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陆向南却表面正悠闲的在车厢一头车门儿处，朝着窗外伸着胳膊，转动着脖子。忽然间，有香烟的味道冲进他的鼻子里。

“阿嚏。”陆向南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不知道是对香烟的味道过敏，还是在这里有些凉。毕竟这里也算是车厢连接处，他感觉到抽烟的人就站在车厢连接处另一节的车门口儿。

单纯的人在哪里他未必知道，但烟的味道是可以传播的。刚才在这里的时候，这里的空气还是可以接受的。但这一会儿，车厢连接处，已经被香烟的味道占据了。

过敏性鼻炎，已经折磨他好几年了。对一切异味的敏感，着实是令人烦恼。突然间的寒凉，加上香烟的味道，令陆向南有些不愉悦。

“讨厌，大半夜的还抽烟，找死。”陆向南没有看见吸烟的人，内心却嘀咕了一句。

浑身的疲惫和疼痛令他难以入眠。这两年这种情况越来越严重，他总是睡得很晚，但却睡不着。如果在家里的时候，他会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偶尔也会拿起一本书，看几眼，等真正迷糊了之后，能睡多久就睡多久。

这是城市里大多数人的生活状态，他没想到自己也中招了。妻子施思(小名思思)，这两年睡眠也不好。只要他一翻身，妻子思思就会悠悠醒来。两个人再入眠就有些困难了。

有时候两个人说着话，越说越精神。两个人神经衰弱的已经不用贴标签儿了。

往往这样的情况下，思思会比他先入眠。她的小呼噜声都带着节奏感。每当这时候，陆向南就只好瞪大眼睛望着棚顶的方向，默默地想事情。他不能动，稍有一点儿动静，思思就会从梦中醒来。

情况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两个人的相互影响已经影响了正常的生活。这些也许是中国大多数家庭的一些情况吧！

没有做过调查，也没有刻意的改变。一套两居室，在这座一线的城市里，不大不小。但似乎两个人都需要自己独立的空间休息了。

思思什么也不说，但在她的眼睛里看出了生活的无奈。她真的需要充足的睡眠去弥补白天工作的疲惫。其实陆向南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两个人都不敢在夜晚看手机和电脑。白天对着电脑工作一天。那种电脑辐射带来的疲惫，就是软刀子杀人不见血。

陆向南使劲儿地敲打着自己的肩颈穴位置。酸痛，麻胀，已经成了一种记忆习惯，他有时候还很享受这种酸胀。痛并快乐着，也许这是身体的记忆。

“大半夜的身体就是应该睡觉。”内心有一个声音告诉陆向南。

“马上就睡！”陆向南的眼睛在说话。但眼睛却又不自觉地向夜色中扫去。除了自己灰色的身影在玻璃窗上晃悠着个头，看不见外面的景致。“夜已经深了”，内心有个声音也说了话。

有脚步声从车厢内传了过来。卫生间的门被打开又被重重的关上了。世界仿佛又立刻安静了起来。

铁轨与车轮摩擦的声音，一波一波传过来。似乎总是时时能感受到铁轨连接处的轻微震颤。陆向南的心有些麻木了。

香烟的味道，每隔几秒就从另一侧通道涌过来一股。他又接连打了几个喷嚏，他有些为难了。想回车厢，害怕自己的喷嚏影响到其他旅客的休息。但如果一直在这里，这个喷嚏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止住了。

陆向南大脑越来越清醒，家乡也越来越远了。列车呼啸着在山洞中穿越，沉闷的轰隆轰隆声音，记载着山洞的长度。突然间带着如释重负的感觉，列车驶出山洞，窗外有炽烈的灯光在那么一瞬间晃过了陆向南的眼睛。陆向南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身体随着火车的节奏晃动着。双手抱肩，偶尔低首的喷嚏声，把夜的寂静打破了。

从卫生间探出的脑袋，从容地看了他一眼。带着朦胧的睡眼，转身又向车厢里走去。看不出她脸上的同情亦或不满。20几岁的姑娘，也许正是多梦的年龄。多望一眼这个颓败的男人，也许都怕影响到自己的美梦。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成了这样了呢？陆向南用手捏住了鼻子的两端轻轻按摩着，脑袋里却又回到了过去的点点滴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辉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但每个人会不会都有自己的未来呢？也许，一切到了应该改变的时候了。

“阿嚏。”仿佛这一声喷嚏，给了他新的答案。

陆向南回到车厢里，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包草药。直接撕开口子，倒进了手里的保温杯里，杯里还剩下了半杯水，感觉水温还有些高。

