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知道是不是一整天折腾得太辛苦,那一夜关琥睡得很沉,直到他被咳嗽声弄醒,过了好半天,在发现咳嗽的源头是他自己后,关琥想起了这几天的经历。

咳嗽是病毒侵袭的症状之一,想到命不久矣,关琥的情绪有短暂的消沉,但随即就想到与其在这里做无谓的伤悲,还不如抓紧时间做应做的事,转头看看床的另一侧,张燕铎已经离开了,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关琥爬起来,飞快收拾整齐,把窗帘拉开,发现外面沉浸在一片银色世界中。

这场雪下得很大,雪后却是晴朗天气,关琥下意识地对着阳光观察自己的指甲,指甲似乎没什么变化,手背上有些不显眼的红斑,不过还好是冬季,戴副手套就能蒙混过关了。

等关琥拖着他的旅行箱来到一楼大厅,大家都已经到齐了,他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一个多小时,可能是张燕铎交代过了,谁都没说什么。

饭后,叶菲菲请酒店帮忙叫了出租,五个人乘车来到火车站,买了去加尔米施-帕滕基兴的车票,叶菲菲的外公住在离楚格峰很近的小山区里,探亲外加滑雪是他们这次旅游的主要目的,结果所有计划都因为劫机事件被打乱了。

他们比约定的时间推迟出发,本来还担心跟李当归遇到,但直到他们上了车,找到车位坐下,李当归都没出现,也没来电话。

“他一定是随便说说的啦,有钱人都是这个样子的,”叶菲菲说完,看看张燕铎,追加,“老板除外。”

“你怎么知道僵尸李有钱?”小魏好奇地问。

“是昨晚我跟凌云推理出来的,虽然李当归的穿着跟开的车很普通,但如果那些展览会都是免费提供的话,应该很烧钱的,所以他至少要比一般的有钱人要有钱一点。”

“那你们就更不该放他鸽子啊,难得的一只大金龟。”

关琥注意到谢凌云没有参他们的对话,而是偶尔看向窗外,显得心事重重,他开始怀疑叶菲菲的说辞——也许谢凌云是希望李当归来的,女孩子嘛,很多时候都心口不一的,当然,这个定理不适合套在叶菲菲身上。

如果谢凌云对李当归有意思,关琥想他不妨帮忙提供机会,清清嗓子,说:“要不……”

话被打断了,张燕铎说:“要不我们联络下李先生看看?”

几个人一起惊讶地看过去,其中以关琥最震惊,他相信张燕铎会这样提议绝对不是出于关心谢凌云,他一定另有目的的,但偏偏自己猜不出他的目的。

看到大家看完张燕铎,又转而看向自己,谢凌云脸红了,急得连连摇手,解释说:“不是啦,我没有在意李当归,我是感觉有人在暗中监视我,可是又找不到人。”

“警察?”叶菲菲压低声音问。

“不是,”谢凌云皱眉思索,“这种感觉从鱼藏事件后我就有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神经过敏,到了国外还是觉得被跟踪,但那人似乎又没有敌意。”

“真这么神奇?”叶菲菲问。

谢凌云点头,张燕铎问:“劫机中那人在吗?”

“嗯……当时太混乱了,我没注意……”

过道传来脚步声,意外的来客打断了大家的对话,看到竟然是克鲁格,不了解情况的几个人都愣住了,克鲁格穿着翻领的小皮夹克跟牛仔裤,下面配马靴,他把旅行箱放去行李专区,然后转回来跟大家打招呼。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比起晚这个问题,我比较想知道为什么你会出现?你不会是想一路监视我们到楚格峰吧?”

面对叶菲菲不善的询问,克鲁格面露尴尬,他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关琥,关琥也一整个的不在状况中,张嘴想解释,却先打了个喷嚏。

他知道克鲁格会跟来,但没想到他是正大光明地跟随,现在想想,他高估这个德国人的能力了,克鲁格又不会忍者神功,怎么可能飞檐走壁地配合他行动?不过他没有跟克鲁格说出发的时间啊,唯一掌握情况的只有……

他把目光投向张燕铎,果然就见张燕铎微笑说:“是我邀请克鲁格先生参加滑雪的,他说他是在楚格峰山下长大的,对那边的地形很熟悉,有他在,对我们来说也是一种保护。”

不知克鲁格是否听出了张燕铎的一语双关,但是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绝对没有这样跟张燕铎说过,惊讶地看向关琥,像是在问那件事张燕铎是不是知道了?

关琥笑得很尴尬,正琢磨着该什么解释,外面响起即将启程的广播声,适时地打断了尴尬的气氛,张燕铎请克鲁格坐下。见是张燕铎安排的,叶菲菲便没有再特意针对克鲁格了。

六个人面对面坐着,座位刚刚好,但克鲁格的旁边是叶菲菲,他对叶菲菲看似很忌讳,坐在最边上,尽量不跟她靠得太近,他坐好后,在随身的背包里翻了翻,掏出一个口罩,但张燕铎抢先他一步,将准备好的口罩塞给了关琥,用眼神示意他马上戴上。

关琥交替着看看这两个人,直觉告诉他这两人之间有种强烈的敌视感,他甚至可以看到相互散发的排斥电流。

头又开始晕了,不知道是不是被电晕的,他默默地接过张燕铎的口罩戴上,心里悲愤地想他都快死了,就不能让他在死之前清闲一会儿吗?

克鲁格的口罩没成功地送出去,又不好再收回去,只能讪讪地戴到了自己脸上。看着他的举动,关琥摸摸口袋,手机果然不在,看来这一切都是他这位大哥趁他睡觉时搞的鬼。

“你又偷我的手机,以我的名义给别人留言了?”他凑到张燕铎耳边,小声问。

“你早上还在‘呼呼’,我就‘拿’了。”

“我那不叫‘呼呼’,叫‘休息’。”

“要喝点什么吗?我请。”打断他们兄弟俩的交谈,克鲁格问。

服务生推着小食品车从对面走过来,车厢里飘动着咖啡的清香,但关琥没胃口,他拒绝了,其他人也没捧场,由于克鲁格的突然出现,气氛变得有点微妙,大家要么睡觉,要么低头玩手机,谁也不主动说话。

火车在寂静中很快就跑过了一半的路,谢凌云起身去了洗手间,接着是张燕铎,见他们好久都没有回来,关琥坐不住了,担心他们有事,跟着跑了过去,却发现他们在休息区聊天,看似还聊得很开心。

看来他是白担心了。

关琥没好气地伸手圈住张燕铎的肩膀,把他拉去一边,小声问:“你到底是要追谁?有钱人也不能一脚踏两船,菲菲跟凌云都是我的朋友。”

“也是我的。”张燕铎用胳膊肘轻轻撞他,平静地说。

“你确定你有朋友?”

