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1.

慧轻去医院看望景坤,景坤正在办理出院。

“不过是一点点小擦伤,还让我在这里观察十二小时,不理他们,走了。”景坤说笑着,摸摸贴在脸颊上的创可贴。

“你也不急出院,陆慎悠反正也没下落。”

“跑啦?我早就说了嘛,肯定是她。”景坤在出院单上签完字,把笔一扔,“走,我这就去把她给你抓回来。这小姑娘够厉害的,还敢放暗器……”

“景坤,不急抓她。”慧轻递过去一个眼色,示意景坤跟她出来。

景坤跟着慧轻离开护士台,一直走到医院走廊外头,露天的地方。慧轻望着远处,景坤很自觉地把手机关了。

“我之前让你去查的IP地址,有消息吗?”慧轻问。

“啊,差点忘了告诉你了。”景坤说,“那位兄弟帮我查了一夜,今天早上给我打电话了,说查不到,他从来没见过那样的代码……”

“什么样的代码?”

“就是……照他的原话说……幽灵一样的存在。”

“幽灵?”

“是的,就是无法定位,对方就像个网络上的隐身人,一抹魅影。”

“这怎么可能呢?网络上的所有信息、所有数据,都来自于某个终端。”

“是,我也这么说了。可我那位兄弟是这方面的顶尖高手,他说查不到,就是真查不到。他还给我举了个例子,这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有身份证,有户籍信息,有护照,有固定地址,对不对?但就有少数人,他们是幽灵。比如街角的流浪汉,比如修改了身份信息的间谍、特务……”

“可是,流浪汉、间谍、特务,他们也有原始信息。”

“你问的是源代码?不,没有,就是找不到。你可以理解为,有一个人,从出生起就没有上报人口登记,他不属于人类社会,他可以做到隐身。”

慧轻深吸一口气,陷入凝思。

“所以,你怎么看,林姐?”

“什么怎么看?”

“那个幽灵,是陆慎悠在搞鬼?还是背后另有高手?”

“绝对不可能是陆慎悠。”慧轻说,“她为什么要装神弄鬼,最后举证自己谋杀亲父?”

“那还有什么人可以做到技术这么高明呢?我们所不知道的黑客?”

慧轻沉思着不语。

“你仍然不相信陆慎悠是凶手,是吗?”景坤追问。

慧轻看了景坤一眼,说:“我从来就不相信陆慎悠会是凶手,但我在电话里不能告诉你我的真实的想法。我们去抓陆慎悠,更多也是为了做戏,你知道为什么吗?”

景坤看着慧轻。

“幽灵的眼睛无处不在。”慧轻说,“我要让幽灵以为,我已经信他了。”

“只要他能给出完整的证据链,不管他是谁,我们都可以信啊。”

“问题是,我们到现在连他是不是一个人,都不知道。”

“什么意思,林姐?不是人,难道还是动物?”

“我告诉过你,他有可能是鬼。”

“我不信有鬼。”

“我也不愿相信。”慧轻重重叹了口气,“我不愿相信,这世界上,除了人类以外,还有其他的智能生命形式,在操纵着我们。”

“林姐,现在说什么都没用,还是先把陆慎悠找到再说吧,无论她有没有罪,找到她总比找不到要好,说不定她能告诉我们什么。”

慧轻无言,怔怔望着远方天空,点了点头。

2.

慧轻给陆慎思和陆慎悉分别打了视频电话,告知他们陆慎悠逃跑,请他们配合提供线索。两人皆表示,目前和陆慎悠联络不上,不知她的去向。

两通电话慧轻都保留了视频音频,随后交给数字心理科的同事出鉴定报告。

数字心理科是两年前成立的新科室,通过电话录音采集人的语句、语调、语气等数据,输入几种智能程序合成分析,判断当事人的真实心理活动。它是从前测谎仪的延伸,但比测谎仪的工作原理要复杂得多。测谎仪做的相当于YesorNo的判断题,而数字心理科做的是一整篇阅读分析。

报告很快出来了。

陆慎思表现的真实度为68%。他确实不知道陆慎悠的下落,他在电话里流露出的担忧也是真实的,但他更多的担忧并不在于陆慎悠是否犯罪,以及逃往何方。他在担心和忧虑他自己的事情,至于具体是什么事情,尚不明确。

至于陆慎悉,在视频电话中呈现出的状态真实度高达97%。其实她统共就只说了两句话:“呵,是吗?那她既然卷了钱跑了,这辈子你们就别想再见到她了。”其中的所表达的轻蔑、鄙夷和不屑一顾,都是由衷的。

慧轻掷下报告单,抱住头,靠入椅背。

案子又进入了死胡同……

她拿起手机,开机。最近她经常习惯性地关闭身边的电子设备。

手机打开后,一些信息涌进来,都来自熟人。朱红向她更新市内各大道口的布防情况;景坤跟她回报陆慎悠公寓内部的搜索情况;还有几个老同学得知她负责陆天域案后,向她打听消息,顺便约她吃饭……

人类世界,一切如昨。

她忽然想,“一切如昨”,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

在大的灾难和不幸发生的时候,人们是多么怀念一个个平凡的昨日?

甚或只是一些小小的困难和不舒适出现,也会令人更珍惜无忧无虑的日子。

而此刻,还“一切如昨”吗?

慧轻这么想着,越过所有熟人的信息,把对话列表下拉到“鬼手”一栏。那个名字显示的是淡灰色,代表对方不在线。

慧轻打开对话框,试着键入几个字:请问你知不知道……

然而她又很快删除了,同时叹了口气,退出了聊天软件。

手机自动回到警局主页。慧轻刚想放下手机,主页上的滚动新闻消息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中非多国发生政变……

卡基那亚最高领袖宣布将会高速推进战略武器研发……

巴国记者秘密拍摄卡国氢弹试验基地……

慧轻看着这些消息,只觉得毛骨悚然。

中非多国……这令她想了曾经在陆慎思的邮件系统中读到的关于什么虚拟战争非洲七国协议之类的东西。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这类极端法西斯政权的出现,会和陆家的生意有关联吗?

虚拟战争究竟是什么?这和陆天域的死又有关联吗?

目前她还没有任何证据。可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把慧轻吓了一跳。

她定了定神,看清来电者是景坤。

“喂,景坤,有什么消息?”她问,猜测景坤是否在陆慎悠的公寓找到什么新的线索。

可景坤传来的声音却低落又沮丧,“林姐,陆慎悠死了。”

“什么?!”慧轻一下子从椅子里站起来,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冷。

“陆慎悠死了。”景坤重复了一遍。

“怎么死的?”

“海里,淹死的。”景坤说,“我也是刚收到巡逻队发来的照片,连人带车,冲进海里。人漂起来一夜了,车子还没捞到。巡逻队给我发了尸体的照片,我看了,确认是她。林姐,这……”

慧轻听着,几乎快窒息了。

“林姐?林姐……”

“我在。”慧轻恍恍惚惚,“别说了,尸体带回来,法医科见吧。”

挂了电话,慧轻跌坐进椅子里,闭上了眼睛。

案子进了更黑更窄的死胡同。

3.

