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宿舍的门虚掩着,童梦戴着耳机坐在电脑前,暖阳从窗口投过来,仿佛给她周身打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看起来温暖又明亮。

陆白川敲了敲门,没听见人应声,他只好抱着一大包零食走进去,搁在童梦的桌上:“童梦?”

童梦转过头见是陆白川,有些诧异,瞪圆了眼摘下耳机,看了看确定陆白川是独自来的:“陆师兄?你到女生宿舍来做什么?串门走错了路?”

陆白川把那包零食推给童梦:“听旭日说你修灯管受伤了,过来看看你,怎么样,好些了吗?”

童梦瞥了一眼袋子,对无事献殷勤有着十二分的警惕:“就是蹭破点皮,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是买给我的?事先声明,即便你买零食贿赂我,我也不会帮你给女生跑腿递情书的哦?”

陆白川:“哪有什么喜欢的女生?我是专程过来看你的。”

“哦,谢啦。”童梦也不跟他客套,翻出巧克力球就剥开吃,还不忘招呼陆白川,“师兄你随便坐,想吃什么自己拿,别客气。”

陆白川不禁莞尔:“其实我来找你吧,还有点别的事儿。”

“师兄你先说?”

童梦睁着一对大眼睛看着施方,像小扇子一样的睫毛扑闪扑闪的,好像挠到人心底,陆白川忍不住想逗她:“学妹啊,我上回说过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为艺术献身的话你记得么?”

童梦一口巧克力还没吞下去,卡在了嗓子眼儿,顿时剧烈地咳嗽起来:“记……得。”

陆白川赶紧顺手拿起桌上的水杯递给她,还给她顺了顺背,直到她缓过劲儿来,他又凑近了些,问:“那学妹你感动不感动?”

对着他的这张脸,童梦硬生生把“感动个屁”缩减到了只剩下前两个字。

陆白川眼睛张大了点,带了点期许地望住童梦:“那你师兄我现在遇到困难了,师妹你应该不会不帮忙吧?”

以陆白川在学校的声名和人脉,别说找个人帮忙,就算是让人家去抢银行只怕也有人上钩。童梦虽然性格大条,但她长年累月地受温忍冬的耳濡目染,对这种送上门来的美男计,多少还是心存戒备:“师兄你先说说是什么事?”

陆白川将她的戒备看在眼里,忍不住笑道:“你放心,师兄我当然不会真让你献身的。事情是这样的,我有个朋友在筹备开画廊,向我要幅作品,我看过你的画,浓墨重彩,生动灵趣,就想来问问你,愿意不愿意一起合作完成这幅作品?”

童梦听他的称赞,毫不含糊:“师兄要不你先说说具体想法和要求,我看我能不能行?最重要的,我还想问问,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童梦问得毫不拐弯抹角,陆白川反而十分喜欢她这种直接的方式:“嗯……我初步的设想是这样的,他既然是新开画廊,咱们就画寓意前程似锦的风景画,尺寸在46乘33上下浮动,做成壁画。署名自然不提,报酬你根据市场行情开价,我绝不还价,怎么样?”

童梦:“死线呢?”

陆白川:“画廊预计十一月十八号开张,在那之前完成,时间应该够吧?”

童梦略一沉思:“就这么说定了!”

自从跟童梦约好了一起完成画作,陆白川联系童向暧的次数就多了起来。用何旭日的话说,陆白川就是打着画作之名,行撩妹之实。他偶尔会给童梦她发消息分享一些作画心得,间或发一些周围朋友的逸闻趣事,也会忽然出现在童梦她们画室,约她看画展,继而不着痕迹地请她吃饭,晚上再顺理成章地把她送回到宿舍楼下。

鉴于陆白川和童梦单独出现的频率之高,热衷八卦的少女们乐于捕捉他们在一起的场景,拍照发上校园论坛。众人拾柴,竟然还出现了不少与他们俩有关的八卦贴,诸如《818那个收割了男神的小学妹》《陆童CP的可能性》《防火防盗防师兄》之类,一时之间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话题。

童梦在学校习惯了独来独往,其他女生即使好奇,也难以找到契机,于是质询的重任就落在了何旭日肩头:“你跟陆师兄……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童梦啊了一声,回过头来盯着何旭日,掏了掏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谁和谁在一起了?啊?”

