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前尘

前厅是用于待客的地方,装潢的十分恢弘大气。他的伯父李邕坐在主位上倾听着,李泌坐在次位上,诉说出大体的路线计划。

听完之后李邕有些意外:“你前些日子还说打算在东宫任职,怎么突然想要游学了?”

李泌这次驾轻就熟的把原因一一表述。

“局势越发紧张,离开长安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李邕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皇上连杀三子的事至今还让人觉得不可置信,幸好忠王最后被立为新太子,否则这朝野上下,真的要让李林甫一手遮天了。但太子也因此成为李党不停攻击的对象,李泌若是站在太子一方,着实让人担心他的安危。

不禁又摇了下头,李邕想起了那个敢于出面直接对抗李林甫的人:“如今李党越来越肆无忌惮,屡屡迫害忠良。张相公九泉之下若是有知,定然会悲痛不已。”

提及张九龄,李泌也不由心生感叹。他和张相公熟识多年,张相公一直在尽力谏言皇上勤政爱民,可皇上却始终沉迷享乐信任奸佞,对忧心忡忡的张相公不断疏远。

回到院中的李泌将伯父同意的结果告知了卢姝,一直坐在石凳上等他的卢姝终于可以彻底放心。

她暗暗松了口气,正沉浸在顺利找到队友的喜悦之中,却注意到李泌望着被三个石凳围绕住的石桌出神。卢姝也看向光秃秃的桌面,目光迷惑的询问:“这桌子怎么了?上面也没有开裂呀。”

“当初,我们两人和张相公就坐在这里的石凳上,桌上经常会放着时令的浆饮。可张相公却很少去品尝,心思全都在如何劝谏圣人上。”李泌在心中做出决定,等游学返程后,他定要辅佐太子拨乱反正。

卢姝的心情远比李泌的复杂,她刚认识张九龄的时候,无疑是欣喜若狂的。

身为范阳卢氏的嫡女,按理卢姝应该和其她世家女子一样无忧无虑的玩耍生活,可穿越来大唐的她十分确信,安史之乱就发生在不远的将来。于是她总是关心朝堂动向,希望能找出阻止的办法。

然而了解的越多,她越是绝望。因为她意识到安史之乱之所以会发生,根本原因在于土地兼并藩镇割据,中央虚弱助长了地方的狼子野心。提前杀死安禄山亦是徒劳,反而可能激化中央和地方的矛盾,刺激其他边将叛乱。卢姝只好放弃了针对安禄山的念头,试图从玄宗处努力,劝谏他遏制兼并缓和矛盾,再次彰显出他的明君风范。

当她来拜访李泌,知道院中那个一身灰衣仿若普通老丈的人是玄宗重用的张九龄时,她就像是不停在黑暗中摸索前行终于见到了一处光亮的旅人,希望那束光能彻底驱散这无边冰冷的黑暗。

春天的微风还带着一丝凛冬的寒意,吹过卢姝的脸颊使她立刻平息了一些心中的激动,可以强装平静的向张九龄行礼。

张九龄并没有什么架子,笑呵呵的开口:“我还要和小友再聊些事情,小娘子可要先四处走走?”

望了一眼因聪颖善辩而被张九龄赏识的李泌,卢姝急忙回复:“能听闻张相公的教导,我一定会受益匪浅,只是不知我是否有这个福气?”

“小娘子言重了,若是不觉得无趣,大可坐在这里休息。”张九龄捋了下胡子,继续谈论着刚才的话题,“民间私自铸钱之事屡禁不止,再加重刑罚,又成了严刑峻法,小友可有什么想法?”

“此事确实难办,我还没有什么头绪。”李泌认真思索着解题思路。

坐在最后一个空石凳上,卢姝突然灵光一闪:“既然难以禁止,不如索性不再禁止。”

另外两人闻言,都面露诧异的看了过来。李泌有些不解:“不再禁止,那岂不是人人争相铸钱?”