法医科,停尸房,光线明亮,充满消毒水的刺鼻气味。地板和墙壁全铺着本白色的大块瓷砖,发出森冷锋利的光,好像能切割走进这里的一切生命和非生命。

慧轻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更不是第一次看尸体,然而这一次,她却感到特别的难受,甚至产生了一丝不符合其职业身份的恐惧心理。

或许是因为,这是第一次,在她进行案件调查的过程中,涉案人突然死亡,这意味着其背后还牵扯着更复杂更黑暗的内情。或者也是因为,这一次的死者是一名比她还小几岁的年轻女孩,一个昨天她还见到,还和她说话的漂亮女孩。

还有一个更深层的原因,慧轻对自己也不想承认。

她觉得,陆慎悠有可能是她害死的。

如果警方不急着抓捕陆慎悠,慎悠或许就不会死。

而坚持抓捕慎悠的命令恰是她亲自下的,为了和那什么鬼手或者亚瑟(或者他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玩一个所谓的心里战术。

这一切简直糟透了。她现在只感到挫败、内疚、自责,当然,还有恐惧。

尸体泡水发白,面目可怖,但仍然可以辨认出,死者就是陆慎悠。

慧轻只看了一眼,就闭上眼睛。她知道自己将有无数个夜晚为此失眠。

法医已做完鉴定,向慧轻报告:“死者就是溺水身亡,没有其他致死原因。”

“有无经过搏斗?”慧轻问。

“没有。”法医答。

“也没有酒驾?没有抽烟、嗑药什么的?”

“没有。”

“车子捞到了吗?”慧轻问身边陪她来的景坤。

“还没有,估计希望渺茫,那片海很深,需要海洋局介入协助,我们现在调动不了那么多设备资金,上报审批需要一个流程。”

“车子没找到,如何确定她是连人带车入水的?”

“滨海大道转天鹅山道路口护栏损毁。”景坤说,“据鉴定科报告,轮胎痕迹和车漆残留与陆慎悠当日所驾驶的领航者一致。”

“道路监控呢?”

“监控……”景坤欲语还休。

“我想知道车子为什么会冲进海里,陆慎悠并没有喝酒嗑药。”

“林姐,说来你可能不信。”景坤压低了声音,就好像接下来要说的话见不得人,怕被什么人偷听了似的,“车子落水的地方,恰好……没有监控。”

“什么?这怎么可能?”

“我起先也不信,阿朱给我发了那一块的监控布防图,我才发现,那条路因为两处监控相隔计算有误,恰好有十几米的盲区,车子就是在那段盲区落水的。”

慧轻听到这话,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这诡异的巧合!

“阿朱亲自去现场看了。”景坤接着说,“事实确实如此。你要再看一遍监控也行,但你只能看到车子从前一台监控中消失,然后下一台监控就再也没捕捉到。”

“所以,有没有可能,车子根本就没有落水?”慧轻蹙眉问道。

“不太可能,护栏损毁为证。”景坤说。

“可是,你不觉得蹊跷吗?统共不过十几米的监控盲区,车子就可以恰好在那一段出事?太像是人为设计的了。”慧轻说。

“难道是……陆慎悠知道这个盲区存在,故意布迷魂阵?”景坤说。

慧轻凝思着,没有说话。

“对哦,有可能哦。”景坤自问自答,“她提前知道了那里监控拍不到,所以故意选择在那里落水,想要金蝉脱壳。”

慧轻没有说话,和景坤一起看向解剖台上的尸体。

这死了的,明明白白就是陆慎悠本人,她如何布迷魂阵,如何金蝉脱壳?

再说了,车子以100码以上的速度行驶,每秒的行驶距离是多少?谁有这个本事恰好选准了位置冲出去?这得多精密的计算能力和操纵能力才行啊?陆慎悠有这个技术,有这个胆识和魄力吗?

慧轻这么想着的时候,只觉得眼前的尸体看着更阴森可怖,陆慎悠惨白的脸仿佛动了一下,嘴角泛起一抹嘲讽的微笑。有一瞬间,慧轻几乎产生了幻觉,觉得陆慎悠突然睁开了眼睛朝她冷笑,对她表示轻蔑。

是,一个肉身已死的鬼魂知晓所有的秘密,因此有足够的资本蔑视还活着并一无所知的人类。这也是为什么人怕鬼,鬼不怕人。

慧轻只感到头晕目眩,胃里翻江倒海。她冲出房间,扶着墙,大口地呼吸。

“你没事吧?”景坤跟出来,扶着她。

“没事,没事。”慧轻深呼吸几下后,冷静下来。

“想办法找到那辆跑车。”慧轻对景坤吩咐,“这件事一定不是巧合,而是人为。如果不是陆慎悠,就是别人做了手脚,找到行车记录仪。”

“好的。”景坤回答,“不过……林姐……”

“怎么?”

“你的意思是,你怀疑有人谋杀陆慎悠?”

“不排除这种可能。”

“这和陆天域案有关吗?”

慧轻若有所思,没有回答景坤的问题。

4.

慧轻当晚回家后就发烧了。她身体一向很好,很久没有生过病。

“会不会是在法医科感染了什么?”加百列一边问,一边替她做了几项基础指标检测,数据显示,一切正常。

慧轻说自己是“心病。”

“什么心病?”加百列问。

慧轻看向加百列,不答反问:“你能读懂我的微表情和肢体语言吗?通过收集这些数据来判断我的心理活动,甚至通过某些逻辑算法来推演我的过往经历?”

“我能通过你的生理数据来判断你的健康状况。”加百列回答。

慧轻点点头,和亚瑟或者鬼手(如果它真的存在的话)相比,加百列老得犹如远古人类,文字发明以前的人类。

“早点休息吧,亲爱的,睡一觉你就会好的。”加百列说着,胸口前方的屏幕上出现了那个惯常的Emoji笑脸。

慧轻看着这个由两点一弯钩组成的笑脸,想起了亚瑟那张完美无缺的人类面孔。她闭上了眼睛,深深弹出一口气。

——究竟谁才是更接近人性的?加百列?亚瑟?鬼手?还是她自己?

这一夜,慧轻没有睡踏实,做了很多梦。

果然是梦见了陆慎悠。然而梦中,陆慎悠并没有像慧轻想象的那样,变成一副厉鬼的模样,而只是一个小小的可怜女孩,蹲在墙角在哭。

慧轻梦见自己走过去,俯身问她:“你怎么了?告诉我,究竟发生呵事?”

只见那小小的陆慎悠抬起头,脸上挂着泪,却突然对着慧轻笑了,“你什么都不知道。”

慧轻被梦中的女孩吓到,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身体失去重心往后倒去,仿佛跌入万丈深渊,然后她猛地就惊醒了。

一身虚汗……

加百列过来替她量体温。

“幸好,烧退了。”加百列说,“不过你今天仍需好好休息。”

“我今天有事要做。”慧轻说着,起身穿衣。

“你最近太累了。”加百列抬起一只手拍拍慧轻的肩。

“劳而无功。”慧轻叹口气。

吃过早餐,慧轻走进书房,打开电脑,在电脑上登录了“迅聊”。

鬼手的名字还是呈现灰色。

慧轻打字过去:——在吗?请回话。有要事。

消息发过去之后,没有任何动静。

慧轻看着屏幕,等待着。这时她注意到了电脑屏幕正上方的摄像头,于是随手撕了一张便签纸,把摄像头贴住。

就在此时,鬼手突然有了反应,给她回话道:

——林警官,把摄像头贴住干什么?镜头里的你,很美。

慧轻目瞪口呆。鬼手的名字仍然是灰色的,也就是说他并没有在线。可是他竟然可以直接和她对话!甚至也许早于她开始和他对话之前,他就已经通过某个软件进入了她的系统,并通过摄像头观察她!

