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易主的酒吧

再见到陈昊已是当天的夜里,我在他借给我住的房间里等他,他对我一如既往的温柔而且体贴。我知道他对我温柔对我体贴不过是因为他想稳住我,我不知道他的计划但我已知道太多,他不希望在我这里节外生枝。

女人总是不忍心背叛对自己温柔对自己体贴的男人,他确实很懂女人。而且他也很会伪装,很懂怎样把自己伪装成应该的那个样子。有好几次我差点要真以为他那么温柔那么体贴真的只是为我的时候,我总会想起胡雪卉,我想多年前她离开康晔决定和这个男人在一起,也不是不可理解。

陈昊很会让人觉得他是个很棒的男人,温柔、体贴、事业有成,尤其是很会让女人这么觉得。

我把罚单折好塞进他衬衣的口袋里,满脸歉意地告诉他我只是把车停在了路边,没想到却吃了罚单。他依旧温柔地说没关系,他会处理的,他说这话时拍了拍装罚单的口袋,纸条在里面脆生生地哗哗响,听着让人无比安心。

然后他告诉我他刚从康晔那里回来,掏出一只火柴盒给我看。

“这是你干的吧。”他对我说,用的不是问句。

我不说话,我想我不管说不说他接下来都一定还有话要说。

“我无意间发现了这个火柴盒,上面的人很像胡雪卉,我本以为是康晔干的,于是我今晚去找他,不过他说不是他,他说是你干的。是你吗?”

“你愿意信他还是信我?”我娇笑着。柳潇说他参与的贩毒网络他的下游头目死于车祸,我不相信那只是恰好发生的意外,我可不想有什么样的意外发生在我身上。

“这件事情上,我比较愿意信他。”

“你既然已经信他了,还问我做什么?”我装作生气的样子,有些撒娇地说。

“也许我还不是那么确定,所以我想听你解释。或者,”他递给我一支录音笔,“你帮我证明不是你。”

“怎么证明?”

“如果不是你就一定还是康晔干的,你去跟他聊聊这件事,把录音带回来给我。”

“你对这件事好像很在意啊。”

“如果是康晔干的话,那他就一定是针对我,虽然我还不知道他这么做的企图,但我至少要知道他是不是对我有企图。”

他没说如果是我干的话会怎样。

“他不会想见我的。你都跟他说了,我是你女友,接近他是为了骗他,为了帮你。”

“他会的。”陈昊笑了,那笑容有点轻蔑,似是在笑什么人的愚蠢。“他会想见你的。我刚才对他说你是我女友没错,可你爱上他了,所以你才帮他赢了我,我输掉不是因为那俄罗斯女人突然的胃出血,是你迟迟不肯装作你已输掉了。他听我说完后很激动,现在应该正等不及想见你呢。”

他骗了他,可我的心里突然一阵激动。

也许陈昊轻蔑的笑容并不只是在笑一个人的愚蠢。

“我建议你现在就去找他。”他说,“我给你的报酬还有一半没付吧。我原来说是要等我的目的顺利达成后再付给你,你也理解这也是一种必要措施,若是你告诉康晔我雇你做的事我的目的很可能无法实现。你今晚去找他证明这火柴盒不是你干的后,我明天就付给你剩下的部分,给你的车也明天就去办过户手续。”

“既然你这么说,我现在就去找他好了。”我抓起录音笔扔进包里,“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他现在在他的酒吧里,就是原来是我的店面的那家。”陈昊在我身后补充。

我在陈昊说的地方找到了康晔,他站在吧台后面怔怔地望着门口,就像是在等人。

“好久不见。”我说。

“好久不见。”他说。

然后我们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似乎除了这么一句好久不见再找不到任何的语言。

也许,是这酒吧的气氛不适合聊天。

“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康晔说,沉默了半天挤出来了这句话。

他带我来到酒吧的包间,关上门,酒吧的喧嚣与欢闹被隔绝在门外,他嘴张了半天努力了半天,说出来的还是那句:“好久不见。”

“我有话想对你说。”我说。

“其实……我也有话想对你说。陈昊今天来找我,他说……嗯……他说你其实……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不是。”我果断地说。

有光芒在他眼里挣扎着闪了几下,然后湮灭掉了。

“他今天对你说的不是真的,他原来对你说的也不是真的。我不是他的女友,从来不是。我和他的关系应该是……”我仔细思考着我们的关系,寻找着词汇,“我是他的雇员。”

他困惑而茫然地看着我,我继续说了下去,飞快地说了下去。从我丢掉了我的工作随便找了家酒吧肆无忌惮地喝个痛快那夜开始,把我所经历的全部一直讲下去,包括他能理解的和不能理解的,包括他会相信的和不会相信的。

我飞快地说我一刻不停地说,我没给他留下任何提问或是发表看法的时间,我没有间断地一直说下去,我害怕被打断,我害怕被打断我就再也说不下去。

我在说给他听,我同时也是想说给自己听。既然注定要将这全部忘记,我至少要再说给自己听一次。

“柳潇说他愿意帮我们,”我最后说,“我愿意相信他,我愿意相信他有能力帮我们。”

全部说完后我瘫坐下来,就好像耗完了几生几世的力气。

他也坐下来,低着头想了很久,最后他说:“你不是陈昊的女友?”

