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019年2月5日,大年初一上午十点,龙城城区禁止燃放炮竹,城市少了炮竹声显得有点冷清,不过,天气不错,阳光普照,万里无云。

城市中心主街道背后某单位的大院内,其中一栋住宅楼装扮的格外喜庆,门口一对大红灯笼,院子里还挂了一串串的彩旗。这片位于城市黄金地段的住宅区还是20年前的集资建房,因为街坊邻居大多是一个单位的同事,人员结构简单,所以虽然是20年的老房子了但一点也不显得破旧,干干净净的,房价在县里的学区房中还能算佼佼者。

“囡囡,起床啦!太阳都晒屁股了,快起来吃早饭,待会你妈回来看你还没起床又该吼你了。”钟金水握着一个保温杯站在女儿房间门口温和道。

“囡囡?”房间里头毫无动静,钟金水不死心地拍了拍房门。

半晌,确定女儿不会乖巧地听劝起床后,钟金水摇了摇头,打开保温杯的盖子,吹了吹气,喝了口热水,放弃喊起床任务,才转身打算去客厅重温昨晚的春节联欢晚会呢,大门就开了。

“哎呀,前面那栋楼的老王他女儿回来了,带了好多LJ县的海鲜特产,太客气了,你看给我们捎了这么一大袋,老钟快来帮我一把,快掉了都!”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其人非他老伴赵秀娟不可。

钟金水连忙放下保温杯上前帮忙,忍不住抱怨道:“拿不动就不要拿那么多嘛,人家只是客气让你拿一点,瞧你脸大的拿拿拿……拿这么多?”

赵秀娟一股脑地把手上的东西都塞到老伴手里,翻了个白眼,鹦鹉学舌般道:“拿拿拿……拿这么多,你那澡盆脸还好意思说我脸大?”

钟金水嫌弃地跟手上的海鲜拉开一定距离,还想回嘴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还是吞了回去。

赵秀娟进厨房收拾了一番,终于发现了哪里不对劲。她摘了洗菜手套从厨房探出了个头,朝钟金水问道:

“珊珊呢?”

钟金水眼睛从电视里重播的春晚节目中移开,顿了一下,支支吾吾道:

“没看见啊,应该还在睡觉。”

赵秀娟眉头一皱,钟金水脖子一缩,继续一本正经的看春晚。

“睡觉?都几点了还在睡觉?你也不叫她起床,从小就是被你惯坏的,看看,现在都成啥样了?难怪嫁不出去,都随你!”

见赵秀娟怒气冲冲地朝女儿房间走去,钟金水连忙放下保温杯跟上。

“这死丫头,回来才几天就想上天了,她姑今天要来咱们家商量大事,她还不起床,看我怎么削她!”

“大年初一的,别说那些不吉利的。”钟金水连忙上前救场。

“我说啥了说啥了?”赵秀娟怒气不减。

钟金水张了张嘴,没出声,但嘴型却表达出来了:“死!丫头!”

“我……”赵秀娟意识到自己确实说了不吉利的话,忙“呸呸”了两声。

但,转身依旧扯着嗓门边拍门边朝女儿吼道:“钟囡珊,你给我起来,限你十分钟,穿好衣服坐在餐桌前,不然我就把你门砸了!我让你反锁!”

门外拍门声如捣雷,钟囡珊烦不胜烦,裹着棉被在床上打滚,和温暖大床上演了无数次“生离死别”的大戏,几分钟后,终是败给了老妈的“河东狮吼”,把门砸了的事她妈还真做过,不过那是她高中时候的事了。

赵秀娟上世纪90年代赶上改革开放浪潮,做事果决,二十几年前和当时的国企单位买断工龄,成为一名下岗职工。从和合伙人摆地摊卖鞋子起家,到最后抓住商机,雷厉风行地和单位签订了单独承包黄金地段店面的合同,成为第一批自主创业的成功个体户。

那时候钟囡珊她妈干劲十足,那股生意人的泼辣劲在她开店铺的整条街都出了名。她爸就温和多了,事业单位办公室主任退休,没事爱喝一口小酒,职业病,办公室主任嘛,那个年代的应酬可不比现在的年轻人少,原来还好一口烟,老了身体不行了,把烟戒了,但酒是戒不了了。钟金水这大半辈子都没能逃过赵秀娟的五指山,连带着钟囡珊见了她妈也犯怂,毕竟甭管你15岁还是35岁,甭管你在外头是小可爱还是女强人不还是你爸妈眼中的宝宝吗?

