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童梦住进施方家的时候,施方与她的“约法三章”,童梦听来听去,觉得长篇大论总结起来其实就是一句话:凡事都得听他的。童梦拍着桌子咆哮施方不公平,施方翘起二郎腿,颐指气使地瞅了小姑娘一眼:“想被公平对待,是要有资本的。”童梦再想抱怨,施方唇角上扬,笑得倍儿妖孽:“再反驳,你上回看上的那个包就不用买了!”

童梦对此自我安慰或者说自我吐槽:我要是打得过施方,我早让他投胎一百次了!

得亲妈温忍冬真传,童梦也略崇拜武力,能对施方的武力值有这样的认知,说明在积累了无数经验后,童梦终于认清了自己在武力上只有被施方碾压的事实。

施方是童梦实质上的监护人,据他自称,他十岁的时候对温忍冬惊为天人,后来年岁渐长,春心萌动,不料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温忍冬离开的时候勉为其难地给施方发了张好人卡,施方只能恨恨留下一句年少轻狂的威胁“你不嫁我,信不信我二十年后以后祸害你女儿!”

如今温忍冬离开S市已十几年,童梦长成了大姑娘,施方自己也从当初青涩的大男孩变成了能独当一面的男人,正式接手家族企业。十几载光阴似箭,他也过而立之年,当初对忍冬的情谊在岁月里发酵,年少的萌动与初心都已远去,只渐渐沉淀为骨肉相连般的亲情。

那是一个下着雨的夜晚,施方从浅眠中被电话吵醒,电话那端,温忍冬问他能不能帮忙照顾童梦一段时间。

比自己年长几岁的女人永远那么淡定优雅,连嘱托时候的笑容都雍容尔雅。

施方抚额:也许是温忍冬的胎教做得太好,以至于当年童梦还在襁褓里,施方刚伸手抱住她,就被童梦尿了一身;童梦四岁的时候,施方逗梦,手腕被她一口咬得见血;再后来,童梦正抽条,施方取笑了一句长得难看,童梦把一桶洗衣粉全泼进了他的游泳池,害他皮肤过敏了好几天……

念及这孩子罄竹难书的“丰功伟绩”,施方嘴角抽搐了两下,然而彼时落地窗上有雨滴溅落,记忆仿佛也被雨淋湿,隔着氤氲雨气,施方几乎能看见温忍冬的脸。心里某处柔软的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当即应承了下来,又忍不住追问:“为什么忽然要把童梦送回来?你遇到麻烦了?”

温忍冬在电话那端笑着说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带着孩子不方便,也不多做解释,挂了电话。

作为一个长辈,要有大肚量,不能跟熊孩子一般见识。

这是施方半个月前的真实想法,可说实在的,这位人前人模狗样、光彩照人的施总,也实在不知道怎么跟半大孩子相处。所以童梦抵达S市的那天,雨后新晴,施方亲自开着跑车去接童梦,之前还精心整理了一下着装。

他本来就是当之无愧的美人,轮廓深邃,五官就像是用工笔刀精心雕刻出来的,那一身意大利手工定制的西装衬得他越发光彩照人,像从电影海报里走出来的明星,却没有哪位明星有他这般雍容华贵的气度。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气质高冷的美人,腋下夹着个一米多高的布偶熊站在机场里。

施方的初衷是接到童梦就把熊塞给她,因此自己并没觉得哪里不对,但却没料到如此强烈的反差萌频频引起路人注意。不少人纷喊着“好可爱”或者“好帅”从他身侧飘过,还有人举起手机来拍照。

施方:“……”

他如此醒目地招摇过市,童梦想不注意到他都难。

童梦从出口出来,一眼就瞅见了施方怀里的布偶熊,毛茸茸的看着就想凑上去摸。她视线往上,发现抱着熊的人有点眼熟,越走越近,盯着施方五官上下打量,目光都不带转弯,活似古董专家鉴赏文物,又有点像在观察动物园里的白孔雀:“施方?”