何旭日:“不是我说的!你自己上校园论坛看帖子啊!”

童梦在何旭日的指导下终于爬上了校园论坛,看到那一排排帖子吃了一惊:“哎哟我的天,竟然有这种事儿?我怎么不知道?我替我和师兄谢谢大家伙儿了啊!”

何旭日:“这个……论坛八卦这种事儿,我也没信全……”

童梦斜眼瞟着何旭日,一挑眉:“你还敢信?”

何旭日:“不不不,我是觉得,如果你和师兄在一起,也是喜闻乐见的结局嘛。你想,陆师兄这么一条人见人爱的男神,那么多如花美眷前仆后继都没有攻下他,你来咱们学校才几天啊,忽然他就对你献殷情了,我也打心眼里替你高兴啊?”

童梦把陆白川约自己画画的事情告诉了何旭日:“所以说,我们是纯洁的师兄妹关系!”

何旭日:“我不是怀疑师兄同你约画的诚意啊,但是吧,学校里油画功底好的人那么多,师兄为什么偏偏找到你呢?你就没想过师兄其实是折服于你的美貌和智慧?”

童梦对何旭日这种拍马屁的方式敬谢不敏:“就算我肤白貌美大长腿,师兄他也不是我的菜啊!”

何旭日用:“我靠!师兄这样的汉子都不入你的眼,到底怎么样才是你的白月光啊?”

“白月光啊……”

童梦还真就认真想了一会儿,没想到脑子里浮现的第一张脸竟然是施方的。童梦用力地甩了甩头,打碎了出现在脑子里的俊美容颜,再心虚地用眼角扫视了一圈地面,确定地上没有一地鸡皮疙瘩。

童梦刚认识陆白川的时候,其实是有过惊鸿一瞥的惊艳感的,可那种乍见之欢,就像是在万水千山中骤然看见奇观,在千万绿叶中看到玫瑰一样,见之忘俗,心旷神怡。后来跟陆白川接触得多,渐渐熟络起来,他的温柔和绅士都一览无余,对他的画技更是心生佩服,却从没有想过有关风月。

这时候被问起,情不自禁地将他跟另外一个人做比较,陆白川虽不至于相形见绌,但确实稍显稚嫩。

童梦:“替我在论坛发个帖子澄清一下,告诉大家学长还是大家的,然后就随他们大小便去吧!”

何旭日拍了拍胸脯:“没问题,包我身上了!”

跟陆白川相处固然愉快,但对于合作一事,两人都是对自己有要求的人,尤其是在童梦感受到陆白川画技比自己略高一筹,更是费尽心机地从立意找突破口。大好元气少女整天处于炸毛边缘,血槽摇摇欲坠,行将不保。

陆白川偏偏还在看到论坛帖子后过来对她表示亲切慰问:“师妹,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童梦早就将跟何旭日的那一场谈话抛之脑后,骤然背陆白川问到,不明所以,从画稿堆中抬起头来:“何出此言?”

陆白川:“哦,我是说,何旭日在论坛上替你回复的帖子,我看过了。”

童梦:“所以她到底替我回复了什么啊?”

她后知后觉地点开帖子,将主楼内容通读了一遍,大意是童梦说,陆白川从来也没有表示过什么,自己也不想自讨没趣,至今为止,师兄依然是大家的。

童梦又看了一遍,越读越像是在暗示陆白川告白,语气还带着少女怀春的哀怨。即便粗线条如童梦,顿时也闹了个脸红,赶紧解释道:“师兄你别介意啊,这个锅得让旭日背,我让她替我澄清一下事实,没想到她每一个脑细胞都是戏精。师兄你等等,我这就去杀了她自证清白!”