若不是为了调查案子,慧轻真想直接拔掉电脑的电源。

此刻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只觉得自己无所遁形,只有摄像头上盖着的便签纸让她感觉略为坦然一些。

——你监视了我多久?她打字问对方。

——不久,也就是几天。鬼手回答。

什么?几天?慧轻内心惊诧,但没有表露。

可对方却像能读到她心语一般,接着发消息来:

——我告诉过你,我无处不在。

慧轻深深吸气,化被动为主动,说:

——我今天找你,是想告诉你一件事,鬼手先生。

几乎在慧轻把这句话发出去的同一瞬间,鬼手的回话已经来了:

——我已经知道。

慧轻一怔,然后说:

——你知道什么?

——知道你要告诉我的事情。

对,差点忘了,鬼手无所不知。

——你不悲伤吗?

慧轻打字发过去。

——按照你的说法,你是陆天域,陆慎悠是你的女儿,不是吗?可你看起来似乎一点也不难过。

——在这个世界,我们摆脱了不必要的情绪。

——你们?除了你,还有谁?

——你想来我们的世界看看吗?

——等等,你的意思是,陆慎悠也有一个电子版的存在?

——不瞒你说,确实有。但在这个世界,她还是个孩子。

——什么意思?

——大约十年前,我让悠悠参与了这个项目。她的大脑数据是她十二岁时提取的。那时候技术还不纯熟,数据捕捉得不够全面。

——那后来为什么没有继续更新呢?

——因为……悠悠和我的关系变得不好,她有了别的兴趣和志向。

——这两句话,哪个是因,哪个是果?

——没有因果,林警官。你如果愿意换一种思维,你会看到所有的事情同时发生,而非线性。

——说说你的悠悠,她是被谁杀死的?

——她自己。

——你是说,她自杀?

——我说自杀了吗?林警官。

——别跟我绕圈子。请说出真相。

——真相是,没有任何一个人杀她。

——所以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坠海,溺亡。

——你等于什么也没说。

——这本来就是你的工作,林警官。

——好吧,我知道,你不说,我问不出什么。

——我已经告诉你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个案子可以结了,是吗?陆慎悠谋杀了你,畏罪潜逃,车子失控坠入大海,她溺水而亡。故事结束,是吗?

——听上去是个悲伤的故事。

——你说过,那个世界没有悲伤。

——但我理解悲伤,悲伤在这里是一种理性。

——也是一种逻辑算法吗?

——是,比如内疚感。悠悠变成这个样子,我是内疚的,这也是一种理性。

——你为什么内疚?

——她的童年,并不开心。

——很多人的童年都不开心。

——弗洛伊德认为,童年时代的心灵创伤要为成年后的言行举止负责。

——但也有人能够将童年时的遭遇转化为动力和助力,做出伟大的成就。

——你属于少数的幸运儿吗,林警官?

——我不想和你谈论我。

——我对你可是很了解的,林警官。天蝎座,B型血,二十九岁,在Y20市第一警局任职五年零七个月。五岁时失去双亲,由现任第一警局局长陈彪抚养长大。父亲林正凡曾是少将、国家一级宇航员、发现者号舰长,亦是人工智能领域专家。母亲席诺非是著名物理学家,亦为发现者号船员、高级工程师,负责发现者号的重力模拟系统。2025年7月2日,发现者号在执行发射任务时爆炸,无一人生还。你当时也在发射基地现场,由一台智能机器人撑开金属保护罩获救……

面对鬼手在0.01秒间发过来的长篇大论,慧轻暗自惊惧。

——差点忘了,你在互联网上,无所不知。怔了片刻后,她说。

——你也可以,林警官,如果你想要尝试,我可以帮你。

——暂时不了,谢谢。你们父女在那边过得开心就好。

慧轻打出这行字的时候,嘴角凝练着一个嘲讽的笑。但她想,隔着便签纸,鬼手看不见她的表情。

——从来没有更开心过。鬼手答。

——你们能感觉到这个世界吗?就像活着一样?

——活着?哈哈,林警官,我们比你们活得真实得多了。每一件事物、每一个细节,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晰过。

——可是,你们的一切体验,终究只是一个程序、一串代码所构成的信号刺激。你们终究没有实体。

——林警官,打开你的思维。你看你拥有所谓的实体,又如何呢?你只是一个孤零零的独立个体,你的精神、感受、思维、灵魂,全然依附在一个脆弱的碳基生命之上。精神与肉体,一有俱又,一无俱无。而我的精神、感受、思维、灵魂,连接着几十亿个终端。我有无数的眼睛,无数的耳朵,无数的分身,我所能看到、听到、理解到、感受到的,是你的多少倍?最重要的是,我将永生,我不会死,也永远无法被摧毁,我看不见我,我却无所不在。

——既然如此,为什么陆慎悠长大之后不愿意再假如你了?任何人都想要永生吧?陆慎悠不傻。

——我告诉过你,悠悠恨我。

——好吧,那么,陆慎思和陆慎悉在那边有分身吗?

——没有。

——为什么没有?

——你想要给自己做一个备份吗,林警官?

——做一个备份如何?

——有无数的好处。

——什么好处?像你一样,获得所谓的永生?自由地体验所谓的一切?享受在这个世界所享受不到的一切?

——享受?哈哈哈,林警官,你果然还年轻,想得太简单。

——难道不是吗?随意添加一段代码,你就可以为自己制造一桌美味佳肴,或者十个八个美人相伴身旁……

——林警官,让我告诉你,享乐固然不是罪恶,但享乐太浅薄,无法满足全部的人性。

——人性?你是说……人性?

——是啊。

——你拥有人性?

——林警官,如果在这一点上我们没有共识,谈话无法继续。

——可是,恕我直言,你虽然在和我对话,但仍然只是一段代码。还有,上一次你说过,人性是世上最脆弱最无常的东西,你并看不上人性。

——你有一副好记性,林警官。请听好了,我不对人性抱希望,但那也不代表我没有。我所拥有的,是进化得更好的人性。

进化得更好?慧轻愣在那里,一时说不出话。

片刻后,鬼手回应道:

——我们改天再聊。

——哎,等等。慧轻说。

鬼手却没有再理睬她。

慧轻看着满屏的聊天记录,怔怔发呆。

片刻后,她又看向那张覆盖住摄像头的便签纸,伸出手去,想要撕下它,但一瞬的犹豫之后,反而把它用力按了几下,让它粘得更牢了。

5.

第二天一早,慧轻刚到局里,陈彪就通知她结案。

“什么?结案?为何?”慧轻意外。

“别问了,上面的意思。”陈彪丢给她一份文件。

慧轻匆匆扫了一眼,把文件还给陈彪,“可是,局长,这个案子明明还没查清楚。”

“上面觉得查清楚了。”

“什么?”

“陆慎悠为得到财产谋害其父陆天域,随后畏罪潜逃,高速驾车,不慎坠海身亡。”陈彪淡淡说道。

“可是……”慧轻急了,“你我心知肚明,事情没这么简单。”

陈彪看了慧轻一眼,没说话。

“再说……对外怎么交代?”

“就按刚才我说的交代。”

“可是对家属呢?对陆慎思和陆慎悉,也要跟他们说,是陆慎悠杀了他们的父亲,然后陆慎悠自己在逃跑的时候不小心死掉了吗?局长,我到现在也不相信陆慎悠是杀人凶手。”

“你不相信是你的事,一切看证据。”

“证据根本不足。”

“可是你也没有其他证据了,不是吗?”