虽说几年没见,认出童梦也不是什么难事。她带着棒球帽,长发披散下来,露出精致的五官,如今出落成了窈窕少女,细腰长腿,相貌跟温忍冬有五六分相似,另外还有三四分,也许像自己曾经的情敌。

施方挑了挑眉毛,感叹一声,只事业线不如忍冬啊!

施方遂对上童梦的目光,身手矫健地把手里的布偶熊往童梦怀里塞:“叫我叔。送你的,拿好。”

童梦接住熊,薅了两把毛,试图推回去:“……我才不要,幼稚不幼稚啊你!”

施方十分诚恳地表示:“我幼稚?我可是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这些毛绒玩具,听说你要来,特意跑了大半个市区才买到这么一只,还是国内限量版呢,琢磨着你一来就可以送给你,你不要的话我就送给机场工作人员了啊?”

“还不兴我现在不喜欢啊!”这时候的童梦并不知道施方所谓的跑了大半个市区只是让秘书跑腿买来放到车上,而他只用拖着熊上机场。她只得抱着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布偶熊跟在施方身后,吭哧吭哧地把熊丢上车后座,自己再坐进去。

童梦爱不释手地摸上熊脑袋:“虽然这个熊是很可爱啦,但你也好歹征求一下我的意见,带到机场干什么?这么多人看着,怪尴尬的……”

不提尴尬这茬还好,她一提起来,施方心想,你哪有我尴尬,于是也没什么好气:“小丫头片子,哪有那么多意见,你爹妈合伙把你生下来之前,难道还用征求你的意见?”

童梦别过脸去,没过两秒又转过脸来,最后恶狠狠地咬了咬牙,像是下定决心般,问他:“我……该不会是你私生女吧?”

“……”施方手一抖,价值几百万的跑车差点越过护栏栽进江里。

他当下强自压抑住想要抓狂的那部分自我,深呼吸:“你觉得你长得有几分像我?”

“我想我妈也不至于这么没眼光,找你她不会被人怀疑是拉拉?”童梦跟着大舒了一口气,悠然对施方下了一句批语。

施方平生最恨人说自己长得像女人,然而对面坐着的是温忍冬的孩子,他手握着方向盘,青筋暴出,他忍!

更何况——前半句还被她说对了!

童梦若无其事地又回过头来,全然没察觉到身边的低气压:“那你知道我爸是谁么?”

施方愣了一下,勾起唇角,引着童梦继续发问:“大概知道一点。”

“是什么?”

“他姓童啊。”施方有点儿报复的快感。然而这快感的火星在看到童梦失望眼神的瞬间被扑灭——他斜眼看见身侧的小姑娘慢慢垂下头去,心里有一丝不忍,伸手去摸童梦的脑门。这么多年,自己不知道情敌是谁也就算了,居然梦都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

不过也确实像是忍冬的行事风格。

施方正走神,手在快要摸到童梦脑门的时候被她闪避开来。趁着施方的手还没缩回去,童梦一把抓住,对着他的虎口,以啃蹄花的力道咬了下去。

施方被她一口咬下去,翩翩公子的风度荡然无存:“快松口!我开着车呢!别闹!”

童梦毕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见好就收,施方撤回了手,压抑着怒火,扫见虎口一排牙印,幸好还没见血:“我看完还是回去先打狂犬育苗吧!”

童梦立刻毫不示弱地回击:“我还咬了一嘴毛呢!”

尽管路上两人闹了点别扭,回到家里,施方还是主动展现了一下成年人的气度,带着童梦在她未来的新居里里外外地溜达了一圈。

笔直穿过绿草成荫的花园,就是欧式建筑风格的滨江别墅,旋梯将楼下大厅与楼上房间联通起来。童梦的房间是楼上的江景房,屋内清新温馨,她推开窗,只见万家灯火,江风徐徐而来,快意自在胸襟。

施方站在门口,把她的行李箱往里搬:“时候不早了,洗洗睡吧!”

然而童梦刚把巨大的布偶熊在房间归置好,回过头来,眉眼一挑,仿佛有星光入眸。施方一见她这个表情就预感没什么好事儿,果然,就听见童梦说:“施叔叔,忍冬说你小时候还跟她一起练过武功,咱们比一场怎么样?”