她说风就是雨,陆白川拉住了她的手腕:“那如果我现在表白,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

童梦连连摆手:“师兄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

她神情紧张,满脸通红,好像真的是又羞又囧,陆白川见状,,只好拍拍她头顶:“开玩笑的,别当真。”为了缓解尴尬,他还刻意岔开话题,“别人怎么说我倒是也不太在意,只是想过来提醒你,画的事情不用那么自虐,时间还很多。”

一提到画,童梦几近痴狂,一脸“唯有此画是我至爱,学长只是过眼云烟”的神态。

陆白川盯她足有三分钟,灵机一动,一把将她拽出了画室:“磨刀不误砍柴工!憋在画室不是个办法,走,带你去散散心,找找感觉。”

陆白川连拖带拽,把童梦拉去市中心的画展的路上,施方正是给童梦打电话,说有活动想邀请童梦一起参加,结果童梦忙中撒谎,一点也不带脸红心跳,说自己在赶作业就不陪大叔们玩了,施方还没接茬,童梦那边已经挂了电话。

施方盯着手机足有五秒钟,满脑子只有六个字:我被挂了电话!还是那种老佛爷命令小太监的口气!他咬咬牙,看着电话恶狠狠地说:“一点礼貌也不懂!胡乱挂长辈的电话!”

邵君泽用中指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镜框,波澜不惊地说:“长辈?别给自己加戏了兄弟,认清现实吧,在童梦面前你就一保姆的身价。”

施方:“哎,她说在她在学校赶作业啊!”

“她一个学生,赶赶作业,这有什么问题?”

“当然有问题!她在连课都懒得去上,现在居然在赶作业!”

邵君泽促狭地望着施方:“你这个家长倒是做得很投入嘛。”

施方:“二哥你能不能不埋汰我,说正经事儿呢!”

“不赶作业又怎么了?你像她那个年纪,也没正儿八经念过几天书啊?梦就算是谈个恋爱也没必要大惊小怪吧?”

“当然有!小小年纪,怎么能对家长撒谎!”

邵君泽毫不同情地望着施方:“谁让童梦上次说想养狗的时候,你说你家养一只宠物就够了?年轻人谁还没点脾气呢,你还好意思怪她?”

展会这天,陆白川和童梦起了个大早,去的时候人还不算多,工作人员正在外厅布置会场。陆白川从工作人员手里抽了两本介绍本次画展的印刷册子,顺手递了一本给童梦。

两人找了个地方坐了,童梦翻着手上那本册子,都是中国风的水粉画,古朴雅致,墨迹含香,光看册子都让人眼前一亮。

童梦在看册子,陆白川指着册子给她介绍着:“这次画展是全国巡展。诺,这几幅都是孙东阳早年的画,那时候他名声还不大,没什么媒体肯报道他,只是在朋友圈子里受到吹捧,很少被关注。现在他回来S市,算是有点衣锦还乡的味道,身价暴涨,但他似乎急着用钱,说是要把旧作都卖出去。”

童梦:“他既然身价这么高,为什么还会缺钱?”

陆白川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

童梦:“哦,我以为学长兼职解说员呢?”

陆白川以抚摸自家的暹罗猫的力道顺了一下童梦后脑勺的发丝,心说我也不是知心哥哥见人就给解说的啊。

童梦被他摸得不耐烦,伸手干脆利落地往后拍,结果呼痛的却并不是陆白川。

这年头怎么就有人喜欢在人头上乱摸呢!叔可忍婶也不能忍!童梦简直恼羞成怒,猛然扭转过身,那半分怒容却略略收敛起来,绽放出一个有几分狗腿的笑容:“施叔叔,你怎么来了?原来你说的活动是来看展会啊?”

“大人的事儿小孩少管。”施方一句话就把童梦顶了回去,又问,“你不是说在学校赶作业吗,怎么还有空来看展?”

陆白川坐着岿然不动,跟施方目光对视,算是跟他打招呼:“是我拖童梦出来的。”

施方那勾魂摄魄的眼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面上含着笑,眼底却冷了几分:“你谁?”

