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午后,萧白夜正在自己的办公室埋头写报告,敲门声响起,他还以为又是关琥来捣乱,头也没抬,随口说:“我在忙,有事明天汇报。”

对方没说话,径直走到他的办公桌前,萧白夜抬起头,微微一愣,出现的不是别人,而是警务处副处长萧炎。

自从那晚货仓事件之后,他就再没单独去找过萧炎,有关悬棺的整理以及汇报工作,都是照流程递交操作的。

主要案犯灰狼已经死了,这让结案变得简单了许多,萧白夜在写报告时,跳过了货仓偷袭者的部分,还特意把吴钩的名字也划掉了,萧炎没多问什么,直接签字盖章,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用这种方式将这起奇案作了一个了结。

也许新闻记者还会就此案炒作一段时间,但对于他们,凶犯毙命,就等于案子结束了。

至于吴钩,虽然许多证据证明他有参与悬棺疑案,但随着他的失踪,没人再特意提起,货仓里遗留的血迹部分也没人质问——这个案子再追查下去对大家都没有好处,大概幕后者也是这样想的,既然当年的内情没有被揭破,一条漏网小鱼他乐得放过去。

这个结果让萧白夜暗中松了口气,出于各种心态,他不希望吴钩被继续通缉。

但他也不想看到萧炎,那晚算是撕破脸了,虽然种种迹象表明萧炎没有出卖他,但他毕竟跟当年萧家血案有关联,萧白夜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今天我休息,刚才去书店逛了一圈,刚好路过警局,就进来随便看看,你这里很不错啊。”

像是没有注意到萧白夜的抵触情绪,萧炎的口吻跟平时一样随意,打量着他的办公室,说道。

萧白夜的办公室整理得很干净,最显眼的是他身后的百叶窗上挂的晴天娃娃,他原本的那只被吴钩抢走了,这是叶菲菲重新帮他做的。

“你也喜欢晴天娃娃?”萧炎问。

他手里提着一个大购物袋跟一个书店专用纸袋,萧白夜扫了一眼,既然萧炎装糊涂,他也表现出跟平时一样的态度,请萧炎落座,又去倒了咖啡,放到他面前的茶几上。

“我只是不喜欢下雨。”他在萧炎对面坐下,一语双关地说。

不知道萧炎有没有听懂,又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没事,都是些小伤。”

“小伤也不能掉以轻心,这个案子破了,你请个假,好好休息一下。”

萧炎说完,又将那个大购物袋递给他。

“上次谢谢你,这是一点小意思,希望你早日痊愈。”

他说得很模糊,但萧白夜明白他是指自己救路小蛮的事,冷冷道:“我说过了,我只是做了一个警察应该做的事,我跟你的恩怨,不想牵扯到其他无辜的人身上。”

被冷漠应对,萧炎反而笑了,往沙发椅背上一靠,叹道:“我亲眼看着你长大,看着你当警察,靠着自己的能力一点点坐到这个位子上,我一直觉得你跟你父亲不一样,你世故圆滑,比起发掘真相,你更在意事件的结果,现在我才发现你们还是很像的,不管你外表多圆滑老练,内心还是跟你父亲一样刚正,这里,永远放了自己的尺度。”

萧炎拍拍自己的心口,萧白夜不说话,拿起自己的咖啡杯,默默喝起来。

萧炎收起了笑容,正色说:“当年萧家的血案,我知道其中有很多隐情,但我没有坚持去查,我要对你说声对不起。那时我儿子,就是路小蛮刚出生没多久,有人打匿名电话给我,用他来要挟我尽快结案,我不得不答应了,你说我是懦夫也好是孬种也好,我都认了,在看到你的家人被杀的惨状后,我没有勇气去对抗,我所能做的就是尽量保护你不受伤害。”

萧白夜拿杯子的手攥紧了,理智上他能理解萧炎的心态,但感情上还是无法接受。

“所以我能明白你对我的痛恨,虽然我不是参与者,但知情不报同样是犯罪,我很尊重你父亲,因为我知道他所坚持的信念是我永远做不到的,也正是如此,我希望你能听我一句,不要因为一时冲动而失去冷静,这件事暂时不要再查下去,否则连你都会有危险,之前跟踪你的是特别部队的人,所以你该知道幕后者的势力有多大了。”

“我知道,谢谢你的帮忙。”

灰狼死亡后,跟踪萧白夜的神秘人也都撤走了,他不知道萧炎从中做了什么周旋,但确信没有萧炎的帮忙,那些人不会轻易放过他。他可以在血案后生存下来,并且平步青云,都跟萧炎有很大的关系,所以听着他的讲述,萧白夜慢慢冷静了下来。

不管怎样,萧炎都帮了他很多,过去的事无法再挽回了,所以他要做的不是去痛恨怨怼别人,而是查明真相。

他点头道歉道:“对不起,是我太感情用事了。”

“你已经很优秀了,换了我,不可能做得比你更好。”

顿了顿,萧炎又压低声音说:“萧正英那边你也要细心应付,所有决定都是他下达的,所以即使他没有参与当年的血案,也一定知道一些内情。”

“是。”

“楚沅君跟傅远山的那部分都整理好了吗?”