施方打了个呵欠:“今天累了一天不想动了,再说小姑娘家家的这个时间该去睡美容觉了,大半夜瞎折腾什么呢!”

童梦不依不饶,走到施方身侧,拽了拽施方的胳膊:“就随便走两招呗……”

施方:“不走不走,比不了你们年轻人,我先洗洗睡了。”

童梦:“施叔叔你该不是玩物丧志、荒废多年,怕成我的手下败将吧?你放心,我尽量放放水,即便输,我也一定不会让你输得太难看。”

施方将童梦的神色尽收眼底。年轻人争强好胜并不是什么稀罕事,稀奇的是童梦这么跃跃欲试的雀跃,难道她自认为武力值高,可以以武服人?

事实证明,施方虽然对怎么跟小姑娘相处不太擅长,但在猜童梦心思这回事儿上,却是当仁不让地一猜一个准。

童梦提议:“输了的人要愿赌服输,听对方的话,怎么样?”

施方心说,怎么招啊,还能输给一个小姑娘:“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反悔的是小狗哦?”

“外加汪三声!”童梦伸掌与他相击。

童梦挑战的时候声势夺人,结果输得轰轰烈烈。施方毕竟是成年男性,拳脚功夫又比她经验老道,不一会儿就把童梦打得举手投降。

施方擦了擦额角的薄汗,见她坐在场地旁边,耷拉着脑袋,把擦汗的毛巾搭在头顶,一副颇受打击的样子,有点怕她哭:“喂,说好的愿赌服输,不许哭鼻子啊?”

他一面戒备地揣摩万一这孩子要哭起来自己该用什么招式招架;一面心虚地后悔是不是应该放点水——至少不应该这么干脆利落地赢过一个比自己小十岁的小姑娘。结果走到近前一看,童梦握拳,视线笔直看进他的眼睛里去:“你才哭,你全家都哭,等着下一次被我打到哭!”

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温忍冬,执着,热烈,连生气的脸上都焕发着独有的光彩。

施方视线在她脸上停顿了一瞬,忍不住笑了起来,目光里同情和狡黠交织,他轻手轻脚地把擦汗的毛巾搭在童梦头顶:“有志向,我看好你哦小姑娘!加油你是最胖的!”

童梦咬牙切齿:“叔,你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就是没人性?”

与既当爹又当妈,却从来不知道慈母为何物,只会放养小动物的温忍冬比起来,施方这位“家长”也称职不到哪里去。

他把童梦领回家,全权托付给管家和家里阿姨,就脚不沾地地忙公司的事情去了。童梦倒是怡然自得,白天在家画画上网,晚上施方回来得早就一同共进晚餐,回来得晚她也该干嘛干嘛,绝不为他耽搁时间。

童梦从小热爱绘画,参加的大小画展不计其数,也曾在欧洲拿过几个青少年的奖项。温忍冬看在眼里,支持归支持,但以她那脾气,大约也不怎么懂得夸人,久而久之,童梦自娱自乐,倒也陶然自得。

童梦压根儿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管家钟叔却留了个心,在某个施方晚归的夜晚提醒他说:“童小姐整天呆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会不会有点自闭倾向?”

施方哈哈大笑了三声:“放心吧钟叔,她别把我整自闭了你就谢天谢地吧!”

钟叔是看着施方长大的,即使明知他已经年方二十八,但也着实没看出来他怎么会照顾小朋友。于是语重心长地叮嘱:“童小姐在这里也没什么亲朋好友,未必就是愿意闷在房里。”

施方哼了一声:“钟叔你还别不信,她要是想出去浪,跟脱缰的野马一样,谁都拽不住。”

钟叔见说服不了施方,只好悻悻离开。

施方嘴硬,却还是把钟叔的话听了进去。第二天一早,他就跨进童梦房里揪她起床:“起来,带你出去透透风。”

童梦正头晕脑胀,起床气蓬勃,睁开眼看了一眼施方,估摸着自己可能打不过他,又把脑袋缩进了被窝:“不去。”

施方契而不舍地隔着被窝闹她:“我保证,你一定不会对今天的行程失望。”

童梦被吵得完全睡不着,只好翻身起来梳洗:“骗我是小狗!要汪三声的!”