我摇头,他最先问的是这个问题,我,还是蛮高兴的。

不知为什么,他似乎并不高兴,甚至是有些失望。

“那你帮我赢得赌约只是因为那是你和陈昊的协议?”

很失望是吗?我帮你赢并不是为了你。

“陈昊不久前来过,他说你是他的女友,他还说你本来是要故意输掉的,他说你那天没这么做是因为你……”

我没对他说我爱他,我没对他说慕容和柳潇帮我的代价是要我失去与这有关的所有记忆,我会完完全全地忘了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完完全全忘了他。既然我注定不能记住他,那告诉他我其实爱他,只留他一人记得记得我,对他太不公平。

我默默无语地看着他,他再次陷入沉默。这次沉默过后他说:“我不相信你。”

“没关系。”我说,“我早知道是这样。”

“思蔚,做人不可以太过了的。”他说,扔在桌上一盒火柴,“我看到这盒火柴的时候,我面前出现一个长得像雪卉的人的时候,我知道那都是你干的,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我觉得你做的实在是太过了。你今天又来找我,说了这么多故事就是为了让我相信陈昊已经不再贩毒了,是不是?”

“你很在乎这个吗?”

他突然暴怒了起来,就像那夜我装作是胡雪卉出现在他面前一样。“我很在乎这个吗?我当然在乎!我就是为了这个才跑到这条街上卖酒这种该死的东西的!我知道他贩毒,但警方从来没找过他麻烦,因为他从没有任何值得人注意的可疑之处。我和他在不到一百米的地方恶性竞争,我在酒里掺水来保证价格他有的是钱根本不屑于这么干,酒吧不过是他的一个幌子而已他不想惹上多余的麻烦不会也在里面掺水的。可长期不合理的价格总会有人怀疑的,工商会来查,他们会查出我在酒里掺了水,但他没有却可以支撑下来,他的经营会变得可疑,然后我会去公安机关报案,有可疑之处他们才有查的价值,他们会查到他贩毒的证据的,他不可能把所有的痕迹打扫地一干二净。他现在把酒吧输给了我,我还没在里面找到他贩毒的证据但我相信我肯定会找到,可你却告诉我他早就不干了,我不可能找到到证据了,我也不可能给雪卉报仇了……”

做这么辛苦都是为了给她报仇吗?

“她是怎么死的?”我问。

“是酒精中毒,我跟你说过的。她喜欢陈昊我放了手,我以为这是为她好,结果陈昊害她染上了毒瘾,她受不了想结束这种日子,于是她就着酒喝下了安眠药。刚好那晚我去找她,那晚很运气我去得还不算太晚,她抢救过来后我送她去美国戒毒。戒毒成功了,可她人也毁了,她开始日日酗酒。我没有制止她,我希望她在一天中能有那么一会儿不记得陈昊,哪怕是在酒精的作用下。结果有一天她晚上喝了太多的酒,我第二天早上给她送早饭的时候才发现……医生说是酒精中毒……”

我和康晔在一起的日子里我他对我说起过胡雪卉,他只对我说她和别人在一起了其它不肯再说我也不忍再问。我从他的讲述中隐隐感觉胡雪卉后来在一起的人是陈昊,我在一个夜里在我和陈昊都喝多的时候问过他,他表情冷淡地说那是她是他过去的女友,就着酒喝过安眠药,抢救过来后就和别人跑去美国了。

所以我知道胡雪卉喝安眠药的事,虽然他没说但我相信一定是他害她喝下安眠药的。后来我一直以为胡雪卉和另一个男人去了美国,我没想过这另一个男人就是康晔。

我没想过她居然死在了美国。

“我想为她报仇,是陈昊害的她。”他说,已经不再是愤怒,语气中有的是一种颓然,“我必须给她报仇,我也害了她。她要和陈昊在一起我没有阻止,她日日酗酒我也没有阻止。如果我再不为她做点什么,我害怕我会疯掉。”

“如果你想看到陈昊受到应有的惩罚,你会看到的,就在今晚。”