“我确定以你现在的精神劲,你还可以活很久。”

张燕铎的眼神落到关琥的手臂上,关琥立刻老实乖乖地把手撤开了,张燕铎这才往下说:“刚才我跟凌云在聊劫机那天的事。”

“有什么新发现?”

张燕铎将自己的手机递给关琥,让他用耳机看视频,却是一段劫机的录像,机身动荡加上状况危急,录像画面一直晃个不停,而且声音还颇响,关琥被震得耳膜嗡嗡嗡的叫,手忙脚乱地关小音量,又不爽地看张燕铎,怀疑就算自己这次不中毒而死,早晚也会被这家伙折腾死的。

视频的前半部分没拍到什么重点,至少关琥的眼睛被晃得看不清重点,直到后来镜头才稍微稳定了一些,他看到席勒在跟几名同事对话,他们用的是德语,而且声音很小,关琥一句都听不懂,不过看他们的表情,他们一定是在谈论一件很糟糕的事。

当时关琥只顾着救人,没想太多,现在重新看录像,反而心有余悸,叹道:“这么恐怖的劫机事件,居然没有被报道出来。”

“你太天真了,新闻人士会知道的事件,那都是没被当局封锁的,否则消息根本传不出去。”

关琥完全认可张燕铎的吐槽——假如他不天真,会整天被一只黑心狐狸耍着跑吗?

他向谢凌云虚心求教,“我们的东西不是在当天就被警察搜过了吗?这东西你是怎么留下来的?”

“我一早就把磁卡调换了,”谢凌云说:“我又不是第一次跟警察打交道,连这点准备都没有,怎么当记者?”

“我听出了你的自豪感。”

“我虽然拍了,但并不想跟德国当局作对,再说我们是来旅行的,所以这件事我一直没提,现在看来,还是跟你们讲一下比较好。”

谢凌云顿了顿又说:“本来我是想建议直接回国的,不过你们都没说要走,那肯定有留下来的理由对吧?”

可以想到这一步,可见谢凌云是个很有想法的女生,但关琥不打算让她多做无谓的烦恼,说:“再等三天,我们应该就可以走了……他们在讲什么,你知道吗?”

“我问过菲菲,她说席勒在问货舱的东西怎么样了,还有交代说劫机犯一个都不能放过。”

在飞机被暴徒劫持,随时可能坠机的状况下,这些警察只想到货舱物品跟劫机犯,不管出于怎样的理由,关琥都很难认同这样的行为,他将耳机扯下来收起,问张燕铎,“货舱里的东西会不会是指死尸?死都死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当时货舱处于封闭状态,就算死尸在颠簸中翻转出来,也不必担心有人感染病毒,再说,如果他们真担心棺木会出问题,一开始就该钉死钉,而不是用插销这么简单的……

所以只有一种解释!

关琥看向张燕铎,张燕铎的表情证明他们两人的想法一样——那个所谓的死尸根本不是死的,或许是深度昏迷,或许是被人用药物控制住了行动,但席勒那些人不了解真相,所以才会担心他会不会诈尸跑出来,如果出现那种状况,那就真是上演空中僵尸大战了。

谢凌云观察着他们的表情,笑了笑,说:“希望它可以帮到你们,我先回去,你们还要聊什么,尽管聊,菲菲会帮忙绊住那个家伙的。”

看着谢凌云的背影,关琥叹道:“我为没有拥有猪队友感到万幸。”

说完不见回应,关琥转过头,见张燕铎双手交抱在胸前靠在墙上,眉头紧皱,看起来脸色很糟糕,他忍不住问:“喂,你真的没事?那天你……不,我是说大侠先生在货舱没碰到僵尸吧?”

“怎么中毒还有激发啰嗦的毛病吗?”

关琥被呛得一口气没喘过来,咳嗽着说:“我觉得我被你气死的可能性更大。”

他的咳嗽让张燕铎的表情更阴沉,缓和下语气说:“没,我有病毒抗原体,要出事早出事了。”

“也是跟你以前的经历有关?”

“别想趁机套口风,在这件事没解决之前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张燕铎说完,看了眼对面的车厢,掉头就走,关琥在后面跟着,说:“别这么小气嘛,稍微透露一点有什么关系呢?”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车厢,没看到从对面车厢的尽头快步走出一个高个男人,他关掉了录音笔,打开手机,接通后,用英语说:“我跟上他们了,还听到了一些好爆料。”

说着话,他按下录音笔,准备传给同伙,就在这时,肩膀被撞到,随即肋下传来凉意,有个尖锐物体从他的肋骨之间穿了过去,直达心房。

或许是速度太快了,他居然没有太多痛感,唯一感觉到的是冰冷,随即冰冷从心口蔓延上全身,力气迅速地从他身上流失,他开口想叫,嘴巴奋力活动着,却无法叫出声来,在视觉还没完全消失之前,他看到了眼前一张俊秀得过分的脸庞,还有就是那人的另一只手中旋转出来的红光。

那是什么东西散发出来的光芒,直到男人顺着墙壁往下滑动时,他都没有搞明白。

手机那边传来同伙的叫声,随后手机从男人手中落下,吴钩伸手接住,切断电源,连同录音笔一直放进口袋,接着托住男人的身躯,像是扶醉汉那样把他扶进了临近的厕所里,让他坐在便器上,男人伤口出血不多,大多数溢在了自己的衣服上,没给他造成半点困扰。

给死者调整好姿势,吴钩拿起清洗中的提示牌走出去,门关上后不久,里面传来砰的沉闷声响——死者的身体逐渐往前滑,最后脑袋顶在洗手间门上,刚好将门卡住。

口袋里的手机不断传来震动声,吴钩置若罔闻,将提示牌挂到洗手间外,微笑说:“在到站之前,你可以慢慢地休息。”

所有事情都做完,他转身走进了跟张燕铎相反的车厢,红笔在手指间习惯性地转动着,可以让他兴奋的神经保持镇静。

不小心又帮了流星一个忙,没办法,谁让那些人要对付他的人?他希望流星死亡,但前提是死在他的手里,或是流星向他跪地求饶也行,这才是他最想看到的结果,相比之下,抢夺解毒血清这份任务对他来说,反而不重要了。

吴钩坐到原来的座位上,拿起刚才点过的咖啡,一切平静得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但他没有喝咖啡,而是嗅着咖啡的香气,开始阅读桌上的报纸。

过道里传来脚步声,一个小孩子靠近他,他立刻提高了警备,脸上却堆满微笑。

“什么事?”

