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前期，混世魔王高立勋在芜湖城里可谓是家喻户晓，臭名昭著的铁杆汉奸。因其年少时与人打架斗殴，右腿受伤，痊愈后稍微有点瘸，但恶劣本性不改，残暴狠毒，故而人送绰号“瘸狼”。那时，若有哪家的孩子撒娇使性哭闹不休，大人只要吓唬一声：“不得了，瘸狼来了！”再犟的孩子也会立马闭嘴，乖乖听话。

瘸狼整日与一帮地痞流氓烂兄烂弟混在一起，偷窃扒拿，坑蒙拐骗，敲诈勒索，欺压穷人，为豪强劣绅捧场架势，干尽了缺德事。发迹后，高立勋开起了店铺，当上了老板，出入于社交场合，俨然成了正人君子。他那同样奸刁油滑的侄子高荣升当时不知怎么还居然捞到了官费名额，远渡东洋到日本留学，鬼混了几年，能讲一口不太流利的日语。

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装备精良的日本侵略军从北方一直打到南方，宁波、上海、杭州等地相继沦陷，南京也危在旦夕。

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初，日军出动轰炸机对芜湖城进行了几番狂轰滥炸，接着，日军第六师团为了包抄守卫南京的中国军队，星夜奔袭芜湖，已窜犯至数十公里外的宣城一带。高立勋得到消息，立刻派通晓日语的侄子高荣升和另一个汉奸前往邻县与日寇接触，并自告奋勇为其带路。那尖头滑脑的高荣升很善于献媚，加上会说日语，带路有功，颇受日本人赏识。

十二月十日，日军攻入芜湖后，大肆烧杀淫掳，无恶不作。高立勋拉上一帮流氓地痞，成立了所谓的“芜湖商绅自卫队”，替侵略者“维持秩序”，使日本人对“瘸狼”刮目相看，视为“亲善典范”，不久就正式委任高立勋为伪侦缉队队长。高荣升任“皇军”翻译官，穿上了“皇军”制服，腰挎“王八盒子”，耀武扬威。高家叔侄认贼作父，狼狈为奸，在芜湖横行霸道，不可一世。

高家叔侄因是土生土长，地盘熟、耳目多，关系网错综复杂，所以，芜湖沦陷后不久，他们就先后抓获了国军抗日谍报员和新四军侦察员多名，百般折磨后统统拉到江边宝塔根下当众枪毙，白色恐怖笼罩全城。

一九三八年开春，长江中下游地区流行疟疾和脑膜炎，皖南、江北地区因缺医少药，加之日寇封锁严密，疫情悄然蔓延，危及中国军队的战斗力和老百姓的生命健康。驻皖南四十二师某部侦察连中尉连长李小鱼和女军医林亚琴奉命化装成一对做生意的夫妻秘密潜入芜湖城，与地下联络站接头，想方设法采购一批“奎宁”、青霉素等急需的药品，送往我游击区。

中统芜湖地下联络站负责人商秋野将此两人用化名在笆斗街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弋江旅店”安顿下来，并很快就与留守张恒春药号的临时当家人张天煌取得联系，请其予以协助。张天煌爱莫能助，如实诉说了自家被轰炸，早已关门歇业的窘境；再说张恒春是中药店，“奎宁”、青霉素等紧俏西药还真没有存货。商秋野想想他说的也是实话，勉强不得，但还是恳切地说：“那我们就到城里的其他几家药店去试试看，不过嘛……你能否给我们开几张处方，现在日本鬼子控制得紧，没有处方，买不到西药啊！”张天煌略作思忖，点头答应道：“抗日救国，匹夫有责。何况我们张家与日寇有着深仇大恨！处方我可以给你们开，但我不能只开“奎宁”、青霉素这两种药，而要与其它药混在一起开，这才不容易暴露。另外，有两家药房与我家关系不错，我可以暗中替你们关照一下……”商秋野体谅地说：“谢谢谢谢！这是迫不得已嘛，药方该怎么开，你就怎么开，不要违背医学常理，让敌人抓住把柄。”

拿到处方后，我方药品采购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这天早晨，李小鱼头戴礼帽，身穿蓝色绸缎长袍，脚蹬一双圆口绒面千层底布鞋，一副城镇小老板的派头，大摇大摆地出了客栈。这副行头，都是张天煌给提供的，他穿在身上真有点不大自在。身穿旗袍，脚蹬高跟皮鞋，脸上还化了淡妆的林亚琴相隔十来步，紧随其后，两人相互照应，不慌不忙，却又暗自戒备地朝着长街的一家大药房走去。