他用手背试了试水温，索性也不着急喝，他坐在边座上。又有一种要打喷嚏的欲望，他强忍着几步走到了刚才站立的车门窗处。无法忍耐的一声“阿嚏。”打破了自己内心的沉寂。

他悄悄回手关上车门，杯子里的水因为身体的颤动，往外溢出了一些。手上有了一些杯子里中药撒出来的沫子痕迹。他面无表情的用力甩了甩手。

车厢连接处的香烟味道还没有散去。他用纸巾使劲儿的擦了擦鼻子，又将纸巾拽回手心儿里，眼睛在寻找着垃圾桶。左手下意识地晃动着手中的水杯。眼睛慢慢眯起来，过了几秒之后，才借着车厢门口的灯光看了一眼水杯。药面已经融入到水里，仿佛心也被融化了似的。陆向南长出了一口气，心仿佛也静了下来。

车身晃动越来越厉害，仿佛要进某个车站似的。窗外的灯光越来越多，越来越亮。列车员从他身边经过，看了他一眼又走到另一侧的车门静静地站立，等待着列车到站开车门儿。

一个背着双肩包的小伙子睡眼朦胧从车厢里走了出来。也看了一眼陆向南，随后站在了列车员的身后没有说话。

列车渐渐减速，明晃晃的灯光，把站台照的逞亮。“葫芦岛”指示标牌上的几个大字闯入了陆向南的眼睛里。

车停稳了。车门被打开了，一股凉气迎面扑来。陆向南又打了个阿嚏，他看了一眼车外，一侧身向车厢内走去。

他边走边将杯子里的药水一饮而下，又将手里的纸扔进了垃圾袋。正是半夜的时候，竟然没有人上车，少见。也许此刻正是铁路运输的淡季，难得车厢的清静。

人，躺在卧铺上。心，却还在车窗外。静，却还有心里的喧嚣。莫名的烦，也许正是这时候的写照。

这次从北方回来，带着莫名的悲痛。男人的痛都在心里装着，表面却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三天时间，他与爷爷已经阴阳两相隔了。想到这里，他突然间觉得人生的短暂。仿佛昨天还在拉着爷爷的手在玩耍，而今天就再也寻不见。有泪从他的眼角滑落，无声又无息。在寂静的夜里，泪水也许是最好的释放。

前天在火葬场的时候，他就忍住了泪，但内心的那种沉重，却怎么也去不掉。

父亲仿佛一夜之间就苍老了许多。但还是不住地催促他早点儿回去工作。父爱总是无言的，他用他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情感，但陆向南看到了父亲在无人的时候也在悄悄流泪。

母亲和大嫂江艳忙着一家人的饭菜。这次爷爷病逝，思思和儿子陆思北没有赶回来。思北还有一年就要高考了，正是孩子比较累的阶段。孩子的累疼在父母的心头。但谁也代替不了谁，这就是生活原本的规律和味道。

当列车再次启动的时候，陆向南还是清醒的。渐渐疲惫涌上了他的心头。梦，开始了迂回。

“向南，知道你的名字怎么起的吗？”爷爷陆占城笑呵呵的问。

“不知道。”还没有上学的小不点陆向南干脆地回答道。

“你爸爸希望你能够走出这个小村子，到开放的南方世界里闯荡闯荡。你可要好好学习哦！不好好学习，名字就会变成‘狗剩’了。”爷爷陆占城脑袋一转，竟然冒出了‘狗剩’两个字。

“我是小狗狗喽！”陆向南嘟起了可爱的小嘴儿喊了一句。

“帅虎过来，我是小狗狗喽。”陆向南自己倒觉得这个称呼不错。帅虎晃动着大尾巴，从爷爷的身后站起来，把脑袋伸到了陆向南的手中，接受着他的爱抚。

“这个孩子，还真把自己当成狗了。向南，你听懂爷爷说的话了吗？”陆占城又补了一句。

“听懂了，不好好学习就变成小狗狗。”陆向南清脆的童音，可爱而若有所思的样子逗笑了陆占城。

“乖孙子，有出息。爷爷教你查数，不会数数入学都通不过。”陆占城嘟囔了一句说。

“我会数数，哥哥教过我。12345678910……。”陆向南亲了一口帅虎的头，来缓解自己的心虚。

那一年，陆向南5岁，大哥陆向东8岁，妹妹陆向菲2岁。而爷爷最喜欢二孙子陆向南，只因陆向南一直由爷爷奶奶带着成长。

那是一段彩虹般的记忆，在生命的长河里是美而短暂的。

车厢内走动的脚步声音，把陆向南从梦的世界里拉回来。列车员已经到了换乘交班的时间，说话声和一队人马经过的嘈杂声，是对清晨的宣告。

陆向南就这样被弄醒了。他的心醒了，身体也热了。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天已经亮了。车厢里开始飘荡着方便面的味道。