“有人让我给你的。”

孩子将手里的纸条递给他后就跑开了,吴钩展开纸条,看着纸上的字,他的表情从讶然转为得意,而后一个人低声闷笑了起来。

加尔米施-帕滕基兴小镇到了,从车窗向外望去,这里的降雪量比慕尼黑要大,楚格峰耸立在前方,山峰上积满白雪,浩瀚苍凉,带给人近在咫尺的压迫感,小魏第一个跳下车,手搭帐篷,开心地说:“我们终于可以登山了,唷嚎!”

其他人没像他这么有精神,在叶菲菲的带领下出了车站,加尔米施有直达楚格峰的小火车,不过叶菲菲要先去外公家,所有滑雪装备也在那里,所以小魏现在只能过过眼瘾。

来接叶菲菲的车已经停在车站外面了,一位身穿司机制服的男人站在车旁,他看上去有些年纪了,脊背却挺得笔直,看到叶菲菲,马上向她行礼。标准板直的礼节,这一个动作就让关琥确定了他是军人出身。

“阿迪!”

叶菲菲把随身行李让关琥身上一推,跑过去很热情地跟阿迪来了个拥抱礼,等她松开手,阿迪上下看着她,满是感叹地说:“小姐,好久不见,你长高了好多,我都不敢认了。”

“而且也越长越漂亮了。”叶菲菲挺起胸膛,很自豪地说。

关琥的头稍微让张燕铎那边侧侧,小声问:“她这自信哪来的?”

张燕铎没说话,看向站在车另一侧的男人,关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一位跟阿迪的气质颇像的中年男人,但他没有阿迪的亲和感,微笑中的疏离感很重,发觉大家的注视,他走到叶菲菲面前,向她伸过手来。

“叶小姐你好。”

“你是谁?”

这几天接连遭遇突发事件,让叶菲菲对陌生人的排斥感严重加剧,没跟他握手,而是转头看阿迪,问:“为什么不是斯文叔叔来接我?”

“我是提欧.沃尔夫,斯文先生半个月前遭遇车祸,所以他的所有工作暂由我来代替。”

“斯文叔叔的伤怎么样?”叶菲菲问,目光还是看向阿迪。

“只是小腿骨折,不过先生说他平时都没有假期,就趁这个时间好好休息一下,让他回乡下家里休养。”

斯文是跟随她外公多年的老部下了,叶菲菲只知道他的儿子在柏林做事,没听说他有什么亲属住在乡下,不过她没再多问,对沃尔夫夸张地绽开笑脸,说:“那这几天就要麻烦你了,我的朋友很多,希望不要让你为难。”

“这是应该的。”

沃尔夫又向叶菲菲行了一礼,并在叶菲菲的介绍后很有礼貌地向大家打招呼,看他举手投足的礼仪很像执事,但是从气场来看他也绝对是军人出身。

大家上了车,沃尔夫最后坐到副驾驶座上,打手势吩咐阿迪开车。

城堡坐落在加尔米施南部的山区,说到具体位置,算是楚格峰的地域,车开出加尔米施后,车外两旁的风景变得很单一,山林两旁积着厚雪,只有偶尔才能看到一两栋房屋,古旧却很有特色。

小魏跟谢凌云忙着拍风景,叶菲菲则拉着阿迪聊天,从阿迪的工作聊到他的家,阿迪都很有耐心地一一解答,脸上挂着笑,充满了对后辈的关爱,但他好像跟沃尔夫不熟,两人除了必要的交谈外,几乎没搭话。

张燕铎低头看唐诗,克鲁格在翻看手机,关琥没事做,只好选择睡觉——接下来还有场硬仗要打,他得抽时间把精神养足才行。

半小时后,车速逐渐放缓,关琥睁开眼睛,看到了耸立在在山间的建筑。

说是城堡,其实更应该说是具有哥特式建筑风格的老房子,大约介于普通楼房的四五层的高度,楼房四面还围着高墙,靠山而建,前方则是很大的一片空地,没有任何绿色修饰,看上去带着跟山峰同样的苍老气息,连接围墙的是两扇看不出原有颜色的大铁门,随着车的靠近,铁门自动打开了。

阿迪把车停在了古堡门前,大家依次下车,外面天空晴朗,但气温很低,不知是不是温差太大,关琥在下车后感到有短暂的眩晕,又咳嗽了起来。

“关琥,你还好吧?”叶菲菲转头,担心地看他。

关琥想他现在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否则以叶菲菲的粗心,不会注意到他有问题,急忙掩饰说:“支气管炎犯了,没事没事。”

叶菲菲还要再问,楼门打开,一位身材高大的老人从里面快步走出来。

他看上去年过七旬,却没有半点属于老年人的迟缓委顿,走路健步如飞,即使不是现役军官,他作为军人的风范还是毫无保留地展现了出来,花白的头发整个梳向脑后,面容削瘦严肃,再加上炯炯有神的目光,让他看起来很难以接近。

看到叶菲菲,老人的表情稍微缓和,向她伸出手来,叶菲菲扑上去抱住他,叫:“外公,你好吗?”

老人拍拍她的后背,等她退开后,微笑说:“我很好。”

“我听妈说,你的风湿病又加重了。”

“那只是小毛病,离心脏远着呢,”老人抓住她的手拍了拍,说:“放心,在看到你穿上新娘礼服之前,我会活得好好的。”

“外公!”

“好了好了,来介绍一下你的朋友吧,这些小伙子都很帅啊,哪个是你的男朋友?”

老人的目光在几个年轻人之间巡视了一圈,最后转向叶菲菲,叶菲菲的眼睛转转,拉住他的胳膊,摇晃着说:“天好冷,我们进去说进去说。”

老人没理会她的撒娇,向大家伸出手,用英语自我介绍说:“我是托比亚斯.冯.福尔贝克,欢迎你们来我家做客,也很高兴认识你们。”

小魏抢上前打了招呼,之后是谢凌云、关琥、张燕铎,最后是克鲁格。

克鲁格看上去很拘谨,连口罩都没摘,半低着头小声用德语做了自我介绍,福尔贝克狐疑地看向叶菲菲,叶菲菲解释说:“这是我们在慕尼黑认识的朋友,他说他对楚格峰很熟悉,要给我们做向导,所以就一起来了。”

关琥猜这大概也是张燕铎交代叶菲菲这样说的,听了她的话,老人失笑,傲然道:“要说对楚格峰熟悉,谁能比得过我?想当年……”

“好啦外公,外面这么冷,你不怕冷,我的朋友还怕呢。”