认怂的钟囡珊终于忍痛爬出了被窝,但此时距离她妈给她限定的10分钟还剩三分钟,她连滚带爬地冲进卫生间洗漱完毕。

三分钟后,钟囡珊终于“人模狗样”地坐在了餐桌前。

赵秀娟一边唠叨着一边为钟囡珊摆好早餐,早餐是这个小城特有的小吃,她一大早绕了大半个县城买回来的,大年初一只有一家店有卖女儿爱吃的早点,女儿每次假期回家都嚷嚷着要吃,那就必须给她买齐了,回家一趟不容易。

“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还睡的跟猪一样,我要是你,这么大年纪还没嫁出去,我都没脸在家睡这么晚,碍人眼睛,你爸早上杀鸡你也不起来帮忙一下,快,趁热吃!”

“妈,你能别老提我年纪嘛?”钟囡珊咬了一口手上的夹肉油饼,他们那地管这叫“油饼”,民间“艺术家”们起的名字,特别形象,当然这点心也特别好吃。

钟金水也赶来救场:“诶,我可不要她帮忙,帮忙抓个鸡脚闭眼喊的跟鬼叫似的,不小心让她见了滴鸡血,整只鸡她敢一口不吃!”

“诶诶,大过年的不准说不吉利的。”赵秀娟暂时转移“火力”。

钟金水立马闭嘴,皱眉回忆了一下,刚才似乎说了一个“鬼”字。做了一个“呸”的嘴型,眉头舒展,不以为然地继续回到沙发上看春晚。

“哟,还知道自己年纪大呀?今年34了吧?就算你现在原地结婚立马生孩子也是高龄产妇了!趁妈手脚还利索还能帮衬你带孩子,你要是孝顺今年赶紧的把自己嫁出去,生个孩子,我这做外婆的豁出去了,在这拍胸脯保证孩子我带!”赵秀娟精准打击,没有被捣乱的老公迷惑住。

钟囡珊狠狠咬了一口“油饼”,僵硬道:“哪有那么夸张,34?我才32好不好,我86年11月的,33周岁还不到呢!”

赵秀娟嗤之以鼻:“谁跟你算周岁?过完年你就是虚岁34了!你去相亲,人家对方问的都是生辰八字,老祖宗的算法,你别跟我整那些洋周岁!就算你32了,你还自豪呀?看看你的那些同学们,孩子都快上初中了,二胎的都好几个,你的皮怎么就这么厚捏?”

真是越说越烦人,钟囡珊忍不住嘟哝道:

“你就是武则天!啥都是你说的算!不可理喻!”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句?你要气死你妈妈呀?我真是造了啥孽,生了你这么个……”突然意识到今天年初一,不好听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哎呀哎呀,这春晚真是一年比一年没看头了,想当年,赵本山一上场,我就憋不住笑,这一届小品不行呀!”钟金水在恰当的时候总能把母女俩话题扯到一边。

说完,还特地起身表演了下当年那个经典的小品:“你们俩看看我演的像不像?就那个和高秀敏、范伟演的那个叫啥……对!《卖拐》!咳咳……看好了哈。”

“走两步,没病走两步!”

“脑袋大,脖子粗,不是大款就是伙夫!”

“缘分啊!”

钟金水成功地暂时打断了母女俩的“嘴战”,并吸引了全部“火力”。

赵秀娟还想说什么的思路都被钟金水这一闹都给打断了。

“演什么演?觉得今年春晚难看,昨晚你还坚持看完?今天还看一遍重播?”

