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布拉格寻找一个人的放逐

我爱漫天飞舞的雪花,

因为雪花里有你。

我爱令人向往的童话,

因为童话里有你。

我爱姹紫嫣红的春天,

因为春天里有你。

我爱一切美好的事物,

因为有你。

————《因为有你》

捷克,布拉格,右岸,北纬50°05'东经14°25',我就在这里,一个人的放逐。

我爱布拉格,因为布拉格里有你。

跨文化交际学的老师说捷克百分之七十的人都懂至少一门外语,于是大四这年,作为互换生的我和凌岚放心地来了这个地方。

可后来我们才明白,大部分捷克人的确懂一门外语,但却不一定是我们学的英语,而更有可能是德语、俄语或者波兰语。于是,我们在这里语言完全不通。

此时我正提着给凌岚买的感冒药,站在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PrahaLekarna(布拉格药房)门口,思索着我到底是该往左走呢还是往右走。

布拉格地处欧洲大陆的中心,是典型的大陆性气候,昼夜温差非常大,只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凌岚同学穿着她的小吊带晃悠了几天,很不意外地病倒在床。

异国他乡,为了避免凌岚客死布拉格,作为她多年的室友兼好友,我裹着一件长长的风衣,在夜深人静的大晚上,冒着生命危险独自前往城区中心寻找仍在营业的药房。

我正沉思着往哪边走才能回到公寓,远处忽然扫来一阵刺眼的灯光,霎时,一辆线条流畅明亮的沃尔沃稳当地停在了我的面前。

布拉格大街上最多的私人轿车是斯柯达,因为斯柯达是捷克人的百年品牌,爱国的捷克人买车首选的就是斯柯达。

这个车主肯定没有多爱自己的国家。我望着这辆具有独特北约风格的沃尔沃,理所当然地想道。

车窗降下,露出一张年轻亚裔男子的脸,用一口标准流利的捷克语对我喊了一句。

我怔了怔,想了想,他应该是问我要去哪里。来捷克之前,我们买了一本捷克语速记手册,里面有这一句的发音。

我走到车窗前,对着这个男人,斟酌了一番,绞尽脑汁地回想着这几天初学的几句捷克语。

我努力地想了一会儿,然后开始艰辛地描述我住的学生公寓。

可这几句简单的捷克语被我说得结结巴巴磕磕碰碰,就是表达不清楚我要去的地点在哪儿。

我沮丧地望了一眼这个男人,而车里的他似乎还好整以暇地等着我说下去。

面对这种想说而又说不出的痛苦,我感到分外难过。于是我又改用学了多年的“哑巴英语”,一个词一个词地描述我要去的这个地点。

可是天啊,我真的没有语言天赋,尽管连比带画,可最后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

我眼巴巴地望着这个男人,无比期盼他其实听懂了我,虽然很有可能他根本不懂英文。

而眼前这个亚洲男人玩味地打量着我,眉梢放肆地上扬,似笑非笑,然后慢悠悠地冒出一句中文:“你到底要去哪儿啊?”

我几乎被吓了一跳,又惊又喜:“你是中国人?”我和凌岚每天都期待遇上中国学生时,遇上的总是日本小鬼子或者韩国棒子。我对中国学生已经不抱希望时,却遇上了一个真正的中国同胞!

我用溜得不能再溜的中文把地点给详细描述了一遍,充分证明了我其实不是结巴。而对面的男人却想也未想,立刻说道:“你往前走左拐,左拐后走五十米再往前左拐,走到第三个路口时再右拐,右拐后再走一百米,你就能看到你要去的地方了。”

啥?我茫然了。先左拐再左拐再左拐再右拐?作为一个向来没有方向感的路痴,我一头雾水地望着车里这个男人。

“上车吧!我送你一程。”车门打开,一阵浓烈的酒味从车里逸出。

我这才注意到,车里的这个男人衬衣的领口大敞着,眼眶微红,望向我的视线透着一些飘渺。他应该是喝了不少酒。

“谢谢啊,不必了……”三更半夜,孤男寡女,我心怀警惕地谢绝了。但是我想,如果咱们这个同胞强烈真诚地要求送我一程,我还是会答应的。

可这个男人倒也干脆,一点儿也不和我客气,二话不说关上车门,加了油门直接绝尘而去。

夜空如被黑色纱幕笼罩,古老的尖顶教堂高耸于寂静的长街,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狗吠声,寒冽的空气灌满了我的风衣领口,我失望地望了眼沃尔沃离开的方向,默默地抓紧手中的药袋,独自往左边走去,心底无比地怀念公寓里温暖的被窝。

在深夜里走了近一个小时,我回到公寓时,屋里的凌岚睡得正香。把她叫醒,伺候她吃完药,我的眼睛已经困得不行了,衣服胡乱一脱,直接倒在了床上。

布拉格的夜晚很宁静,布拉格的夜空很深邃,布拉格是一个最接近天堂的地方,布拉格是一个最适合纯美恋爱的城市。我对这个城市心存美好向往,一觉睡到天亮。

这天扎利大学要举行一个“金色基金会奖学金”颁奖典礼。扎利大学负责对外交流的中文老师玛姬告诉我,这个基金会的创始人是布拉格一位著名的华裔商人。这名华裔商人上个世纪独自来布拉格打拼吃尽苦头,事业蒸蒸日上后特地在扎利大学设立了“金色基金会”,专门资助扎利大学品学兼优的亚洲留学生。

本来玛姬老师让个子较高的凌岚和另一位韩国留学生一起接待前来颁奖的单永谦先生,可由于凌岚待病闺中,于是,只有一米六三的我穿着一双目测至少有十一厘米高的鞋子,被玛姬老师临时派上场。

“单永谦先生这么老了还每年亲自来颁奖吗?”我踩着形同高跷的鞋子,跟在玛姬老师屁股后面好奇地问道。单永谦先生上个世纪就来了布拉格,现在岁数应该很大了吧。

玛姬老师回头瞥我一眼,说:“单永谦先生是单老先生的长子,他几年前从我们扎利大学毕业后进入了家族企业,现在单氏药业基本由他打理。”谈及此年轻的玛姬老师眉上是掩不住的动容悦色,“这几年金色基金会都是由永谦先生颁奖,单永谦先生是个很有气度和涵养的人,你们可别失礼仪了。”

这时我身边的韩国女孩美娜想插话了,她不仅因为高挑动人,也因为略懂中文而被玛姬老师选上。只见她憋了半天,脸涨得通红,口齿清晰地吐出了一个中文字:“帅!”然后又加了一个英文单词,“Very!”