“还在写他们的死亡侦查报告,虽然没人会去看这份报告,但形式还是要走的。”

说到自己正在忙碌的事情,萧白夜苦笑起来。

楚沅君就是蝴蝶夫人,她是在众人面前被炸死的,结合她被绑架的情况,所以结案报告上写的是她的死亡是灰狼设计的。

这个解释勉强还算合理,但诡异的是在灰狼死亡的第二天,警方接到报案,傅远山也被谋杀了,而且是死在自己的书房里,被人用枪击中头部,一枪毙命。

枪支型号是黑道上常用的类型,很难从流通渠道上追查凶手,据傅远山的手下提供的证词,那晚傅远山说跟人有约,不想被打扰,所以没有让他们随身保护,等他们发觉不对劲,赶去查看时,傅远山已经死去多时了。

由于傅远山有黑道背景,所以关于他的死亡,警方怀疑跟黑道争夺势力有关,在调查中他们还发现傅远山在被杀当天,曾从自己的账户上支取了一千万美元的现金,这笔现金却在他死后不翼而飞。

现金的去向始终没有查到,所以在一番走过场般的调查后,萧白夜就照上头的指示,把枪杀傅远山的罪名也推到了灰狼身上,算是结案。

死人是无法说话的,在这件案子上得到了完整的验证。

“你有想过他们是被谁杀的吗?”萧炎问。

“至少傅远山不可能是灰狼杀的,他死亡的时间里,灰狼跟我们一起在货仓,而傅远山又说约了人,那个人应该是他熟悉的人,我怀疑现金也是被那个人拿走的。”

“拿了傅远山的钱,又杀了他,真不知那人是什么来头。”

“我相信报应的,当年傅远山找人联络杀手杀人时,就该想到这笔账他迟早是要还的。”

冷漠的说话,萧炎不由得重新打量萧白夜,苦笑道:“假如那晚你不是也在货仓,我可能会怀疑你。”

萧白夜微微一笑。

“不管怎样,傅远山的死没多久就会被遗忘了,比起追查真相,他的手下现在大概更在意谁能坐上他的位子。”

“唉,跟利益相比,真相永远都是最不重要的。”

萧炎叹了口气,站起来告辞,萧白夜本来还想提一下蝴蝶夫人,但话到嘴边又收回去了。

虽然他们亲眼看到有人被炸死,但那个人究竟是不是蝴蝶夫人还有待考证。

当时,女人的躯体被炸得四分五裂,之后又经过严重的焚烧,所以跳过了尸检,直接被紫阳花俱乐部的人领回去安葬了——这些都是在萧白夜忙着处理灰狼案子的时候进行的,等他回过头要询问蝴蝶夫人的事情时,蝴蝶夫人的尸体早就火化了。

所以萧白夜决定还是暂时不说出自己的怀疑,毕竟他还无法确信萧炎是不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于是他临时改口,问了一件自己一直在意的事。

“灰狼说他没有杀我弟弟,是不是我弟弟没有死?那当年那个被杀的小孩又是谁?”

萧炎犹豫了一下,缓缓点了点头。

“对,当时现场没有你弟弟的尸体,那个孩子的尸体是在其他地方发现的,他的岁数跟长相都跟你弟弟很像,我们一开始都以为你弟弟是被凶手带去别处杀害的,后来胡法医在尸检时,发现小孩的手掌上有很多细碎伤痕,指甲、头发里也有污垢,更像是流浪儿,他把这件事汇报给我,让我压了下来。”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当时的状况我只能这样做,我的推测是杀手跟雇主发生了冲突,出于某种原因,他带走了你弟弟,雇主担心节外生枝,所以临时找了个流浪儿来代替,如果我坚持追查下去,案件结不了,幕后者就会千方百计找到你弟弟杀害他,所以相对来说,结了案就一了百了,你弟弟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反之,就一点都没有了。”

但是不管是萧炎还是胡法医,都不确定他弟弟是否还活着,所以胡法医到最后也没跟他提起这件事,以免给了他希望,最后又让他绝望。

观察着萧白夜的表情,萧炎劝道:“别想太多了,过了这么多年都没有他的消息,其实就是最好的消息,也许他去了别的地方,重新生活。”

萧白夜想起了吴钩,微笑说:“是啊,相不相认是其次的,只要他过得好就好了。”

萧炎不知道萧白夜内心的想法,还以为他在自欺欺人,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又从纸袋里拿出一本书递给他。

“我儿子画的漫画,今天出版,画得很不错的,捧个场吧。”