“正是。百姓都会争着铸钱,市场上的钱币会越来越多,钱币价值和货物价值越来越匹配,铸钱的收益自然大幅减少,民众便没有理由继续铸钱了。”卢姝双手交叉相握,“这样解决如何?”

张九龄很快就想清楚了这个提议,不由连说了几个“好”字:“严防死堵不如引导疏通,此法与大禹治水有异曲同工之妙。”

“您过奖了。”得到认可的卢姝放松了心神。

“小娘子可有父兄在户部任职?”张九龄以为这个点子是卢姝耳濡目染来的。

“家父现任兵部侍郎。”卢姝神情认真的回答着。

“阿姝聪颖好学,尽阅家中藏书,对时政百家皆有心得。”李泌出言称赞。

“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张九龄有些意外的感慨,“我大唐的女子,亦是风采照人。”

见张九龄对她的印象不错,下一次卢姝再见到他时,便带好了她精心书写的一篇策论,上面都是她能想到的,稍微缓解土地兼并、增强中央战力的办法。

“您可否指点一二?”卢姝将策论放在石桌上靠近张九龄的位置。

张九龄没有急着拿起来翻阅,而是有些愁眉苦脸的开口:“豫州又发生了水患。尽管圣人已经安排救灾,可救援的粮食到达之前,那么多灾民该如何为生?”

“想必临近州府已经行动,灾民们很快就能被安置妥当。”李泌出言劝慰。面对这种来势汹汹的天灾,实在让普通人感到有心无力。

天灾就真的没有办法了,现在又没有可以观测气候的卫星。卢姝不得不感叹豫州真是个命苦的地方,这都不知道是第几回发涝灾了。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一下子就被淹死,民众只能依靠官府发放的一点救济粮来活命。想到这里,卢姝突然楞了一下,水稻这么容易被水淹死吗?不对,豫州种的是麦,是小麦,不是水稻。

“既然麦难以抵挡水灾,可否种植本就在水中生长的稻?这样下次再发洪水,或许灾情就不会这么严重了。”卢姝试着提议。

“此法大善。”张九龄闻言顿时站了起来,“我这就去一趟工部。”还没等说完,他就已经转过身去急匆匆的往外走了。

卢姝再次见到张九龄,是被他专程邀请到府里的。她和李泌坐在桌子一侧,相视了一下后,又看向正在阅读她所写策论的张九龄。

土地兼并是每个王朝都必须面对的无解之题,卢姝也根本思考不出彻底完善的解决方案,只能参考前人的缓和政策,再结合如今的形势稍加修改。

“限田一事,兹事体大,非一朝一夕之功。”张九龄已经看出了卢姝的想法和目的,他接着和蔼可亲的安慰道,“这是利国利民的良策,我自然会尽力而为。”

限田顾名思义,就是限制私人占有田地的规模,目的也直指遏制地主不断的兼并土地。但这么意义明确的政策,在通过推进时会受到多大的阻力是可想而知的。

卢姝闻言放下心来,在她看来,受到皇帝重用的一朝宰相能用心推行,事情还是很有希望的。

但她显然放心的太早,地方上的阻力还没有出现,玄宗首先就没有通过这个提案。

“张相公几次劝说,圣人还是认为此法耗费过大。”父亲卢绚是这么告诉她的。

作为朝廷上的一位官员,卢绚是被她寄希望去劝谏玄宗的第一个人。本来不想理会朝堂纷争,只想安安心心打卡上下班,卢绚还是按女儿的建议向玄宗提议了一下,包括劝说玄宗恢复一下往日的勤政作风。

但是并不想勤政更希望能好好安享一下晚年的玄宗没有听从,依然在吃喝玩乐上大花心思。

在劝谏玄宗的道路上屡战屡败,卢姝不由有些心灰意冷。而在玄宗彻底疏远张九龄,任由李林甫把持朝堂之后,她不得不放弃了改变玄宗的念头。

第六章 前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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