“很帅?”我怀疑地重复了一句,却见一旁的玛姬老师连连点头,眼中全是倾慕的光彩。

我心底默默想道,市场经济时代,只要有钱,但凡五官正常的男人都可以变得很帅。

但很快,眼前的事实立刻反驳了我心底这一小小阴暗的揣测。

当这位重要的贵宾从车里走下的那一刻,我生平第一次盯着一个陌生的男人看了这么久。

我以前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的眉目可以这样精致如玉,仿佛由鬼斧神工雕刻而成。

单永谦下车后谦和地朝每一个人笑着,淡定而从容,透着一种坚毅一种自信,流光溢彩间,仿佛周遭的晨光都在围绕着他打转。天啊,他是那么的光华灿烂,风雅犹绝。

我的心登时就异样起来,原来这世间真有那么一种人,明明你是第一次见到他,却有一种倾见如故的感觉。

颁奖仪式上,先由校长进行了一场抑扬顿挫的开场白,然后方是邀请单永谦讲话。

富有亲和力的单永谦说着一口流利的捷克语,每讲完几句稍一停顿,台下立刻响起一阵夹杂着尖叫声的掌声。

可惜杵在一旁的我只听懂了开头一句“大家好”和结尾一句“谢谢。”

颁奖仪式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总共有十名亚洲留学生获得了金色奖学金。在玛姬老师眼神的示意下,美娜和我一前一后呈上放有烫金证书的托盘。

我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踩着这十多少厘米高的鞋子,快走到单永谦的跟前时,走在我前面的美娜突然脚步微微一滞,跟在她后面的我来不及收住步伐,一脚踩住了她的平底鞋后跟。

只见美娜被我一踩后身子随即一斜,眼看就要摇摇欲坠摔倒在地,离她最近的单永谦立马起身扶稳了她。

“小心一些。”单永谦用捷克语对美娜轻声地叮咛了一句,待她站稳后松开了她。

美娜回头哀怨地望了我一眼,然后娇滴滴地冲单永谦道着谢,眼波流转间美目倩兮。

台上有数位校方领导,台下有众多亚洲留学生,众目睽睽之下,我只觉尴尬极了,仪式结束后逃也似的离开了颁奖现场。

我心情沉重,忧伤地拖着这双十多厘米的高跟鞋,在扎利大学城一瘸一拐地朝大门走着。

“Hey!Howareyoutoday?”身后传来一个怪怪的腔调,我装作没有听到,加快了脚步。

“Hey,hey……”这个尼泊尔人锲而不舍地喊着,而且很快一个巨大的块头晃到了我跟前,“Hey!Howareyoutoday?”他很热情地和我打着招呼,笑得很灿烂。

“Fine,thankyou,andyou?”我撑起笑脸回道,自从开学第一天认识了这个尼泊尔人保罗后,他每天都跟在我和凌岚的后面,每次见面了第一句话永远都是“Howareyoutoday”,然后我们一如既往地回答“Fine,thankyou,andyou”。

每次都是一成不变的对话,连个动词都不改,此时此刻我只想把脚上的鞋子一脱,然后拔腿就跑。

这个保罗没有看出我的不耐,很热情地叽里咕噜说了一堆,大意是你的另一个同伴去哪了,你现在是去哪儿啊,我跟你一起去行不行啊。

我装作听不懂,很茫然迷惑地望着他摇摇头,然后自顾自地往前走着。

不得不说,门当户对在国际上也具有深度和广度的意义,亚非拉留学生总是喜欢缠着同样来自第三世界的留学生。如果是来自西欧和北美的留学生,他们就不敢这么胡搅蛮缠了。

“哎呀呀!这么晚了!”一出校门,我掏出手机瞄了眼时间后大叫了一句,“我得先走一步了啊,咱们就此别过,再见再见。”不管保罗是否听懂,我迅速地穿过马路往对街一条小巷子飞快地跑去。

高跟鞋踩在石青色地砖上,发出重重的哒哒声,我扭头越过川流不息的街道寻找保罗的身影,心底来不及庆幸甩掉了他,只听脚下一阵清脆的响声,我的一只脚立刻瘸了下去。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我右脚的鞋跟就这么华丽丽地断了!

我提着一只断了跟的鞋子,金鸡独立般的单脚跳向路边,在一家木偶店门口的台阶坐下。

布拉格的出租车很多,但司机看到是老外总会宰人。有凌岚在旁还比较好,现在只有我一个人,而我几乎不懂捷克语,就算我想砍价也不知道该怎么砍。

如果我把左脚这只鞋的鞋跟也给敲了,凌岚这个女人会不会半夜起来把我给谋杀了呢?这双高跟鞋是凌岚借给我的,也是她最喜欢的一双鞋子。我望着左脚上这只完好的高跟鞋,想象着凌岚见到这双鞋后抓狂的模样。

脱下鞋子,我心一横,眼一闭,正准备将鞋跟往台阶上敲,耳边突然响起一阵“嘟嘟”的汽车喇叭鸣叫声。只见一辆布拉格满街都是的国产车斯柯达在我面前缓缓停下。

抬起头一看车牌号,这不正是那个单永谦先生的车子吗?我们和玛姬老师就是从这辆车迎接下他的。

“你好,请问我能帮上什么吗?”单永谦从车里走下,背对着金色的阳光,对坐在台阶上的我微微弯下腰彬彬有礼地问道。他的眼睛狭长,眼角微微上翘,唇和眼仿佛都在谦和的笑着,很是清明好看。

我望着他,恍惚间有些分神。

“鞋子坏了。”我冲他沮丧地晃了晃手中的凉鞋,“这鞋子是我借的,回去后肯定要挨一顿骂了。”

他望了眼我手中断了跟的鞋子,笑了笑,朝我伸出手:“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送你回去。”

我望了眼他身后的车,考虑到荷包问题,未多加客气,点头道谢后在他的搀扶下,坐进了那辆斯柯达。

“在这里还习惯吗?”单永谦一边开着车一边问道。我们上午从车里迎接下他,走向颁奖仪式举办地点的路上,他得知了我新从中国来这求学。

“不习惯。”我立即摇了摇头,“太陌生太陌生了,连黄种人都见不到几个。”谈及此我的话就收不住了,难得有一个人让我大倒苦水,“我在这连看电视都看不懂,现在要是能让我看新闻联播,我半夜做梦都会笑。以前我在家里最不喜欢看的就是新闻联播了,可这个强悍的节目却是无论你怎么调台都能看完完整的一集。但现在我来了这座“千塔之城”,就开始无比怀念那个每天七点风雨无阻、举国上下全民共赏的新闻节目了。”

“这么夸张?”单永谦听我说完后又笑了,他细细瞅了我一眼,说:“才来就这么想家,那接下来一年该怎么过啊?”

“才不想家呢。”我抿抿唇,略有不屑,“我在这里只是有些不习惯,等我习惯了就好了。”何处是故乡,心安处即是故乡。我对故乡和他乡并没有很大的区别感,反正无论是故乡还是他乡,很多时候,我都是一个人在独自行走。

单永谦听此微微怔了怔,锁锁眉接过我的话,似乎带有感慨:“是啊,习惯了你会很喜欢这个金色的城市,它可以是一座浮华奢侈的大都市,也可以是一座刻印了沧桑和安宁的岁月老城。”

“那你把它看为浮华的大都市呢还是安宁的老城?”我挑挑眉,好奇地问道。

单永谦折了折眉,沉吟了一会儿,回道:“从心底上来说,我希望它只是一座适合安居乐业的老城。”

“可是在现实里它也很浮华很世俗。”我接话道。

单永谦点了点头,言语间带着惆怅:“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很多东西,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呀,看来你中文很不错啊。”我由衷地赞赏了一句,“很多海外华裔,在海外居住了几年,连中文都说不清楚。”

“那个……我也是你这个左右的年龄从国内来这里的。”单永谦笑望了我一眼,,经过一条小巷时指了指前方,“你们的学生公寓是在左边还是右边?”