繁华狭窄的长街，店铺林立，人如潮涌，吆喝连天，市声嘈杂。此刻，李小鱼腰间藏掖的那把二十响驳壳枪正上着顶膛火，万一发生意外，出手极快的他刹那间拔出枪来，扳机一抠，“啪啪啪……”三五个敌人的脑袋立马就开花。当然，李连长不想遇到这样的麻烦，因为他与林军医重任在肩，部队和乡亲们还在等着他们送回药品呢。

虽说已是三月小阳春，桃红柳绿，大地回暖，天气有点乍热了，但这些日子风还挺劲道的，夹杂着迷眼的沙尘。李小鱼走至鼎泰酱园门口，正东张西望着，突然，一阵大风刮来，将他的绸缎长袍掀起，腰里别着的“二十响”瞬间暴露。这戏剧性的一幕不仅被身后的行人发现，而且恰巧给坐在街边小吃摊上吃早点的一个日本宪兵看见了，他先是一怔，目瞪口呆，刚要起身大喊，忽又意识到自己没带武器，如果鲁莽一喊，对方掏出枪来甩手就是一梭子，自己肯定完蛋。所以，他赶紧低下头，胡乱吃着挂面，假装没看见。与此同时，李小鱼也发现了那个鬼子兵，而且目光相碰，正准备掏枪，却见这家伙倒也识相，没有声张。身在敌巢，不便纠缠，李小鱼赶紧拔腿就跑。

走在后面的林亚琴为了打掩护，伸手抓住身边一个妇女的衣领，说她踩了自己的脚，与其大吵大闹，吸引来众人目光。李小鱼刚刚跑出十几步，那个狡猾的日本宪兵回过神来，猛然起身，夺下一个伪警察的步枪，立刻气壮如牛，嚎叫着飞快地冲上前去。李小鱼一看情况不妙，近距离开枪又怕误伤行人，只好举起“二十响”，对着天空连开数枪。拥挤的长街顿时大乱，不明就里的行人惊慌失措，抱着脑袋像无头苍蝇一样乱闯乱撞，把那个日本宪兵堵得寸步难行，跳脚大骂。李小鱼趁机钻入一条偏巷，朝着下水门的方向奔去。

正在茶楼里喝早茶的高立勋忽听街上枪响，行人大乱，知道发生了意外，立刻拔出枪来，带着几个喽啰兵朝着喊声响亮的西南方向追去。

下水门是芜湖老城的出口之一，日军在此设有哨卡，盘查过往行人。

快到下水门时，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的李小鱼正寻思着怎么混过关卡，忽见一个汉子挑着一担酒糟正向哨卡走去。李小鱼灵机一动，赶紧跑上前，向他急切耳语道：“老乡，我是国军，后面日本鬼子正在追我，快把担子借我用一下……”。话未说完，他已将驳壳枪插进稀如泥浆的酒糟桶里，然后迅速脱下长袍，扔给那个壮汉，抢过担子挑在肩头，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

那个挑酒糟的汉子先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等他明白过来后，马上抱着长袍扭头就跑，生怕国军与小鬼子交火，自己要吃枪子儿。再说，一担破粪桶换来一件八成新的绸缎长袍也值得。

下水门哨卡的两个日本兵，见李小鱼闷头挑着担子快步走来，身上除了一条单裤，一件敞开襟的粗布短褂，也没什么好搜的。再看他那大汗淋漓，灰头土脸，皮黑肉糙的样子，活脱脱一个下等挑夫的模样，那一担污秽的酒糟更是臭气熏天，分外刺鼻子。于是，那个年纪稍大，满脸络腮胡子的日本兵便很不耐烦地把手直挥：“快快的滚，快滚！”李小鱼假装害怕的样子，头一低，快步过关。

刚到青弋江边，就听见身后人声嘈杂，他估计是敌人追上来了，立即歇下担子，从桶内酒糟里摸出手枪，飞快跑下河堤，一头扎进碧波翻滚的河水里……

那个日本宪兵带着高立勋与一帮日伪军龇牙咧嘴地赶到下水门哨卡，东张西望没有搜寻到目标。领头的日本军曹问哨兵：“刚才，有没有一个身子瘦瘦的，眼睛小小的，皮肤黑黑的，身穿蓝布长袍的马虎子从这里过去？”那年长的络腮胡子兵略一思忖，不禁暗自一震，心想，糟糕，刚才那个挑酒糟的人不就是这般模样嘛！只是蓝布长袍没见他穿，八成是路上脱下就扔掉了。但他害怕说出实情后会受到处罚，眼珠子一转，赶紧立正回答说：“报告，没有发现马虎子，没有！”。“八嘎——”日本军曹气得脸都白了。

高立勋仍不死心，嘴里嘀咕着：“这个丘八子，难道上天入地了不成？”他领着人搜寻到河边，又闯到停泊在岸边的民船上逐一搜查，甚至朝水面可疑处胡乱开枪射击，但一切都毫无收获，只得垂头丧气而回。