“我是陆白川,童梦的师兄。”

施方一听,也自报名姓:“我是梦的叔叔,施方。”

两人握手似是以较量手劲为目的,视线有若实质,在半空激荡出火花。童梦完全没摸清楚状况,不明白为什么这两人一见面就这么剑拔弩张,她见两人皮笑肉不笑,生怕他们俩的苹果肌要痉挛。

工作人员过来请施方前排就坐,施方拒绝,在童梦身边落了座,当陆白川不存在:既来则安,先看看什么状况吧!

她转过脸去问陆白川:“师兄,你跟我叔有什么旧仇?”

陆白川:“不认识。”

童梦又抬膝撞了撞施方,低声问:“施叔叔,你对我师兄似乎有什么不满?”

施方回过头,仪态万方地微笑:“哪儿的话,我都不认识他。”

开场之后,童梦踱着步子观展,断断续续跟陆白川臧否人物、询问工笔画的笔法、讨教一些画里隐含的本土文化韵味。他们有说有笑,这一幕施方看在眼里,不知道为什么,老觉得这俩小孩儿有点眉目传情、目送秋波、打情骂俏的意味。

施方心想,该不是又被邵君泽说中了,小屁孩儿谈恋爱了?

施方陪他们走了一会儿,见这俩小孩儿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自己也懒得自讨没趣,在童梦浑然不觉间被人喊走了。

其他观展的人都走到前面去了,唯独童梦停在一幅名为《向暖》的画前面,陆白川也跟着她停下来:“怎么了?”

“这幅画……”

画面的背景由色块充斥,满是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画中间女人半裸着背,回转头露出半边脸,面容恬静,肌肤的纹理清晰可见,动感十足。令童梦停下的倒不是这画如何令人赏心悦目,而是画中人的后背上有一只蝴蝶的图案——童梦曾无意中在温忍冬背上见到过同样的图腾,同样的位置,幽蓝的色调,蝴蝶振翅欲飞。

童梦觉得并不是简单的巧合,停住的脚步也就再走不动了。她揉了揉眼,再看过去,画中人跟温忍冬的气质倒真有几分相似。气度雍容而神色寂寞,宛如荆棘丛间绽放的玫瑰——如此举世无双的气度,童梦在自己记忆库里搜索了一遍,再也找不出来第二个人。

也许这画家跟温忍冬有什么交情,说不定还知道一些旧事,想到此处,童梦只觉得肾上腺素激素分泌,心跳加速。

她在画前面旁若无人地呆立了半天,不自觉地伸出手,指尖朝着蝴蝶的位置摸过去。

“这位小姐,请不要用手触摸我们的展品。”工作人员及时制止了童梦。

童梦缩回了手,说了一声抱歉。

陆白川把她举动尽收眼底:“你很喜欢这画?”

“这幅画……”童梦支吾了一会儿,“学长你认识孙东阳么?”

陆白川摇头:“不认识,”见童梦脸上隐隐透露出失望神色,陆白川想了想,又说,“他成名之后一直在外,我们没见过面,这画又是十年前的旧作了。我们不如先去问问工作人员看他最近在不在本地。”

童梦说了一声好,流星赶月一般走到工作人员面前,直入主题:“请问怎么样能联系上孙东阳?”

工作人员保持着礼貌性地微笑:“抱歉,这个我们不方便透露。”

童梦侧头:“那……如果我想买下这幅画呢?”

工作人员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童梦,又瞧瞧看了一眼她身边的陆白川,翻了一遍手中的册子,才回答他:“不好意思,《向暖》已经被人买走了,这次展览完后画就会直接被送到买主手中。”

“买主是什么人?”

“抱歉,这个我们也不方便透露。”

童梦:“那你们能透露什么?”

陆白川拍了拍童梦的肩头:“没关系,你别着急,S市也就这么大,打听个有名有姓的画家倒也不会太难。”

“你有办法?”