“左边。”车子穿过小巷,开出巷口时,一辆银白色的沃尔沃挡在了前方唯一的路口。

只见沃尔沃旁边的一个男子对着汽车轮胎踹了几脚后,掏出了手机打电话,神情似乎很不耐烦。

单永谦按了下喇叭,沃尔沃旁的男子听到声响抬起头,见到被堵在巷子里的我们后,合下手机走了过来。

“哎哟喂——这可真难得啊!”这个沃尔沃男子故意拖长了腔调,慢悠悠地走到驾驶座的车窗旁,漫不经心的眼神越过单永谦,停留在我脸上时,眉宇间忽然闪过一抹异样。

我目光直直地回望着他,他视线一转,对单永谦摇头啧啧说了起来:“大哥啊……”他拖着调调一副很拽的样子说话,我听到大哥二字时疑惑地打量着这两人的模样,一点儿也不像啊。

单永谦,人如其名,稳重谦和,举止端凝,从说话行事即可看出为人内敛低调。

而旁边这个年轻的男人,一泓水汪汪的桃花眼,玩世不恭的模样,似笑非笑,眉宇间尽是肆无忌惮的傲气和盛气。

“你眼光可真够独特,泡得妞都是那种还未发育完全的啊。”他的后半句话传入我耳中,我顿时想吐血三升,忍不住狠狠瞪着他,恨不得能用眼光杀死他!

“你那车子又抛锚了?要不要先坐我的车回去?”单永谦淡淡笑着,没有解释,好脾气地问道。

“免了!我自有办法。”单永谦这个弟弟却并不领情,冷冷地回了一句后又走回了自己的车子旁,掏出手机重新打电话。

单永谦对此似乎习以为常,脸上并未有多大情绪。见他要别过头和我说话,我连忙表现出一种宽容的淡定,不和这种不懂礼貌的人计较。

“我们只能走另一条路了。”他似乎有些无奈地对我笑了笑,原路折回,开向了另一条回学生公寓的街道。

“那个他是你弟弟吗?”在车里沉默了一会儿,我忍不住问道。

单永谦点了点头:“是的,我弟弟,跟你差不多大,在扎利大学念书,平时被家里宠坏了,说话也没谱,你不要去在意他说的话。”他说这话时,眼里依旧未有多大感情。

“我也有一个妹妹,但她还很小,才读高中。”我跟着说道,“我以前很不喜欢她,总是欺负她,后来我读大学离开家了,就开始非常想念她了,也很后悔以前欺负了她。”我那可爱的小妹妹,虽然她和我并不亲近,可偶尔我还是会想念她。虽然在外面的时候我几乎未想起过我的父母。

“那么小的小朋友一定很可爱。”他眼里倏然亮起一抹明灿的光,“我很喜欢小孩子,他们的灵魂很纯净。”

“小孩子嘛,最纯洁无暇的啦。”我赞成的点点头,方抬起头,前方鳞次栉比的学生公寓已经映入了眼帘。

打了电话给凌岚拿一双鞋子下来接我后,我提着鞋子跳下车,关上车门之际不忘冲里面的人道谢:“单先生,谢谢你!”

“不客气。”他淡淡的笑了笑,从车内的储物格里抽了一张名片递给我,“在外求学不容易,以后有事可以找我,能帮上忙的我一定会帮。”

收下名片后,单永谦的斯柯达不紧不慢地从我的视线离开,我杵在原地,直到身后的凌岚猝不及防地拍了下我的肩。

“呀呀呀,是谁呢?这么依依不舍。”凌岚将一双拖鞋扔到我面前,“是不是我的一双高跟鞋让你被英雄救美啊?”

“什么啊,就是人家见我坐在路边可怜就把我送了回来。”我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名片,却被眼尖的凌岚给看到了。

“那人给你的名片?”凌岚从我手中拿过名片,嚷嚷道,“捷克的婚外情比率出了名的高,你在这可别被骗了还帮着人数钱。”凌岚见名片正面全是捷克文后翻过背面,看到了上面熟悉的中文和手机号码,“单永谦,单氏药业副总经理。看来还蛮有钱的嘛,游浣啊,如果是单身你就赶紧上,如果是名草有主你就移草接花啊!”凌岚意味深长地将名片塞回我手中。

“移草接花这事技术含量太高了,我干不来。”我拿回名片,无视这家伙的胡言乱语,绕开她直接上楼,“我们只是萍水相逢,要不是你病了,本来还是你去接待他的呢。”

“啊?游浣,你说什么?他就是今天来给金色基金会颁奖的人?”凌岚突然惊叫了一声,追在我后面问道,“那他长得帅吗?”

“怎么?后悔没有去啦?”我想起了美娜那句字正圆腔的“帅”和自己当时阴暗的揣测,忍不住弯起嘴角想笑,“你猜猜。”

凌岚眯起了眼睛一副了然的模样:“能让你游浣笑得心花怒放的男人,应该差不到哪里去。”

“呵呵呵,你自个慢慢想吧。”我挑挑眉,高兴地跑上了楼。

一进公寓,里面一个大大的倒计时牌映入了我的眼帘。

距离回家还有360天!

“不是吧凌岚?”我走到倒计时牌前,回过头惊诧地望着凌岚,“你就这么这么恋家?”

“游浣,你不觉得在这里好孤单吗?”凌岚从我身边走过,在沙发坐下,“异国他乡,言语不通,连每天见到的人种都不同,咱俩什么时候死在这都没人知道。”她叹了一口气,继续说,“你说,咱们一时好新鲜来了这里,这一年该怎么熬下去啊?”

“哎呀呀,凌岚你又不是林妹妹,这么忧伤做什么啊?”对凌岚这突如其来的忧伤,我安慰她,“等咱俩对这块地方熟悉起来了,钓一个金发大眼的西欧帅哥,指不定你还乐不思蜀了呢!”

“还乐不思蜀,你以为我是你啊,没心没肺的,你就不会想念你的家人和朋友吗?”凌岚将沙发上的一个靠枕扔向了我。

我接住靠枕,默然,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记忆里,似乎一时找不到可以让我很渴望见到的人。

我一直认为,人生就是走一段路,不断忘记一些人,然后踏上新的旅程,不断重新认识一些人。太多的想念只会让人筋疲力竭。

回到房间,我在手机里储存下单永谦的手机号码,发了一条短信给他。

单先生,谢谢你送我回来。我的名字是游浣,改日有空请你吃饭哦。

按下发送后,我并未想过单永谦会回我,但未到一分钟,手机即收到了他的回复。

不客气,以后有事可以直接找我。

我没有再回复他,我们总是要和很多人萍水相逢,然后再也未相遇。

我和凌岚作为互换生,插在了扎利大学的普通班里。开课的第二周,凌岚还在家里休息,我却在班里意外见到了一个让我当场石化的人——单永谦的弟弟,一个中文名为单淳韶的嚣张的家伙。

单淳韶一进教室就引起了班里女生的骚动,这些金发碧眼像洋娃娃一样漂亮可爱的西欧女生大声地召唤着他来身边坐,单淳韶给了她们一个飞吻,却意外地走到我的身旁,在我身边的一个空位坐下。

“哎,真是巧,别来无恙啊!”这身无一物的家伙似笑非笑地望了我一眼,特别坦然自若地在我身旁坐下,拿过我的课本放到课桌中间,还特地翻了下扉页,“游浣?你爸妈是不是特别希望你能到处去游玩啊?”他弯弯唇,大大的桃花眼里特别不怀好意。

又是一头读错我名字的猪!!!

我狠狠地鄙视他一眼,说道:“不是wan,是huan,是游浣!”这么简单的字都不认识,没文化真可怕!

“哦!”他一副恍然大悟地表情,又问,“那你爸妈是不是特别希望你能洗衣服啊?”

