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

初冬,大地白雪皑皑,混沌树影里,一片银装素裹。

天冷了,大街小巷的店铺也关门得早,灯火瞬间熄灭,了无痕迹。

唯有家中点了暖黄色的灯,很温馨,今天是艾黎的十三岁生日。

爸爸给她买了大蛋糕,承诺陪她一整天。

艾黎已经有半个月没看见赵泽阳了,她知道,她最敬爱的父亲在陪伴他的家人,偶尔才能抽空来看望她这个被遗忘在角落里的孩子。

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不嫉妒,一点都不嫉妒。

在几年前的冬天,她便知道,能得到赵泽阳最好,不得到也罢了。

那个时候,她妈妈还没死于乳腺癌。母亲牵着她稚嫩的手,将她交到赵泽阳的手中,一边笑,一边泪流满面,说:“泽阳,照顾好她。当初没和你说意外怀孕的事情,分手后还私自生下她,是我不对。如今你有家庭,还来破坏你的生活。我做尽了恶事,可孩子是无辜的,你不需要把她当做亲生女儿那样宠爱,给她住的地方,给几口吃的,拉扯大了便好。”

母亲丢下艾黎,走了。赵泽阳也没像个正常父亲一样牵起她的手,而是冷漠地丢下她,一走了之。

艾黎待在原地,怀抱膝盖冻了很久,也没能等到父母其中一个回头。

到了半夜,她险些冷晕过去,这才被兜兜转转又回到原地的赵泽阳公主抱抱起来。

“怎么这么烫?”男人手足无措,将她送往医院。

艾黎吃了药,睡了一宿。醒来时,她望着赵泽阳,心知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艾黎不是涉世未深的孩子,母亲乳腺癌晚期,撑不了三个月了。她知道,这个世上,和她血脉相连的人只剩下父亲了。

赵泽阳承担起了作为父亲的责任,照顾她吃穿用度,无微不至。

艾黎很珍惜赵泽阳给的父爱,即使知道这份爱见不得光,在不被暴露的情况下,才能从中获得温暖。她得特别乖,才能得到更多的爱。

艾黎习以为常,也甘之如饴。

此时,赵泽阳掀开蛋糕的盒子,露出里面摆着鲜红草莓的奶油蛋糕,笑道:“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口味,就随便买了。”

艾黎的笑容很灿烂,小姑娘的笑暖洋洋,任谁看了都欢喜。她说:“我很喜欢,叔叔送的蛋糕,我都喜欢。”

“喜欢就好,吹蜡烛,许愿咯。”

艾黎急忙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

“许了什么愿望?”赵泽阳问。

愿望内容是不能说的,但艾黎还是想趁机任性一回,以生日为幌子。

她小声喃喃:“我想,喊一声爸爸。”

赵泽阳一愣,颇为难,一声不吭。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起了。

号码那里保存了联系人的照片,可以看到来电人的相貌。可能是公司规定,所以工作用的手机,清一色都是同事的证件照。来电人是个叫陈奕的男人,五官周正,眉目冷肃,不苟言笑。

艾黎看了很久,见电话铃声熄灭,刚想开口。哪知,手机又接连不断响起来。

赵泽阳皱眉,接起电话:“陈奕?怎么了?啊?好的,我马上来。”

他挂断电话,尴尬地看了一眼艾黎。

在女儿生日这天离开,似乎不太妥当?

艾黎善解人意地笑:“没关系,赵叔叔……可以去的。”

赵泽阳叹了一口气,弯腰,将宽阔的手掌盖在艾黎的发顶,温柔地揉了揉:“对不起,艾黎。”

“没关系,您肯来看看我,我很开心了。”

赵泽阳走了,这一走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艾黎没有吃蛋糕,她盯着色泽鲜艳的蛋糕出神。

过了一天、两天、三天,蛋糕胚发霉,出现了绿点。

蛋糕原封未动,艾黎也滴水未沾。

就在她要倒下的前一天晚上,有人闯入了她家,是房东。

房东把她带到了孤儿院,按照赵泽阳的吩咐,给她办了手续,证明她是父母双亡的孩子,无家可归,乞求人收养,尽管事实也的确如此。

艾黎没有反抗,呢喃:“赵叔叔呢?”

