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帮助与代价

“你们是什么时候怀疑我不是鬼的?”我问柳潇。

他叹着气看我:“再强调一遍,这个世界上没有鬼!”

“那也许我是碑邑人呢?”我问,“也许我是那种,能附身在别人身上的碑邑人呢?”

“没有那种碑邑人。”他看上去很想叹气,“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在你第二次找慕容时我给了你一杯酒,在你仰头喝酒时我用这只眼看了看你。”

他的指着他的左眼让我看,我看到他的左眼在一瞬间失去光泽,变成了一只画在眼皮上的眼。然后那眼皮向上翻开,露出里面的一只眼来。一只没有瞳仁的眼,里面是一团看不透的灰雾。

“这是什么?”我不由自主地问,带着一点惊奇与一点好奇。

“这是我的眼睛。”他说,笑得有点坏,“我知道有些人总是希望所看到的东西至少有个名字,那么你可以只简单的叫它‘灰眼’。”

这名字听上去明显就是用来敷衍人的。

“你眼皮上的眼是慕容画的?”

“是啊,所以我确实也是他的长期客人。这只眼能看到很多东西,能看到很多肉眼看不到的东西。如果你是碑邑人,我不会什么也看不到。你为什么要编这样一个故事,为什么不直接说出你故事?”

我苦笑:“你觉得如果我直接说我想要他帮我画成别人的脸,我要扮成别人的样貌,他会答应吗?”

柳潇仔细想了想,“也许不会。他可能不会相信你的理由,毕竟扮成别人的样貌可以做太多的事,而那些事大多慕容不会喜欢。”

因为人是有戒心的动物,因为人是会欺骗的动物,扮成别人的样貌可以做太多非法不道德的事情而不被追究责任,所以说要扮回自己的样貌反倒更可能获得帮助。

我那时还不知道胡雪卉已死,我只知道那是康晔最爱最在乎的人,我们夜夜在一起的那些日子里他向我谈起过她,他说他从没有对象诉说,他还说他过去的感情他不想瞒我。

他说这话时我满心欢喜,于是我吻了他。可惜那晚我们一直在喝酒,于是这个吻满都是酒精的味道。

他曾给我看过她的照片,从他的钱包里抽出来的,他们两人并肩坐在一起,笑得青涩而甜蜜,看上去不过是高中生的样子。“她是我的初恋。”他告诉我,“我们刚在一起时还是高中,后来我们在一起了很多年。”

“那再后来呢?”我在他的怀里问他,问完后觉得自己有点蠢,再后来还会怎样?如果还有再后来的话,我现在还会在他怀里吗?

他还是回答我了,声音苦涩:“再后来她和别人在一起了。”

我那时还不知道那个别人就是陈昊,陈昊从没提起过她。

“那她现在呢?”我不知趣地继续问,我不想装作我不在乎答案。

他沉默了,许久都不曾说话。他搂紧我,定定地看着桌面上的酒杯,看着气泡在酒液里缓缓上升,最终在酒面上破裂。

“她走了,”他终于说话了,之前的时间长的就好像他再也不打算说话了一样,“她去美国了,我已经有五年没见过她了。”

之后的一整夜他什么也没再说,就好像刚才那些话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了。

很多时候,没说出的话才是真正关键重要的。

康晔说他最爱的女人去了美国,他们已经有五年没见了。我傻兮兮地按字面意思理解,我简单地把他的话理解成五年前胡雪卉跑去了美国,从此他们再没见面。

我没想过其实她是去了美国,可她也死在了美国,他再没见过她是因为她已死了,他们已不可能再见。

我想要康晔离开这里,我说的话他不会信,于是我想到了胡雪卉。

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但在一家影楼我看到了一张照片,上面的女人异常像她,异常像我在康晔钱包里照片上看到的她。我顺着影楼档案上留的地址找到了她,她不是她,她也不肯帮我。于是我买通了影楼管档案的小伙,更改了那照片顾客留下的地址,改成了一个美国的地址。然后我装作专做火柴盒广告的厂商代表劝说影楼用这张照片做广告,我提出愿意免费先做一千盒这样他们没有理由拒绝,而一千盒火柴不过几百块钱,我还是出的起的。我想要康晔看到这照片,我希望他认为那就是胡雪卉,我希望他会去美国找她,我一直以为他们没再联系是因为他失去了她的联系,他那么爱她,有了她的消息他一定会去找她的。

