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最后的怀表

“老雕足下:捉鬼多年,君谋奇绝,恨不生生见君容。圆月佳宴将至,邀君共赴,望早作韬策,策成,共死同生;不成,庚年早忌。”落款是“蝶恋花”。

这张五寸见方、落款是“蝶恋花”的泛黄信笺被牢牢抓在中共地下联络员宋四彬的手里,而宋四彬死在了他与潜伏人员平常传递情报的联络点。他的另外一只手握着一只怀表,他的手指用力按碎了怀表表面,把指针卡停在早上八点整。

那是一间青瓦药房,檐角飞翘,木质陈旧,仿佛它的年岁也带着沉沉的药味。宋四彬负责联络的同志叫苏小白,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他正准备动身,向着联络点出发。

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今天的这份重要情报必须要迅速传递给老宋:“敌人特务组织将对共产党地下组织开展一次有针对的‘清剿行动’,必须赶紧通知同志们撤退。”

苏小白镇定的抖了抖衣角,收好了书桌上的密码母本,抓起了一支苏式的近身小枪,眉清目秀的面容上又笼上一层刚毅的色彩。

他快步走下楼梯,轻轻踢倒门口矮脚鞋柜的小盒子——盒子里装着灰尘。灰尘看似不起眼地铺满了大门的内侧,苏小白这才闪身出了门。这样的举动在他的潜伏生涯中已经习以为常,每次出门都必须要在门口留下灰尘,如果在他离开房间后有人进入,则会留下痕迹。

苏小白的住处离工作机关不远,自从他打入敌人情报机关以来,就住在这个小楼里。这个小楼地处天津城区内,交通便利,巷陌相通。苏小白也就是在这个小楼里,见证了历史的风云剧变,从国共联合抗日,到内战全面爆发。

苏小白的住处离宋四彬的接头地点也不远,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每天上班下班,都能有意无意地往老宋的药店瞟上一眼,如果药铺挂起某块约定的特殊牌子,比如“当归售罄”,意思就是在说潜伏人员“应当尽快归来”,领受新的任务。

药铺依然是往常的模样,苏小白本来准备照例到前台呼唤老宋,高喊两声:“抓两幅清肺的药来”,可是当他踏进药铺就职业般警觉起来。药铺出奇的安静,老宋可能已经出事了。

既然老宋已经出事了,那么他现在根本就不能退,如果仓惶退出,门外说不定就有人盯着。越是遇到反常的情况,越要做出寻常的姿态,苏小白大声地咳嗽了两声——他就是来抓药的,他深知同志方面,即便是被捕,老宋也绝对不会出卖他。

只是苏小白无论如何没想到,宋四彬如今就横死在药铺二楼上,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知道他要面对的是潜伏以来,最大的一次暴露危机。

就苏小白个人履历而言,如何加入的共产党,那是高度秘密,连和他共事多年的同事、上级都不可能知道。

苏小白自打入国民党军统局以来,在打击汪伪政权与日寇的工作上,实在是不遗余力,因此藉着赫赫功勋,苏小白跻身成为军统天津站的红人。

军统局改组成为保密局后,苏小白又升至机要处副职,在敌人阵营里,他化名周正柯,代号“老雕”,有着获取敌人情报得天独厚的条件。

苏小白眼中有落寞,点燃三支烟,排在宋四彬身前,喃喃道:“这叫什么事儿,这么长时间都坚持过来了,眼看快胜利,可惜老宋呀,看不到了……”

想起宋四彬在前一次和苏小白接头时这样说过:“干革命嘛,牺牲是难免的,早就做好准备了”。

没想到一语成谶。

这张信笺就是冲着苏小白来的,宋四彬口吐白沫,面色潮红,伏案而死,身上没有明显外伤,怀表停在八点整——八点十五分是苏小白和他约好传递情报的时间,就是说凶手离去不久。

而信笺的内容更是将矛头指向苏小白,信笺里说的是苏小白长期以来打入敌人内部,多年来挖出敌人安插进中共组织内部的内鬼。

苏小白意识到,一定是出现了层级更高的内鬼,署名“蝶恋花”的敌特分子已经和内鬼联系过,并知晓了苏小白的存在。他虽还不能把潜伏在敌特机关的“老雕”与苏小白真实身份一一对应,但对方既敢公然叫嚣留字要把“老雕”挖出来,就说明暴露身份的危机离苏小白越来越近,甚至敌人若是在宋四彬的药房里多停留十几分钟,他们就会碰个正着!

精通药理的宋四彬竟然会被毒死。这真是个胆大、自负的对手。

八点整——垂死的宋四彬是想告诉苏小白什么呢?但有一点是明确的,宋四彬既然以最后一口气留下这个时间信息提醒苏小白一些重要线索,那么苏小白的真实身份就没有从宋四彬口中暴露,如若不然,他何必多此一举。

“圆月佳宴将至,邀君共赴……”

“我若不去赴宴,岂不被人小觑了,我倒要会会这个‘蝶恋花’。”

苏小白把今天带来的情报通过备用的传递渠道处理好,随后会有一名代号“清溪”的同志来接应备用的渠道。

他抖落长衫上的药材尘渣,将整个现场记入了脑中,然后动身回去情报站。

这个事件越来越紧张,在敌特的情报站里有这样一位“蝶恋花”,他和内鬼联系过,知道“老雕”潜伏在敌特情报站,双方都要斗智斗勇,挖出对方,掩护自己,兵不血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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