鼻子已经被那一袋霸道的药面止住了喷嚏和流水。陆向南吸了吸鼻子，内心顿时舒缓了许多。这一夜，陆向南还是没有睡多久，身体的沉重和酸痛告诉了他这个答案。

好在列车抵达的时间是白天。直接到公司报到，也就成了不二的选择。陆向南给父亲打了个电话报平安后，又给妻子施思打了个电话，告诉她他已经回到了天津，直接去上班了。

夫妻二人没有多沟通，知道了情况就好。思思正在开车，心思都用在拥挤的早高峰上。不敢分神，倒也是个好习惯。

思思讨厌开车，在这一点上陆向南是理解的。女人天生对车辆不是特别敏感，何况她平时忙，老是接打电话，容易分神。平时都是他开车送儿子上学，偶尔也去送思思，但时间上的差异，思思一般情况下，自己坐上公交车就跑了。

儿子的学校在一个小区的侧面，坐公交车还要倒一次车，要多不方便有多不方便。上学、放学的接送成了横亘在夫妻之间的一道难题。好在陆向南是公司的领导，工作的时间自由性稍大一些。公司也是给员工接送孩子的时间，人性化管理，有时候就在点滴的小事上有体现。

“陆总好，您回来啦？”助理叶雨从位置上站了起来问。

“嗯。”陆向南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脸上露出来的疲惫却显而易见。

叶雨看到了陆向南的状态，没敢多问去了茶水间，犹豫了一下还是倒了一杯咖啡出来准备给他送过去。

“陆总，您的咖啡。”叶雨放下咖啡准备离开，还有一大堆文件等待陆向南签字呢，她准备拿过来，却看到了陆向南颓败的样子。

“陆总，是不是还没吃早点，我去给您准备面包？”她试探着问了一句。

“哦，好吧！谢谢！这两天公司有什么事儿吗？”

陆向南从办公桌的后面坐直了身子，双手搅在一起，他确实有些饿了。从昨晚开始，他就没胃口吃饭，感觉不到饿，人也有些失魂落魄。

“一切正常。海达公司的张总约了您两次了，说您回来之后让我通知他，但没有讲什么事情。”叶雨简短的汇报。

“哦！约在中午吧！看他有没有时间让他过来一起吃午饭！晚上我没有时间。集团那边有什么事情吗？”陆向南对手头的事情进行着安排。

“下周就要召开集团会议了，您参加之前我再把相关数据给您，明天销售数据才能汇总完毕！明天是周四了，这周能休息吧陆总？”叶雨关注的问。

“哦！可以休息。你有什么安排？”陆向南有些好奇。

“周五老妈要来，我去接，周末准备陪他们玩儿两天。”叶雨幸福的笑着说。

“哦，那好啊！你要是忙就把手头的工作交给销售部小王，让他替一替你。”陆向南太理解这些家在外地，工作在他乡的人了！怎么也少了些那种安稳从容的状态。

本来，陆向南是应该留在集团公司总部工作的。就是因为户口问题无法解决，儿子不能在北京上中学。他们的家只好选择安在天津，这边买房落户政策，正适合他们这一类人。

即使是蓝印户口，还有多少人无法承受买房压力，在高房价面前，工薪阶层的力量显得那么单薄。但至少孩子入学问题算是解决了。天津这座城市，具有包容性。

给老婆孩子一个稳定的家，这是男人应该具备的责任和义务。进行了两年的双城生活之后，陆向南开拓了天津市场。家，也算是安稳了下来。

但集团公司高层会议，是他必须参加的。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容易’两个字可言。每天一睁开眼睛就要面对林林总总的费用。父母已老，儿子正在艰难的独木桥上拼博阶段。而他和妻子思思在这座与国际接轨的大都市里面，过着家乡人羡慕的白领生活。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完美，但是其中的苦与涩，不身在其中怎能体会呢？当自己的家乡老同学们悠闲地品着茶，打着小牌，喝着小酒儿的时候。而他陆向南正在为订单的事情发愁，哪一场酒会，不都是带着使命去的呢！