火柴盒是可以在酒吧广泛流传的,他会有很大的机会看到它。我不知道他到底看到了没有,至少我没有看到他有任何离开的意思。

后来我听说了有什么都能画出的画师,于是我冒险去找他,冒险要他把我画成胡雪卉的样子。真人不是照片,可能不会那么像,可他们已经有五年没见了,她又一直在美国那么陌生的国家,她的长相会变她的举止也会变,即使和他记忆中的人不那么一样也不是不可理解。

我想扮成胡雪卉去和他相认,就像多年未见的老友那样。他不会听何思蔚的但他会听胡雪卉的,即使她已抛弃了他他也依然会听。胡雪卉要他小心陈昊胡雪卉要他离开这个城市,他都会听的。

我觉得这个结局对他挺好,他可以卖了他原来的店也卖了他新得到的店,他可以带着这些钱离开这个城市离开陈昊的威胁,同时他还会觉得他挚爱的女人仍是在乎他的,至少仍关心他的安全。

唯一的缺憾是我再也见不到他,不过陈昊说过那些之后他应该也不怎么想再见到我了。

可惜我不知道胡雪卉已经死了,是康晔亲手埋葬了她,长得再像她的人也都不可能是她。

我已经想不出任何可以帮他的办法了,我只能求助于柳潇:“你能帮我吗?你能帮我让康晔离开这里吗?”

“如果你想帮他,他未必非要离开这里的。”

我看到了一线希望:“你知道陈昊要做什么?你有办法阻止他?”

他没有回答我。“你只关心康晔吗?丝毫不问慕容什么时候要他的报酬以及他要什么报酬?”

“问了有用吗?”我突然发现自己看的还是很开的,“我已经问慕容求过两次画了,要付的报酬是逃不掉的,现在知道还是将来知道其实都没什么差别。”

“对于注定要失掉的可以不用在意,如果有可能可以不失掉呢?”他看我,眼神深沉,“慕容的画不是普通的画,他也不是为普通的目的作画。他作画是为了帮人解决问题,问题不解决他就不会索要报酬。如果你认为康晔面临的危机没有解决,如果陈昊最终成功地得到了自己的目的,那么你找慕容作画的目的就没有达到,慕容也就不会问你索要任何报酬。”

然后他又加了一句:“所以你还是问清楚报酬是什么比较好,这样才好权衡,才好决定。”

决定我还要不要帮康晔吗?决定我是否要支付足够的代价换取他的安全?

“这是考验吗?”我低声说,满怀着那么一星半点若有似无的希望,“给我足够的退路,看我还下不下得了这个决心?”

“考验吗?”他笑了,眼中似是有那么一点怜惜,也许更像是怜悯。“你小说看太多了,我没有对你考验的必要,你的决心多大与我无关。这只是选择而已。”

只是单纯的选择而已,向前或向后的选择而已。可人有了退路后却总是怵于前进。

“那就别告诉我了,”我说,“别告诉我报酬是什么了。是什么都无所谓,你们要什么我都给。”

“你这是,怕知道了会下不了决心吗?”他依然是浅笑着,眼神深沉地盯着夜色中的街景,就好像他能看清黑夜中晚风吹过的轨迹。

是啊,我很怕,我怕有了退路我会退缩。所以我宁可不去知道在终点会有什么在等着。

“那样很不公平的。”还是他在说,却没说是对谁不公平。“你有权知道的,你应该知道的。慕容要的报酬是你的记忆,他要你关于这件事的所有记忆,我想应该是从你从陈昊那里得到这份工作开始吧。”

关于这件事的记忆吗?就是说我将不会记得我和康晔在一起的每个夜晚,不会记得我们夜晚在一起喝酒谈心,美好地就像是恋爱。我甚至不会记得他,将来即使在街上偶遇也不过是擦肩而过的路人而已。

竟是这样的代价!

“即使如此你仍愿意吗?”柳潇问我,他目不斜视地看着我,他的瞳孔中映着我的影子。

我裹紧了衣服,夜里的风,有点凉。

夜色深沉,书院门的街道很空,很空寂。晚风在耳畔间间断断地吹过,有着细碎而烦扰的声音,就像是无数的人无休止地问:“你仍答应吗?你仍答应吗?”

我抬起头,闭上眼,似是在倾听晚风无意义重复的问题。然后我回答了晚风回答了柳潇也回答了我自己:

“是的,我愿意,我仍愿意。”

“那么,明天来慕容的画坊,我帮你画点东西。”他说,然后一个人走了,走前他没忘说再见。

我目送着他离开,他没有像我期望的那样在夜色中突然消失不见。等他走远我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他画,不是慕容画。

14.帮助与代价
慕容画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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