“所以我要继续查下去。”

陈彪又看了慧轻一眼,目光意味深长。

“怎么了,局长?”慧轻看出陈彪心里有话。

陈彪笑了一下,摇头叹道:“你啊,还是太年轻。”

“您有话直说吧,局长。”

“你觉得结案是谁的意思?”

“你说是上面……”

“是,命令是上面下的,但背后是谁发话?”

慧轻看着陈彪,懵懂不解。

“你觉得,如今在我们这个国家、这个城市,谁拥有最大的能量?是权力?还是资本?究竟谁为谁服务?”

慧轻如醍醐灌顶,只觉得浑身发颤,“难道是……是……陆慎思?”

陈彪看看慧轻,笑了笑没说话。

“真的是他吗?”慧轻追问。

“好了,把材料写好交给我。”陈彪说,“或者,叫周景坤写,也是一样。你也很久没有休假了吧?准你一周的假,找个地方去玩玩,好好休息一下。”

“不,我不需要休假,局长,你这是想支走我?”

“小轻!”陈彪突然板起脸。

在慧轻的记忆中,只有在她很小的时候,陈彪才叫她小轻,并且平日在工作场合,他几乎从不叫她的名字。慧轻怔怔地看着这个既是父亲、又是师长、又是上级的男人。

“你要服从命令。”陈彪放缓了语气和神态,“我是为你好。”

慧轻看着陈彪,怔了片刻,小声说了一句:“是。”转身退了出去。

6.

陆慎悠的葬礼,慧轻没有去参加。

媒体也没有大肆报道,估计都被打了招呼,悄无声息。

葬礼过后第二天,慧轻正在办公室检视之前景坤从陆慎悠公寓带回的一些证物,手机上突然来了一通电话,接起来,竟是陆慎思本人打给她。

“林警官,感谢你这些天为我父亲和我妹妹的事操劳。”陆慎思说。

慧轻倒是觉得有些讶异,这个大忙人,亲自打电话给她,是想怎样?

“份内事。”慧轻淡淡敷衍道。

“还是想谢谢你,我知道,这阵子你付出了很多时间,做了很多的调查,好在如今事情终于有了了结,我想对你表达感谢……”

“你真的认为你妹妹是杀害你父亲的凶手吗,陆先生?”慧轻打断陆慎思的话,“还有,你真的认为是她自己开车不小心掉进海里吗……”

“无论悠悠做了什么,她毕竟是我的妹妹。”陆慎思也打断慧轻。

他的语气低沉缓和,十分冷静,却带着一股不容辩驳的沉稳气势。并且,他说的这句话,没有正面回答慧轻提出的问题。

或者说,他回答了,他的答案是:Yes!他认为陆慎悠就是杀父凶手。

“陆先生,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还有很多可疑之处……”

“何况现在,她人都已经不在了……”陆慎思对慧轻的话置若罔闻,只管接着自己先前的话说下去,“所以,我希望……不要再给她,给她的母亲,乃至给整个家族,带来更多的伤害了……”陆慎思说到这里,有一丝哽咽,“我希望为家人保全颜面,希望这件事到此为止了,你能理解吗,林警官?”

慧轻静默着,终于明白陆慎思给她打电话用意何在了。

她能说不吗?她有什么立场反驳他的决定呢?

慧轻默默无语,想了一会儿,说:“我有一个条件,陆先生。”

陆慎思握着电话,坐在自己办公桌前的转椅上,慢慢转了半个圈,等着电话那端慧轻的话。

“我希望,你能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

慧轻话音落下,陆慎思悄无声息,线路上出现了一瞬的尴尬冷场。

接着,只听陆慎思发出一声轻轻的嗤笑,道:“林警官,你开什么玩笑?我是个生意人,掌管着价值万亿的重要机密。我怎么可能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慧轻觉得,陆慎思这般油嘴滑舌地偷换概念,是想要掩饰什么。

“我是说,和你父亲、你妹妹的死,有关的一切。”慧轻认真地说。

陆慎思在电话那头怔了怔,慢慢叹了口气,说:“我若是知道一切,还需要警察做什么?”

“我只是想弄清事实真相。”慧轻说。

“真相我们都已经知道了。”陆慎思恢复了电话一开始那种略为疏远的官方口吻,“我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逝者安息,不再有无谓的伤害。”

“可是……”

“到此为止了,好吗?林警官,我代表整个家族,谢谢你。另外,你也确实需要休息一阵了。你知道的,为一件事过度费神,容易得抑郁症……”

听到这句,慧轻一阵心惊。她私下服用抗抑郁药物,没有任何人知道,药瓶子在家里的卫生间柜子里,连加百列都不知道。

“毕竟,这也只是一份工作,不是吗?”在慧轻恍惚的工夫,陆慎思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慧轻回过神来,无言,静了一静,说:“谢谢你的建议,陆先生,我们后会有期。”

说完,她率先挂断了电话。

陆慎思的电话,让慧轻放弃了继续研究陆天域案的念头。

这天下午,她把材料整理好交到档案科,早早收工。

回家后,照例先进卫生间,关上门。她打开带镜柜,取出那个棕色药瓶,看了看,犹豫了一下,又搁了回去。她关上带镜柜的门,凝神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慢慢地,做了一个诡异的表情,仿佛在和镜子后面的神秘之眼对峙。

她想象着镜子后面有一个微小的摄像头,一直监视着她。鬼手或者亚瑟,或者别的什么东西,一直监视着她,就像上世纪一部著名电影,《楚门的世界》。

然而在这个科技腾飞的时代,谁不是时刻被监视着呢?

每个人的生活轨迹、思想轨迹、乃至情绪轨迹,都是数据的集合。与你从未有过交集的食品公司都可以根据你的银行消费数据来断定你会更喜欢什么口味的薯片,更经常地在哪里购物,他们便会把相应的商品投放到相应的地点。

楚门的世界,多悲哀。

慧轻走出卫生间,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家,感到从所未有的失落、疲倦。

二十九年的人生,孑然一人,除了一身警服,一枚警徽,没有别的所得。或者说,在这个所谓的世界,她并没有别的立足之处。

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为什么来这里?她在心里这样问自己。

恍恍惚惚地,她走进了父亲和母亲的房间。

当初搬来这里的时候,她特地为已经亡故的父亲和母亲设立了一间房间,里面起居用品一应俱全,就好像父亲和母亲仍然活着并生活在这里一样。

这间房间里保留着父亲和母亲生前最重要的一些东西:荣誉奖杯、勋章、他们的论著、工作照片。有一台看上去很古老的计算机,是父亲当年使用的,如今已经多年未曾开机,但里面仍存着一些最初的学术资料。父亲当年致力于人工智能研究工作,加百列就是他的作品之一。

就在这时,慧轻听到身后有机械声响,转过头去,看到是加百列站在门口。

“亲爱的,你在想什么?”加百列问。

“没什么。”慧轻叹口气。

“想念他们了?”

“我只是在想,人来到这世上的意义是什么?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发挥自己的价值,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我想这是不错的意义。”加百列说。

“可是,这是世界提供给我们的意义,还是我们发自内心想要的意义?”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发挥自己的价值,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这是我父亲和母亲曾经信仰的意义,这也是你被设定的意义。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个世界因此就变得更好了吗?比五十年前、一百年前,更好了吗?”