叶雨很快送来了面包，同时又抱着一堆文件进来。她把面包递给了陆向南，又歉意的把文件放下了。

“陆总，您不在这几天的文件。我按轻重缓急需要签字的顺序整理了！”她说完就退了出去。

陆向南一边啃着面包，一边把头埋在文件里，才几天的功夫，手头的工作量就明显增加了不少。需要补批复的文件一本接着一本，一忙就是一上午时间过去了。

叶雨再进来的时候，看到一本一本已经批复堆在一边的文件笑了。

“陆总的速度就是快，我去归档！海达张总说直接去酒店，一会儿他会给您打电话。”小叶汇报完毕，笑盈盈地转身离开了。

“张可祥？这小子！”陆向南的内心并不喜欢这个人，眼前那个又矮又胖，满嘴跑火车和女人的老男人形象出现了。但无奈他是集团的大客户，总不能得罪才好。这就是工作，也算是给自己的安慰吧！

电话铃声响起来了。这个时间段，不用看也知道是张可祥。但陆向南拿起电话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判断错了，来电是妻子思思。

“喂，思思，怎么了？”陆向南轻声的问了一句。

“你没啥事儿，到公司了吧！家里那边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吗？”思思谨慎的问了一句。

“我都工作一上午了，能有啥事儿，家里估计也就爸伤心的厉害，估计会空落落一阶段。”陆向南想到了临离开的时候老爸落寂的表情。

“哦，我和孩子没回去，爸不会生气吧？”思思还是有些担心。

“遗憾肯定会遗憾一些。但是思北要上学，这个时间也耽误不起啊，孩子要是真回去他会更着急了。”

“爸的性格你还不知道？”陆向南补充了一句说道。

“嗯，知道。那你这次去我妈家，看我妈的情况怎么样？”思思又问了一句。

“老太太精神焕发，昨天中午我吃了一顿饭就走了，着急赶火车。大哥也在了，我们一起喝了点儿酒。”

陆向南这才想起来，昨天晚上虽然和思思两个人通过电话，但并没有讲各自的情况，他就被客户的电话打断了，挂了电话之后也没有心思再打电话给思思了。大哥施响偷偷的向他借了2万元钱，他考虑着告不告诉思思。

“那就好，我还老惦记着。晚上回家吗？那就回家之后再说。”思思准备挂断电话。

“家里这几天没事儿吧？”陆向南追问了一句。

“还好吧！就是儿子的成绩不太稳定。老师打电话沟通了，思北好像把一部分心思用在女孩子身上了！”思思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平稳，仿佛在说别人家孩子似的。

“这阶段还玩游戏吗？”陆向南感觉到有一股怒火冲顶而起。

“那倒没发现，他的时间多紧呢！”思思的语气还是那么平稳。

“好，回去我和他谈。”陆向南真怕这一会儿忍不住爆粗口吓到思思，他挂断了电话。思思在电话的那边，也若有所思的样子。儿子，是他俩现在最操心的事儿。

妻子思思，比陆向南小两岁，两个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但最终两人能走到一起，的确也是经历了千难万险。思思有着中国传统女人的所有美德。她善良、勤奋、又能勤俭持家，也很孝敬双方父母。最关键的是，她在公司也能挑大梁。两个人收入的丰厚，对整个家庭甚至整个家族的维持都是最重要的。

陆向南刚闭上眼睛把头靠在椅子背上，电话又响了。他捞起桌子上的电话，眼睛都没有睁，直接按了接听键。

“陆总啊，听说你出差回来了。今天中午我安排在天天渔港一起吃饭，顺便带个朋友给你介绍一下。哈哈哈，我马上就到了。用不用顺路去接你？”张可祥一贯自来熟的声音传了过来。

“哦！呵呵呵，你们先过去，你们先过去，我和公司的同事一起去，不用接我，马上就到。”陆向南回复，其实他的脸上是尴尬的笑。

“就不要带你的同事啦，老朋友之间的聚会了，有他们在也不方便了。”张可祥这么说肯定是有目的性的，这一点陆向南比任何人都清楚。

“张总是我们的老客户了，请你和朋友吃顿饭也是应该的。”陆向南故意调转了一下话题。

“哈哈哈，谁请谁还不一样？你出差刚回来，我给你接风洗尘，一会儿见吧！”张可祥挂断了电话。

“活的不像个爷们儿。”张可祥嘴又嘟囔了一句。

“你是说那个小白脸吗？”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从这个肥胖的男人身边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