“看春晚是一种情怀!一种仪式,你不懂!”

“就你懂好了!”

……

钟囡珊趁着二人拌嘴,赶忙将剩下的“油饼”塞进嘴里,猛喝了几口肉汤,算是完成了早餐任务,马不停蹄地滚回了房间。

“诶,你就吃饱啦?牛肉汤还剩这么多,你再喝一碗!早餐不吃饱要低血糖的!”赵秀娟嚷道。

这时,钟金水已踱步到老伴身边,小声劝道:“行啦,你也少说两句,且不说大过年的你老提那些叫人不开心的事招惹她不合时宜,再说,女儿难得回来一趟才没几天呢,你就让她安生一会,咱闺女算孝顺了,为了照顾咱们,特意辞了那么好的工作回咱们市里工作,工资据说都少了一半呢!”

“都怪你!高中的时候管那么严,不让和男同学走近,不让交笔友说会影响学习,你看看,现在被管的傻头傻脑连谈恋爱都不会了!”赵秀娟埋怨道。

“怎么又怪我了,当年那么多信可是你提议当废纸卖掉的!不过,还别说,自从卖掉她那些啥笔友男同学给她写的信后,感觉咱闺女就有点傻了!”

“诶,算了算了,不说以前的事了,你以为我叨叨她是害她呀?也就只有亲爹亲妈为她着急,旁的人谁会管她三四十了没出嫁?说不定还等着看咱家笑话呢!”赵秀娟不服,理论道。

“能看什么笑话?”听到这,钟金水不高兴了,他要是真不高兴,赵秀娟还是有点怕他的,他接着道:“不大了不嫁了,我钟金水养我闺女一辈子!宁缺毋滥你懂不?你管他们闲言碎语的,谁敢再多嘴我闺女一句,我跟他拼了!”

见老伴有点上头,赵秀娟不敢再多说,但还是忍不住嘟哝道:“说的轻巧,养她一辈子,你养的起吗?我们老了,没了!留她一个人,怎么办?我闺女可怜呐!”

钟金水被说的心烦意乱,忍不住低吼道:“大过年的!就不能说点开心的嘛?待会她大姑来估计能带点消息,咱们再合计合计。”

一提到钟囡珊她大姑待会要来的消息,赵秀娟眉头舒展了不少,这么多亲戚就属她大姑最靠谱!给钟囡珊物色了好几个对象,今天这个据说还是钟囡珊高中同学,很优秀的!不过男孩子这么优秀还单身会不会有什么毛病啊?她本来还想打听打听是哪个同学?她大姑在电话里说的含糊,说要来家里当面说,神神秘秘,搞得赵秀娟心里有些不踏实。

钟囡珊进了房间关上门才松了一口气,有些后悔冲动换工作,这样离家近,往后的日子不好过了。她是独生女,前年她爸爸身体不好住院,两个老人竟然瞒着不告诉她,把她急的马上就要辞职,她怕万一家里老人有个闪失,她离的远赶不及,这才下决心换工作回市里的。

这日子过的也真快,一年一年的她怎么就熬到三十好几了呢?以前在一线城市“厮杀”,周围像她这样的女孩多的是,她也没多大在意自己的年纪,回到家里的三线城市,生活圈子小了,怎么发现周围就她一个剩下了呢?

也不是没谈过恋爱,谈了几个都无疾而终,怎么说呢!就是差那么一点感觉,当她认真思考这个男人是要让她共度一生的男人时,她就觉得无比恐慌!虽然年纪大了,婚姻不过就是搭伙过日子!但即便如此,她也不想将就。

年初一,她也不想串门,甚至连房门都不想出。小城市,连自己母亲都不理解,更不用说外头的人了,但凡街上能认识她的,见面第一句就是“啥时候办喜事啊?”“啥时候吃你喜糖啊?”……好像每个人都关心她如亲生闺女似的!

烦!

