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钉子

当家里的天花板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差点将我的脑袋砸开花之后,父母终于下定决心重新装修房子。我出生并不住在这里,大约在我七岁左右,父亲用尽家里的积蓄购置了这套三居室。当时他有种即将一贫如洗的觉悟,但是随着房价水涨船高,他倒是后悔没有多贷点款再买一套。

当时所有的积蓄都用来买房,所以装修非常简陋,至今已经有十年。天花板和墙面早就斑剥,时不时会有白色的墙皮散落在地上。我的父母都是科研工作者,工作非常忙碌,所以一直懒得理会。但这次掉下来的墙皮也太大了一点,让他们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

于是,他们兵分两路,母亲去谈装修,父亲则负责找可供短租的房子。他们希望短租的房子就在这里附近,一是便于控制装修进度和效果,二也是为了我的念书方便。

大部分的房东都不乐意短租,时间太短会导致房子空置。父亲找了好几家中介,总算找到了一间距离我家步行大约十五分钟的公寓。

远远望去,那是一栋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筒子楼。我惊讶于在这还算繁华的地段里竟然隐藏着这么一栋四层旧楼,它窝在几幢现代化的高层建筑之间,灰蒙蒙的又脏又旧又破。

据说以前的筒子楼每一层只有一个公共厨房和公共卫生间,这栋楼算是改建过,厨卫独用,但这样一来房屋面积变得更小,说是两居室,实际大约也才三十五六个平方吧!

短租的公寓位于三楼最后一间,两间不足十平米的卧室,过道大约有五平米,勉强可以放下一张小桌子,算是餐厅。过道和厨卫都没有窗户,阴暗潮湿。

“叶先生,没办法了。”大约是见到我们都露出嫌弃的表情,中介双手一摊,无奈地说道,“你们只租几个月,大多数房东都不愿意。你们别看这家不怎样,至少还是比较新的装修呢!再不满意,我也没办法了,只能请你们另请高明。”

装修队定于下周就要进场,留给我们选择房子的时间不多了。

“算了,要不就……”

父亲说着将其中一间卧室的房门推到了墙壁上,随后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叫。

原来那扇门的背后竟然被钉着数十枚钉子,其中一枚比较长的钉子斜斜地穿了一个尖尖角出来,差点将父亲的手划破。

这些钉子锈迹斑斑,看起来像是有些日子了。

母亲愤怒地对中介说道:“你还说这是新装修的房子?这些钉子都生锈了!”

中介愣了一下,随后一脸尴尬地说道:“房东是这么跟我说的……可能是……可能是……”他一阵抓耳挠骚,估计是想不到该如何解释。

虽然很不满意,但是时间紧迫,最后母亲讨价还价,又向中介还掉了500元,心不甘情不愿地签下了半年的租约。

第二天,我们就陆陆续续搬了一些家具去租来的那套房子。这时我们才发现,这栋筒子楼里只剩下五六户居民,基本都是外来租户。和我们同一层的只有一户人家,也是一家三口,一对年轻的夫妻带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

想着毕竟要在这里住上半年,母亲上前热情地打招呼,大约是楼道很昏暗的缘故,那个女子的脸色看起来有些发青,像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的样子。

小朋友也是一副怏怏没有精神的模样,更让我有点疑心的是,他那露在外边的两条手臂上,竟然有不少红色的点,有点像是被针扎过似的。

见我注意到那个男孩子,女子随口对母亲敷衍了几句,就拉着小男孩进屋去了。

虽然扔了很多废物,但前十年积攒下来的东西数量真是非同小可,还是将小小的公寓填满了。当天我们三人真是累极了,随便洗漱了一下就去休息了。

睡到半年,我被一阵奇怪的响声吵醒了。

吧嗒、吧嗒,声音不大,但在这静谧的夜里分外吵扰,就像是一根很细很细的针,钻进我的耳朵,让我非常烦躁。

最让人恼怒的是,这个声音响个十几秒钟会暂停一分钟,等我开始酝酿睡意,却又开始响起。吧嗒、吧嗒,就像是……就像是楼上在装修一样。

这一夜,我几乎没有睡着。次日头昏脑胀地起身,发现父母也是同样眼睛惺忪地坐在那个过道饭厅里吃早饭,两人顶着老大的黑眼圈,毫无精神。

“爸、妈,你们也没睡好吗?”

母亲抬头看了我一眼,无精打采地说道:“你也没睡好吗?这里的环境真是……昨晚不知道谁在敲打,我和你爸爸几乎睁眼到天亮。”

父亲疑惑地说道:“这里加上我们,一共才不过六户人家,我们楼上并没有住人,真不知道是谁在敲打,都不睡觉的吗?”

午后,父母去查看装修进度,我独自在卧室看书。正值炎热的暑假,这栋筒子楼由于太过老旧,电闸能承受的功率很小,使用空调很容易跳闸。于是只有一台电扇对着我呼呼地吹热风,我眼皮越来越沉重,歪在一张躺椅上渐渐陷入梦乡。

半梦半醒之间,我的耳边忽然传来非常清晰的一声“吧嗒”,立刻将我从梦境中拉了回来。

我抬头望着天花板,寻思到底是哪一户人家整天在敲打,是不是要上去提醒一下,我这样想着,从躺椅上站了起来。

夏天我习惯于光脚在地板上走路,可双脚刚刚落地,左脚脚心就传来一阵揪心的刺痛。

我急忙坐回躺椅,抬起左脚,发现脚心被一样尖利的东西刺穿,正在流血。一低头,只见地板上凭空出现了好几枚锈迹斑斑的钉子,横七竖八,像是从地板底下钻出,正是其中一枚刺中了我。