施方:“好。”

一小时后,童梦站在施方办公室里环顾四周:“施叔叔,这就是你说的惊喜?”

虽然在施方的陪伴下,童梦从进公司大门开始沿路收到了无数附带着小零食的善意问候,位于大楼顶层的办公室俯瞰S市江景也别有一番快意涌上心头,但这离施方所说的“不会失望”实在是有点差距。

施方刚到办公室不久,秘书就敲了敲门进来,向施方汇报工作,提供供他参考的日程,告诉他不同的时间段要和不同的合作伙伴以及管理层召开会议。

童梦在一旁,听见施方安排得满满的日程。

他的工作日程几乎是精确到分钟,童梦有些意外。只见施方朝自己招了招手:“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你自己玩会儿啊乖。”

“哦。”童梦也不吵他,轻车熟路地摸索到隔间的休息室玩弄小摆件。

两人一个屏风相隔,童梦的视线偶尔瞥见在办公桌前处理文件的施方,总忍不住多停留两秒。

原因无他,施方三百六十五无死角的颜值让她想起了初学美术基本功时候对照着画的石膏雕像。深眼窝、高鼻梁,还有斧凿出的轮廓,都不及他有血有肉的灵动美感,尤其是认真时候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要多看两眼。

童梦翻出纸笔,旁若无人地勾勒线条。

铅笔在白纸上沙沙作响,笔触刚柔相济,不一会儿,一个与施方十分神似的画像跃然纸上。

雕塑画像美则美矣,缺少了灵动与生气,可施方不一样,深眸薄唇,一颦一笑都美艳动人,总容易让人想起蛇蝎美人这一类的词语。

明明长得那么好看,在人前也还算正经,怎么跟自己相处起来就那么霸道不讲道理?

童梦忽然又想起施方在自己面前嚣张跋扈的样子,瘪了瘪嘴角,在画像上的施方额头上三横一竖地写下一个“王”字,这才满意地放下纸笔。

施方忙完,大半个上午都过去了,才想起来童梦还在隔间。

他的视线从门缝略过,隐约看了一眼门内的光景,随即从桌侧的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站起来走进隔间。

一进门,看到的就是童梦放飞自我地在沙发上呼呼大睡,四肢大张,连枕头都不要。

毕竟是年轻人,睡个觉都这么张牙舞爪。

施方从柜子里找出毛毯,正准备顺手给她搭上,视线却落在桌面的白纸上。

那是一张画稿,画上的人眉角飞扬,目有星光,有七八分像自己,施方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越发确信童梦画的是自己。可是——额头上的“王”字是怎么回事?

于是,本不忍吵醒童梦的施方,露出了他斤斤计较的本性,屈指敲了敲童梦脑门:“喂,未经允许丑化监护人,是要被打屁屁的哦?”

童梦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了一眼施方手里的画,十分诚恳地答道:“……哪有丑化?我明明把你画得超级无极帅裂苍穹,羞煞潘安、气死宋玉好不好!?”

她还知道宋玉、潘安,施方勉强忍住笑,装作丝毫不被蛊惑的模样,问她:“那你告诉我这个字是什么意思?”

童梦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讲解:“画画嘛,形似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是神似!施叔叔你在我眼里就跟……嗯,就跟百兽之王一样……威武雄壮!”

施方戳了戳她额头,顺手在桌上拿过一只马克笔,在童梦的额头落了个正着。童梦扑腾了几下,力气没他大,一时没有挣开,一时又是掐他腰又是踩他脚,施方左右闪躲,坚持直到写完字才放开她。

“你来真的啊?!”童梦一被放开,就窜到休息室的穿衣镜前瞅了瞅,施方在她脑门上写了三个大字:王中王。

童梦:“……!”

她一时间哭笑不得,故作淡定,用纸巾擦拭着额头的笔迹,只用眼角余光斜视施方:“无聊!幼稚!”