正烦着呢,丢在床头的手机又开始一闪一闪地亮了起来。为了睡个懒觉,手机都是静音的。大年初一的电话一般都是拜年电话,年纪大了,连拜年电话都懒得接。

但手机不死心地暗了亮再暗再亮……誓有她不接就一直亮下去的趋势。钟囡珊扫兴地接起电话,她刚换工作回市里,手机号码才换,知道她号码的除了七大姑八大姨就是新同事。

谁知,才接起电话,一个有些陌生的女声从手机那头传来,嗓子有些尖,钟囡珊将手机拉离了耳朵一会。

“喂,钟囡珊吗?我施秀丽啊!”来人也没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自报家门!

“秀丽?”钟囡珊脑子当机了几秒钟才记起这个施秀丽是谁,正是她高二高三的同桌。两人高中毕业后开始几年还有联系,但后来各自有了新的朋友圈,渐渐的,关系就淡了,毕竟,高中毕业也已经16年了。

“诶,大伙都没你联系方式,你手机号我找你大姑要的,知道你这几天在家,通知的有点晚了,你甭管那么多,下午三点,龙一温泉度假酒店,03届高三年级同学会,咱们好几个班联合举办的,包吃包玩,大伙一分钱也不用掏,咱们班混的最好的荣誉校友出资,你一定要来!”施秀丽说话跟机关枪似的,钟囡珊觉得耳边“嘚嘚嘚”的响,信息量有点大,有点消化不了。

同学会?毕业16周年?也不是啥特殊意义的数字,搞这么大?还有,荣誉校友又是谁?不过,不论搞多大,她都没兴趣参加。

同学会嘛,一个大型的炫耀、批斗、攀比现场,她一个“黄金剩斗士”去参加简直就自取其辱,打死也不去!

“同学会啊?我就……”

似乎是知道钟囡珊要拒绝,施秀丽完全不给她机会,接连又扔了几个“炸弹”出来。

“你少给我找借口不来,毕业16年了,这几年同学会你来过几次?这次我这个老同桌的面子你不给!陈念秋的面子够不够大?”

“你说谁?”多年没听到这个名字了,猛的有人提起,她平静如湖水的心里竟然还起了一丝波澜。

似乎料到钟囡珊的反应,施秀丽得意地压低声音继续爆料:“别说姐不告诉你,陈念秋年前终于和谢春燕离婚了!现在单身呢!”

“你说什么?”若刚才听到陈念秋的名字还有一丝悸动的话,现在听到这消息,钟囡珊简直震惊了!

“怎么样?来不?下午三点,龙一温泉不见不散!”施秀丽刚想比胜利手势“收兵”,那厢钟囡珊似乎还在冥顽不灵。

“诶,等等等等……我今天去不了,我大姑她待会要来我家……”陈念秋离婚了?可是跟她钟囡珊又有什么关系呢?不用说16年过去了,即使16年前,除了那封没送出去的情书,没告白成功的表白外,两人也没啥瓜葛。

“不会吧?钟囡珊?难道你不记得陈念秋是谁了?陈念秋啊!男神陈念秋啊!你以前暗恋了好几年喜欢的要死要活的陈念秋啊!不仅陈念秋,这次同学会大金主李泽钧,还有许久没露面的祝妮、孙甜甜……她们都会来,对了,还有那个转学生,那个叫啥?祁遇!对,听说戴班长找到了祁遇的联系方式,他也说要来!”见钟囡珊还想推拒,施秀丽一下乱了方寸,开始胡乱地报参加的同学名字。

“等等……你说谁会来?”钟囡珊握着手机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她觉得周围的世界瞬间安静极了,甚至似乎听到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砰砰砰”一下一下有力地跳跃。说不清什么感觉,激动?雀跃?担心?但是她清楚地知道今年这个同学会她非去不可了!

施秀丽终于松了口气,幸好钟囡珊没失忆,不然组委会就交给她这么一个任务都完成不了,那就太丢人了!

“陈念秋陈念秋!我保证陈念秋今天一定会来!”施秀丽就差举手发誓了。

“不是,你刚才不是报了一串名字吗?你再说一遍,还有谁……”钟囡珊还想再确认。

施秀丽有些茫然,她刚才都说了谁来着?