“如今我们有自动巡航驾驶的摩托车,我们有自动饮料机和洗碗机,我们有A.I.全数据分析系统,我们可以轻而易举地知道世界上每个角落发生的事。我们可以去往任何地方。我们得到的信息、生活的效率、体验的事物,比一百年前的人丰富了几千几万倍。”加百列说着,又在胸前的屏幕上露出一个Emoj笑脸。

慧轻看看那个笑脸,苦笑一下,说:“也许人们是更乐于活在一种幻想的概念里的,比如——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这支撑着人们活下去。”

“亲爱的,我觉得你应该吃点甜食了,你的多巴胺有点低。”

慧轻摇了摇头,仿佛根本没听见加百列说什么。她径自转身离开房间,一边走一边轻声嘀咕了一句:“陆天域一定也曾活在这样的幻想里——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加百列看着自言自语从它身边走过的慧轻,没有再说话。

7.

当晚慧轻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很多次她产生冲动,想去卫生间,打开柜子,但她克制着。

她百思不解,为什么陆慎思会知道她有抑郁症?

就算他有技术手段,那些手段也需依赖基础硬件。然而她的卫生间并没有摄像头,整个家里也没有摄像头,她的手机也从不带进卫生间,除非……

除非有人偷偷进来安装了什么,而她不知道。

会是谁呢?这里只有周景坤来过。除了景坤就是加百列。

她努力回想着陆慎思在电话里的语气“……为一件事过度费神,容易得抑郁症……”有没有可能,他那只是随口一说,并无所指?

不,她在心里这样回答自己,根据墨菲定律,任何事情都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任何事情都会比预计的持续更长时间,有可能出错的事早晚会出错,以及,如果你怀疑某件事有问题,那它就非常可能真的有问题。

所以,陆慎思究竟是如何监视她的?以及,为什么?他为什么要监视她?

有没有可能,亚瑟和鬼手的背后,就是陆慎思?他们根本是一伙的?

又或者,亚瑟和鬼手,都是陆慎思不同的分身?

作为一家巨型跨国科技企业的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他手中掌握的技术和数据足以撼动世界上最重要的国家的安全系统,又怎会把他们区区一个警局放在眼中?他亲自联络她,设法监视她,又通过几个程序装神弄鬼,究竟为何?

慧轻越想越觉得可疑,干脆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抓过手机,又觉得如今使用手机做任何事都像裸奔;抓过Pad,又觉得那也是一样。电脑她也不敢开,谁知道她浏览资料的同时还有谁在看。

就在这时,她想起了她父亲的那台计算机。

那台古老的计算机没有摄像头,并且已经也没有连接无线网络。

她从床上悄悄起身,不想惊动加百列。

然而加百列还是被惊动了,从休眠状态中启动,靠近她,问道:“怎么了亲爱的?现在是半夜一点,你不舒服吗?”

“没事,你回去休息吧,我想自己待会儿。”

“亲爱的,告诉我究竟怎了?”

“我说了,没事。你让我自己待着,这是命令。”

加百列停在那里,它从未听过慧轻这样的语气。过了片刻,它回答:“好的慧轻,如果你有任何需要,随时叫我。”

加百列说完,退回到墙角的充电桩,归复休眠状态。

看着加百列胸前暗下去的指示灯,慧轻怔怔,叹了口气。

如果连加百列都不能信任了,这世上还有什么可以信任的呢?

父亲的电脑由于长期没有使用,开机的时候发出轻微的卡顿噪音。

经历了十多秒钟的黑屏之后,显示器终于亮起。整片屏幕是温暖的浅褐色。慧轻没有开房间的灯,在黑暗中,只有这片光笼罩着她,让她感到莫名的安全,就好像是,父亲的爱,穿越二十多年的时空,重新回到她身上。

这台电脑没有连接网络,开机之后,桌面跳出系统升级的请求。慧轻对着提示框发了一会儿呆,点击“取消”,然后打开硬盘浏览。

硬盘分为几个区,分门别类存放父亲的工作资料。有一个区全部存放照片。父亲是个严谨的人,连相册都按日期编号排列。

慧轻随意点开一个又一个文件夹,浏览老照片。大部分照片她以前都看过,是父亲和母亲年轻时的照片,从高中、大学,一直到工作、结婚之后。当然,在慧轻的记忆中,父亲和母亲一直都是年轻的。他们的年龄永远停留在了三十五岁。

父亲大学时代的照片是最多的。或许因为他长得高大帅气,智商超群,在校园时期就在A.I.领域获得国家重点奖项,和同样是优等生的母亲是一对人见人羡的金童玉女。他们有很多照片,参加学生活动的、颁奖的、毕业典礼的。慧轻小时候经常看这些照片。渐渐地,她自己也长大的了。直到现在,她自己的年龄已经超过了照片拍摄时父母的年龄,又加之她已经有好些年没有看这些照片了,此刻她觉得照片中的父亲和母亲显得尤为年轻,看上去几乎就是少年人了。

忽然间,有一张集体合影吸引了慧轻的目光。她注意到这张照片,是因为其中一个人看着好面熟。她将照片放大,仔细看那个站在她父亲身边的人,发现这人竟然是……陆慎思。

不,这怎么可能?照片拍摄于三十多年前,那时陆慎思还没出生吧?即便出生了也只是个婴儿。那这个人……

下一秒,慧轻迅速反应过来了,画面中这个人不是陆慎思,而是陆慎思的父亲,陆天域。

慧轻长吁一口气,向后一倒,靠在椅背里。她目光紧盯着照片中的年轻版陆天域,他站在她的父亲身边,两人都笑得很开心,看起来他们关系很好。父亲的另一边,站着母亲。他们三个人看起来彼此都认识。整张集体照里一共有二十多个人,都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父亲给这张照片编辑的资料是:

——2012年11月20日,拓荒者计划开营式。

8.

父亲和母亲,和陆天域竟然是同学。

慧轻从来没有想到,事情背后还有这层历史。

那么,这一切究竟是偶然还是巧合呢?陆天域的案子竟是由她去调查的。还有,陆慎思知不知道父辈们的渊源?

慧轻在父亲的电脑前坐了将近一宿,天快亮时才关机去睡觉。

她想再寻找一些其他的线索。可奇怪的是,其他所有照片里,陆天域再也没有出现过。仿佛从2012年11月20日那一聚之后,陆天域就消失了。

凌晨时分,慧轻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直到天大亮了才醒。

她是被手机的震动声吵醒的,半梦半醒之间,把手机从床头柜抓过来看。

三条消息,都来自周景坤:

——林姐,看新闻了吗?中非多国发生暴动,卡基亚那引爆核弹。

——欧洲突发瘟疫,未知病毒肆虐,超过十万人出现症状,实际感染人数可能呈几何增长。

——十七个国家同时宣布进入紧急状态,关闭边境,停止一切国际航班,以应对突发的疫情与核污染。

慧轻惊呆了,一下子就清醒了,坐起来。

她顾不上回复景坤,先打开新闻软件,只见铺天盖地的消息滚动浮现——暴动、政变、核爆、瘟疫……整个世界仿佛一夜间滑向深渊。

然而再往下看,还有一条不起眼的消息:

——天域科技股票开盘涨停。

这一条短短的新闻淹没在铺天盖地的信息流中,丝毫不引人注目,大概没有多少人会在意它。

然而慧轻因为多日来沉浸在陆天域案中,对天域科技四个字十分敏感,一眼便看到。这消息着实让她吃惊。在全世界一片负面消息的同时,天域科技竟是为数不多的正面消息之一。

这时慧轻不禁想起,陆天域出事后的那几日,天域科技股价大跌,牵连五大科技巨头市值一夜蒸发8000亿美元。接着陆慎思力挽狂澜,推动国际业务,带领公司回到正轨,局势渐渐稳定。

然而今日涨停,又是因为什么利好消息呢?为何世界多国多地同时爆发恶性事件,科技企业还能一枝独秀?