叶菲菲打断了福尔贝克的话,连拉带拽,把他拽进了家里,沃尔夫跟阿迪帮大家把旅行箱陆续拿进去,大门关上,暖流立刻将众人围拢了。

城堡的内部建造跟它的外观一样,带着深邃古朴的色调,家具的颜色也都偏深,看起来都是年代久远的产物,却不会给人陈旧之感。

大厅顶棚很高,上方挂着一盏巨大的水晶灯,对面是间隔排列的落地玻璃窗,深红色的厚质窗帘往两旁拉开,以银钩挂起。坐在客厅正中的沙发上,可以欣赏到远处的雪景,墙角壁炉里的炉火正旺,偶尔传来木柴燃烧的声响,午间阳光斜照进来,假如躺在阳光下,闭目聆听柴火的燃烧声,一定是很好的享受。

等众人都落座后,一位中年女仆将茶点端上,叶菲菲坐在福尔贝克旁边的沙发扶手上,看到她,不由得嘟起了嘴巴,“又是我不认识的人。”

“你几年才回来一次,有不认识的也不奇怪,不过几位厨师先生都是老人,不用担心你吃不习惯。”

“我听说斯文叔叔的事了,他在哪里休养啊,我想去探望他。”

趁沃尔夫去厨房交代事情,叶菲菲小声问外公,福尔贝克却支吾着把话带了过去,用英文跟坐在对面长沙发上的年轻人们寒暄过后,问叶菲菲,“你还没说到底哪个是你的男朋友。”

“那个……”

叶菲菲的目光投过去,克鲁格推推关琥,又指指礼品酒盒,关琥急忙拿起酒盒,连同他们几个朋友事先准备好的礼物一起拿出来,走上前放好,对福尔贝克说:“这是我们几个人的一点小意思,希望福尔贝克先生喜欢。”

“咦,蓝色德堡?关琥你什么时候买的?你怎么知道我外公喜欢它?”

“我不知道,这是我在旅行途中选的,如果福尔贝克先生喜欢,那就太好了。”

关琥大言不惭地说着,又特意向老人做出微笑表情,可惜他的大半张脸都被口罩盖住了,微笑沟通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

“你生病了吗?”

福尔贝克问道,严肃的语气和投来的锐利眼神让关琥感觉自己是来见工的小职员,他被盯得心虚,支吾道:“是支气管炎,天一冷就容易咳嗽。”

凌厉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转了一圈,让关琥体味到了一次当犯人的感觉,老人又说:“那要注意身体,你这种体格可别想到楚格峰上滑雪。”

假如不是中毒,以他的体格还有他的滑雪经验,去珠穆朗玛峰上玩滑雪都没问题的!

关琥在心里很不服气地反驳着,继续微笑点头,“谢谢,我会注意的。”

令人心绪不宁的目光终于从他身上转开了,福尔贝克问叶菲菲,“就是他吗?”

“当然……”叶菲菲顿了顿,说:“不是,要说我的男朋友啊,他是……”

她走到沙发那边,小魏立刻倾身,表示自己很有兴趣当男友,克鲁格则悄悄地往后退,叶菲菲的目光划过他们,最后落在张燕铎的身上,拉住他的胳膊,将他带到外公面前。

“是这位。”

“咳!”

看到他们二人并肩站在一起,关琥再次咳了起来,不过这次不是因为病毒,而是被呛到的,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们什么时候……”

叶菲菲把他推开了,问福尔贝克,“外公,你觉得他怎么样?”

老人看看张燕铎,微微点头后,又对关琥笑道:“看来一瓶蓝色德堡还不够,小伙子,你要多加努力了。”

那不是一瓶,是两瓶套装!

关琥瞪向张燕铎,张燕铎依旧是平时那副笑眯眯的脸孔,既没有反对叶菲菲的话,也没有太多很荣幸的表示,关琥实在搞不懂他的想法,心想早知老先生中意张燕铎这类的眼镜男,他应该让张燕铎献酒的。

大家聊完天,午饭也准备好了,福尔贝克请他们就餐,又抱歉地说因为事先不知道他们今天会来,午餐准备得不周到,晚餐会补上的,请他们不要见怪。

不过在关琥看来,这顿‘不周到’的午餐已经非常丰富了,味道也不亚于他们在慕尼黑吃的那几家大饭店的菜系。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心情从最初知道自己中毒时的震惊、消沉渐渐转为平静,觉得凡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真要是快死了,多想也没用,于是摘下口罩,将午餐吃了个精光,算是把昨晚的那份也补回来了。

关琥的反常表现引起克鲁格的频频侧目,张燕铎也觉得他不太对劲,张口要劝阻,想了想,最后还是忍住了,直到午餐结束,在他们跟随女仆去卧室时,他才说:“虽然可以理解你想做饱死鬼的心情,但你有没有想过假如你真的变僵尸了,一个有肥胖症的僵尸有多难看?或是假如死不了,你要花费多少精力去减肥?”

一席话说得关琥差点被噎到,斜瞥他说:“我只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有两种结果——变僵尸or变被你气死的僵尸。”

大家的卧室被安排在四楼,跟在慕尼黑时住的酒店一样,他们兄弟两人的房间相邻,其他人在走廊的另一侧。这栋建筑物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纤细’,城堡的内部构造很大,即使是相邻的房间,彼此也间隔很远,这一点对关琥有利,至少在他进行古堡探险时不容易被其他人觉察到。

给他们带路的女仆有着典型的日耳曼民族的特征,长得高大健壮,而且很有力气,她把其他人的客房安排好后,又主动提着关琥跟张燕铎的箱子来到他们的房间,将门打开,又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德语。

“可以说英语吗?”

不知道女仆是不是听不懂关琥的话,耸耸肩,直接将旅行箱分别拖进了两个房间里,然后转身离开了。

关琥的房间很大,除了固定的摆设外,对面还有个大阳台,透过落地玻璃窗看过去,外面是层叠起伏的山峰云海,假如不是发生意外状况,这该是一次很不错的滑雪旅行。

福尔贝克的妻子过世多年,他没有再娶,退休后就回到了这栋祖上留下的房子里隐居,在家里做事的人有一半以上是跟随他多年的旧人,所以虽然城堡很大,却完全不显得冷清。

下午,等大家稍作休息后,由阿迪负责带他们在城堡内外游玩,顺便讲解有关这座建筑物的由来跟年代,以及周围风景的轶闻典故,关琥对这个没兴趣,好不容易撑到进城堡内参观,却没想到里面的构造既繁琐又没有固定套路,转了两层楼他就转晕了。

等楼上的都看完,阿迪又带他们去地下室,原来城堡地下还有三层,三层里有一部分建成阁楼似的布局,更甚至有些地方另外开了通道口,砌出上行的阶梯一路连到地面上的楼层,于是简单的三层楼在这种阶梯的引导下变得错综复杂,让人无法弄清自己现在在几楼。