“我爸妈对我没有什么特别希望,谢谢。”这人一定是来消遣我的,我愤懑地把课本拿回自个桌前,眼睛看向黑板,开始认真抄笔记,不再理会他。

单淳韶倒也不再纠缠我的名字,我抄了一会儿笔记,再看向身旁这家伙时,只见他正拿着手机全神贯注地玩游戏。

这堂课快结束时,教授欧美文学史的老师走下讲台,将全班每两个人分为一组,吩咐大家回去做一个区别东西方文化的PPT,以后每节课他都会抽一组学生上台演示。

在这个欧洲老头的随意安排下,悲摧的我很不幸和同桌的单淳韶成为了一组。

“老师……我……我……”这个欧洲老头瞪大了眼睛一脸疑惑地望着我,我纠结地想着怎么和他说换一个Partner,大脑却是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用捷克语表达。

身旁的单淳韶见此适时的接过了话,一口流利的捷克语说得欧洲老头笑眯眯的,离开之前还对我竖起了大拇指。

“你对他说了什么?”我回头警惕地盯着单淳韶问道。

“没说什么啊。”单淳韶笑望我一眼,漫不经心地回道,“我只是说,你明天上课愿意第一个上台演讲。”他拿起我的笔,在我的课本上写了一个邮箱地址,然后站起身,留给我一个潇洒的背影,“游浣啊,你今晚负责做东方文化的PPT,做完后发给我,我负责剩下的一半。”

“什么?第一个?等等,你慢点走啊!”我收起课本,赶紧追上单淳韶,“你说得倒轻松,我公寓里的电脑还不能联网,怎么在今天晚上赶出一个有关东方文化的PPT啊?”我这人最害怕的就是打头阵了,更何况现在我连互联网都没有,去哪查资料啊,我气愤地望着单淳韶,心里非常不高兴!

“这样啊……”他折眉,回头望着我,弯了弯腰,目光和我的视线相触,“那要不你来我家,用我的笔记本做?”他看着我,黑色的瞳仁里倒映着我的身影,隐约中仿佛带着讳莫如深的阴谋诡计。

“谁去你家啊!”我很不屑地哼了一声,“谁知道你安什么心啊!大不了明天我不交了呗。”

“随便你啊。”他颇为玩味地勾勾唇,继续说,“不过,这个老头是出了名的较真,你要是明天拿不出PPT,学分少了可别怪我事先没提醒你。”他转过身,边走边和班里的女生打着招呼,话里颇有幸灾乐祸的意味。

“少了就少了……”我嘴硬地嘟囔着,心底却还是有些不甘心。大脑飞快地权衡了下利弊,跑出教室寻找单淳韶的身影,却见他左右已各伴有一个身姿妖娆的金发美女。

“那个谁……”我蹙着眉,站在单淳韶身后犹豫了一会,喊了一句,“那个……今晚借你笔记本用一下。”

单淳韶转过身,大大的桃花眼里流淌着一种迷离,给人一种揽红偎翠的风流样。不得不承认,除却他身上那种张扬的气势,他和他的哥哥单永谦一样的好看,五官分明,眉眼如刀刻般俊朗,无论站在哪儿,总是比常人更加耀眼,总是能吸引大众的目光。

“哟,这么快想通了?”单淳韶挑着眉,故作疑惑地打量了我一眼,说,“想通了就跟我走吧,不过我得先送人回家。”说完转过身继续跟左右两边的美女边走边说笑。

我默默地跟在前面三人的身后,拿出手机给家里的凌岚发了条短信,告诉她我有事要晚一点回来。

坐上了单淳韶那辆沃尔沃,一个金发美女率先坐在了副驾驶座上,我和另一个金发美女则坐在了车后座。

单淳韶和这两美女在车里用捷克语说说笑笑,冷落一旁的我干脆趴在车窗上,看着窗外的街景飞驰而过。又是一天的逝去,暮光穿过落叶已尽的树梢,打在老城的青砖地上,勾勒出浓淡不一的阴影,说不出的寂寞。

单淳韶几乎将整座老城全走了一圈,方将两美女分别送回了家。

“喂,你们家在哪儿啊?”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暗,我打着哈欠,疲倦地靠在车窗上。

“怎么,你就这么想去我家?”单淳韶勾着唇,从后视镜里瞥我一眼,“我大哥还不一定在家呢!”

“你大哥在不在家和我有什么关系啊!”听到这话我精神一抖擞,忍不住辩解,“我和你大哥根本就不熟,你别歪者见歪,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啊!”

“这么激动干什么?”单淳韶耸了耸肩,一副嘲讽的模样,“我只是随便一说你就这么激动,我们俩到底是谁歪者见歪啊?”

“对于您的胡言乱语,我能不激动吗?”我轻哼了一声,很不悦地回道。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座宽敞的别墅前。与附近拥挤狭窄鳞次栉比的房屋相比,这一幢幢由高大的围墙圈住的别墅显然是富人区。

跟着单淳韶进了家门,出乎我的意料,里面安静又冷清,除了一个华人阿姨跪在地上抹地板。

“二少爷回来了。”阿姨站起身,见单淳韶身旁还站着我,笑了笑,说道,“哟,带了朋友回来啊,阿姨这就把饭菜端出来。”

“我爸去哪了?”单淳韶环顾了一眼四周,“又去陪那女人看歌剧了?”

“是啊,先生陪着夫人去老城看歌剧表演了,这不,刚走没多久,说要晚一点回来。”华人阿姨放下手中的活儿,连忙进了厨房。

“你的笔记本在哪儿啊?我赶紧弄完回去。”我掏出手机看看时间,竟然已经八点多了。

“先吃下饭吧,这么晚你肯定也饿了。”单淳韶走到饭厅的圆桌前拉开一张椅子,懒洋洋地坐下,瞅我一眼,神色慵懒。

还饿?气都被你气撑了!我心里埋怨了一句,说道:“你快把你的笔记本给我,我还赶着回去呢!”

“这么急啊?我大哥都还没回来呢。”他唇角勾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却还是起身慢悠悠地上了楼,然后提了一台笔记本下楼。

我接过笔记本,在客厅沙发坐下,从网上找到一个PPT模本后,开始马不停蹄地找相关的资料。

“喂,要不要先吃个饭啊?”单淳韶端着个饭碗在我身旁走来走去,“你真的不吃啊?你是不是要减肥啊?”

“嗯,减肥呢。”我胡乱回了他一句,全神贯注地找着资料,然后提炼出相关的语句放进PPT里。

“那我看你也没有多瘦啊?”单淳韶在我对面的沙发坐下,目光肆无忌惮地在我身上徘徊,自言自语道,“不过也是,有些人可是喝水都会胖,再怎么减都是白搭!”

思绪总是被他打扰,我忍无可忍地抬起头:“哎呀,你可不可以安静一点,好好吃你的饭啊?”我瞄了一眼他手中的碗,竟然还是满满一碗饭菜,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吃个饭都这么磨叽?“先生,难道你没有听过“食不语寝不言”这话?”

单淳韶听此怔了怔,眨眨水汪汪的大眼,显得分外受伤:“我的心真是被狗给啃了!”说完他站起身,似乎被我伤害到了,一个人走回饭厅安静地吃着饭。

“二少爷,这就吃完了?”不一会儿,饭厅传来碗筷一放的声音,只听单家的阿姨问道。

“吃完了,洗澡去。”单淳韶走出饭厅,路过我时瞅我一眼,也不说什么,转身直接往楼梯口走去。

“诶,那个,刚吃完饭最好过半个小时再洗澡,不然对胃不好呢!”我在身后好心地提醒他。

“我乐意!”他头也不回地回我一句,在楼梯转弯处拐个弯就不见了人影。

好吧,不领情就算了。我埋下头,继续专心做我的PPT。

也不知过了多久,该找的资料都找的差不多时,大门突然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我下意识地回了下头,只见一只手提着一件大衣的单永谦从门口走进。

他见到我出现在家里时显然也是一愣。

“你好,单先生,这么晚才回来啊。”我顿时感到局促和拘谨,连忙抱着笔记本站起身,又解释说,“我和单淳韶分到了同一个小组做PPT,公寓里还没有互联网,只能来这儿借他的笔记本一用。”

单永谦了然地点了点,脸上拂过一抹笑意,似清风明月般风雅:“你坐啊,别这么紧张。”他把外套随意搭在了沙发的靠背上,在我对面的沙发坐下。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下头继续做剩下一点的收尾工作。

这时单家的阿姨走了出来,笑容和蔼地问单永谦:“大少爷,要不要阿姨给你煮一些宵夜啊?”