三秒钟后,发现笔迹难以擦掉的童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扑,揪着施方的衣角在办公室里追他,施方一扭身,借着自己长手长脚的优势,蜻蜓点水地敲她脑门与后背。

童梦怒从胆边生,一把扣住他的腰,使出九牛二虎之力,隔着西装咬在他肩头。

办公室里一时鸡飞狗跳。

秘书在隔音效果甚好的门板上敲了敲,见没动静,自己打开门进来,看见的正是这么一副场景:施方领带斜到一边,西装也皱了几分,而童梦脑门正中显然是施方的笔迹写着“王中王”。

“施总……晚上还有个酒会,我过来提醒您一下,您忙。”秘书以极强的专业素养强忍住笑,继而以明哲保身的机智消失在隔间。

施方:“去把脸洗洗,带你去酒会。”

也不知道是不是温忍冬给童梦灌输了什么想法,童梦对施方的饭局敬谢不敏:“你确定去这种妖孽横生的地方是有益我身心和健康成长的?”

施方:“你怕是对你叔有什么误解……瞎说什么呢,咱们可都是正经生意人。再说了,你天天宅家也不利于身心健康,要多跟人接触。”

“为什么要跟人接触……是画画没意思,还是上网不好玩?”

童梦负隅顽抗,然而反对无效,只得忍气吞声地从了。

华天大厦顶层的宴会厅里满室金碧辉煌,透明的玻璃顶上星光坠落,跟室内灼眼灯光融为一体,远看似半空云蒸霞蔚,室内更是衣香鬓影,美不胜收。

童梦一身紫色丝光套裙,发尾卷曲着扫在肩上,跟着施方刚进会场就被堵在门口。

一进门,就不断遇到施方的熟人,打招呼者有之,调侃近况者有之,与施方互相寒暄的时候顺便恭维童梦的俏丽可爱,施方还不忘损她:“不说话的时候还算可爱。”

童梦瞅了一眼来人,不动声色地提起高跟鞋对着施方的脚面二话不说就踩了下去,直到捕捉到施方因为吃痛而扭曲的面部表情,才自己溜一边玩去了。

阳台附近人少,光线也是借室内的灯光,安静得像是另一个世界。

有人撞在门上的声音打破了难得的宁静。

童梦回过头,看见一个高自己半个头的男人,穿着一身正装,半靠在门侧。看那动作以有几分醉态。隔着几步距离,童梦闻到他身上散发的酒味:“你走错地方了,卫生间不在这里。”

那人没有应声,继续往前走了两步。

童梦觉得自己被打扰了,不再有观赏夜景的兴致,打算离开。

她侧着身子从那个人身边过去,不料手腕被抓住了。童梦心生不悦,那人开口说:“美女一个人在这里多没意思,不如跟哥一起玩玩吧?”

“滚!”童梦一把甩开男人的手,本想一走了之,对这人视而不见就算了。男人却借着酒意越发缠人,一手摸上了童梦的后腰。

隔着薄薄的裙衫,童梦能感觉得到男人手掌炽热的温度。比恶心感更加泛滥汹涌的是心头怒气,她曲起手肘,斜上顶上男人的肩膀,大力把男人甩在门板上,接着勾起拳头对着男人的脸就捶了下去。

男人的后背撞在门栏上,发出嘭地一声脆响。他抬起眼睛望了望童梦,酒意在冲撞之下似乎淡了些,眼里有几分清明。

童梦却并没有就此罢手,她一脚踩在男人跨间:“你不是要玩吗啊!老娘我今天陪你玩到底!你再来乱摸啊!”

男人当场大声呼痛。

童梦根本没脚下留情。她从小跟着温忍冬学武术,打个把色狼自然不在话下。被踩到重要部位的男人毫无还手之力,童梦死死盯着男人刚才碰过自己的手,认真思索着要不要再踩几脚:“你到底是什么基因,能把红酒喝出满身的一股人渣味!”

“出什么事儿了?”童梦一腔愤怒笔酣墨饱,正发泄得酣畅淋漓,完全没注意到什么时候来了人。来人站在暗处,却好像周围的衣香鬓影也盖不住他的光芒。他脸色温润如玉,眉峰微微蹙着,审视着眼前的状况。

童梦心里一阵警惕:这俩人不会是一起的吧?