关琥一开始还有用心去记,但没多久他就放弃了,因为他发现就算杀掉一半脑细胞,以他的记忆力也无法记住这些通道,他也开始明白那些警方跟军方的人为什么会放弃寻找了,在这种地方找东西,那根本就是自虐。

“大哥,接下来就靠你了。”他凑到张燕铎耳边,小声说。

后者托托眼镜,轻松自如地回:“嗯,没指望靠你。”

走廊的许多地方挂着福尔贝克家族的油画,这些年代久远的物品在灰色石砖的陪衬下,泛着幽幽的暗光,四周没有窗户,即使是白天也需要点灯照明,偏偏灯光不亮,在跟随阿迪观光的路上,关琥感觉自己现在更像是在鬼屋探险。

阿迪介绍说地下几层是做为存酒跟储藏室来用的,还有福尔贝克先生的私人收藏室跟家庭影院,但主人不喜欢有外人擅入,所以他只是随口提了一下,就带着大家离开了。

为了更好地了解情况,关琥叫住叶菲菲,找借口说他们对这种复古的装潢很感兴趣,能不能多看看。

谁想一向爽快的叶菲菲听后,连连摇头,“还是不要了,外公不喜欢外人在下面乱走的,我小时候偷偷跑来玩,还被他骂过。”

阿迪也说:“对的,我们这里每座城堡都有家族神灵守护,假如擅自走动,就会被神灵带走,以前这座城堡就发生过有人失踪的事件,所以即使是先生本人,也只会去几个固定的房间。”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张燕铎问。

阿迪的表情变得紧张,像是后悔提到这个话题,叶菲菲抢着说:“就是我小时候啊,每次我调皮,大人都这样说,我猜那都是大人编出来骗小孩子的。”

关琥觉得阿迪在听了这话后松了口气,连连点头附和,小魏在旁边取笑叶菲菲,阿迪趁机带他们上楼,话题就这样被岔开了。

等参观完毕,沃尔夫也把他们的滑雪用具都准备好了,照叶菲菲事前交代的,一共五人份,克鲁格则是自带的装备,盔形帽、防风镜一应俱全,看上去还真像要来滑雪的样子。

之后是下午茶时间,叶菲菲去陪外公聊天,其余的人或是在餐厅品茶聊天,或是去室外活动,关琥借休息的时间观察了城堡里的环境,考虑等夜深人静时就可以按计划行动了。

中途张燕铎接了几封邮件,他出去打电话,关琥很想知道他在跟谁通话,但碍于周围一直有人,没办法询问,直到晚餐时间,大家各自就座,趁着酒席上气氛热烈,他才凑近张燕铎,小声问:“谁的邮件?”

“小柯的,晚上我去你房间。”

听张燕铎的语气,应该是有线索了,关琥更没心思吃饭了,不知是大家聊天的声音太响亮,还是他的心情太急躁,他感觉被吵得很心烦,酒席中一直坐立不安,在用刀叉时,他看到手背上的红斑更多了,这才明白自己情绪暴躁是毒性在慢慢侵蚀的缘故。

这个发现让关琥心头一惊,手没拿稳,将叉子掉到了地上,女佣帮他换了新叉子,他连道谢都忘了说,慌慌张张地去看指甲,指甲倒是没有长长,但月牙部分开始泛黑,这一转变更证实了他的推测。

注意到自己的变化,关琥的情绪在无意识中被带动了,他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耳朵变得特别灵敏,大家的说笑声在他听来清晰得像是炸雷,忍不住揉揉耳朵,很希望那只是耳鸣造成的。

“怎么了?”张燕铎第一时间发现了他的不对劲,问道。

看到克鲁格也在对面注视自己,关琥支吾过去了,好不容易熬到晚餐结束,他以疲累的借口先回了房间,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原本想等大家都回房后再行动,谁知这一闭眼,还真睡了过去,等他被自己的咳嗽声吵醒,睁开眼时,发现时钟刚好转了一圈。

还好没一觉睡到天亮,如果因为嗜睡而耽误自救,他想他会死不瞑目的。

关琥一边在心里暗叹好险,一边匆匆爬起来跑出去。走廊上很静,关琥走到楼梯口,听到下面隐约传来说话声,他放轻脚步,来到克鲁格的房间外敲门,可是半天都没人回应。

关琥特意没有事先打电话,他想借出其不意来拜访观察克鲁格的反应,谁知还真让他观察到了——克鲁格不在房间里。

难道他已经有所行动了?还是没从聚会中抽出身来?

从克鲁格跟大家的关系来看,关琥觉得后一个可能性不太大,他正琢磨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办时,对面楼梯口传来脚步声,他左右看看,刚好身后不远处也有一段楼梯,可能平时不用到,上面没有电灯,他快速藏到楼梯口那头,悄悄探头去看,就见上来的是克鲁格,他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继续顺着楼梯往上走。

阿迪曾说过上面是主人的书房跟休息的地方,关琥好奇克鲁格上楼做什么,便没有叫他,而是偷偷跟了上去,一直跟到五楼的走廊上,发现克鲁格走到福尔贝克的书房门前,他还以为克鲁格开始行动了,正想说这人太沉不住气了,谁知就见他抬手敲了下门,在听到里面传来回应后推门走了进去。

主人居然在书房里?

这个事实大出关琥的意料,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几个可能性——克鲁格直接造访,试探福尔贝克;克鲁格拿枪要挟福尔贝克,逼他交出解毒血清;克鲁格跟福尔贝克事先有约……

前两种感觉太冒险,后一种更不可能,克鲁格看上去有点怕那位退休的老将军,再换个角度想,克鲁格会不会以追求叶菲菲为借口,试图接近福尔贝克?

关琥在脑子里努力推测着,见克鲁格没有出来的迹象,他正打算过去查看,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响声,条件反射之下,他在转身的同时,做好了攻击的准备,谁知转过去才发现那人站在下面的楼梯口,离他还有好长一段距离。

听力变得更灵敏了,但这一点都让人开心不起来,在看到那人是沃尔夫后,关琥挤出个笑脸。

“是你啊。”

“关先生,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关琥左右看看,指指墙上挂的油画,“觉得这里的画挺漂亮的,来观赏观赏。”

沃尔夫的目光掠过油画,解释说:“福尔贝克先生是世袭贵族,这些都是他的祖上,传说画师在画画时,为了画像更生动,便将自己的血融在颜料中,所以即使历经百年,这些画看起来仍然栩栩如生。”

关琥听得毛骨悚然,再看油画上的人像,心理作用下,真觉得人像的眼珠在随着自己的移动而动,他呵呵干笑了两声,算是应和了沃尔夫的话。

“所以夜深之后,最好不要在城堡里乱走,可能会被祖先的神灵当做侍从带走的,这一点阿迪在带你们参观时没有提到吗?”