“兴许有熟人认识他,我先帮你问问。”

洗手间里,陆白川正搓着洗手液,感觉到有来历不明的光线朝自己射来。

他抬眼,镜面映出一张精致如画的脸,是施方的视线正经由镜面的折射逼视过来。

施方脸色不显山露水,声调冷淡:“你接近童梦,想做什么?”

陆白川把手放在水里冲洗着,神色有几分慵懒跟不耐烦:“做什么?你看见的啊,带师妹来逛逛画展,你有什么意见?”

施方从鼻腔里哼了一声,语气冷了下来:“这次就算了,我不管你是什么目的,以后都离她远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陆白川对施方的敌意有些莫名奇妙:“凭什么?你该不会吃醋了吧大叔?”

施方有点佩服现在年轻人的脑洞:“想什么呢,凭我是他叔,而你是陆禹琦的儿子。”

陆白川温润的眼神顿时凌厉起来,警觉地盯着这个漂亮得过分的男人:“你怎么知道我父亲是谁?你调查我?”

施方:“我岂止是调查你?童梦身边每一个熟人我都调查过。你不要以为从童梦身上能套到什么消息,当年的事情,忍冬什么也没告诉过她。”

陆白川惊诧地盯着施方:“忍冬?你是说温姨?童梦的母亲是温姨?”

施方盯着他的神色倒不似作伪,目光刀子似地落在陆白川脸上:“对,所以我没办法相信,你接近童梦的目的,跟你父亲没关系。”

面对着施方的强大气场,陆白川不卑不亢:“不管你信不信,也是在此时此刻才知道她是温姨的女儿。我喜欢童梦,想追她,管得着吗你?”

施方看陆白川的神情坦荡,眼神里多了两份欣赏,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轻人,我只能祝你好运了。”

门外,对两人发生的对话毫不知情的童梦拎着两个人的包,见陆白川出来,大大咧咧地甩给他。

陆白川接过包,作势在童梦脑袋上拍了一下,两人一派亲昵模样。

施方深深看了两人一眼,挑了挑眉角。

陆白川:“我朋友刚才告诉我联系上了孙东阳,他正准备登机,现在去机场还能见他一面,去不去?”

童梦:“去!”

施方走到两人跟前,问童梦:“一会儿回家吗?”

童梦:“我还有点事,晚点自己回去,施叔叔你先忙去吧。”

施方视线在陆白川身上转了两圈,才收了回去,矜贵又傲娇地朝童梦点点头:“不要太晚。”

童梦跟陆白川下了出租,一路狂奔进候机厅。

孙东阳正和一个中年男人坐在圆桌边喝咖啡,陆白川老远自己熟人,给童梦指了指路,童梦来了个冲刺式奔跑,机场人多,童梦又跟脚下踩了风火轮似的,陆白川差点没跟上她。

根本不需要陆白川介绍,童梦直接把手伸到孙东阳面前:“您好,我叫童梦。”

孙东阳也伸出手跟她握了握:“刚才她们说有个小姑娘想见我,是你啊?”

陆白川提醒道:“童梦,孙老师还有一刻钟就要登机了。”

童梦因为一路跑来的缘故,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红霞,还喘着粗气:“是我。也许您会觉得我这样有些冒昧,不过这件事情对我来说很重要,”

她坐下来平缓了一下呼吸,“我是看到您的那幅《向暖》就想来见见您的。”

孙东阳审慎地扫了童梦一眼,眼神示意她说下去。童梦说:“我想问您,那幅画中的女人……是有原型的吗?”

孙东阳喝了一口咖啡,沉吟了片刻,才看着童梦点了点头:“有。”

童梦紧接着问:“那……你们是什么关系?”

孙东阳把童梦的热切眼光尽收眼底:“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见过一面。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作为一个艺术家,见了那样的女人,就只想用艺术形式表现出来,就有了这幅画。”

“真的只是见过一面,你们不是朋友?”