“陈念秋、我、戴乐、罗明、李泽钧、祝妮、孙甜甜……祁遇……”施秀丽被钟囡珊搞得云里雾里的,迷糊。

“我去!下午三点!龙一温泉假日酒店!同学们!不见不散!”钟囡珊确认完后,答应并保证参加下午的同学会!

挂了电话后,施秀丽还有些搞不明白钟囡珊到底是听了谁的名字改变主意的?

“诶!这丫头怎么还和高中时候一样,想一出是一出啊?”不管了,她能来就好,反正戴乐交待的任务,她算圆满完成了。

钟囡珊挂完电话后,握着手机在房间里站了很久,仔细了瞧,她握着手机的手在微微颤抖。

有一种情绪,无法用任何语言形容,钟囡珊表面淡定自若,内心却如同经历了一场世纪海啸。

十分钟后,钟囡珊开始在房间里神经质地走了一圈又一圈,时而倚窗傻笑,时而咬着拇指尖沉思……总之,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正常的!

半个小时后,她突然开始翻箱倒柜地找下午出席同学会的衣服,试了一半衣服,又转头对着桌上的红色小盒子喊了一声:“天猫精灵!”

“在,主人。”

“《一生所爱》!”

“好的主人,马上为你播放卢冠廷的《一生所爱》。”

*从前现在过去了再不来

红红落叶长埋尘土内

开始终结总是没变改

天边的你飘泊白云外

苦海翻起爱恨

在世间难逃避命运……*

卢冠廷特有的嗓音把这首歌唱的无奈而哀伤。

音乐响起,时间似乎静止,钟囡珊抱着准备换试的衣服听着歌靠着床边缓缓滑坐在地上,昂着头,擦掉眼角滚落的泪珠,突然又笑了出来。

好久不见,祁遇!这么多年了,你可还记得我?

钟囡珊难掩心中复杂的情绪,躲在床脚下一会哭一会笑。但所有的激动雀跃的情绪在脑海里突然冒出的一个可能性后,全部偃旗息鼓。

祁遇结婚了吗?16年过去了,祁遇还比她大一岁,按理不仅结婚了,说不定孩子都两个了!一想到这个可能性!钟囡珊突然又不敢去参加同学会了。

钟囡珊在家里“行尸走肉”般度过了她人生中最难熬的四个小时,终于在下午两点五十分,决定出门参加同学会。

她挑了一件墨绿色的宽大蝙蝠针织卫衣,配一条蓝色牛仔裤,脚上一双运动鞋,刚做的头发披在肩上,搭配的格外青春有活力。临出门还化了个贴近肤色的淡妆,乍一看,像个二十几岁的小姑娘。

她拿起包包走出房间门时,钟金水还抬头看了几次才确定眼前的小姑娘是自己在家里蓬头垢面的宝贝女儿。

“囡囡,你这是要出门?”钟金水正在听着钟囡珊给他买的天猫精灵播放的相声,这小红盒子据说可便宜,钟囡珊给家里每个房间客厅都放了一个,像个小广播,还挺好用!

“嗯,我晚上不回来吃饭,参加同学会呢!”钟囡珊提着出门穿的运动鞋走到大门玄关处应道。

“同学会?这么突然?你跟你妈说了吗?没听说你要参加什么同学会呀?”钟金水转了转手上的两个核桃跟在钟囡珊屁股后面道。

“高中同学会,我以前都没参加过,今年来了好多老同学,他们让我务必参加一次。”钟囡珊换好鞋,站在玄关处的装的落地镜前前后照了照回答着父亲的问话。

“高中同学会啊?嗯,不错不错,你得多参加参加这样的聚会,那肯定得不少老同学了,男的女的都有吧?”钟金水手里转着核桃追问。

“有啦有啦,57个人据说会参加的有43个呢!”钟囡珊对自己的装扮挺满意,提起包包准备出门,手摸着门把了,突然转身交待父亲,压低嗓音道:“等我下楼了,你再告诉我妈。”