也许提到了,但关琥当时正一门心思记路线,所以没注意到,见沃尔夫说完,往楼下走,他急忙跟上,“请问福尔贝克先生现在在哪里?”

沃尔夫奇怪地看他,关琥只好解释道:“我……正在追他外孙女嘛,所以当然有必要讨好一下她的家人,我想现在去跟福尔贝克先生聊聊天,应该不会打扰到他吧?”

“他已经休息了,我刚才跟他道了晚安,”沃尔夫说完,又抬头往上看看,“那边是书房,先生的卧室在三楼左数第二间,假如你想跟他聊天,明天一早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谢谢。”

关琥跟沃尔夫一起下了楼,又在他的注视下不得不转去自己的房间,开门时他转头去看,沃尔夫还站在楼梯那边注视着他,看来不看到自己进房间,他是不会走的。

关琥不得不进了房间,心里却在琢磨沃尔夫的话——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刚才克鲁格是去跟谁见面?如果是假的,他又是为了什么隐瞒真相?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里每个人都怪怪的,说不定真是被祖先的神灵迷惑了……

灯揿亮了,关琥叹着气走到卧室床头,就在这时,他耳朵里的噪音突然加重,远处的窸窣声在他听来分外清晰,顺声望去,声源是从对面的衣柜里传来的,想起张燕铎的警告,他立刻冲过去拉开柜门。

里面空空如也,关琥想起了他进来后懒得收拾,旅行箱还放在地上,没动过。

“我在这里。”

旁边传来轻淡的话声,关琥转过头,就见张燕铎坐在墙角的沙发上,他穿着黑衣,又一动不动像是个隐形人,突然看到一个大活人坐在自己身旁,关琥不由得跳了起来。

“哇,你玩忍者啊!”

“没有,只是你没注意到我而已。”

“你怎么没钻柜子?”

“这次又不需要偷听,我为什么要钻柜子?”

张燕铎那理所当然的表情像是在暗示关琥说了多么可笑的话,关琥没好气地瞪他,随手将外套脱了,撑在衣服架上,放进柜子里,说:“那你又偷偷摸摸地进我房间干什么?”

“你的讲述有问题,关琥,我有敲门,发现你不在,我才撬门的。”

主人不在,不是该换个时间再来吗?哪有人把撬门这种事说得这么光明正大的。

没等关琥吐槽,张燕铎先问:“你去哪了?”

“去找克鲁格……”

“有什么事你不先找你哥,却去找个外人?”

话里充斥着浓浓的不满,这让张燕铎的微笑看起来不那么有善意,关琥只好说:“因为那个是知道很多内幕的外人。”

“那你了解到了什么内幕?”

“什么都没有,因为他不在。”

关琥将自己刚才的发现跟怀疑说了一遍,张燕铎看着他将柜门关上,问:“那你现在还能听到那些怪声吗?”

“好像没了,我想可能是因为耳鸣,我听错了吧?”

张燕铎走到关琥面前,先是盯着他的脸仔细看,然后去把对面的阳台门打开,冷风呼的一声吹了进来,关琥打了个寒颤,急忙跑去阻止他,“你搞什么?快关门。”

张燕铎无视了他的阻拦,反而将他拉到外面,问:“你现在能听到什么?”

“风声。”

“那能看到什么?”

“星星……还有远处的山峦。”

“路灯呢?”

“大哥你这是在测试我有没有幻视吗?”

这里已是山林里了,到了夜间,动物应该比人多,哪里需要什么路灯?关琥狐疑地看张燕铎,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

张燕铎把门关上了,说:“假如你的视力跟听力再有变化的话,记得马上跟我讲。”

“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先聊一聊小柯的邮件。”

“我渴了。”张燕铎坐去床头的沙发上,说。

事态紧迫,关琥决定忽略张燕铎这种对一个快死的人颐指气使的行为,从旅行箱里拿出两瓶矿泉水,一瓶给他,一瓶自己喝。

张燕铎把手机递给他,邮件附档很大,除了艾米的以外还有李当归,再往后看,关琥居然看到了克鲁格的名字,他很惊讶,抬起头看张燕铎。

“你连克鲁格都怀疑?”

“难道你不觉得他有问题?”

“要查也该查席勒吧?克鲁格只是个小卒。”

张燕铎没说话,这个反应就代表了他有不同的想法,关琥只好先看克鲁格的档案。

克鲁格的履历很简单,就是普通的进学跟就职,最初在某个小镇上做巡警,一年前调去慕尼黑警局,在席勒手下做事,主要负责一些普通社会案例,这次是因为懂得汉语,才被席勒调来负责他们的案子,整体看来,这个人的履历没有太突出,也没有很糟糕,关琥想不通张燕铎跳过席勒查他的理由。

“我也想不出来,就是觉得哪里有忽略的地方。”

听着张燕铎的解释,关琥又去看艾米的档案,艾米的调查资料很详细,从她接过的案件到几次失手以及对她的通缉记录都列得十分清楚。

艾米是德美混血,出身不详,有关她最早的记录是她从小就在马戏团里混,她有很多化名,换名的习惯在马戏团里就养成了,所以无法确定她真实的姓名,艾米.卡佛算是她较常用的一个。

艾米的特技是精通开锁、模仿各种嗓音跟动物叫声,她不隶属特定的组织,而是按酬接案,再根据案子的内容,选择是否跟同行联手,像这次的事件就是他们临时组成的团伙,至于雇佣她的人,因为条件限制,小柯还没有查出来,但根据推断,雇佣方逃不出欧洲几个大国的情报组织。

接下来是李当归的。

李当归的资料出乎关琥的意料,他本名叫伦纳德.冯.菲利克斯,这个名字很平常,但菲利克斯家族却在德国赫赫有名,几乎所有跟赚钱有关的产业都有他们的参与,尤其是新闻业,其中大半以上是由菲利克斯家族垄断的,而李当归还是这个家族的直系子孙,彻头彻尾的富三代,叶菲菲曾吐槽说他是有钱人,现在看来,他岂止是有钱,根本是到了不知道钱的价值的程度。

李当归上面有几个哥哥,赚钱这种事轮不到他,所以他把心思都花在了自己感兴趣的地方,去南非淘金、到古埃及冒险、近年来又迷上了汉学文化,从古币到文字,再到一些神话遗址。家里有得是钱供他挥霍,所以任何兴趣都是一直玩到他厌烦为止,而近期他最沉迷的就是僵尸传说了。

“这份资料应该没弄错吧?”看完后,关琥抬起头说:“那家伙穿的用的还有言谈举止不像是超级富豪的样子啊。”

要说李当归的举止,关琥更倾向于他是哪个武侠时代穿越过来的古人。

“喜欢炫耀吃穿花用的人,只能说他还不够富有,真正到了李当归这种程度的,穿不穿名牌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一块黄金跟一块石头在他眼中的价值是一样的。”

“那我可以用石头跟他换黄金吗?”