单永谦并未立即回答,却是转头问我:“你喜欢吃饺子吗?”

“啊?”我抬起头,望着单永谦如玉般线条清明的轮廓,有些不知所措,忙道,“不用了,我不饿,不用了,谢谢啊。”

“那就下一些韭菜饺和白菜饺吧。”单永谦吩咐完身边站着的阿姨,又对我说,“我们家的阿姨特地在院子前种了一些蔬菜,绿色新鲜,而且这么晚了,你肯定也饿了。”

我垂眸笑了笑,将做好的PPT保存好,合上笔记本,专心和他聊天。

“你每天都工作到这么晚才回吗?工作一定很繁重吧。”我看到他眼皮底下隐隐带着一片疲惫的阴影。

“还行,虽然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但也挺充实的。”他头靠在沙发背上,闭了闭眼又睁了开来,“你是叫……游浣,对吗?我记得是一个很不错的名字。”

我听此心里莫名有些雀跃,笑着点了点头:“难得单先生这么忙还记得我。上回真是麻烦你了。”

“只是举手之劳罢了。”单永谦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笑意,带着一种令人安心淡然的亲和力,“不过我可记得你上回还在短信里说要请我吃饭。”他戏谑地望着我,眼里带着揶揄。

我听此脸一下红了,不禁抓了抓头发:“但是单先生这么忙,应该没有时间出来跟我一个学生吃饭吧。”

“这可不一定,指不定哪天晚上我就叫你出来买单了。”单永谦很认真地说道。

“那好啊,没问题,我肯定出来。”我爽快地应下,心里清楚他是在开我玩笑。

不一会儿,华人阿姨端了两盆水饺出来。热气腾腾的香气立即弥漫了整个房子,我顿时觉得自己肚子已是饥肠辘辘开始唱空城计了。

“来,快过来,这盆是韭菜馅儿的,旁边这盆是白菜馅儿。”华人阿姨热情地招手叫我们过来,并在餐桌上摆了两副碗筷。

“既然是淳韶的同学,那可别这么拘束。”单永谦站起身催促我,“在布拉格,可是花钱都找不到这么正宗的水饺。”

被单永谦这么一说,我再客气下去倒显得不近人情了,只好厚着脸皮跟他在餐桌旁坐下。

“更喜欢韭菜还是白菜,还是都可以?”单永谦端起一个碗,扭头笑着问我。

“都可以。不用麻烦你了,我自己来就可以了。”我伸手想接下他手中的空碗。

“没事。”单永谦在碗里盛了一些韭菜陷和白菜陷的饺子,端到我面前,“有些烫,小心一些。”

我连忙道了谢,刚拿起筷子夹了一个水饺,还未放进嘴里,就听到单淳韶蹬蹬的下楼声。

“淳韶,过来吃水饺。”单永谦朝下楼了的单永谦喊了一句。

“这么难吃的水饺谁爱吃啊!”已换了一身衣服的单淳韶在客厅的沙发坐下,打开了我放在几上的笔记本。

单永谦听此面色不变,只是低下了头专心吃碗里的饺子。

“对了,单淳韶,我做好的那部分PPT还没拷进U盘呢,你要完成剩下的那部分就另开一个PPT吧。”见单淳韶在笔记本键盘上敲敲打打,我连忙提醒道。

单淳韶并未理会我,头也未抬地认真敲着笔记本。

我想他肯定听到了,也未多加想,低下头继续吃碗里的水饺。

“这水饺味道很不错呢,很有家的感觉。”吃完碗里的水饺,我由衷地赞赏道,“我一个室友特别想家,上回特地拉我去了一家中国餐厅,可那价钱贵不说,炒出来的菜真是难吃到了极点,我们俩吃完饭回到公寓半夜都起来吐了。”

单淳韶听此笑了,凤眉舒展:“这儿的中国餐厅为了迎合本地人的口味,特地进行了改良,你们刚来这肯定吃不惯了。你们可以多去中国人开的超市,那儿能买到很多普通超市买不到的做菜佐料。”

“中国人开的超市?”我好奇地问道,“我们每天都是两点一线的来往于学校和公寓间,很少看到中国人开的超市呢。”

“就在……”单永谦话还未说完,客厅里的单淳韶嚷嚷了起来。

“游浣,你要不要回家了?不要我就直接上楼了。”单淳韶拉长着一张脸,冲我喊道。

“你做好你那部分了吗?”我问了一句单淳韶,没得到他的回应后,只好和单永谦告别,“单先生,我先走了,下回有空我请你吃饭哦。”

“好的,这么晚了,让淳韶早些送你回去。”单永谦迎了我的视线,温和地笑着点点头。

单淳韶还抱着笔记本懒懒地靠在沙发上,我走到他的身旁从包里拿出U盘给他:“帮我把我做得那份PPT移给我吧。”

单淳韶也不抬头看我,伸手接过U盘,飞快地将我保存在桌面上的文件移给我。

“还得麻烦你再送我回公寓,嘿嘿。”见单淳韶未有起身送我回家的意图,我站在他面前,厚着脸皮小声提醒道。

单淳韶终于抬起头望定我,黑亮的水眸里闪过一抹玩味的笑意:“走吧,明天上课别忘了带上U盘。”他忽然站起身,头撞向我的鼻梁,痛得我龇牙咧嘴,忙伸手去摸鼻子是否流血了。

“放心,鼻子还在呢!”单淳韶懊恼地摸着头,似乎也被撞疼了,埋怨道,“离我这么近做什么。”

“你……是你撞向我的呢……”还是用你的猪头撞了我明显更脆弱的鼻梁呢。我忍了忍,将后半句话生生咽了回去,生怕他反悔不送我回去。

夜色生寒,星辰像红色玛瑙一样闪动,单淳韶的沃尔沃在蒙蒙雾气中如风般飞驰,古老的教堂、奢华的剧院、高耸的城堡、狭密的民居……纷纷和我们擦肩而过,我的上下眼皮打着架,不知不觉整个人都靠在了车窗上。

“喂,喂……睡得这么死,还打呼呢!”脸颊痒痒的,我一睁眼,见到一只猪蹄正抓着我的一绺头发挠我的脸。

“动手动脚干什么啊!”没有睡醒,头晕沉沉的,整个人就像服了软筋散一样没有力气。毫无由来的我瞪了一眼驾驶座上转过身正对着我的单淳韶,推开车门跳下了车,径直朝公寓的楼道口走去。

“喂,那谁,我这么晚这么老远地送你回来,你还真是不客气啊。”单淳韶在身后不甘心地喊道。

“谢您了,您老辛苦了,快回去休息吧!”我头也不回地走着路,心底只想到一个词—自作自受!

