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世界边缘:这一切只是开始

窗外远远的哪里不时传来隐约的声响,分不清是何动静。货车的马达声、风声、夜猫的啼哭,或者其它什么,声音综合起来飘进窗口缝隙,传入耳内,在似梦非梦的睡眠中形成淡淡的影。意识固执而疲惫地醒着,知觉却麻木沉重,我抱着小麦,一分一秒地睡。

喉咙渐渐干渴,我尽量忍耐,死死闭着眼睛,试图让自己忘却干渴的感受而睡到天亮。没关系,口渴而已,天亮再喝水也不迟。如此反复劝告自己,却越发渴得忍无可忍,从喉咙漫延到身上的所有器官,自己俨然成了一具干尸。终于我放弃努力,懒懒地爬起床,摸索着走出卧室,拧亮客厅的灯,从厨房冰箱里拿出矿泉水一古脑儿倒进体内。奇怪,不管怎么喝水,仍然渴得像要马上死掉。

我用力拍自己的脸,大口喘息,以确定这不是一场噩梦。脸上有火辣的痛感,空气进入干巴巴的气管扩张起我的肺。这不是梦,而是实实在在的现实,我在现实的深夜里起床喝水,一边喝一边渴得马上就要死掉。

我喝下2升装的一大瓶矿泉水,肚子咕噜噜地翻滚。渴的感觉还在,但再喝下去势必撑破肚皮。我尽量转移注意力,看天花板,看客厅,然而浑身难受,倒不如一死了之。关上冰箱门,我茫然走到阳台,冷空气劈头盖脑地扑在身上,我打了个冷颤,仰望天空。

云压得很低,低得仿佛触手可及。除了云,空中什么也没有,像个巨大的黑洞。站在这黑洞下,我看到“法拉利”上的红衣女郎,看到突如其来的枪口,看到各种凶险的场景。脑袋昏昏沉沉,意识迷离恍惚,我摇摇晃晃地倒下。

梦境不断,我在梦里一次又一次地死掉。最后一次,我被小麦紧紧勒住脖子,我全力挣扎,小麦一边喃喃自语着“你必须死,因为你不属于这个世界”,一边狠狠掐断我的气管。我透不过气,很快窒息而死。不知在死的黑洞中等了多长时间,我听到小麦隐约的呼唤,呼唤声由远而近,黑暗一点一点碎裂瓦解。

“喂喂,快醒醒!”

我缓缓睁开眼睛,小麦正着急地摇晃着我。

“醒了么,你?”

我点点头,坐起身,脑袋沉得像要掉下来,鼻腔堵得水泄不通,浑身瘫软无力。

“怎么躺在这种地方睡觉?”小麦问我。我用力吸了吸鼻子:“记不清楚了,好像半夜起床喝水来着。”我拍拍脑门:“好难受。”

“躺在阳台上睡觉吹风,这么过一夜当然难受了!”小麦把手贴在我额头上:“糟糕,发烧了啊。”

“放心,死不了。”我难受得想死,头重脚轻,呼吸不畅。小麦扶我坐在沙发上,烧了壶热水放在茶几,接着从卧室拿出被褥扔给我:“老实在家呆着,我出去买药。”

“小麦。”

“什么?”

“你会杀我么?”

“脑袋烧糊涂了吧。”小麦穿上外套,匆匆出门而去。我裹紧被子,拿纸巾擤了鼻涕,之后呆呆坐在空荡荡的公寓,望空荡荡的天花板。

现实很乱,生活的改变让我猝不及防,一切都朝着预期方向逆向而行,我看不到前方,也说不清何以至此。我试图理清思绪,归纳所有因果关系,但深入思考对眼下的我来说相当吃力,脑袋不时胀痛,浑身阵阵发冷。我只得作罢,思考并不能让我摆脱发烧的痛苦。这以前从未难受到如此狼狈的程度,感觉上,自己真的像要死掉。我倒杯开水,用摇控器打开电视机,边啜饮开水边看新闻。新闻频道一如往常地追踪农村医疗体系建设、房价调控政策等社会热点问题,盯着荧屏看了一会,越发觉得自己正逐步脱离正常社会,而流落到世界边缘,在无人知晓无人关注的哪里一点一点自我消亡。我转换频道看《动物世界》,电视上一只沉着的眼镜蛇静静地观察一只鸟的动向,出其不意地咬住对方,囫囵吞下。

我喝了两杯开水,用掉了半包纸巾擤鼻涕,看完了《动物世界》和接下来的访谈节目,途中上了两趟洗手间,冲了把脸,脑袋几次痛不欲生。时间过去近两个小时,小麦仍然没有回来。

我越来越担心,眼下两人正处于凶险重重的境地,小麦很可能遇到危险。我拿手机拨打小麦电话但无人接听,情急之下我想起乔治亚留给我的电话,我从衣袋里找出记载号码的纸片拨打过去。

“喂喂!”电话虽然接通,但电话那头无声无息,我连续“喂”了好几声,却始终没有回应。我想自己可能拨错号码,正准备挂断重拨时,只听电话里回应道:“什么事?”

“乔治亚么?”我不放心地问。

“没错,是乔治亚。”

我用力拍拍后脑痛的部位,由于疼痛难忍,很难分辩是不是乔治亚的声音。但来不及顾虑,我朝电话里嚷道:“小麦不见了!”

“唔。”对方不冷不热地应道。

“喂,小麦不见了!”我重复说。

电话那端沉默片刻。

“抱歉,小麦的事与我无关。”

脑袋胀得像要炸裂,我不想多费唇舌,但考虑到小麦可能遇到危险的处境和自己这副狼狈相,也只能一声叹息,勉强说道:“对你来说,我是核心人物吧?如果不希望我这个核心人物出什么意外状况,那就请帮忙找回小麦。眼下我正发着高烧,脑袋四分五裂,你乔治亚若是袖手旁观,我只好自己四处瞎跑乱找。”

乔治亚似在犹豫,电话闷声不响。我再次拍后脑,眼前有些迷糊,胃里阵阵翻江倒海。

“明白了,说下大致情况吧。”

为使乔治亚认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我将昨晚到今早的经过完整说了一遍,红衣女郎,黄色出租车,和小麦可能遇到危险的情况。乔治亚听后仍然沉默片刻,随即说道:“这里面的问题比我们想得更为错综复杂,小麦的事交给我就好,你安心呆在家里,多喝开水,小麦很快就带药回去。”

我一声轻叹:“生活危险重重,到处都是复杂和未知,我厌倦了。如果可以,请让我回到过去简单无聊的生活,让我真真实实地活着。”

“这一切只是开始,你没有退路,没有选择,只能义无反顾地往前。”乔治亚唐突地挂断电话。

手机反复传出空洞急促的信号音,我握着手机愣了许久。脑子像被千百支针狠狠地扎,眼前模糊一片,我看到各种各样的假象,看到自己悬浮在半空,身体分解成透明的细线四处游离。这一切只是开始,我闭上眼,长长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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