“下次遇到,你可以问问他,前提是可以找到他。”

“为什么这样说?”

张燕铎会特意查李当归,当然不是因为他的富豪世子的身分。联想到他的家世,关琥有些紧张,“你查他,是不是怀疑他有插手军方的僵尸计划?”

“他是否有插手还难说,但如果菲利克斯家族想插手的话,那将是个很好的赚钱途径,而李当归的僵尸展又办得这么醒目,很难不引起警方的怀疑。”

这也是张燕铎拜托小柯查李当归的起因,而李当归的出身着实让他吃了一惊。

菲利克斯家族财大气粗,如果他们真有插手的话,要请艾米或比她更厉害的人绰绰有余,他甚至怀疑他们被带去僵尸展本身就是对方布的局,所以在接到小柯的联络后,主动联络李当归,想探探他的口风,却一直联络不上,直到傍晚才接到他的回电。

李当归说自己的车在去火车站的路上抛锚了,手机也丢了,他不记得谢凌云的号码,等他成功拦到车,赶到火车站时,谢凌云已经离开了。

“他会不会是在说谎?”听完张燕铎的讲述,关琥问道。

“应该不是,如果他想打听情报,应该像克鲁格那样找借口接近我们才对,所以听他说会驾车直接过来,我就把这里的地址告诉他了,顺便让他帮我调查几件事。”

“这件事你跟菲菲提过了吗?引狼入室会不会给她的家人带来危险?”

见关琥紧张,张燕铎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亲爱的弟弟,你忘了还有句话叫——关门打狗吗?”

“那打死了怎么办?”

张燕铎眉头挑挑,关琥就知道他接下来不可能说什么好听的话,立刻伸手制止,把话题拉回去,“你们还聊了什么?”

“还问了有关僵尸的事,不过李当归正在赶时间,我就没多问。”

张燕铎回答得很轻松,但直觉告诉关琥他还有话没说出来,正想找个借口往下问,外面传来敲门声,关琥看了张燕铎一眼,走去门口,问:“是谁?”

“我,克鲁格。”

听到克鲁格压低的声音,关琥忍不住又看向张燕铎,之前他考虑的是跟克鲁格摊牌,三人联手一起找血清,但克鲁格刚才的行为让他对这个人多了一份戒心。

张燕铎伸出双手,在胸前做了个交叉的动作,见他拒绝,关琥冲他摇摇头,又用下巴指指衣柜,示意他躲起来。

张燕铎的表情有些不快,关琥急得又再次向他摆了摆下巴,示意他时间宝贵,别在那里磨蹭,反正钻衣柜对他来说也不是第一次了,没什么心理障碍的。

在关琥的拼命暗示下,张燕铎只好照他说的进了柜子,等他把柜门关好,关琥这才打开房门,让克鲁格进来。

“为什么这么久?”克鲁格进了房间后,打量着周围,奇怪地问。

对面吹来冷风,原来阳台门没关紧,被风吹开了一条缝,关琥跑过去关上,说:“刚才在阳台上吹风,呵呵……就晚了。”

“如果是为了观察情况的话,这么黑的夜里查不到什么的。”

听了克鲁格一本正经的解释,关琥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眼神扫过桌上,看到两瓶喝了一半的水,忍不住诅咒张燕铎藏人时为什么不把水也一起藏起来,他不动声色地移动过去,趁克鲁格不注意,将一瓶水塞到了枕头底下,问:“那你来找我是……”

“当然是谈接下来的计划,”克鲁格看看表,说:“我们的时间没有很多,你看要怎么查?”

“你有先去调查吗?”

“没有,我一直在房间里查地形图。”

克鲁格打开手机,将事前输在里面的建筑图纸调出来给关琥看,他做得很自然,要不是事先知道他有去过书房,关琥一定不会想到他这样做是为了掩饰心虚。

“那你有想到该从哪里下手吗?”他不动声色地问。

“没有,今天参观古堡,我觉得这图纸根本没有实际用处,要想在这里查到线索,需要动用大量的人力物力。”

“现在这两样我们都没有。”

“所以我才想说有没有其他可行的办法。”

即使有可行的办法,关琥也不想说,克鲁格从一开始就在骗他,难保找到解毒血清后,再被他骗走,那自己就真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了。

“嗯,这些地图我也全部看了一遍,总的来说,我跟你的想法一样,所以我觉得我们不能超之过急,先按兵不动,等熟悉了这座城堡后再行动会更保险。”

听了这话,克鲁格很震惊地看他,“你确定这样想吗?你没有多少时间的!”

“正因为没有多少时间,我才不能走错一步,否则就更没有机会了。”

“也许我们可以利用叶小姐,假如她可以帮我们,那胜算就多了很多。”

“我不会利用我的朋友。”

“那就坦诚相告,生命攸关的事,相信她会理解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她知道一切后,跟外公告密?如果让你来选,亲情跟友情你选哪个?”

克鲁格不说话了,关琥又笑道:“怎么看起来你比我还要急?放心吧,如果找不到东西,死的是我,所以我会全力以赴的,至于拉叶菲菲下水,我不认为是个好的提议。”

“不管怎样,你要怎么做,我都会全力支持的。”

克鲁格点点头,算是认同了关琥的话,他转身要离开,关琥叫住他,问:“有关那个李当归的事,你们警方有没有再调查他?”

“没有,他与这件事有关吗?”

克鲁格的表情很认真,完全看不出是在做戏,关琥不知道他究竟了解多少内幕,便试探着说:“因为昨天看到你对棺木里的僵尸很感兴趣,那东西不会是僵尸计划实验中的失败品吧?”

“你的想象力很丰富,这怎么可能……”

“哈哈,就是问问,不是当然更好。”

关琥送克鲁格出门,随后把门锁上了,等他转回来,张燕铎已从衣柜里跳了出来,低头拍打沾在身上的灰尘。

“好了,你的衣服很干净,”关琥走回去说:“刚才他说的话,你怎么看?”

“他在撒谎。”

张燕铎头也没抬,说:“他每次说话时都有三至五秒的停顿,他在考虑怎么措辞才不会被你怀疑;他一定有去查李当归的身分,也怀疑他的僵尸是否有问题;他很担心你挂掉,所以极力说服你利用叶菲菲,我想他还有一个想法,只是没敢说出来。”

“这么多?既然他这么急于找到血清,那还有什么想法是他不敢说出来的?”