对方不耐烦地回答:“死了,据说他贪污,威胁手下出纳员挪用公款,被曝出来了。出纳员不堪压力自杀,他害怕坐牢也自杀了。”

“哦。”艾黎不知道说什么好,这种事情只会在新闻里发生。

她一边回忆赵泽阳生前的音容笑貌,一边机械性地呢喃:“陈奕,叔叔,你知道陈奕这个人吗?”

房东愣了一下,说:“陈奕?好像在新闻里看到过,是你赵叔叔公司里的人。调查贪污事件的时候,记者也有询问他对于死者的印象。唉,我和你一个小孩子说这些干什么。”

艾黎又在唇间轻轻呼唤这个名字:陈奕。

他是谁呀?在父亲死之前与他聊过天的男人。

赵泽阳死了,艾黎的天塌了。

她其实不肯相信赵泽阳是自杀,如果自己父亲是自杀,那么代表什么呢?代表他对这个世间毫无留恋,也不贪念与艾黎相处的时光。

艾黎珍视如命的父女关系,在赵泽阳眼里不足为道。不可能,她也绝对不允许这种可能性发生。

她偏执而又固执地认为自己父亲并不是自杀,他一定是被迫害的。

因为赵泽阳一定很在乎她,就好像艾黎在乎赵泽阳一样,绝不会离她而去。

艾黎的心理有些扭曲,她升起一种朦胧的探究欲与恨意:如果那天,这个叫陈奕的男人没有把赵泽阳喊出去,他是不是就不会自杀了?是陈奕亲手毁去她的幸福吗?

她想查明真相,她不相信父亲会自杀,这其中一定有隐情。

至于陈奕……他的长相早已暴露在来电时的照片里,就算他化成灰,艾黎都记得。

艾黎在孤儿院待了一年,她不太爱说话,时常盯着树叶发呆,所以来领养孩子的父母都不太喜欢她。一是怕她年龄大了养不熟,二是觉得小姑娘性格孤僻,是冷门货,他们更偏好那种笑起来阳光明媚的可爱女孩。

来年的冬天很冷,寒风凛冽,将树上仅剩的几片枯叶垂落,旋转倒地,埋入雪中。不一会儿,啪嗒一声,被人踩碎了,是一双锃光瓦亮的黑皮鞋,意大利皮革,名牌货。

艾黎坐在院门口,被声音惊扰,循声望去,愣在原地。比小说更巧合狗血的事情发生了,艾黎朝思暮想的男人陈奕先生,突然来到了孤儿院。

艾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听他和负责人说明来意:“我打算来孤儿院寻找一名合适的女孩带回家收养。”

年龄不能太小,十三四岁正合适。性格乖巧,长相甜美,女孩的样貌最好照着他手里的照片长。这些要求既怪异又苛刻,可以说,他并不是想要照顾孤苦无依的孤儿,而是想寻找一个替身。

即使大家无父无母,日子清苦,但谁都不想去一个堪比地狱的家庭,按照别人给的轮廓活下去。

这个时候,艾黎站了出来。她道:“叔叔,你觉得我合适吗?”

这是和赵泽阳有关的男人,艾黎本能想接近他,目的不明。

陈奕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孩,冷漠道:“我的小女儿在六个月前从摩天轮上摔下致死,此后,我的长子便患了严重的心理疾病,不肯和人交流,自我封闭。所以,你如果要来我家,我希望你扮演好他的妹妹这个角色。有没有治疗效果无所谓,死马当活马医,只是我希望你能完完全全变成我的小女儿,明白吗?”