她一时也没说话,醉酒的男人疼痛难当,更是说不出来话。

也许弄出了一些动静,有三三两两的人上前来围观,来人见势,说道:“本来以为可以帮上忙的,再这样下去他下半辈子就完了,这位姑娘我看你就高抬贵脚吧!”

童梦对上这人的眼,古人形容的目若朗星似乎也不过如此。此时他莞尔一笑,让人如沐春风,童梦本也只想出口气,此时心里怒气顿时被这春风吹得烟消云散。她脚下松动,原本那句“你还不快滚”在来人温润目光之下似乎也显得粗俗,童梦给自行往肚子里吞。

目睹着醉酒的男人得了空,连滚带爬拉开跟童梦的距离。来人关切问:“你没事吧?”

这年头男人都长得这么好看还让我们怎么混啊!童梦只觉是被强烈的光鲜闪到了眼,一阵眩晕,她摇了摇头,傻笑了一下:“我没事。”

“那就好。”

背影都帅得让人心肝乱颤!童梦站在原地没动,大感后悔:忘了问他叫什么了。

童梦没花痴太久,有服务生过来,说施方找她。童梦跟着服务生走到隔间,施方正对着门坐着,隔间里面还有另外俩男人,其中一个就是刚才被自己揍的,另一个年纪稍大,跟被自己揍的人长得有点像。

刚才光线不好,她没看清自己那一拳的效果如何,此时见那人脸颊青紫一块,顿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施方瞪了她一眼,拍了拍身侧的沙发:“还笑,坐过来。”

她听三人聊天才知道原来被她了踩伤小腿的男人叫张信,正是这次就会主办者、也是即将跟施氏有合作的张毅的儿子。

童梦看这阵势,心想他们是来兴师问罪的?不过她也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打死施方,她也不会道歉的。如果施方敢让她向他们道歉,她就当场撕破脸皮,卷铺盖飞回去,以后再也不理施方!

不过她才跟施方干了一架,施方会维护自己而得罪合作伙伴么?

童梦心里没底,慢吞吞地坐到施方身边,没想到她一坐下来,张信有如惊弓之鸟,条件反射地双手捂住自己的裤裆。几人都看向他的裤裆,张信才有恍然明白过来自己反应过激,干笑着放开了手。

施方转过脸问童梦:“怎么回事儿?”

童梦言简意赅:“他喝多了,对我耍流氓。”

施方又问张信:“童梦没有冤枉你吧?”

他语气平平,声音醇厚华丽,一对眸子深沉如夜,有光华内敛,却是极为犀利。张信被他这么看着,说不上为什么竟然有几分紧张,不敢说谎,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施方对着张信抿唇一笑:“行啊,小伙子出息,耍流氓刷到咱闺女头上了。”

除了童梦,在场谁都看得出来施方这种皮笑肉不笑是真的动了怒。

童梦有点摸不着脑袋。虽然连日来跟施方住在一个屋檐下,但两人相处的时间有限,并没有如何了解他的脾气秉性,她这时候心里没底,一紧张,手就伸向果盘叉起水果就吃,旁人看她吃得旁若无人,实则食不知味。

张信埋首不语,只见张毅思忖了片刻,开口道:“施总……这事儿是我儿子不对,他有眼不识金镶玉!不过童小姐打也打过了,我儿子伤得……”

童梦:“怎么招啊,我打他还打错了?”

张毅赶紧在自己儿子后脑使劲拍了一下:“不不不,不是这意思,你个混账!快道歉!”

张信:“对不起。”

施方不慌不忙,问张毅:“张老板的意思是,需要我帮忙联系医院吗?”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张毅摆手,“您看,我儿子也得到教训了,童小姐大人大量,我跟我儿子在这里向您陪不是!您就不要再计较了,不过好歹我儿子被打成了这样……”

施方自然明白,这是在跟他谈条件呢!他不做声,眼神示意张毅继续说。

张毅果然说:“不如下个合同,您给我让利0.2个百分点?”

童梦小声嘀咕:“真不要脸,我都还没原谅他呢。”

施方制止了童梦,他在面前竖起一根手指,面带微笑、和颜悦色地跟张毅商量:“张老板,我看不如这样,我给你让利一个点,让梦再往你宝贝儿子的命根子踩上四脚,你觉得可还划算?”