钟金水皱了皱眉,但还是意会地点了点头,也压低嗓音交待着:“去了同学会,多留些电话号码,特别是单身的男同学,多联系联系都有好处的。”

“知道了爸,我们同学都这把岁数了,除了您闺女,哪还有单身的啊!”钟囡珊翻了个白眼,轻轻地开门溜了出去。

门才合上呢,赵秀娟就从卧房走了出来,边走边揉着肩膀喊道:“老钟,老钟,快给我捏捏肩膀,哎呦,这里昨晚大概是吹到风了,一点都不得劲,睡不好,诶?你鬼鬼祟祟地站在门边做什么?”

“没……没做什么呀,哪不舒服了?我给你捏捏!”钟金水赶忙上前给老婆大人捏肩膀。

“刚才我好像听到了关门声,你出去倒垃圾了?左边一点,力度再轻一点,嘶……疼……”赵秀娟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

“什么关门声?我没听到呀。”钟金水有些做贼心虚。

“是吗?难道我又耳鸣了?”赵秀娟大概想不到她那成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儿会出门吧。

“肯定是你听错了。”钟金水有些后悔,撒了一个谎后将要准备无数个谎言来圆谎。

“对了,你妹能靠谱点吗?说好早上来的,现在都下午几点了?怎么还不到?她到底要给珊珊介绍啥对象啊?”赵秀娟抱怨道。

钟金水突然停下捏肩的手,一拍脑袋,道了句:“糟糕!我把这事忘了!”

“怎么了?你妹又不来了?”赵秀娟顿时对这大姑子有点不满起来。

“不是不是,我把囡囡放出去了。”钟金水连忙解释。

“你说啥?珊珊出门了?”赵秀娟甩开钟金水捏肩的手,猛的站了起来,不可置信道。

钟金水眼神躲闪地点了点头。

……

钟囡珊回家里好几天了,就年三十出门一趟陪她妈逛了会菜市场,其他时间都没离开家门一步。这会开车出来,都有些认不得路了,开了导航才顺利地把车开到龙一温泉酒店。

家乡变化太大了,她进酒店时有看了看前台的酒店价目表,贵的叫她有些咋舌,一个小破县城,消费还挺高。看来,老同学李泽钧,也就是今天的金主混的是相当不错了。

李泽钧以前是个沉迷画画的学霸,这个人设有些矛盾,但并不妨碍他的真实性,还以为长大后会有中规中矩的人生,没想到做生意做的风生水起,真是对他刮目相看。

根据大堂指引,钟囡珊被服务员带到了酒店的别墅区,得,金主这是承包了一片别墅?

这会已是三点二十了,钟囡珊迟到了,当服务员把她带到其中一栋特别大的联排别墅门口时,她却有些不敢踏进去,万一见到祁遇她该如何打招呼?他们过去好像不是太“熟”?

她在门口踟蹰不前,却没想到右肩被人用力地拍了一下,她忙往右回头看,左边却响起了一个声音。

“呀!这是谁啊?哪家带来的孩子参加同学会啊?”一个活泼的女声在耳后响起,钟囡珊转了大半个圈终于看清来人。

“祝妮?!”钟囡珊惊喜道,高中那会,她和祝妮玩的特别好,两个人共同的明星偶像有三十多个重合的,可以说当时两人关系比她和同桌施秀丽的还亲密。

“钟囡珊?!”昔日好友瞬间抱在一起,相拥着尖叫着在原地转跳了一圈,引来了别墅里好多同学出门围观。

祝妮的男友郑博彦站在他们身后笑眯眯地望着,但笑不语。

“天呐!这小姑娘是谁啊?终南山?”

“一座山?”

“你吃了长生不老药了吗?”