“真的。”

童梦眼都不眨,等着他把这句话说完,一字一顿地下结论:“你、骗、人。”

孙东阳眼里有几分疑惑,投给童梦一个询问的眼神。

童梦说:“我妈妈背上的图腾,不会那么容易被人看见。”

陆白川惊讶地瞅着童梦。

“是你母亲?眼神确实有几分相似。”孙东阳释然一笑,“但这也不能说明我画中的人就是你母亲,这么漂亮的图腾,遮遮掩掩岂不是可惜了?那人我是在一次聚会上遇见过她,她穿着露背的晚礼服出席。如你所见的,那幅画面目也许跟我记忆中相去甚远,只气质神韵还留存着当初的印象。”

他这么一说,童梦无可辩驳,她看到那幅画的时候觉得心里燃起了火星子,现在只觉得被一盆冰水当头泼下,一颗心浮浮沉沉,凉飕飕的,失望神色尽显。童梦好半天才理出了一些头绪,又问:“那这幅画,为什么要取名叫《梦》呢?”

“整幅画的色调太冷,我画完这幅画,脑子里突然就冒出来这么个名字了。”

“那……请问这幅画被谁买了你知道吗?”

“我这里还没看到消息,”孙东阳似乎才想起来这么号人,“你需要的话,我帮你问问我的经纪公司。”

童梦:“那就谢谢你了。”

孙东阳看了看腕表,也站起身:“时间差不多了,我该登机了。小姑娘,我跟你母亲也只有一面之缘,她似乎是觉得自己的人生总是颠沛流离、缺少阳光,所以说要给女儿名取名叫梦。”

童梦心念兜兜转转,脑海里像是一道闪电,此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买下这幅画的人,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童梦刚回到家里,看见施方在盘着腿在沙发上用电脑处理工作,有些诧异:“施叔叔怎么不去书房?”

施方:“等你回家。”

童梦心虚地看了看时间,再悄悄观察施方的脸色,时间也不算太晚,施方不至于管那么多吧:“等我?”

施方顺手合上笔记本,站起身来:“时间不早了,回去睡觉吧。”

童梦:“所以施叔叔你晚上在楼下办公就是为了等我回来?”

施方倒是承认得落落大方:“没办法,谁叫我养了只小白眼狼呢。”

童梦:“……”

第二天一早,童梦下楼吃早饭的时候并没有看见施方,结果用完了饭,施方不知道从哪里出现,对她说:“我有东西要送给你,走,去你房间看看。”

童梦不明所以,跟在施方身后上楼。

施方打开房间的灯,童梦看见正对着门的墙壁上,挂着的赫然正是白天她在展会看到的孙东阳的那幅《向暖》,浓艳的水粉在灯光下泛出迷醉且透亮的光芒。

童梦:“这……送我的?”

施方:“看你在这画跟前转了几圈了,就买下来送你了,喜欢吗?”

童梦沉默了片刻。

施方转过头去看她,发现她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多大的惊喜和愉悦,取而代之的是微微皱起的眉头。施方:“怎么了?”

童梦:“这幅画上的人……是忍冬吗?”

施方:“是吧。”

童梦:“不管怎么说,谢谢施叔叔。我在场馆看到这幅画,一眼就认出来是忍冬,我就想去找孙东阳,问问他是不是人是我忍冬,知道些什么。我下午见到了他,可是他什么都不知道,于是我就想起会场的人说这幅画被人买走了,我想,买画的人,说不定知道什么呢,所以就盼望着打听到别的消息,没想到画师被你买走了。”

施方:“那我跟你说一些,我知道的事情吧。”

每段感情,总有不得已的时候。施方一共也只见过童梦的父亲两次,第一是温忍冬刚认识那个人不久,那时候谁也料不到月老会给他们俩牵条红线;另一次是在医院,温忍冬产下梦,男人亲吻了脱力的妻子和刚出生的梦,匆匆离去。纵是施方这般凉薄不羁,回想起来也不免抱怨岁月对人的苛待。

于是乎,施方只捡了事情的要点说给童梦听。

他说温忍冬年轻的时候那就是一条被称为温姐的汉子,肉搏凶悍无匹,枪法百步穿杨,她我行我素、特立独行,得罪的人也不少。为了隐藏身份,温忍冬才出国去,十几年都不曾回来过,似乎跟那人也没什么联系。