张信把裤裆捂得更结实了。

童梦转过脸去看施方,他俊美非凡的脸上因为有了带了冷笑而格外生动——施叔叔,您这是腹黑吧,是吧是吧?!

以后谁再说施方娘,她就跟谁急!

张毅面色为难,抽了一张纸巾擦汗:“施总,您说笑了。”

“我是认真的。”施方竟然还能一本正经板著脸。童梦憋笑都快憋出内伤了。

气氛有点儿冷,施方脸上不带半分玩笑神色:“也幸亏梦会点功夫,才没被你儿子欺负,今天的事情我可以不计较,但我把话说明白,梦喊我一声干爹,我就拿她当亲女儿养,我虽然不才,但谁若欺负梦,我保证会让他全家都后悔。”

张毅、张信连连道了谢,施方头也不回,领着童梦扬长而去。

一走出房门,童梦转身熊抱住了施方:“施叔叔你真是太帅了!我以前觉得你娘娘腔是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给你惹麻烦了!”

娘娘腔是怎么回事?!施方皱了皱眉头,转念又想,难得童梦居然还会在乎是否给自己惹麻烦,总算是老怀大慰。

童梦勾着他脖子,对着脸侧就是吧唧一口,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还附带夸张的音效,施方就忍不住联想到那只巨大的玩偶熊。他忍不住笑着揉了一把童梦头顶的软发:“这算什么麻烦?不过是个暴发户。教训人渣这件事,你做得对!”

车开进院子,施方准备下车,才发现庭院里听着另外两辆颇为眼熟的车,他把童梦催下车:“有俩八卦叔叔来做客,他们俩都不是什么好人,你一会儿看谁不顺眼,尽管咬。”

童梦还在思考施方这话的真假,根本用不着施方介绍,其中一人已自己走来,并自觉地利用身高优势摸了摸童梦的头:“你就是童梦吧?我叫路谦。”

童梦见这人长得端方谦和,果然人如其名,并不反感,大大方方摆出了一副猫科动物特有的傲娇姿态让他顺了一下毛:“路叔叔。”

路谦问童梦:“饿了吧?先进去吃点甜点垫垫。”

童梦对此人的好感度立马上升了十个百分点。

施方是家里独子,施家家大业大,他又向来娇生惯养、心高气傲,等闲想要结识相当不易。他却唯独跟两人莫逆之交,被他诚心诚意喊做大哥的是路氏的现任总裁路谦,二哥就是邵君泽。

“小孩子就是容易被小恩小惠骗呐。”施方刚坐下,语气凉凉地,看着另一人朝童梦走近,也拍了拍童梦的脑袋:“我是你二叔叔邵君泽。”童梦动也不动,任由邵君泽拍了一下脑袋,被拍了过后还有点儿呆愣地看那人抽回手去。

施方心里一片哇凉——她怎么就不咬他们呢!

其实真实原因是,邵君泽此人气场太强,连向来肆意妄为的童梦一时也被镇住了。

邵君泽说的第一句话是对施方说的:“你竟然带着小朋友去猎艳?太过分了吧?”

施方抗议:“瞎说什么呢?”

路谦:“你脸上还有口红印子呢!”

施方找了面镜子照了照,脸颊果然有一个西柚色的口红印,他顺手抽了张纸巾,看了一眼刚在那边吃完水果,现在还能吃得下甜点的童梦,眼神恨恨:“那是童梦对我表达的喜爱之情!”

路谦和邵君泽一齐看向童梦,童梦十分无辜地眨眨眼。

“果然跟忍冬有几分像。”邵君泽也不介意童梦的反应,仍旧涵养很好地点了点头。

施方翘起二郎腿:“瞧二哥说的,亲生的,能不像吗?”

“小三,要不是我们找来,你打算把童梦藏多久?”路谦眼梢挑向专注于对付甜点的童梦,望着施方笑笑。

“我藏什么藏,我只是不想让他见到你们这些老流氓?教坏人家小姑娘,我巴不得她见不到你们!”