出门围观的同学唏嘘不已,也不怪他们惊讶,因为高中毕业后的同学会,钟囡珊似乎一次也没参加过。

对了,钟囡珊以前的外号叫“终南山”、“一座山”,大家都没有忘记。不过这外号却困扰了钟囡珊很久,为此她还记恨了她那瞎起名字不靠谱的爸妈好一阵,小时候忌讳的“外号”,长大听了却觉得格外亲切。

有眼尖的同学看到角落的郑博彦,男同学可就没那么文明了,直接上去摁着脖子就将人“押”进了别墅。

“好你个郑博彦,把我们祝妮追到手这么多年竟然还不请我们喝喜酒,今天必须罚酒!”

“就是就是!罚酒罚酒!”

一群人就这样闹哄哄地涌进了别墅,钟囡珊也随着人流跟了进去。

预想的尴尬并没有发生,因为,不仅是祁遇,连陈念秋都还没到,她还不算“迟到大王”。

不知为何,本忐忑不安的钟囡珊没有见到想见的人后反而松了一口气,和同学们交流起来也自然了许多。

举办同学会的别墅是两栋相通的别墅,好几个班一共来了两百多个人,几个金主出资,其中之一就是高三五班的李泽钧,故高三五班的人来的最多。晚餐采取自助餐的形式,就在别墅内用餐,待会还有许多助兴的小节目。

但毕竟很多同学今年都是第一次参加同学会,热场的几个无法顾及所有人。大家来了后便三三两两地分散地坐着,聊了几句近况后有些不知该不该深入的聊,场面一时有些尴尬,毕竟都快步入中年了,大家都成熟了许多。

钟囡珊被祝妮拉到了戴乐他们一个卡座,这桌坐了最多人,因为钟囡珊确实是第一次参加同学会,平常也很少跟大家联系,一下成为全场焦点,所有人都过来跟她打招呼。

招呼打过一遍后,钟囡珊有些心不在焉起来。她时不时看向门边,进来个服务员都能让她紧张的把杯里的水洒出来。

女生们这个年纪聚在一起不是聊孩子就是聊老公,祝妮还有个男朋友可以聊,钟囡珊简直就是完全融入不进任何话题,慢慢地就被遗忘在角落里。

施秀丽也在他们这桌,大概是觉得婆婆老公孩子的话题有点冷落钟囡珊,毕竟两人同桌了两年,钟囡珊还是她请来的,她觉得有责任带老同桌融入圈子。她有些羡慕地望着钟囡珊一头秀发道:

“囡珊,你这头发……啧啧,这发量真是叫人嫉妒啊!”施秀丽时不时伸手抚摸着大肚子,这是她怀的第二个宝宝,生了大宝后,她就剪了短发,但脱发依然严重,怀二胎后脱发问题不仅没解决反而掉的更厉害了,这是她现如今唯一的苦恼。

钟囡珊最后失望地望了一眼别墅紧闭的大门,回过头来专心应对同学会。她笑道:“我又没家没孩子,平日里不捣鼓头发打发时间,还真不知道该干嘛。”

她这么一说,施秀丽心里立马平衡了,她嫁了一个好人家,丈夫家不算豪门但也是小富有余,婆婆待她不错,特别是怀了二胎后,家里地位显著提高,过的跟少奶奶一般的日子。刚刚还在一群吐槽婆婆的“媳妇”中脱颖而出,猛夸了自己婆婆一番,引来一番的羡慕嫉妒恨。

“哦哟,我也还没结婚,但看我都快成大妈了,你还跟小姑娘似的,这头发确实不错,听说你回X市了?哪家店做的?微信推送给我呀。”祝妮也来凑热闹。

钟囡珊赶紧给她发了专门给自己做头发的小哥微信给她,祝妮满意地加微信去了。

男生那边不知谁偷听了他们的聊天内容,感叹了一声:

“你们女生再怎么掉头发,至少头皮还能盖的住,哪里像我们,不是地中海就是人工小太阳,对了,以前高一的时候那个剃光头的女生谁来着?3班的那个今天有没有来?”

“谁啊?你说陈灵?”

“对,就是那个剃了光头又新长头发变大美女的那个!”

“章伟,我发现你就记得美女!”

“嘿嘿……主要是那女的太酷了!直接剃光,太轰动了!”

