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失魂落魄

“医生,你知道什么叫做夺舍吗?”

这张沙发很舒服,我每次躺在上面都会觉得心情平静,而眼前的这位医生面相和善,当然也有可能是他长得比较帅气的缘故,让我心甘情愿吐露心声。

“夺舍?”医生从文件夹背后探起头,用探究的目光注视着我。

“就是一个人在死后灵魂不灭,从而占据了另外一个人的身体,以另外一个人的身份活下去。”

“哦,借尸还魂。”

“不,是夺舍。”

大约是我的话题引起了医生的好奇心,他戴上眼镜,这让他显得更加文质彬彬,微微扬起的嘴角显得温和又有耐心。

“我很有兴趣听听,所谓的夺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将后背倚靠在那张舒适的沙发椅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好像把胸膛内的污秽之气都吐个干净,然后闭上了眼睛,任由我的思绪飘向极远的远方。

我快死了,我知道自己得了不治之症,如今正是在苟延残喘,用仪器和营养液勉强支撑我行将就木的身体。母亲坐在我的身边不断哭泣,我听了心里极端烦躁,若不是我爬不起来,真恨不得对她大骂一顿。

年纪轻轻就罹患绝症,并且在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中的晚期。医生几乎直接劝说我放弃开刀,只需接受一些保守治疗。

“开刀只会增加你的痛苦,反正……也不会有很大的效果。不如,以减轻痛楚为主吧。”

于是,我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神智却依旧很清晰。

我的心中充满着恨意,宛如熊熊烈火,焚烧我的残破之躯。事实上,我并非为了即将逝去的生命而赶到遗憾,让我难过的是,我还没有向我刻骨铭心的仇人报复。

我恨那个女人,恨她恨得要命,如果我死后有灵,我愿意化为传说中的“咒怨”,将她纠缠至死。不,不仅是她,还要将她的家人一一折磨。

她是个杀人犯,在她十三岁的时候杀死了我的父亲。原因是身为中学班主任的父亲对她态度严厉,她自称抱着恶作剧的心理在父亲的水杯中添加了一点砒霜。毒物的来源于她母亲家开的药房。

父亲虽然及时得到救治,但因并发症而去世。

但是这个杀人犯,却因为未满十四周岁而免于刑事处罚。她们家的那个药店在停业数月之后又重新开张,一切如常。

每次路过那里,我的心,就像是被起重机砸过一般,扁平而没有丝毫血气。

我好恨啊,好恨。我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好不容易家境有了点起色,我却开始身患重病,这是我前世不积德,老天对我的报应吗?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只是我临死时的臆想,随着吐气多而吸气少,我感到生命犹如纺锤上的丝线,正在迅速离开我的身体,就在我缓缓闭上眼睛的时候,我最后听见的并不是母亲的哭声,而是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是医生来对我做最后的救治吗?没用的,我能感到我的灵魂已经逐渐离开我残破的躯体。这种一种极为奇妙的体验,轻灵如风,我不用看就可以体会周围的所有情况。包括母亲的哭泣和医生的叹息,还有……

再次睁开眼睛,我精神相当好,本来我少许有点近视,可是如今目力所及,居然异常清晰。

这里,明显不是病房。

我一骨碌爬了起来,身体异常轻松,全然不似一个身患绝症的病人。这个房间好漂亮,粉红色的纱幔、梳妆台上是一面心形镜子,而我身上的睡衣也是朵朵粉色的樱花。

我是在做梦吗?明显不是。

下床打开落地窗,和煦又带着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精神为之一振。

这是怎么回事?我抬起双手,这双手过于修长,左手无名指上还有一枚名牌婚戒,这绝对不属于我。

外面有人轻轻敲门,随后被人推开,一个中年女子说道:“阿蕊,你还没有换衣服呀?吃喜酒要迟到了。”

我猛然转身,四目相对,一颗心被重重的击打了一下,头昏目眩,拼命扶着落地窗才能站稳身体。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是她的妈妈!

我冲到化妆镜前,镜子里清清楚楚将我的样貌照了出来,我悲愤欲绝,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伸手将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全部推倒在地,发出此起彼伏的响声。

“啊!”我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伸手去扇自己的耳光。

楼下有个男人闻声而至,他一把抱住我,怒道:“阿蕊!你又在发什么神经!”

阿蕊,没错,镜子里的女人是张蕊,就是毒死我父亲的凶手!

十多年前,我无时无刻不想报仇,甚至想要和她同归于尽,可是念及孤苦伶仃的母亲,只能在远处用仇恨的眼光不断盯视着她。

她生活富足、衣食无忧,不久还和一个一表人才的富二代结婚,称得上是生活美满。

凭什么!她凭什么!