第二天早上第一节课就是欧美文学史,在公寓待了一周的凌岚和我一起去上课。凌岚高挑纤瘦,是典型的东方美女,她初到布拉格时,走在路上总会有很多西欧帅哥向她吹口哨和打招呼。就像现在,我们一进教室,那个尼泊尔人保罗立刻殷勤地跑了上前,邀请我们去他身边坐。

“看看,他肯定对你有意思,之前我来上课他都没这么热情问我呢。”我站在一旁小声揶揄凌岚。

“我敬谢不敏。”凌岚很淡定地回我一句,却还是扬起笑脸冲保罗笑,并用捷克语轻声细语地回答,“好的,谢谢。”

在保罗身边的位置坐下,我掏出U盘,脑海里正要开始组织待会上台后的言语,只觉头皮突然一阵疼痛,身后似乎有人在用力拉扯着我的头发。

我转身回头,见单淳韶这阴魂不散的家伙正坐在我身后!

“你无不无聊啊?有问题吧你!”这还是我来扎利大学的第一次上台演讲,本来心底就很紧张,这家伙却还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我真是想揍他一顿的心都有了。

“这么紧张作甚么,你待会上去就算出错了也没人会怪你的。”单淳韶状似好心地安慰我。

“呸呸呸!你才会出错,你待会上去才会出错呢!”我狠狠瞪了一眼这说话没遮拦的家伙,“我待会上去一定会做到excellent!”为了给自己增加底气,我胸有成竹地说。

单淳韶听此眨了眨眼,勾起唇,唇角浮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教授欧美文学史的欧洲老头一进教室就把我叫上了讲台,让我在投影仪下给大家演示完成的作业。

我有些哆嗦地上了讲台,凌岚在台下冲我喊道:“游浣,没事,加油呢!”。

我对凌岚强颜笑了笑,可一看到教室里这么多视线聚焦在身上时,手和腿又开始微微颤抖了。

小心翼翼地插上U盘,打开U盘里昨晚做好的PPT,点击幻灯片自动放映,看到第一页熟悉的画面,我悬着的心还未放下,幻灯片跳到第二页时,我揉了揉眼睛,几乎以为自己眼前出现了幻觉!

一群穿着清凉娇娆婀娜的西欧美女正在沙滩上对着镜头搔首弄姿。我还未反应过来,幻灯片跳到下一页,这些金发碧眼的美女穿成了三点式的比基尼,袒胸露背地跳着劲舞。教室里的气氛顿时沸腾了起来,很多男生在台下吹起了口哨。而站在教室过道上的欧洲老头则瞪大了眼睛盯着墙壁上大大的屏幕里放映的一幅又一幅艳女图。

幻灯片又跳过了一页,还是这群曼妙诱人的美女,只是她们已经成了一丝不挂的裸女,俯卧在沙滩上露出光洁的背部,十分享受地沉浸在日光浴里。我手足无措地愣在讲台上,凌岚跑了上来,飞快地关闭了这个PPT,将我拉下了讲台。

这时单淳韶拿着一个U盘走上了讲台,只见他站在讲台上,不知讲了些什么,热闹的教室立即安静了下来。很快,教室墙壁上的屏幕开始放映我昨晚制作的PPT,单淳韶引经据典,面不改色地讲解着这些内容。

下课铃一响,我开始收拾桌面上的课本。

“游浣,这是怎么一回事啊?”凌岚在一旁问道。

“我先回去了,剩下的几节课你帮我请下假,布置了什么作业回来告诉我。”我抓起书包,漠然地瞅了一眼后排演讲完一直安静坐着的单淳韶,大步走出了教室。

出了学校,我背着书包,一个人走走逛逛,不知不觉中就走到了老城广场。广场上云集了一批又一批说着各国语言的游客,棕黑色小木屋里的商贩热情地向游客兜售着工艺品,还有一些衣着迥异的吉普赛人在摆摊替人占卜。

我站在小木屋前,拿起摊上的手工艺品,看了看,在心里兑换成人民币后又慢慢放下。我漫无目的地绕着广场走了一圈后,在一组正进行露天表演的乐队前停住了脚步。乐队正在慷慨激昂地演奏《我的祖国》,一首讴歌捷克辉煌大好山河的颂歌,我们晚上在公寓里以不停调台为唯一乐趣时总是能听到这首歌。

我在附近席地而坐,不知听了多久,随意一瞥,竟然见到单永谦正和一个中年男子从一家咖啡馆出来。在咖啡馆门口和对方告别后,单永谦站在街道旁,望着川流不息的车辆,不知看到了什么,步行穿过了马路。

只见单永谦走到马路对面,低着头和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女孩亲切地交谈着。他摸摸了那小女孩的头,弯下腰将她抱起,避开来往的车辆,又一次穿过了马路。过了马路,单永谦将小女孩放在地上,那小女孩笑着朝单永谦扬了扬手,欢快地跑开。

我的心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温柔,忍不住掏出手机,拨通了他的电话。

“你好,我是单永谦。”电话里是他轻悦的嗓音,他背对着我,我望着他的背影,见他拿着手机抬眸望着远处天的另一边。

我霎时回过了神,再挂断电话已经太迟了。

“你好……单先生,我是游浣。”我绞尽脑汁地思索着该说些什么,“刚好见到了单先生你,就打了个电话,呵呵……”话一说完我自觉有些奇怪,连忙补充道,“单先生现在有空吗?我还欠着你一顿饭呢。”

“你现在在老城广场?”他转过身,朝广场中心望来。

恍惚间有那么一瞬,他清明的目光越过熙熙攘攘的过往行人,越过四面八方的往来车辆,直接和我的视线相触,仿佛只需一眼就瞅到了握着手机的我。

他冲我点点头,笑了笑,合上了手机,朝我快步走来。

“今天不要上课吗?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闲逛?”他走到我面前,望了眼我肩上的书包,眉眼带笑地揶揄道,“逃课可不是一个好学生的样子。”

“这只不过是我第一次逃课呢!”不知为何,见到他我的心情忽然就豁然开朗起来,“少上这几节课我不会毕不了业,多上了这几节课我也拿不了诺贝尔奖。”

单永谦听此朗声笑了起来,眉梢飞入鬓,带着一种男子阳刚的气息:“那你是特地逃课出来请我吃饭吗?那我可得好好宰你一顿,不然怎对得起你逃下的课啊。”

“宰倒可以宰,但别宰得太厉害了,我只是一个学生,很穷的一个学生。”我拍了拍衣服的口袋,很惶恐地说,“我一个月的生活费都在这了,还请您给我留一些买面包的钱。”

单永谦笑得更开心了,只见他无所谓地摇摇头,说道:“没事,要是钱不够就把你典当在饭店里,说不定不仅可以偿还饭钱,还可以给你挣来一个月的生活费啊。”

单永谦开车把我带到了新城的瓦茨拉夫大街,这条荣华奢侈的繁华大街据说是布拉格的“香榭丽舍大道”,这儿的游客和车辆比老城广场还多得多。大街两侧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高级餐厅、高级写字楼、顶级名品店以及华丽辉煌的歌剧院……紧密而又恰到好处的排列在一起。我下了车,站在街道旁,张望着四周新鲜的景象,目不暇接,仿佛来到了西欧另一个国度。

我们在一家餐馆的露天阳台里坐下。这个餐馆楼下是时装店,楼上则是办公楼,餐馆巧妙地设计了延伸出来的露天阳台,在阳台里摆了几张桌子。这个露天阳台的视角很好,客人用餐时能够眺望整个瓦茨拉夫广场。

侍者殷勤地捧着菜单上前,我瞅了眼全是捷克文的菜单,皱了皱眉,推给对面的单永谦。

“你点吧,反正我也不太看得懂。”

单永谦接过菜单,快速扫了一眼,抬头问我:“吃烤鸭吗?”