“人家那是原来发质太差,剃光了从头来过……”

高一3班的陈灵到底是不是因为发质太差剃的光头,钟囡珊不知道,但高一那年,她的头发也被迫剪成了男生头。关键人物没来,钟囡珊的思绪被同学的一句话拉回到多年前。

2001年,钟囡珊刚进入高一下学期。

那一年,是她人生的转折点。

因为高一上学期期末考,钟囡珊物理、化学成绩加起来才100分,总分当然是200分啦,把她妈气的暴跳如雷。2001年春节过后,钟囡珊就被她妈赵秀娟扭着去了理发店。

为了让钟囡珊更好地进入高中状态,备战高考,赵秀娟到了理发店后亲自操刀给钟囡珊剪了第一刀。

这一刀剪断了钟囡珊养了五年的头发,也剪碎了钟囡珊小小的爱美之心。高中那会她骨瘦如柴,个子不高,像个初中生。本来还靠着一头不错的秀发提高颜值,长发一下被剪成未过耳的男生头,钟囡珊哭了一晚上,第二天去上课时眼睛肿的跟被一百只蜜蜂蛰过似的。

至此,2019年同学会,同学们因为头发的话题陷入了回忆。

*2001年,年三十晚上和父母围着电视机看着小品,笑的没心没肺的钟囡珊万万没想到一个月后她人生会经历第一个滑铁卢——头发危机。

“我不剪!”钟囡珊被她妈从五楼拽到了一楼,抱着铁门哭的伤心欲绝。

赵秀娟冷笑:“今天你不剪也得剪!”说完,用力拧了女儿胳膊一把,疼的钟囡珊双手立马松开了铁栏杆,赵秀娟趁机将她拖出了大院后门。

正月刚过的第一个周末,大家还没从节日悠闲的氛围中恢复过来,大院里大人们正三三两两的晒太阳唠嗑,小孩儿们满场疯跑。

“哟,秀娟啊!你这是把我们珊珊当小鸡仔提溜啊?这是要提溜到哪去啊?”住1单元二楼的邓伯调侃道。

都是一个单位的街坊邻居,大家对各自的家底都知根知底,像今天这样的戏码,在大院里几乎每天都在上演。

赵秀娟换了一副笑脸回话:“这不都上高中了吗,学习任务重,营养都被这头发吸干了,看给她瘦的,吃啥都不长肉,班上就属她个头最小了,让她剪还不愿意,非得我押着去理发店。”赵秀娟是绝不会把女儿突然剪头发是因为她物化两门加起来考了个100分的真正理由说出去的,她丢不起这个人。

“我才不是最矮的!”钟囡珊最讨厌别人说她个头小像初中生了,她明明就是骨架小而已。

“不是最矮的也是倒数的!乖!听话,把头发剪了,妈给你十块钱!”一楼人多,赵秀娟也不好让人看笑话,准备利诱。

“我不剪!不剪不剪就是不剪!要剪你自己剪!”钟囡珊并不买账,闭着眼睛朝她妈大吼道。

“好啊你,翅膀长硬了啊?敢朝你妈大吼大叫了啊?看我今天不打死你!”赵秀娟是狗脾气,脾气一上来,管你什么场合先出气再说。

“哎呦,秀娟啊,珊珊都上高中了,不好再打的啦,跟她好好讲,珊珊懂事,还是听的懂道理的啦。”2单位4楼的黄阿姨也来劝阻。

“是啊是啊,珊珊最乖了,打不得打不得。”邓伯边帮腔边小声示意身边的黄梅:“快去叫金水。”

黄梅会意,连忙放下打了一半的毛衣,去帮钟囡珊搬救兵。

但当钟金水火急火燎从办公室跑回来时,钟囡珊已经被她妈一路拖着到了理发店,还是晚了一步,没能把钟囡珊的头发给“救”回来。

剪完了头发的钟囡珊捂着脸跟在她妈身后一路哭回了家,那天,她觉得她的世界是灰色的,天塌了的感觉,再也不想去上学了。

第一章
我亲爱的同学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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