这个故事并不长,连剧情都没有起承转合,对童梦来说却太残忍,以至于听施方说完,童梦陷入了沉思。她半个身子都偎进沙发里,捂着一杯渐渐失去温度的红茶。施方自己说了半天也不见她搭话,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的脑袋瓜。童梦挪了挪身子,避开施方的弹指神通,露出深思的神色:“所谓相濡以沫,不若相忘江湖,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呢?忍冬之所以固执地这么做,是以为这样对所有人都好吗?”

尽管童梦刻意隐藏自己心里的不安和忧虑,施方却一眼就将她的心思看了个通透,此时施方敛起了眸内的深邃光芒,调笑道:“就你这个小脑袋瓜子还操白粉价的心呢,脑细胞够不够用?”

童梦却不理他的打趣:“所以爸爸……他现在在哪里?”

“忍冬想要把他的线索藏起来,只怕FBI、军情六处都找不到,更何况你我?”

童梦不信:“你这么大能耐,找个人有什么难?你是不愿意帮我找对吧?”

童梦话语里对他崇敬之情呼之欲出,施方有些受用:“当年全城的黑白两道都在找他们都没人找得到,更何况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点线索都没有。”

童梦呶嘴:“这么说,我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见我爸爸了?”

施方轻轻一带,把她的脑袋揉进怀里:“话也不是这么说的。上天既然让你们父女一场,想必不会如此缘浅,不用太过心急!”

童梦显然觉得这话纯属安慰,她缠温忍冬那么多年,温忍冬从来也没松过口,她还真不信换了施方的话结局会有变化。

童梦:“我妈这些年,东躲西藏,居无定所……她到底是做什么营生,才这么怕人寻仇?”

施方:“你要相信,忍冬不是坏人。她之所以这么做,是有她不得已这么做的理由的。”

童梦:“对,没错,她有苦衷!可是她哪怕有一刻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作为她的女儿,从小连自己父亲都没见过,连母亲的所有一切都不知道,换成你,你会怎么想?”

施方迟疑了片刻,心虚地抚了抚她的发顶:“我理解你。”

童梦一把甩开施方:“不,你不会理解的,如果不是她,你根本都不会收留我,你不就是想以我为跳板跟她保持联系吗?!可是她这样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从来不会考虑别人的感情!”

童梦这番话说得语无伦次,却把一腔怨发泄得酣畅淋漓。

话音未落,脸颊一阵抽疼。

却是施方听到最后一句,脸色蓦然一沉,眼底浮现出冰冷怒意,抽了童梦一个耳光:“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忍冬?”

这一个耳光着实把童梦打懵了,她错愕地望了一眼施方,接着狠狠与他对视,捂着生疼的半边脸,大颗大颗的眼泪直往下落:“我知道你一向是向着她的!因为你向着她,所以是我的错!”

施方这一巴掌分明是打在梦的脸上,却不知道为什么,在触碰到她倔犟眼神的时候,只觉得心里软得发疼。

童梦话一说完,直接往门外跑。

等童梦已经出了门,施方才反应过来,喊着童梦的名字追了出去。

童梦根本不理他,头也不回地跑到路边,拦下一辆车猫着腰钻了进去。

施方已经追了上来,手按在车门框上,童梦狠戾地关上车门,差点把施方的手指给夹断。童梦在司机的惊诧目光中擦了一把眼泪,对司机说:“师傅往前开。”

司机显然没明白这是什么状况:“小姑娘,你……”

施方在外面狠狠敲着车窗。童梦从钱包数出几张大钞,丢给司机:“快开!我不会少你车钱!”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司机朝窗外扫了一眼,情势有些蹊跷,估摸着是两人吵架了,不过现在也不是理论的时候,他点了点头踩了油门。

施方站在原地反思:真实失败啊,明明是想安慰她啊,怎么反而还把她给惹火了?

第三章
情深不知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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