昧阶段就是这样,虽然充满纠结,但这正是恋爱的有趣之处,你们说是不是?”

女孩们恍然大悟。看你今天和这个吃饭,明天和那个看电影,原来都是备胎。不过,这么多备胎,挑来挑去可累死了。

若迷笑答:“备胎多才能挑出很爱你的,过滤掉不够爱你的呀。”

女孩们感觉受教,又要若迷多多指导。

若迷说:“闲时来联系你的,不一定是真的在乎你,也许只拿你解个闷、填个空当;而忙时也来联系你的,看起来比较有诚意;但或闲或忙时都端架子的,就必须跟他再见了。姑娘们切记,架子应当女人端。凡遇男人端架子,避之则吉。”

女孩们都欷歔。

伟慧从书本上抬起头,对若迷说:“你成情感专家了。”

若迷笑笑,轻声对伟慧说:“那些其实都只是演习啦,不当真的。因为人对待感情的方式是需要学习和修炼的,也是需要慢慢摸索的。平时不演习,等到了实战的时候,就容易失手啦。”

演习?实战?伟慧听不懂。

“演习就是交往啦。”若迷说,“实战嘛,就是真正的恋爱,也有人喜欢用一个词——真爱。”

若迷的异性缘一直很好,难得的是,她的同性缘竟也不差。除了伟慧,其他女生也十分愿意和若迷交好,原因或许是她性格爽朗而大气,为人处世透着坦然与睿智。

另外,若迷在物质上非常大方。

举个例子,别的女生收到男生送的花,都巴巴地放在自己书桌上显摆;而若迷,收到花束的第一时间就跟宿舍里的女孩们分掉了,人人有份,每人桌上插几朵。平日里她买些零食水果也是见者有份。若有人赞美她的某件衣服、某样物品,哪怕只稍稍流露出欢喜之情,她也立刻就把东西送给那人。

伟慧曾问过若迷,为什么对任何东西都毫无留恋,哪怕是恋人赠送的礼物也毫不珍惜,转眼就可以送给别人。

若迷笑答,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得到就是失去,失去就是得到。

伟慧自己也读佛经、读哲学,闲来恭抄般若心经,自然懂得,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只是她很少在生活中想起这些道理。而若迷并不读经抄经,却下意识地在生活中修行、在修行中生活,此等悟性让伟慧不由唏嘘。

也差不多是从这时起,两个女孩的内在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

出自书香门第、从小做优等生的伟慧,第一次在若迷面前有了些许自卑。她第一次觉得,率性而自在的若迷有一种特殊而无法模仿的美好。若将她自己比作中规中矩的城市花园,若迷就是神秘而深邃的大海、沙漠和黑暗森林,也是她内心渴望却并不知晓的另一个自我。

伟慧的情感经历一直空白,直到大一下半学期,她遇到年长她一岁的男生周家行。两人的相识经过很平常:有天中午伟慧在食堂窗口打了饭,刷卡的时候发现饭卡里钱不够了。她一阵尴尬,正打算把饭退了,排在她身后的周家行默默地拿出自己的饭卡替她刷了。

家行开始追伟慧,追得热情如火,风度颇好。送花,送糖果,送她可爱的毛绒手套;写信,写情诗,为她画好看的素描半身像。

伟慧被打动了,怀揣一颗浪漫天真的心,投身于爱情。

两人都是初恋。家行是阳光温暖的上海男生,国际关系学院的学生会会长,身材高大,英姿勃勃,浓眉大眼,手指修长,指甲总剪得洁净整齐。他对伟慧细心体贴,呵护备至。伟慧十分陶醉。

若迷为好友高兴,时时为她出谋划策——去哪里约会、出门穿什么衣服、怎样打扮、跟男友聊些什么。

伟慧却不大需要这类建议。她与家行的恋爱谈得充满学生气。两人就在学生食堂吃饭,去校剧场看话剧,去图书馆上自习。春天校园里樱花开放,两人在樱花树下散步,一散就是两个小时。