此时，李小鱼早已潜到一艘正向下游行驶的帆船尾部，吸附在船舵旁，安全过了宝塔根，消失在浩浩荡荡的扬子江……

李小鱼中尉意外暴露，侥幸逃脱后，采购药品的重任就落在了林亚琴军医的肩上，好在有地下联络站和张恒春药号的大力配合，林亚琴的心还是比较踏实的。因为当时日寇对治疗疟疾、创伤、脑膜炎等药品实行严格控制，患者凭医生处方每次只能买到一个疗程的药剂，违者立即逮捕。在我地下联络站的多方努力下，林亚琴拿着冒开的处方，隔三岔五，分头到长街、二街、南门湾等地的大小药店采购，总算凑集到了一些药品。

这天，林亚琴揣着处方，又来到“杏林”药店购药，那个年青的伙计刚刚拿出一盒“奎宁”，就见一个身穿黑绸褂，头戴太君帽，腰挎盒子枪，养着两撇八字胡的中年男人一瘸一颠地走进店里来，此人正是高立勋。店老板赶紧迎上前去作揖敬烟，“瘸狼”睬都不睬，径直走到柜台前，瞥了一眼林亚琴，眉头一皱，似乎有点面熟，看见林亚琴买的药里有“奎宁”、青霉素，这才猛然想起，“咦，前天我在茂源药号，看见你也在买这种药嘛！”林亚琴暗自一惊，表面则镇定地回答：“你认错人了吧……”说罢，付了钱，将几样药装进包里拎着就走。高立勋靠在柜台旁一条腿抖抖地阴笑，也没阻拦。

出了药店，机敏的林亚琴故意穿街走巷，七拐八绕，而且频频回头观察，直到认定没人跟踪，这才匆匆返回客栈。

谁知刚进客房，喘息稍定，倒出的一杯开水尚未进嘴，高立勋就带着一帮人闯了进来，二话没说，就把林亚琴捆了个结实，还用毛巾堵住她的嘴，拉到旁边屋里控制起来。然后悄然设伏，将买药回来，不知变故的地下联络员洪强逮了个正着。汉奸们在屋内搜出了许多违禁药品和好几张同样笔迹的药方。

在伪侦缉队队部，高立勋亲自分别审讯。无论洪强还是林亚琴都矢口否认，只承认自己是药材贩子。见林亚琴是个清秀文雅的弱女子，刁猾的“瘸狼”冷笑着扬起一沓药方说：“这处方是什么人开的呀？只要你供出城里的同党，我不仅保证给你一条活路，还可以在弋矶山医院给你安排个职位……”可无论敌人怎样软硬兼施，百般拷打逼供，林亚琴都始终不松口。无可奈何的高立勋只好将他俩交给日本人邀功请赏。

日本鬼子又是一番更加残酷的严刑折磨，林亚琴依然宁死不屈，而洪强毕竟年轻稚嫩，在无休止的酷刑摧残下，奄奄一息的他终于意志崩溃，不仅交待了国军驻芜湖联络站的秘密，还吐出了张恒春临时当家人张天煌是同伙。日本鬼子喜出望外，立刻同时派兵包围了隐藏在花街偏巷里的国军驻芜湖联络站及残破的张恒春药号。那天，联络站负责人商秋野正好出门办事不在家，只抓到了一个随从蒋俊才；另一批鬼子则把来不及逃走的张天煌给抓了起来。

在人证物证面前，饱受酷刑的蒋俊才和张天煌无法辩解，只好认命。而贪生怕死，叛变投降的洪强则受到奖赏，被安排在伪侦缉队里当队副，与高立勋沆瀣一气。尽管张恒春药号的人倾其余财，四处打点，可凶恶的日本鬼子坚决不肯放人。

不久，日本鬼子将林亚琴、蒋俊才和张天煌从死牢里提出来，押到金马门菜市口，分别绑在木桩上，让几条狼狗疯狂扑咬，最后连肠子都给狼狗咬拽了下来，壮烈殉国。那血腥的场面惨不忍睹，中国老百姓无不心如刀绞，义愤填膺，暗自流泪。行凶的日本鬼子撤走后，张恒春留守的伙计们将三位牺牲者的遗体收殓入棺，埋在城郊的神山上。

高立勋犯下的罪行，激怒了抗日的四十二师官兵，他们发誓不惜代价，坚决除掉这条恶狼。

夏去秋来，接替商秋野位子的佟占先在芜湖重组地下联络站，并送来情报，说高立勋近日要娶一房小妾，准备大操大办，可以趁机下手。我四十二师立刻再次派遣已晋升为上尉的侦察连连长李小鱼，带领黄涛、马德良两名精干的神枪手，化装秘密潜入芜湖城内，伺机动手。李小鱼三人，在地下联络站负责人佟占先的配合下，事先把高家大宅四周环境地形仔细侦察了几番，了然于胸，然后制定了一个周密而又大胆的行动方案。