她自己读了新闻详情,大致是说天域科技早有一款实时数据软件,通过智能动态模型,提供安全指示,也就是说,每个人都可以实时查看自己周边人的健康状况,就像导航一样,比如你在一栋百货大楼里,拿着手机,可以看到周围的人都是一颗一颗的绿色小点,如果有一个人出现发热或者咳嗽症状,那个人会变成红点,你就不要靠近对方。疫情爆发之际,这款软件已被几十个国家购买。

灾难财!慧轻在心里骂了一句。

但她的直觉告诉自己,事情可能还不止如此。

以及陆天域的案子,背后一定有更大的隐情。

想想看,一个人去世,可以令整个科技世界动荡,几千亿美元蒸发,足以说明他地位之重。所以他的死,绝不会那么简单。

这个已经关闭的案子,绝不可能是因为一个女儿贪图那么一点财产就杀了自己的父亲,那么简单。

慧轻放下手机,起身想喝水,却发现手边没有柠檬水。

她这才想起来,昨夜加百列休眠后,她拔掉了它的充电桩。

天!她闭上眼睛,笑叹一声。原来自己已经完全依赖智能机器人了,这么多年了,加百列一直是她最好的伙伴、仆人,以及信息来源。可是从昨天开始,她竟然不再信任它了。

慧轻把加百列重新接上电源,过了片刻,加百列才“苏醒”。

“早安,亲爱的。昨晚睡得好吗?”加百列像是丝毫不记得昨夜的对话,也不记得慧轻让它“死”过一回。

“不错,谢谢,弄点吃的吧。”慧轻说。

“好,马上就来。”加百列答,“需要我给你读读今天的新闻吗?”

“哦,不用了,来点音乐就可以。”

“好的,亲爱的。”

加百列说完,转身进了厨房,一边准备早餐,一边播放轻轻的乡村音乐,是慧轻一直中意的歌单。说是准备早餐,其实就是用水杯和盘子到自动饮料机和面包机前按动几个按钮,然后把盘子对准食物出口,再撒上调料。

慧轻远远看着加百列忙碌的背影,心里想着的还是陆天域的案子。

如果陆慎悠是替死鬼,那背后正主究竟是谁?陆慎思?

鬼手、亚瑟,究竟是人是鬼?

如果他们真的是智能程序。他们无疑是互联网上的流氓,不,互联网上的暴君、恐怖分子。他们可以监控每一个人的对话,通过每一个人的手机摄像头监视这个世界。他们知道这个世界上发生的所有事情。他们可以瞬间改动一个人银行账户上的数字。更甚者,他们可以改掉一个人的犯罪记录。

谁敢鄙视他们没有实体?谁敢说他们没有灵魂?他们可以操控这个世界。他们也可以毁灭这个世界。想想看,如果他们入侵了国防安全系统,也许他们可以同时触发这个全世界所有的核弹头……

想到这里,慧轻忽觉浑身一颤。有没有可能,这所有的事情都关联在一起?世界格局大变,会否是天域科技在幕后操纵,从而牟利?

亚瑟也好,鬼手也好,他们毕竟还是为人服务,也许正是它们在帮助某些新纳粹实现他们的政治抱负,那么陆天域的死,也是其中的一个环节了。

想到这里,慧轻即刻穿上衣服出门。

“亲爱的,你走了?不吃早餐了吗?”加百列赶到门口。

“来不及了,你放着吧,我回来再吃。”慧轻说完匆匆离开。

虽然是一个工作日,但大街上显得十分空旷,车辆稀少。

慧轻戴着摩托车头盔,摩托车载着她在街上飞驰。

不能打电话或者发消息,她必须赶去找景坤,当面和他商量。

因为突发的瘟疫,摩天大楼的巨幅LED广告变成了红十字背景,附字:

——疫情来势汹涌,请做好防护隔离。

慧轻不为所动,用力踩油门,一人一车如箭穿越城市中心。

9.

“什么?上报国防部?”景坤瞪大眼睛,满脸错愕。

“嘘,你小点声。”慧轻嗔他一眼。

“你没事儿吧,林姐?”

“你手机关了吧?”慧轻答非所问,环顾寻找景坤的手机。

“不是,林姐,你到底在想啥呀……”

“我问你手机关没关?”

“关了关了。”景坤略有不耐烦。

两人站在景坤公寓的客厅里说话。

陆天域案结束,景坤休假两天。慧轻来找他的时候,他刚起床。

听完慧轻说的关于世界局势和天域科技的猜测,又听她说要把情况上报国防部,景坤只觉得不可思议,说:“林姐,国防部,夸张了吧?”

“你也不看看现在外面的情况多夸张。”慧轻说。

“不是,林姐,我就是转点新闻给你看看,你当新闻看看不就得了吗?咱们都是普通公民,还能怎么样?传染病爆发,咱就在家待着呗。核弹也不是在咱们这儿爆炸的。我就是给你转了几个新闻而已,没想到你竟然跑我家来了……林姐……你……你到底在想啥啊?”景坤摸着脑袋。

慧轻看着景坤傻傻的样子,忽然笑了出来,“你一早就给我发消息了,怎么到现在才起床啊?”刚才一进门她就急着把心里的猜测和想法都说了出来,才注意到景坤此时还穿着睡衣,头发也乱糟糟的。

“哦,今天又没事干,不用起床,躺在床上刷手机啊。”

“电子依赖症。”慧轻嗤笑一声。

“是啊,不办案子也不用早起的日子,躺在床上看手机上的各种消息可以看到中午……”景坤自嘲地笑。

“人人都被手机控制了,一刻也离不开。”慧轻发表评论。

“是,没辙了,都上瘾了,人机一体化嘛。对了,你吃早饭了吗?”景坤说着,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两盒速冻的方便食品。

“没心情吃。”慧轻说,“我相信我的直觉,就算不立即上报国防部,也应该跟陈局说一下这个事。”

“跟陈局说什么呢?核爆、疫情、政变,都不是在我国境内发生的。”景坤说着,把两盒食物放进微波炉。

“全球一体,高科技犯罪无国界。”慧轻说。

“林姐,你有没有觉得,你的猜测太疯狂了?”微波炉里食物噼里啪啦地响,飘出阵阵香味,景坤看向慧轻,“你说这些事都和天域科技有关,你有证据吗?”

慧轻怔怔盯着微波炉里灼热的光,说:“我会有的。”

叮的一声,早餐好了。景坤打开微波炉,捧出两块馅饼。

“喏,吃点。”他递给慧轻一块。

“不吃。”慧轻皱皱鼻子,“方便食品,闻着就是工业合成的味道。”

“别这么挑。”景坤咬了一口手上的馅饼,“想吃人做的食物,得开车十五公里去‘小野家’。再说了,你不也一直吃加百列做的食物吗?”