若迷打趣他俩:这哪叫谈恋爱?分明像一对革命同志。

若迷心里还有话没说出来:连选修课都选一样的,胜似连体婴。

说他们像连体婴其实也不夸张。伟慧每天从早晨八点出门上课,到晚上九点下了晚自习回宿舍,大部分时间都和家行待在一起。

伟慧自己也有察觉,问若迷:“我这样总粘着他是不是不好?”她脸上是甜蜜而害羞的笑,意思是就算不好她也不打算改了。

若迷却说:“什么你粘着他啊,是他看你看得太牢。”

伟慧一愣,随即笑了。若迷总有不同的视角。

周家行的确是那种传统型的男生,很有点大男人的做派。他对伟慧照顾周到自然是没话说,接送到宿舍楼下,嘘寒问暖,饭堂里只剩一只鸡腿了,他必定省给她,自己嚼一根黄瓜就能下饭。

对女友这么护着惯着,自然就有底气提要求了:不要和别的男生单独吃饭;不要穿太短的裙子;不要没事一个人跑到校外乱逛。理由当然也很充分:社会很复杂,女孩子家要当心。

有次周末,伟慧和同班同学去校外聚餐,家行反复叮嘱:不许喝酒,吃完早些回宿舍。聚餐结束,大家相约去唱卡拉OK,伟慧挡不住同学们的热情鼓励,便也同去。自八点开始,家行就不停打电话来,敦促伟慧早些回宿舍。但聚会正热火朝天,伟慧融入了气氛,觉得开心,也不想单独早走。直到晚上十一点,大伙唱够了也闹够了,准备一起回学校,出来却看到周家行一脸愠怒地站在K歌厅门外,早已等得不耐烦。

伟慧是小鸟依人的软弱性格,自己先陪不是了:“难得和同学出来玩,大家高兴嘛,就玩得久一点了嘛,别生气啦。”又说:“和那么多同学在一起,不会有事的啦。”

家行沉下气,牵住伟慧的手说:“我是不放心你啊。”

类似的情形有过几次之后,伟慧开始习惯听家行的话:少出门,按时回宿舍,不和不熟悉的人接触。

伟慧的世界就只剩家行一人,但她觉得这样很甜蜜。

若迷装作漫不经心地对伟慧说:“喂,有男朋友都不理女朋友了。”

伟慧耍赖地笑,“哪里有。李若迷永远是我的最爱。”

若迷说:“不理女朋友也没关系啦,但别的男性朋友还是要交几个的啊,哪怕是蓝颜知己啊、男闺蜜啊,你总得接触别的异性吧。”

伟慧这下不说话了。这话若被家行听到可不是要闹翻了。

若迷看懂了伟慧的意思,于是问:“就他了吗?不再看看了?”

“嗯,就是他了。”伟慧很肯定。

“他有什么不好吗?”隔了一会儿伟慧又怯怯地问若迷。

若迷嘿嘿一笑,轻描淡写地说:“人挺好的,就是管头管脚的。”

“管我说明他在乎我啊。”伟慧说,顿了顿又说:“我喜欢他管我。”

伟慧也喜欢管家行,常常看他的手机。有次她发现家行手机上有别的女生发来的暧昧短信,就非常生气,要家行彻底删除那个女生的联系方式,并发誓再也不和其来往。家行说,身正不怕影斜,我心里没别人,别人再怎么缠也没用。话虽这么说,他仍是听话地删掉那个女生的电话号码,并乖乖赌咒发誓,再不联络。

这是热恋中的男女才会做的事。那段时间,两人每天如胶似漆,睡前必要煲电话粥、发短信,一早醒来又互发信息问早安。

偶尔有些时候,家行没及时回信息,伟慧便恍恍惑惑,想东想西。

若迷说:“晚回信息或不回信息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哪怕是热恋中的人,也不能要求对方时时刻刻都严阵以待,专为自己而活啊。”

若迷又说:“不要对一个人用情太深。如果你很用力地去爱他,你就是在毁坏你与他之间的关系。”

伟慧不解若迷的话,说:“这怎么可能?我只怕自己爱他不够,也怕他爱我不够。用力爱对方,是积极建设关系,怎会是毁坏呢?”

若迷笑笑,说:“那让时间告诉我们答案。”

3.
若夜迷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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