“你随便点吧,我什么都吃呢。”我一边回答,一边打量着这家餐馆,见餐馆的墙上挂了很多很艺术的抽象画,很有艺术的氛围。

“那就点一份烤鸭、一份炖牛肉、一份水果沙拉如何?”单永谦依旧征询我的意见。

“可以,反正我请客,你喜欢就好啊。”我点头,见楼下大街的不远处正围着一群游客。

仔细一看,原来是一群吉普赛人的马戏团正在表演着一些令人窒息的节目。

只见一个未着半缕,躯体被浓重的色彩画满了花草和蛇的吉普赛女人正在和一条眼镜蛇玩耍。这条眼镜蛇吐着细细的红色长舌,攀爬在女人身体的各个部位,从脚背到小腿、到大腿、到腹部、到颈部……最后缠绕在女人的肩上,和女人几乎合为了一体。围观的观众拍着掌喝彩,而这个吉普赛女人则面无表情地退下,换了另一个表演者上台。

“我在老城也经常见到这些吉普赛人,他们总给人一种神秘、漂泊的感觉。”这些居无定所总是四处流浪的吉普赛人很多都靠着表演马戏生存。

单永谦的目光顺着我的视线望去,想是习以为常了,并未有多大惊奇:“他们都是为了更好的生存才会四处奔波。”顿了顿,他又淡淡笑了笑,说道,“其实我们每个人又何尝不是为不同的动力奔波着呢,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那你现在奔波的动力是什么呢?”我收回视线,看向单永谦。

“完全接管单氏药业,将咱们中国的中药市场开拓到整个欧洲、美洲甚至整个世界!”他眸里闪过一抹光,眼神坚定明亮。

他的目光看得很远很深,我凝望着他俊雅的侧脸,心绪莫名的浮动。

他的勃勃雄心是我所不能企及的,却足以让我仰望。

“我倒好像没有什么很大的动力,也没有很大的志向和目标。”我锁眉,想了好一会儿,说道,“如果硬要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毕业了找个还不错的工作,工作了嫁个还不错的人,嫁人后生个还不错的小孩,安稳平凡地过完还不错的一生。”从小到大,无论在哪,平凡如我,既没有耀眼独特的吸引人之处,也不会去哗众取宠或者奉承恭迎别人,在人群中,一直都属于透明可以被遗忘的那类人。

听我描述完,单永谦哈哈一笑:“听起来也是一个还不错的目标呢。我们虽然奔波的动力不同,可最终目的都还是为了活着啊!”

我们在这家餐馆坐了很久,他给我说了很多很多我前所未闻的故事。

他说,他十七岁才从中国来扎利大学读医科,因为口语不好,经常考试不合格,也经常被人欺负。

他说,他的父亲娶了三个妻子,一个是他在中国已另嫁他人的母亲,一个是单淳韶已故的母亲,还有一个是现在和他年龄差不多大的妻子。

他说,他现在在公司里什么事请都需请示父亲和舅舅,可那个舅舅并不是他的亲舅舅,而是单淳韶的舅舅。

我这才知道,原来那么光鲜的他背后原来也有一些无可奈何的黯然。

“好了,我和你说了这么多,你还没有告诉我今天为什么要逃课呢?”单永谦从洗手间回来,坐下后狡黠地望着我,“不可能是单纯为了请我吃一顿饭吧?”

再回想起今天早上第一节课的事情,我的心已经平和了很多,那种由羞耻感带来的心灰意冷和沮丧早已无处可寻。

我把单淳韶对我的恶作剧讲给了单永谦听,言语间对单淳韶还是气愤不已。

“所以你就跑了出来?”单永谦听了非但没有立即安慰我,却也是掩着唇偷笑,嘴角间尽是强忍着的笑意,“今天回了家后我会说他,这些年来一直没有人管他了。我以为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会慢慢懂事,没想到还是越来越不知道轻重了。”

“别,千万别。”我忙摆手摇头,“你一说他以后指不定又想了什么招来损我。”单淳韶这种人就应该避而远之,我虽然惹不起,但躲得起啊。

单永谦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些什么。

我这才想起该去结账了,连忙起身说去一趟洗手间。我这个人,无论去哪,出门一定会带两样东西:一个是手机,一个是银行卡或者钱。现在来了这个陌生的国度,我更是钱和银行卡时时刻刻随身带着。

走到总台前,我还未掏出银行卡,收银的小姐告诉我我们那张桌子已经买完单了。见我一脸疑惑地望着她,收银小姐指了指坐在餐桌旁,背对着我们的单永谦。

“你什么时候买单的啊?”我走回单永谦身旁,不禁有些埋怨,“都说好了这顿饭我请呢!”

“谁买不都一样啊!”单永谦唇角浮起一抹温和的笑意,站起身说道,“走吧,我送你回公寓,晚上还要去见一个客户。”说完他起身,迈步走向楼梯口。

天边的霞光像玫瑰色一样深红,奔流湍急的伏尔塔瓦河泛动着五光十色的炫目光彩,微微的晚风轻轻拂过我的脸颊,分外舒坦。布拉格的夜晚一如既往般的美好如画。

我回到公寓时,公寓的门大敞着,我一走进,便见到凌岚握着手机从房间跑了出来。

“死游浣,去哪了啊,手机也关机了,吓死我了。”凌岚拍了拍胸口,埋怨地瞪我一眼,“你说,你去哪鬼混了?我从中午回来到现在可是一直在找你呢。”她靠近我,打量了我一番,神神在在地说,“我怎么觉得你特精神啊?两颊微红,面若桃花,必有奸情。”

“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呢,哎,懒得理你,我洗澡去了,赶紧洗掉今天早上的晦气。”不想多提早上的事情,我摇了摇头,走进卧室找换洗衣服。

我找好衣服出来时,凌岚正在接电话。

“回来了,精神特好地回来了,你不用再担心了。”

凌岚挂了电话后,我疑惑地问道:“谁啊?”

“还不是那个单淳韶啊,估计怕你想不开,今天下午打了好几个电话来问你有没有回来呢。”凌岚打开CD机,漫不经心的说道,“你和他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啊?这样整你。”说着,凌岚眼睛突然一亮,“哎哟,你说,他是不是喜欢你啊?像那些中学生一样,越是喜欢你越是要惹你。”

“我还打是亲骂是爱,越打越骂越亲爱呢!”横了凌岚一眼,我抱着衣服往浴室走去,“大姐您的想象力越来越丰富了啊!”

拉登曾说,他毕生的目标就是使用暴力手段,将所有的美国人赶出伊斯兰世界,不管他是军人还是平民,是男人还是女人,是老人还是儿童。

而我游浣,目前的目标就是使用一切手段,将单淳韶赶出与我有关的世界,不管他是好人还是坏人,讨厌我还是喜欢我。

浴室里莲花喷头的水缓缓流淌在身上,门外凌岚CD机里的Jennings扯着嗓子唱那首我一直认为可以和国内一些神曲相媲美的《statistics》。

Bethepersonyouwannafind.Don'tbeanickeloutherelookingforadime.