张燕铎抬起头,就在关琥期待大揭秘时,张燕铎冲他一笑,“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还敢这么确定?”

“我猜的不行吗?”

关琥握起拳头,张燕铎的话成功地激发了他想揍人的冲动,谁知就在这时,房门再次被敲响,两人对视一眼,关琥把揍人的动作改为推人,示意张燕铎再钻一次衣柜。

“要钻你钻,我刚把衣服拍干净。”

“如果这是你的房间,我一定会钻的,”见张燕铎没有去衣柜的表示,关琥一指床底,“那不你钻那里?”

“你可以当没听见。”

那么大的敲门声他怎么可能当听不到?

敲门声再度响起,关琥没时间再跟张燕铎纠缠,他连拉带拽的把张燕铎带去衣柜前,小声说:“拜托再钻一次,大不了我回头买套新衣服给你。”

“蜷在小柜子里也很辛苦的。”

“回头我再帮你马杀鸡好吧,哥?”

听着敲门声不断地传来,关琥都快哭了,总算把张燕铎劝着进了衣柜里,他匆匆关上柜门,又跑去开门,心里气愤愤地想,他都快死了,怎么还搞得这么累,这边要骗警察,那边还要哄哥哥。

门打开了,关琥正要找借口把克鲁格赶走,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站在门外的不是克鲁格,而是叶菲菲,看到她手里拿着的纸袋,关琥的第一反应是——主人把酒退回来了?

“菲、菲菲,怎么是你?”

“不然你以为会是谁?”

关琥结结巴巴的反应在叶菲菲看来超级有问题,探头往里看,关琥本能地用身体挡住她的视线,但马上就反应到不对——怎么他现在的样子很像是偷情?

“我可以进去吗?”

关琥很想找一堆‘太晚了,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不好’等等的借口,但想想说到最后,叶菲菲还是会进来,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浪费时间,顺着她的想法赶紧把事情解决,把这位姑奶奶开开心心地送走,自己也好马上做事。

想到这里,他大方地把身体侧开,请叶菲菲进门,问:“这么晚,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啦,凌云有带消炎药,让我给你送过来,你看哪个适合你。”

叶菲菲边说边将纸袋里的药拿出来,放到桌上,又转头打量周围。

“这间客房不错耶,外公好偏心,让你一个人住我们两个人那么大的房子,还带阳台。”

“谢谢,你喜欢的话,明天换过来也行。”

其实关琥更想说——只要你赶紧走,让我做什么都行,可是他不敢那么说,以他对叶菲菲的了解,如果直接赶她走,只会适得其反,看到床边上的遥控器,他灵机一动,说:“要看电视吗?一起吧?”

“关琥你好奇怪,我为什么要特意跑来你房间看电视?”

叶菲菲白了他一眼,放下纸袋,走去阳台观望,接着又转去衣柜前,摸着古香古色的木制柜子,说:“这衣柜我记得的,小时候我还在里面捉迷藏呢,没想到爷爷还有在用它,关琥我跟你说……”

眼看着叶菲菲要拉柜门,关琥吓得冲过去阻拦,却因为速度过快,直接撞到了柜子上,叶菲菲被他吓得向后退,关琥趁机挡在门前,将手里的矿泉水瓶推给她。

“啊菲菲,你口渴吗?给你水!”

“你搞什么?”

“没、没什么,就给你水。”

关琥的话说得结结巴巴,他猜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很难看,还好叶菲菲没跟他较劲,打量着他,说:“你真的没事吗?满头的汗,还给我喝剩下的水。”

“抱歉抱歉,我烧晕了,刚吃了解热的药,头有点晕呵呵。”

“你不是说你是支气管炎吗?怎么又发烧了?”

“就支气管炎引起的发烧。”

关琥觉得再折腾下去,自己一定会真的晕过去的,偏偏他不敢离开柜子,还好叶菲菲没再跟他纠缠,转身去床边翻纸袋,关琥正想松口气,身后突然传来吱吱声,把他吓得一抖,急忙放开嗓子大声咳嗽起来。

“咳嗽得这么厉害啊,还好我有拿喉糖。”

叶菲菲把一个小圆盒子也放在桌上,接着是个长方形的纸盒,关琥咳嗽着走过去,发现纸盒里放的是一件蓝色睡袍,看样式跟张燕铎在慕尼黑酒店时穿的那种一样。

“这是……”

“是送你的啦,那天去购物,谢谢你们帮忙拿东西,老板跟小魏的我都送了,就你一直出事,害得我没时间送。”

关琥明白过来了,原来那天在酒店,叶菲菲跟张燕铎穿的不是情侣睡袍,而是她送给大家的礼物,他挠挠头,为误会张燕铎感到抱歉,谁知就在这时,身后再次传来咯吱声,这次的响声更大,叶菲菲也听到了,探头往对面看去。

“咳咳!咳咳咳!”

为了掩饰噪声,关琥只好继续放开声量咳嗽,又特意挡在叶菲菲面前,阻止她多看。

“关琥,你是不是瞒了我们什么事?”叶菲菲狐疑地问。

“没有,咳咳!”

“没撒谎?”

没想到做戏做太足,这次真的呛到了,关琥咳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力摇头。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一定会帮你的,”叶菲菲说完,见关琥还在咳嗽,她说:“你早点休息吧,如果明天还没有好转,我们就取消滑雪计划。”

关琥咳得头都晕了,没注意她说了什么,送她出去后,立刻关门落锁,反身靠在门上呼呼喘气,过了好半天才缓过来,看看衣柜那边,张燕铎完全没有出来的迹象,他只好过去,用拳头捶捶柜门。

“喂,你是不是觉得捉迷藏很过瘾,不打算出来了?”

回应他的是细微的哗啦声,关琥又捶了两下,不见张燕铎出来,他干脆直接把门打开了,就见张燕铎双脚支在衣柜的一边,侧对着自己蜷坐在里面,他的双手交抱在胸前,头微微垂下,像是睡着了,对自己的话不闻不问。

衣柜不算小,但一个成年男人坐在里面,还是显得过于狭窄了,见他一动不动地靠在那里,怎么看怎么奇怪,关琥开始担心,也跟着就地坐下来,方便观察张燕铎的表情。

灯光斜照在张燕铎的脸上,昏暗的光线让他的脸色浮现出苍白,垂着的眼皮微微颤动着,还好看上去没像以往几次那么糟糕。虽然对他了解不多,但相处的经验告诉关琥,通常这个时候,张燕铎一定是在考虑重要的事情,他不敢打扰,坐在柜门前默默地等。

第六章
绝对零度 第一部Ⅲ旱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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