楼下没有人居住,就算有人,也不可能能用钉子刺穿天花板。

明明是炎炎夏日,我却在这间小屋子里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

强忍着疼痛,我换好衣服,一边打电话通知爸妈,一边自行去附近的医院处理伤口。

父母匆匆赶到医院接我回家,父亲小心地将地板上的钉子用工具一一剪短,钉帽在地板下方,暂时没有办法撬开地板。

他们的脸色有些凝重,母亲招呼我来到他们的卧室,说道:“其实……我们担心你害怕,所以没有告诉你。其实……你看……”

父母卧室的房门背后,密密麻麻全部都是钉子,这些钉子不仅锈迹斑斑,钉的方式也很随意,有些只钉了一半、有些往了横里去。我记得很清楚,在搬进来的那一日,父亲就已经将之前的钉子都清理干净了,谁料仅仅过了一晚,这些东西又冒了出来。

“还是再找中介问个清楚吧!”此时母亲有些后悔,不该贪图便宜住进这种来路不明的房子里。想来也是,整个签约过程我们都没见到房东,中介说是房东全权委托他来办理。

当晚,半是因为伤口疼痛、半是担心敲打声,我又是久久不能入眠。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先是听到了一声很轻地“吧嗒”,随后隔壁房间传来父亲的惨叫。

我吓了一跳,赶紧下床,前车之鉴,我先是找准了拖鞋再下地。待我推开父母卧室的房门,看见父亲左手紧紧握着右手,脸色发白,他的右手手背上被钉上了一枚铁钉,一半入了肉里,鲜血从他的手背不断往下淌,一滴滴落在地板上。

手忙脚乱地帮着母亲送父亲来到附近的医院,负责处理伤口的医生正是白天的那一位,他明显露出好奇的表情,看看父亲再看看我,估计是在想这家人是不是和钉子有仇。

一整套流程结束,天色已经大亮。

我们一家三口坐在医院对面的肯德基,对着刚买的早餐却难以下咽。

幸亏父亲睡觉比较轻,容易警醒,他觉得手背异样就立刻起身,因此钉子并没有钉穿他的手掌,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可是这枚钉子从何而来,父亲居然毫无感觉。

等到差不多九点,我们三人就直接杀向中介,要求中介务必让房东现身,否则他以后就再也不要做生意了。

见父亲的手掌包着纱布,中介自言自语嘀咕了一声:“咦,怎么又这样。”

母亲立刻不依不饶追问,无奈之下,中介只能承认,这间屋子大约在三年前挂牌出租,一共经历过将近十任租客,每一任都被钉子伤到过。

这些租客中,有些比较好说话的就自认倒霉,也没空索要押金,直接搬走了事。有几个比较凶悍的则冲上中介,但是这间屋子里的钉子神出鬼没,就算报警也解决不了问题,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叫房东出来!”母亲大吼大叫,没想到身为科学工作者的她,扮演起悍妇的角色也毫不逊色。

“好吧。房东其实……其实就是你们隔壁那对小夫妻啊。”中介说道。

事不宜迟,我们又杀回筒子楼。这一次,母亲还叫来她在研究所的同事,那是一位人高马大的叔叔,貌似凶狠,其实非常温柔,连织毛衣都不在话下。

外边还是喧闹的闹市区,走进幽暗的筒子楼,瞬间仿佛成了另外一个世界。

幽暗、冰冷的世界。

敲开房门,依旧是那个年轻女子开门,她的脸色显得更加乌青,那个小男孩钻在她的胳肢窝下偷看我们,此时我发现,小男孩手臂上的红点似乎少了很多。

“你们就是房东吧?”母亲开门见山,“这套房子到底有什么问题?”

女子愣了下,张了张口,翕动着嘴唇,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这时,我听见从他们屋内传来“吧嗒”一声。

我当即立断,一把推开那个女子,直接冲进屋子里。

他们的房型与租给我们的那间几乎一样,我看见在主卧室里,有个年轻男子拿着锤子正跪在地上钉钉子!

他们的地板上密密麻麻全部都是钉子,不仅是地板,门板上、衣柜上、写字台上……总之凡是能够钉上钉子的地方全部都是!

那男子有点惊诧的看着我,他紧握着锤子的手上有些圆形的伤疤,看起来就像是被钉子钉过一样!

我们几个人都惊呆了,现场太过可怖,母亲酝酿已久的怒气顿时烟消云散。

那女子似反应过来,她也不说话,只是用力将我们推出门外,随后重重地将房门关上。

母亲本想报警,可是转念一想,人家在自己家里钉钉子,只能说行为怪异,警方恐怕也无权阻止。

在那位叔叔的劝说下,我们决定当晚暂住酒店,第二天就立刻搬家,绝对不能在这间公寓里再住。

吊诡的是,当我们再次找到中介的时候,那位中介告诉我们,前几天这家中介公司的一个老员工过来离职交接,原来那对小夫妻实际上也并不是房东!大约是筒子楼比较便宜,所以这对夫妻向房东签了五年租约,一共是307和309两间房。

三年前这对夫妻将309室出租,当起了二房东。而就在我们逃走的第二天,他们也从楼里消失了。

他们为什么要在家里钉钉子,那个小男孩身上的红点是因何造成的,我们公寓里的钉子又是从何而来,随着他们的突然失踪,就再也不为人知了。

9.钉子
我讲个小故事,可别吓着你呀 第四季:食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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