八月二十八日早晨，高宅张灯结彩，鼓乐齐鸣，前来贺喜捧场的人络绎不绝，宾客盈门。一开始，那些站岗放哨的伪军们还精神抖抖的，快到中午时，太阳晒人，腹中空空，心里又馋酒，便一个个无精打采，歇的歇，溜的溜，躲的躲了。他们心想，四军、地下组织胆子再大，总不会自动跑进老虎口里来送死吧？！

噼哩叭啦又一阵爆竹炸响，只见两名身穿灰布长袍，店铺伙计打扮的男青年各举着一竿长长的红鞭炮拐过街口，一路燃放着走过来。后面跟着一位衣着体面，老板模样的中年人，手里捧着用红缎喜帐包裹着的沉甸甸的礼盒，大摇大摆地来到高府。

门前迎宾的管家立刻让人放鞭炮回礼，那站岗的伪军像模像样地举手敬礼。“请问老板贵姓大名？”来客太多，管家哪能个个都认识，只好笑脸相问。“免贵姓朱，潮州米商朱万禄，略备薄礼，特来讨高队长一杯喜酒！”化装成朱老板的李小鱼，从容地掏出名帖递过去，管家双手接过名帖看过，让门口记账的人收下礼品，恭敬地弯腰摆手：“请，朱老板等三位请到前屋大堂就坐，马上就开席了。”李小鱼从怀里掏出几块大洋悄悄塞在他手里：“初次见面，还望管家多多关照！”管家得钱暗喜，心想，还是米商大方啊，上路子！忙顺手将大洋揣进兜里，笑眯眯地趋前引路，而且是穿过前堂，直接将三个汉子带进了闹哄哄的后屋大堂。

李小鱼三人在靠近门边的一张空桌旁落座，定了定神，掸眼一瞧，大厅里张灯结彩，摆了不下二十桌，人声嘈杂，乌烟瘴气。穿戴一新，得意洋洋的高立勋正与几名日本军官和高荣升、洪强等一帮汉奸头面人物坐在大堂首席谈笑风生。

“来客何人啊？”生性机警的“瘸狼”忽然看见三个陌生的客人走进来，不声不响，斯斯文文地坐下了，便阴沉沉地随口问道。那引路的管家忙走过去递上名帖：“老爷，来客是潮州米商朱老板……”趁他们说话的当口，李小鱼使了个眼色，黄涛、马德良会意，立即散开，一个奔前门，一个把后门。李小鱼趁人不注意，迅即撩开长袍，拔出二十响驳壳枪，对准十米开外的高立勋等“啪啪啪……”就是一梭子子弹扫过去。黄涛、马德良几乎同时朝首席及穿军衣、带武器的人开枪，弹无虚发，高立勋与几名日本军官及高荣升、洪强等当即倒在血泊里，一命呜呼。客厅里顿时鬼哭狼嚎，桌倒椅翻，乱作一团，没死的人吓得纷纷抱头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几个持枪的汉奸闻声从前院跑来，还未进门，就被黄涛一阵乱枪撂倒在地，接着，他连续扔出两颗手榴弹，在院内轰隆轰隆炸响，震得屋颤窗抖，烟雾弥漫。“都不许动，谁动打死谁！”趁着大乱，三个汉子一边恐吓着，一边闪出大厅，奔向后院，飞身蹿上围墙，跳了出去，眨眼间消失在密如珠网的古巷里……

日伪军立马全城戒严，疯狂大搜捕。可闹腾了好几天，连个刺客的影子都没找到。

这次虎穴拔牙，除了当场击毙高立勋、高荣升叔侄俩和叛徒洪强，还打死打伤四名日本军官及七八个日伪士兵，而我神勇的侦察员只有一人受轻伤，全身而退。消息传出，芜湖城里民心大快，街坊邻居悄悄聚在一起议论纷纷，简直把四十二师三个侦察员说成是天兵下凡，能掐会算，刀枪不入，神通广大。那些平时为虎作伥，气焰嚣张的汉奸们一个个都成了缩头乌龟，乖多了。就连骄横的日本鬼子也加强了戒备，不敢单独外出，轻举妄动……

留守芜湖的张天煌被日寇残害的消息分别传到张家人避难所在地当涂县护驾墩和江苏溧水县泗庄老家后，张氏家族万分震惊和悲哀，他们分别举行了传统的祭奠活动，把仇恨埋在心里。后又改派张敬之的大孙子张邦立回芜湖接管张恒春国药号的一切事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