艾黎笑了笑,娇里娇气喊:“好,爸爸。”

陈奕一愣,懂了,当下办了手续,将艾黎接回家。

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待久了,谁不想逃?才十几岁的孩子就有这样的心机,陈奕不知道是该惊讶,还是嘲讽。

艾黎回房间,随意收拾了几样东西。她的身后,有比她年龄稍大的女孩,又妒又恨地说:“艾黎,你去那个家庭,肯定不会过得好。”

“嗯。”艾黎不为所动。

“你不是被当作女儿养,你是替身,没有人会真心疼你的。”

“知道了。”

“傻子!”

一贯不知反驳的艾黎,此时突然开口:“没有哪个家庭会把收养的孩子当作自己孩子看待。不是自己不能生育,就是有其他见不得人的原因。一般人不太可能爱心泛滥,去负责其他人的一生。所以,不要有太高的要求,身为被遗弃的孤儿已经处于劣势,太强的自尊心会毁灭你。”

“……”

“再见,不对,是再也不见。”艾黎垂眸,带着东西离开了孤儿院。她在这里待了不过一年,本来打算成年后离开孤儿院再去寻找陈奕的,哪知这人和她缘分不浅,现在就遇到了。

陈奕对艾黎还是有警惕心,他让朋友办理了收养手续,登记入朋友户籍,自己再领艾黎回家暂住照顾,这样一来,他和艾黎只是陌生人关系。他供她吃穿,让她当治病工具,艾黎也无法觊觎陈奕的财产,或者对他户籍里后代的血脉传承造成任何威胁。

回家路上,陈奕告诉艾黎很多关于小女儿的事情,暂时不考虑让艾黎改名,那样的话太做作了,长子不一定买账。他是想看看,找个和小女儿相似的女孩回家,长子会是什么样的反应,能否移情。自从幺女死后,陈鹤川便自我封闭,不肯开口说话。陈奕四处寻医,最终找到了一名国内知名的心理医师,对方说陈鹤川这是心理方面的疾病,倒不是生理性的,得用特殊的治疗方式。譬如将对死者的情感,转移到另外一个生者身上,从而建立起新的情感依托,重拾求生欲。心理医生出的招数,在情感分析派的心理学上,称之为移情,是个专业术语。他希望用情感迁移的治疗方法,让陈鹤川敞开心扉,振作起来。

先不说方法有没有用,首先找到感情转移的对象就是一大难题。为此,陈奕苦恼许久,但见陈鹤川日渐消瘦下去,又于心不忍。于是死马当活马医,来到孤儿院收养一名女孩。不过寄养家中是一回事,纳入户口本又是另外一回事了。陈奕可以照顾一个外姓女孩,提供她生活方面的支出,却绝对不会让她完全替代幺女,让对方入他家的户口本,陈奕领域意识强烈。

车刚停入院子,陈奕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长子站在二楼窗口。少年的半张脸被埋没在细碎的发间,瞧不真切,只知那双如墨黑眸,眼底布满阴霾,阴戾狠绝。

日光浮出,把少年高挺的鼻梁涂抹上一层亮片,如鱼肚的一道白,五官都显得立体而深邃。

他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他们。唇峰冷硬,微微咬着。敌意很重,不好接触。

陈奕站在楼下,有些难堪,不知该如何介绍。

倒是艾黎大大方方走上前去,抿着唇,朝少年腼腆一笑,如沐春风。

她心里明白,想要在这个家里留下来,查清楚父亲的事情,她就必须有利用价值。而这个价值,取决于陈奕的长子能不能接受她。无论如何都得讨他喜欢,这是艾黎的目的。

艾黎想了想,还是壮着胆子,乖乖巧巧喊了一声:“陈哥哥。”

陈鹤川不知为何,像是满身倒刺的刺猬遇到温暖,露出软疲的肚子。他突然松懈下一身防备,柔和了眉目,回答:“妹妹,欢迎回家。”

艾黎原本做好了被奚落的准备,此时毫无防备,呆立原地,如遭雷击。

第一集
爱丽丝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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