他诧异地看我,然后是不解、犹豫与动摇。他的眼神太复杂,我害怕我会深陷其中,于是我错开他的眼神,径直说下去:“我来之前陈昊说要明天带我办车辆的过户,而我有足够的理由知道他根本不想给我,所以他一定有办法保证明天不用给我。而且柳潇关照过我,如果他找借口要我来找你,那就是说他要开始行动了。”

陈昊是个心机深沉的人也是个心思狠毒的人,他耗费及等待了将近一年的时间,他要在今夜将他所有的威胁及潜在的威胁一并除掉。

包括我在内。

何思蔚走后大概十多分钟后陈昊出了门,他没有开车也没有挡车,他上了一辆晚班的公交车,坐往有两家酒吧的那条街。

下车后他步行来到一家酒吧,正是酒吧生意最好的时间,门口人来人往,没有谁会被特别注意。即使如此他仍对对自己的外貌做了一点改变,他戴了眼镜和散乱的假发,眼镜宽大的黑框使得他的脸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看上去很不像他。这里原来是他的店,他不希望被他原来的员工认出来。

他不希望被任何人认出来,他不希望在警方后来的调查中被人提及他在事故发生前出现在现场。

这不过是一场事故,他相信调查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进入酒吧,躲开熙攘的醉生梦死的人群,在人群中小心掩藏自己的行踪避免被人特别注意。他贴着墙走在墙上找到一扇门,他用手试了一下,门是锁上的,他掏出钥匙来,这扇门后堆的都是酒的外包装箱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他相信康晔不会换锁。他旋开门,闪身进去,顺手在身后带上了门,动作利落不引人注意。

他点燃了一支烟,并没有抽,耐心地等它点完。在烟快燃到尽头的时候,他把烟头扔向堆满的纸箱。烟头带着一点红光在满是灰尘的空气中划出一道抛物线,落在易燃的纸箱堆里。

这曾是他的酒吧,他安排的装修设计,他选择使用木地板而不是陶瓷地砖,选择使用壁纸而不是墙面漆,他知道这些东西都很易燃,他总有一天会需要这种特质的。

他的手下口风都很严,他用了各种办法保证了他们的忠心,但天下没有绝对的事情,而且他也从不低估警方的能力。所以他和他的上游和下游都只和一人联系,所以他在警方查到他之前撤出了这危险的生意,所以他妥善地处理让上游和下游的人都无法再威胁到他。但他的手下有太多人,他不敢保证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永远不会被警方打开缺口,他一直在等待着机会将这些潜在的威胁一并处理掉。

贩毒可是要掉脑袋的事,每一个可能性都要处理好,他可不想赚了这么多钱却没有命去花。

他耐心等待着,等待烟头点燃纸箱的黑烟冒起来,然后他就会不急不慢地撤离,纸箱通常燃烧的并不快,他会有足够的时间从容离开。

酒吧是一个让人沉醉放纵的地方,沉醉放纵的人总是很迟钝,发现火灾时火势一定已经很大了。酒吧的装饰烧起来会很快,而安全通道被他一直是堵得非常结实。

没人来得及逃离,包括和他一起贩毒知道他全部秘密的手下。也包括知道他秘密却没有证据处心积虑地来找麻烦的康晔,包括知道他是故意把店输给康晔的何思蔚。

事后的调查会发现点燃纸箱的烟头,应该会被当作事故处理。而且酒吧前任的老板在移交店面时一并移交了保险等权利责任,酒吧的现任老板自己死在了火灾中,保险公司不用赔付任何保单他们也就不会对消防机构施压使他们倾尽一切可能去寻找纵火的痕迹,在有明显事故的证据下每一方都会对这个结论表示满意。

他觉得自己已经等了太久了,可仍没有烟冒出来,火似乎没烧起来。

也许是因为纸箱本身并不好点燃,一个烟头还不足以将其点燃。

他想了想,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何思蔚塞进去的罚单,纸灰和纸箱的灰在火灾现场调查的时候应该是分不出来的,他想,于是他点燃了罚单,他相信纸张燃烧的火已经足够点燃纸箱。

罚单瞬间燃烧了起来,在锃亮的火光中他满意地笑了,然后他把燃烧着的罚单举到纸箱上方,准备松手。

他的笑容突然凝固了,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身体突然凝固了,他想松开手指,但他的身体拒绝再听他的指挥。

罚单在纸箱上方燃烧,火星稀稀拉拉地往下掉。他满脸恐慌地看着燃烧地正是欢快的罚单,惊恐地想到如果它现在掉下去,那自己是绝没有逃离的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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