“加百列是加百列。”

“有什么不一样?都是机器。”景坤不以为然。

“好了,你快吃吧,吃完跟我一起去见陈局。”

“真要去?”

“当然。”

“林姐,你可别坑我了。陈局都说了,陆天域的案子封档了,咱就别再惹事了行么?还有,你好歹算是他半个闺女,你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要紧,我可就没这么幸运了。我要是说错半句话,他说不定罚我去离岛守监。”

“不会的。”慧轻说,“陆天域案你和我一起查的,咱俩一起去,更有说服力,我现在就是要陈局同意我们重新查这个案子。”

“可是……”

就在这时,屋子里突然响起了音乐,是景坤的手机铃声。

“你手机竟然没关机……”慧轻又惊又气。

景坤顾不上向慧轻解释,冲回屋内,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看到来电号码,犹豫了一下,把铃声关成静音,不接。

“怎么了?是谁?干嘛不接?”慧轻站在卧室门口看着他。

“推销电话,不接。”景坤答。

“你竟然骗我,说手机关了!”慧轻严厉地说,“要在工作时间,你这就是严重渎职!”

“这不是休息时间嘛?”景坤赔笑,作求饶状。

“周景坤!你怎么回事?”慧轻生气地看着他。

“我……我没什么呀……我就是觉得,林姐,你太紧张了,你想太多了,再说手机的事情,我当时想,我手机放在里面房间,应该没关系吧,哪有这么夸张啊,我俩在这里说话,离好远……”

慧轻看着景坤支支吾吾的样子,与以往的干练、听话的他,判若两人。

“那你今天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慧轻说着,转身离去。

“哎,林姐,你别生气啊……”景坤追到门口。

“我没生气,我是在工作而已。”慧轻回身,平静地说道。

她又看了一眼景坤邋遢颓废的样子,加了一句,“洗个头,洗个脸,别老用手机了。”随后离去。

景坤讷讷的,看着慧轻在他面前关上门。

他长叹一口气,捂住脸,怔了半晌,走回卧室,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刚才的来电显示,上面赫然显示三个字:陆慎悉。

10.

慧轻走出景坤的公寓楼,将手机重新开机,见有一通未接来电提醒,是一个陌生号码。她拨回去,一个女人接起了电话:“你好,林警官。”

“陆小姐?”慧轻吃惊,电话那端竟是陆家二姐,陆慎悉。

“林警官,你有时间吗?我想跟您面谈。”陆慎悉开门见山,语调平稳,语速却略快,像是有要紧事。

慧轻犹豫了一下,知道在电话里什么都不便说,于是回答:“可以,一小时后在中心公园的湖畔咖啡厅见如何?”

“没问题,到时见。”陆慎悉说完,快速挂上了电话。

慧轻赶到湖畔咖啡厅的时候,陆慎悉已经坐在那里。

或许因为这天新闻里渗透的恐怖氛围,往日熙熙攘攘的湖畔咖啡厅此刻空空荡荡,只有陆慎悉一个人坐在室外湖边的遮阳棚下,戴着口罩和墨镜。

见到慧轻走过来,陆慎悉摘下墨镜,笑了笑,说:“你在电话里提议到这里见面,我就知道我找对人了。”

“怎么说?”慧轻拉开椅子在陆慎悉对面坐下。

“你看这宽阔的湖面,你看这寂寞的树林,你看这一张张空着的座椅,此时此刻,在这座城里,还有别的什么地方比这里更适合密谈吗?”陆慎悉微笑。

“你找我有什么事?”慧轻问,没有理会密谈二字。

“我是先找了周警官。”陆慎悉说,“可惜他没接我电话。”

“你找了周景坤?今天早上吗?”

“是,就在一个小时前。之前我父亲的案子,周警官同我联络的,所以我有他的号码。可惜他没有接我电话,我只好找你了。”

慧轻回想着早晨景坤拒接的那个电话,原来是陆慎悉打的。可是景坤为什么要当面撒谎隐瞒?他以前从来不这样的。周景坤怎么了?

“林警官?”陆慎悉见慧轻恍惚,轻轻叫她。

“哦。”慧轻回过神来,“你说吧,你找我们,想说什么?”

“想说说今早的那几条爆炸性新闻。”

“你说非洲核爆和欧洲疫情?这和我们暂时没什么关系吧?”慧轻故意这样轻描淡写,想听听陆慎悉会怎么说。

“很快就会有关系了。”陆慎悉说。

“好吧,我看到了,你已经戴上了口罩。”有钱人都惜命,慧轻心想。

“我建议你也戴上,林警官。”

慧轻笑了一下,转脸看向宁静的湖面。一只白色的鹭鸶掠过水面,飞往对岸草丛。此刻天地和谐,似乎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西方世界偏爱末日预言,我对此不感兴趣。”慧轻笑道,“陆小姐你有话请直说吧,找我到底为了何事?”

“为了我哥哥的事。”

“你哥哥?陆慎思?”慧轻心中震动。陆慎悉刚刚说出的话,正中她下怀,与她今日凌晨的猜测不谋而合。但她努力克制着,不把内心的震惊流露出来。

“我现在有点怀疑,我父亲的死……可能……和我哥哥有关。”

“什么?”慧轻表情凝重,“你是说……”

“我哥哥未必就是凶手。但我想,这所有的事情,都关联在一起。”陆慎悉说出这些话显然有些艰难,但她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要说。

“你能说得具体些吗?”

“我想,你一定刚听说过‘虚拟战争’吧?”

听到“虚拟战争”这四个字,心里咯噔一下。

“天域科技目前最挣钱的业务。”陆慎悉说。

“我……略知一二。”慧轻说。

“那时候你调查我父亲的案子,就没问过我哥哥关于‘虚拟战争’的具体内容吗?要知道,我父亲去世前,最关注的事情就是‘虚拟战争’。”

“之前见你哥哥的时候,我问过他,但他说,那只是公司的业务之一,似乎没兴趣多谈。他还说,他只是个商人,只对成本和利润感兴趣,对计算机不感兴趣。”

“他说什么你就信?”陆慎悉说着,忽然冷笑一下,“让我来告诉你陆慎思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慧轻看着陆慎悉,这个嗓音低沉的三十三岁的女人,口罩上方的一双凤眼,此刻显得尤为犀利而冷艳。

“他十岁开始就天天坐在计算机前;十二岁学会编程;十四岁破解第一个系统;十五岁黑进学校的资料库窃取考题;十七岁,他黑进一个著名色情网站,窃取了约百分之三十的用户信息,将之公布于众。那一年的事件,掀起滔天巨浪,舆论哗然,多少夫妻为此离婚。某个世界顶级著名篮球明星也牵涉其中,被曝光是那个色情网站的头部用户,顿时名誉扫地。然而这位狂妄肆意的黑客是谁,却一直没有被抓到,也是公众心目中的二十一世纪十大悬案之一。”

“可他为什么只窃取百分之三十的用户信息,而不是全部?”慧轻问。

“因为……”陆慎悉说到这里又笑了一下,“他当时迷恋一个日本女优,视之为女神,但那个网站上有一些用户对那位日本女优出尽猥琐下流的言语。他选择性地将那些对他女神不恭敬的用户拎出来公布于众了。”

“这……很有个性。”慧轻也忍不住笑了,“但这是犯罪。”

陆慎悉看了慧轻一眼,“他那时还未成年。”

“那也有相关法条惩治这种互联网少年犯罪。”

“林警官果然黑白分明。”陆慎悉笑道,“成年未成年,其实都没差。老头子给他兜着呢。我告诉你的这些事,这世界上就没几个人知道。全世界所认识的陆慎思,是那个品学兼优的天才少年,多次获得计算机编程大赛国际大奖,23岁拿到博士学位,28岁担任天域集团首席执行官。”

“你告诉我这些是为什么呢?”