或许是我过于激动,那个男人连同张母将我用绳子绑在床沿,男人想要打电话给什么人,却被张母阻止。

“不行,我们家阿蕊不是精神病,只是因为你出轨受到了刺激。我不准你将她送进精神病院。”

我从最初的激动中平静下来,冷眼旁观这对争执的岳母与女婿,忽然就明白了一切。

暗自回想,在我弥留之际,我本以为最后走进来的是医生,于是不愿意死去的我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

现在想起来,最后低头看着我的,并不是主治医生,而是张蕊。

我无法深究她来探视我的原因,只知道这么一接触,我竟然就此占据了张蕊的身躯。

听他们刚才的对话,看来张蕊也不过是表面风光,她的丈夫出轨被她抓包,她因此成狂。

想到这里,我不由露出了笑容,天可怜见,老天终究还是给了我一个报复的机会,我要她们全家都不得好死。

参加自己的葬礼是一种什么感觉,亲眼看到自己被推入焚化炉又是一种什么心情,我无法描述。奇异的是,我的内心带着一股畅快,因为即使我暂时按兵不动,已经是对张蕊的大报复。

几乎每晚,我都会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窗前,若隐若现。原来当我占据她的身体之后,她便成了无主孤魂。不同于文学作品的描述,原来无主孤魂和原来的模样一点都不像,只是一团模糊的雾气而已。

即使如此,我依旧能感受到她的悲伤。我时常在照镜子的时候,从自己的眼睛里看出并不属于我的悲哀眼光。甚至偶尔低头整理东西,猛一抬头,镜中的女子神情怨恨,仿佛可以将我一口吃掉。

抱歉,如今可以作主的唯有我。

我利用她那开药店的母亲之便,几次在她丈夫的咖啡里放上利尿剂,每晚丈夫起夜的次数少则五六次、多达七八次,他苦不堪言,每天精神萎靡不振,甚至怀疑自己得了不治之症。

还有她那个品行糟糕的儿子,虽然年仅十一岁,却和当年的母亲有的一拼,自私自利,老师三天两头告状上门,都被张蕊的母亲骂走。看来这个女人一贯不讲是非、只顾护短,也难怪当初张蕊下毒伤害我父亲的时候,这个女人只以女儿未成年为推脱,连一次医院都没有来过。

趁着张母不在,我将儿子关进壁橱,然后将“收藏”了很久的蟑螂蜈蚣全部扔了进去。小鬼在里面鬼哭狼嚎,我却蜷缩在卧室里用iPad欢快地看着美剧。那团悲哀的阴影就站在我身后,如果她有办法,必定会用眼神杀死我,可惜她无能为力。

半年后,我习惯了这个身体,顶着精神障碍的幌子,我可以去做许多以前想都想不到的事。

那天,张母的侄女大婚,请帖上说“阖府统请”。据说侄女嫁给了城中赫赫有名的大户人家,我见过一次那个女孩,虽然长相美丽,却同样乖张自私,一如她的表姐张蕊。

婚宴摆放在本市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我们一行人盛装出席,丈夫探头探脑准备和那些达官贵人们套近乎,缺乏管教的儿子则满手都是奶油蛋糕。

突然,张蕊的丈夫开始发抖,他脸色苍白,像是一只没头苍蝇般四处乱窜,就在侍应上前询问的时候,他尿了。

淡黄色的液体顺着他的名牌西裤缓缓流淌在大理石地板上,四周觥筹交错的人们停下的动作,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

我忍不住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笑声,那团半透明的阴影想要挡在男人面前,却束手无措。

这就是你们家的报应!

“所以,你认为你应该是谁?”

医生推了推眼镜,平静地问道。

“我叫于莎莎,本应该在半年前因癌症并发症而去世。谁知道竟然在临死之前,夺走了仇人张蕊的身体。现在张家臭名远播,真是令人高兴。”

我从沙发上坐起,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身心舒畅。

“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医生凝视着我,“你刚才在叙述的时候,一点都没有提到过父亲。”

父亲?我的心忽然被扯了一下,生疼。

“张蕊没有父亲吗?”

父亲?我忽然觉得头很痛,从心到头顶,宛如被一刀利斧劈开。

“于莎莎,十五年前,是你作弊不甘被张老师记录零分,所以用家里药店存有的砒霜下毒伤害张老师,你忘记了吗?”

我猛然抬头,“医生,你和张家是一伙的吗?”

医生叹了口气,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本影集,里面有我从小到大和长辈亲戚的合影,每一张里都有所谓的“张母”,不,或许应该说是于莎莎之母。我扔掉影集,实在难以置信。

“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你出院。”医生同情地看着我,“本来我以为你的情况稳定了,可以回归社会。可是……”

他低头叹息,自以为这段时间以来治好了这个因丈夫出轨而精神异常的女子,谁知在她出席了中学同学的葬礼之后,精神病再度复发,居然把自己当成了那个死人。

是愧疚吗?

即使身为精神科医生,他对人的行为也不能完全掌控,只能继续治疗而已。

两名身强力壮的护工一边一个夹着我,陪同我走回病房。临别时,我扭头看了一眼医生,对着他微微一笑。

我又不是白痴,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8.失魂落魄
我讲个小故事,可别吓着你呀 第一季:潜匿
免费计数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