“哦?”邵君泽单手撑着腮,“比流氓我们只怕谁也比不过你,要不要我跟她讲讲你的故事?”

“得得,算我说错了话,二哥你别跟我计较。”

施方何曾在外面服过软?童梦察言观色,心里的出来一个结论:这个叫邵君泽的人千万不能招惹。

说起来也奇怪,虽然童梦有点忌惮邵君泽,跟路谦倒是相当亲近,连座位都挨着路谦远离施方。

趁着施方跟邵君泽在一边谈事情,童梦问路谦:“路叔叔,邵叔叔,你们都认识忍冬,知道我爸爸的事情吗?”

路谦反问:“施方没告诉你什么吗?”

“我问了好几遍,他每次都说他不知道。”童梦抓起了抱枕,死死拽住了边角,“我以前问妈妈,她也从来不说。后来我来了这里,我听说我妈跟我爸是在本市认识的,我以为来了总能发现些什么线索。如果他还在这里我想见见他;如果不在这里了,我想去他从前待过的地方看看。”

她垂下脸去,路谦看不清她的神情,只看到浓密的睫毛覆盖下来,上面氤氲有水汽。

施方在童梦看不见的地方朝路谦试了个颜色,路谦心领神会:“很抱歉,我们也只认识忍冬,至于你父亲的事情,我们也不知道什么。”

“这样啊。”童梦唇薄薄地颤了一下,好半天才轻轻问了一句。

“或许我可以帮打听看看,如果有消息我告诉你。”路谦如是说。

施方侧眼看过来,童梦正团在沙发里,拉耸着脑袋,他凑过来问:“你们在说什么?”

童梦佯装打了个呵欠,揉了揉眼:“没什么。”

施方去而复返,拿出了一个信封递给童梦。

童梦不明所以地接过:“这是什么?”

施方眨了眨眼:“礼物,你拆开就知道了。”

童梦撕开信封,一张漂亮的手写入学通知书映入眼帘,上面写着:童梦同学,恭喜你被S市美院录取,请于9月9日前到美院报道。

这是全国知名美院之一的S市美院的入学通知书。

美院不易入,童梦看到入学通知书,童梦在国外的时候申请过,因为没有参加国内的高考,不少学校拒绝了他。这时候居然能拿到八大美院之一的通知书,顿时觉得施方神通广大起来,喜悦溢于言表:“施叔叔,你怎么做到的?”

施方:“小意思,我也就是让人把你获奖的画作拿过去给人看了看,弄了个特招的名额。”

童梦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我的获奖作品的?”

邵君泽:“你妈告诉他的呗。”

的确是温忍冬告诉施方的。温忍冬不过随口一提,说给她找个学校待着,放养就行,免得她太无聊了闹得施方也鸡犬不宁。没想到施方却留了心,疏通关系,打探消息,在背后找人做的大量工作,到了童梦跟前,不过轻描淡写一句话。

施方:“头一个月是军训,我已经替你开好了请假条,这段时间你可以放松一下,熟悉一下本市的环境,到开课了再直接去上课。”

邵君泽:“别人开学都参加了军训,为什么要给童梦搞特殊?”

童梦敢怒不敢言,施方大喇喇地怼了回去:“我侄女怎么能被暴晒被教官吼……要吼也只能我吼。”

路谦忍俊不禁,邵君泽:“可把你给牛坏了,怎么不叉会儿腰呢?”

童梦:“谢谢施叔叔!”

她这么一本正经地道谢,施方反而不适应了:“别谢我,你入学别捣乱,我就求神拜佛了。”

童梦眼珠子转了转,又问:“施叔叔,你真的有很多女朋友吗?”

施方觉得太阳穴一阵抽疼:“别听他们胡说八道!”

童梦:“忍冬也这么跟我说的。”

施方:“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让忍冬给我等着!”

上一回施方对温忍冬说“让你女儿等着”的时候,温忍冬压根儿不看在眼里,只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这回童梦听他说这话,明目张胆地嗤之以鼻:“嘁,背后说人算什么本事,我怕她等得花儿也谢了!你只要当着忍冬的面儿不怂,我就敬你是条汉子!”

第一章
情深不知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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