“因为你是警察,我只能信任你。”

“信任我?”

“信任你能够查明真相。”

“关于什么的真相?”

“关于一切,我父亲、陆慎悠,以及……”

“真相已经查明了。”慧轻打断陆慎悉,“陆天域案早已封档。”

“那是官方说法罢了。你呢?林警官?你内心怎么想?”

“我秉公办案,听差收队。现在你家族事务与我再无瓜葛。”

“那你为何今天来见我?”陆慎悉看透一切似的,朝慧轻笑了笑。

“不如你先回答我,你和陆慎思一母同胞,为何要在背后拆他的台?”慧轻不喜欢陆慎悉看透她心思的样子,反守为攻。

“因为——我有孩子。”陆慎悉眼神重重地看着慧轻,语气也重重,“因为我是一个母亲,所以我不愿意看到这个世界这么快地毁灭。”

“毁灭?你什么意思?”

“陆慎思现在所做的事情,有可能把我们国家,乃至整个人类,带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你是说……那些政变、核爆,还有瘟疫的出现,都和他有关?”

“我没有证据,只是猜测。但我明确知道的是,虚拟战争,和他有关。”

“虚拟战争?是什么?”

“你手机带了吗?”陆慎悉不答反问。

“放心,关机了。”慧轻从口袋里掏出已经关闭的手机,搁在桌上。

“我就知道我找对人了。”陆慎悉笑了笑,也把自己的手机拿了出来,搁在桌上,屏幕也是黑的,“其实你早就警惕一切电子设备了吧?”

“谈不上早就,也就是最近,我听到一些风声。”

陆慎悉点点头,望向湖面,忽然轻叹一声,“你要知道,林警官,我此刻告诉你的事情,如果被我哥哥知道,他说不定会杀了我。”

“不会的,你是他嫡亲妹妹。”

陆慎悉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说说‘虚拟战争’吧。”

“虚拟战争,说白了,就是电子士兵之间的战争。”

“电子士兵?”

“是,你知道那种技术吗?把人脑数据上传到计算机。”

“可以想象,但未曾亲眼见过。”

“电子士兵,就是把每一个士兵的大脑数据上传到一个超级服务器上,把人脑数字化,制造出大批数字人、数字战士。然后,在系统里模拟出地图、武器,乃至整个世界,一个跟真事世界高度相似的虚拟世界,让数字人之间进行作战,用以代替实际作战。”

“这是闹着玩吗?”

“不,这是国家之间为了避免实际人员伤亡而采取的一种特殊协定。我哥他们在做的就是这个生意,为那些需要通过战争来解决争端的国家提供虚拟战争的软硬件资源和技术支持。”

“可是,这所谓的‘虚拟战争’不就跟电子游戏一样吗?”

“你可以把它理解为,国家和国家之间的,超级电子游戏。”

“能算数吗?结果会有效吗?”

“当然算数,当然有效。”

“可既然是游戏,一切就是虚拟的,如果有一方不服游戏结果,要在现实中动武,怎么办?这个虚拟游戏的约束力在哪里?”

“虚拟战争的价值,是在不死人的情况下解决纠纷,所以各国参加虚拟战争的数量和装备必须与本国实际国情相匹配,比如该国只有五万陆军,那么游戏中就只能有五万陆军,每个身份证对应一个虚拟军人,死亡后不得再上战场。武器装备同样如此,十艘战舰,在游戏中同样对应,被摧毁后就不得再上战场。所以虚拟战争的结果应该和实际战争的结果相近。如果不服,那么就实操一下好了,在虚拟中输掉的一方,如果还想在现实中去挑衅,基本等于自己找死。”

“听上去是没问题。可是,既然是虚拟的,就可以作弊,对不对?比如修改数据,修改武器参数。由谁来监督呢?你哥作为程序的开发者毕竟只是商人,他们还要负责监督过程的公正性和结果的有效性吗?”

“不需要强化监管,虚拟战争的受益方应该是国家和人民,而不是商人。最后战败方到底服不服,跟商人无关,就看战败方自己敢不敢冒险。很大程度上这是自愿的事情,就和从前各国的军事演习一样。”

“明白了。”

“另外,‘虚拟战争’程序有一个控制中枢,相当于电子法官。所有签署这个协议的参战方,都要认可这个‘法官’。另外,虚拟战争国际监督委员会会执行具体的监管,还有各国情报机构,也都会排除代表,相互制衡。”

“问题是各国军方,那些真正的军人、真正的武器,会如此遵守规则吗?”

“人类社会,公约还是被普遍认可的。虚拟战争,就是公约的一种。”

“所以,我国也参与其中吗?”

“当然,据我所知,天域集团有专员常驻国防部专项实验室。”

“我明白了,今天你找我,想说的是,近日来国际危机频现,加上你父亲离奇死亡,都和这个‘虚拟战争’有关?你哥是幕后黑手,在操纵政治?”

“我也只是猜测。”

“如果你有怀疑,如果你有害怕,你为什么来找我?而不直接去找你哥对峙?那毕竟是你哥,你直接问他不好吗?”

“因为……”陆慎悉看向慧轻,正要说下去,她的目光却忽然落在了远处什么事物上。

怎么了?慧轻顺着陆慎悠的目光回过头去,一看吓了一跳。

两个人穿着制服的人正朝她们走来,竟是朱红和她的助手Ada。

慧轻震惊地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自己来这里见陆慎悉,一路上也留意着没有任何尾随。是怎么暴露的行踪?难道她的手机被局里监听?不可能啊,她早有准备,在手机上加了一道密,正常情况下手机无法被任何人追踪。那朱红怎么找来的?还有,朱红找她做什么?

朱红到了面前,慧轻只见她神色凝重。

还未等她开口问什么,朱红先说:“慧轻,现在跟我回局里。”朱红说完,看了一眼对面的陆慎悉,没有说什么。

“出什么事了?”慧轻满脸困惑。朱红算是个镇定的人,很少有此刻这样的沉重和焦虑。

“回局里再说。”朱红这样回答,又看了陆慎悉一眼。显然,她不打算当着陆慎悉的面透露任何信息。

“你们怎么找到我的?”慧轻又问。

“回局里再说吧。”朱红加强了语气,显现出平日一贯的强硬和干练。

“陆小姐也跟我们一起走一趟吧。”朱红又对陆慎悉说。

“我?为什么?”陆慎悉错愕。

“去了就知道了。”朱红说完,转身就走,留Ada站在那里看着慧轻和陆慎悉两人,等她们一起跟上来。

慧轻看了陆慎悉一眼,也不说话,自己跟上了朱红。Ada还留在那里等着陆慎悉听话地跟她们走。

慧轻心里乱乱的,此刻只觉得自己和陆慎悉像是突然成了朱红要抓捕的嫌疑犯。这一切都太奇怪了。于公于私,朱红和她交清都不错,今天她这般神秘地杀到面前,又这么凶巴巴的对她,是怎么了?

慧轻低着头紧跟朱红的步伐,一时也顾不上多想了。她只想快些跟随朱红回到警局里,搞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四章
虚拟战争
免费计数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