我听到最后一句歌词,联想到自己后不禁哑然失笑。Tobewhatyouwanttofind.你想要找到怎样的男人,首先要成为怎样的人。

我幻想着有朝一日能遇见一个有着雄心壮志,积极进取,努力奋进聪明能干的人。而自己却一直碌碌无为胸无大志,开心一天是一天的混着日子。这就是现实与理想的矛盾,像困扰全世界的特里芬难题一样令人纠结。

我若无其事的回去上课了,虽然大脑自动屏蔽了那天早上出的糗,可走在校园里,总还是碰到一些男生见到我后挤眉弄眼地偷笑着。想到这些都是拜单淳韶那头猪所赐,我就恨得牙痒痒的,很想把他大卸八块,然后一块一块地丢进伏尔塔瓦河里喂鱼。幸好,这些天我都没有碰到他,据说他从大一开始就经常旷课,班里的老师对他早已习以为常了。

自从我在扎利大学的知名度有所提升后,凌岚这家伙身边开始多了很多趋之若鹜的护花使者。既有欧美帅哥,也有亚洲帅哥。我们都是很爱国很保守的女孩,虽然嘴里经常嚷嚷着要钓一个金发帅哥来当免费劳动力,可真正面临选择时,首选的还是我们自己国家的男人。

“游浣,一起去玩吧,你也不好让我一个人去吧。”一个长得小帅的中国学生正在追凌岚,凌岚禁不住三天两头的玫瑰巧克力唱歌拉风琴等浪漫的糖衣炮弹,对这名帅哥一直是欲拒还迎摸棱两可的态度。

“游浣,一起去吧,咱们这么多人一起去玩,你也肯定不会落单啊!”这枚帅哥名叫赵昂,他每次出现在我们面前,总是笑得分外阳光。

“是啊,大家都来自一个地方,哪有不在一起玩的道理啊。”赵昂身后还有一个小团体,全是华人。我从来不知道扎利大学有这么多中国人。

对于这些小团体们的怂恿,我有很强的抵抗力和免疫力。可面对凌岚的软磨硬泡,我却总是难以拒绝。

酒吧里放着嘈杂刺耳的摇滚乐,百无聊赖的我端坐一旁喝着饮料,小团体中的一个男生走过来冲我喊道:“都出来玩了,怎么这么放不开啊!”

见惯了声色场所的他们混在一群男男女女中跳着贴身热舞,和漂亮的美女搭讪调情,自然得仿佛这是与生俱来的本能。凌岚很自得其乐地混迹其中,可是我却总感觉很别扭。

“你们玩吧,别管我了,我坐这喝一喝饮料就行。”这些一闪一暗的灯光刺得我眼睛生痛,我撑着额勉强笑答。

“哎,一回生二回熟,你们女生都出外面了干嘛还这么矜持啊,要入乡随俗啊。”这个男生很执着地怂恿我进舞池玩。

我笑着摇摇头,吸着杯里的饮料,懒得再和这个男生废话。而这个男生却要了一瓶啤酒后干脆在我面前坐下。

“你们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吧。”男生拿起啤酒瓶想给我杯子里加些啤酒,“这儿的啤酒可是世界上最有名的啤酒。”

我连忙捂住杯子,对他的好意敬谢不敏:“我不会喝酒,谢谢啊。”我其实蛮会喝酒的,可是在外面从来不喝酒。

“还真是乖乖女啊。”男生对着啤酒瓶口喝了一口,又说,“我叫刘瑀,一个王字旁加上大禹治水的禹。”

“挺不错的名字啊,我的名字你们应该早就知道了吧。呵呵。”想到他们这些人肯定也耳闻了我那天早上的糗事,我心里对单淳韶的愤怒就愈上一层。

刘瑀听此似乎想到了什么,倏然笑了起来,一种很暧昧的神色:“没想到你们女生也会看“Playboy”里的图片,你是拉拉吧?”

“啊?”我咬着吸管,疑惑地望着刘瑀,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打着哈哈说道,“差不多吧,这都被你发现了啊。”我笑着低了低头,状似羞赧。

“我就知道!”刘瑀很自得地笑了起来,随后又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也是双性恋吗?我见过很多双性恋的,还没见过纯拉拉的呢。”

“双性恋?”我想如果我有双下巴的话,我的下巴一定要掉一个下来了,“我应该就是纯的拉拉。”我很认真地回道。

“真的啊?”刘瑀惊喜地叫了起来,双眼打量着我,又说,“我告诉你啊,有一种比‘Playboy’还更劲爆的杂志。”刘瑀站起身弯下腰在我耳旁小声附言,“‘PantHouse’,现在都绝版了,我们第一次见到时,还没翻到一半,有人就当场流鼻血了。”

“PantHouse?”我茫然地望着刘瑀,“还有人看了流鼻血?”

“你回去谷歌一下。”刘瑀眨了眨眼,喝了一口酒,悠然地翘起了二郎腿。

“哦。”我了然地点了点头,身后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嗤笑声,透着不屑,透着轻蔑。

只见刘瑀瞅了一眼我身后一桌的人,轻轻哼了一声:“这种人,装什么清高,还不是天天泡吧泡美女。”

我好奇地回过头,见坐在我身后的竟然就是单淳韶那头猪!他身边还坐着一个穿着暴露的妙龄陪酒女郎。

他一直在我身后坐着?他一直在偷听我们讲话?

“不要理他,我们聊我们的。”我冷冷地扫了一眼单淳韶,又回过了头,冲刘瑀热情地笑道。

“那个人是你们班的,你认识吗?”刘瑀目光仍停留在我身后。

我摇头,摆弄着杯里的吸管:“知道这个人,但不熟。”

“以前我们想邀他一起玩,他尾巴翘到天上去了,正眼都不瞧我们一眼。”刘瑀很愤慨的说道,“听说从小在这出生长大的,瞧不起咱们来这读书的中国人。也不看看自己还是黄皮肤黑头发呢!”

“我也很讨厌这种人,徒有其表肚里全是草。”我赞成的点点头。

“就是就是!”我这话仿佛激起了刘瑀的共鸣,刘瑀高兴地附和着我。

我和刘瑀漫无边际的乱扯着,从国内到国外,从亚洲美女到欧洲美女,从饮食到护肤品,最后越聊越有话题,索性互换了手机号码。

光彩斑斓的霓虹灯还在不知疲倦地释放着每一份光芒,我见手机里显示快十二点了,忙去舞池把疯玩了一晚上的凌岚叫出。

“大小姐,看看,多少点了?”我把手机屏幕举到她眼前晃了晃。

“这么快就十二点了?”毫无时间观念的凌岚一脸遗憾,“好吧,我们该回去了。”

“这么晚了叫你家赵昂同学送我们回去吧。”我冲还在舞池里的赵昂努了努嘴。

“我送你们回去吧,我也有车。”不知何时本该在座位上坐着的刘瑀拿着车钥匙走了过来,“游浣,虽然我喝了一些酒,但我开车你放心。”刘瑀朝我扬了扬手中的钥匙。

“那我去和赵昂打个招呼。”凌岚瞅了刘瑀一眼,又意味深长地瞥我一眼,飞快的跑进了舞池里。

很快,赵昂也出来了,凌岚小鸟依人地紧挨着他,俨然和他成了一对。

“刘瑀,你送游浣回去吧,我和凌岚再玩一会儿,晚些送她回去。”赵昂拍了拍刘瑀的肩膀,冲他挤眉弄眼的。

“凌岚,我们还是一起回去更好。”我对凌岚使了个眼色,可她却笑得如花般灿烂,两颊一片红晕。

“没事啦,放心吧,你先回去,我晚一点就回来。”凌岚拉起赵昂的手,指了指吧台附近一张空桌,“赵昂,我们待会去那休息一会儿吧。”赵昂欣然点头,和凌岚一起往那走去。

我走之前,路过单淳韶那桌,瞄了眼他,见他竟然还在和娇艳的陪酒女郎划拳,两人眉来眼去,秋波暗送。

“哎哟喂,这么早走啊。”单淳韶微微抬眸,恰好迎上了我望向他的视线,嘴角轻轻翘起,似笑非笑地望定我。

“那是,你以为人人像你一样啊,以寻欢作乐作为毕生最大的使命。”我随意地嘲讽了他一句,视线一转,加快脚步出了酒吧。

第一章 在布拉格寻找一个人的放逐
布拉格旧事
免费计数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