萧白夜瞟了一眼袋子,里面放了一堆相同封面的书,看来萧炎是把人家书店的存货都包圆了,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其实我这次来,除了感谢你出手相救外,还要谢你让我们父子团聚。小蛮的母亲为了不让儿子伤心,从来不提我的事,我家是政治婚姻,也不想打扰他们母子的生活,如果不是这次的经历,我们大概这辈子都不会相认吧,说起来我这个儿子也是个……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个小M,他被你恐吓后,不仅不怕你,还超级崇拜你,很希望再见你,昨天我跟他见面时,他一直说想跟你亲自道谢。”

“有时间的话,就一起吃个饭吧。”萧白夜开玩笑说:“对于他偷拍的技术,我也是很敬佩的。”

萧炎离开了,萧白夜看着手里的漫画,脑子里回旋的却是那晚他跟吴钩搏斗的画面。

这几天他一直都在反复思索这件事,更确定了自己的判断——从岁数来算,吴钩跟他弟弟很接近,他还特意问过张燕铎,了解到刘萧何很喜欢照自己的喜好改造训练者,假如吴钩做过整容,那他的长相跟小时候不一样就说得过去了。

这样推算的话,所有线索就都可以顺利连接上了,最重要的是吴钩颈下的胎记,天底下不可能有人有一模一样的胎记!

萧白夜越想越兴奋,激动之下,他忍不住在房间里转起圈来,甚至觉得吴钩硬拿走他的晴天娃娃也是一种暗示,至于吴钩现在在那里,那不重要,他一定会摧毁刘萧何的犯罪组织,把弟弟救出来的。

打定了主意,萧白夜拿着礼盒跑到外面的办公室。

悬棺疑案结束了,重案组的成员得以享受慵懒的午后时光,各自坐在电脑前,玩游戏的玩游戏,化妆的化妆,讲电话的讲电话。

萧白夜把礼盒放到蒋玎珰的桌上,拍拍手掌,说:“这次的案子,大家辛苦了,这是萧处长特意买来犒劳大家的。”

“处长万岁。”

李元丰眼睛盯着游戏屏幕,象征性地举举手,其他人则直接无视了。

见大家提不起精神,萧白夜又说:“今天周末,我请大家吃饭,你们想点什么都可以,想去哪里?”

“鲍鱼可以吗?”

“可以。”

“鱼翅可以吗?”

“可以。”

“维多利亚大酒店的龙虾套餐呢?”

“可以。”

随着对答,大家的注意力终于被吸引了过来,除了关琥还在玩手机外,其他人的目光都放在了萧白夜身上。

蒋玎珰小心翼翼地问:“组长你今天好像很开心啊?”

“笑得脸都快变成一朵花了,”李元丰问:“你中彩票了吗?”

“没有,就是觉得应该适时地跟大家联络一下感情,玎珰,你去维多利亚大酒店订餐,今晚吃的用的都算我的,啊对了,顺便叫上越光。”

“组长万岁!”

这句话是大家异口同声说出来的,除了关琥以外。

萧白夜终于发现他不对劲了,问江开,“那家伙怎么了?”

“二十四孝弟弟正在跟哥哥联络感情呢,不用管他,周末的话,他一定去黏他老哥。”

“没有,”关琥一边在微信上留言,一边反驳道:“我在跟我哥说今晚不过去了。”

“那他同意了吗?”

关琥不说话了。

老马哈哈笑道:“看来是不同意了。”

“他没有不同意,他只是问我要不要吃他亲手做的兰州拉面,这很难拒绝的,大家知道我最爱拉面了。”

“关琥你脑子还好吧?放着龙虾套餐不吃,你要去吃拉面?”

“衙内,不能这样说,要知道那不是普通的拉面,那是老板特意为关琥做的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拉面。”

“哟哟,兄控喔。”

关琥不理同事们的打趣,倒坐在椅子上,把椅子转了个圈,面对墙壁继续刷微信。

吃拉面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刚才他向张燕铎汇报了萧炎出现的情报后,张燕铎的回答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他走后,萧白夜一定表现得很开心。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你想知道的话,晚上来酒吧,我做你最爱吃的兰州拉面。

——张燕铎,你擅长的是意大利面吧?拉面又不是你的强项。

——是不是强项,你来就知道了。

——可是我们组长请客,可以吃龙虾、鲍鱼还有鱼翅。

——那些东西想吃的话,我可以天天请你吃,但是真相,错过了今晚,你就永远都别想知道了,呵呵。

最后那个呵呵笑得实在太可怕了,就这样,我们的关琥同学屈服在了狐狸哥哥的软性暴力下,鉴于鱼与熊掌无法兼得,他只好拒绝了重案组的庆功宴,傍晚一下班,就跑去了涅槃酒吧。

涅槃酒吧的门上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但关琥在门口就听到了里面的笑声,他推门进去,发现叶菲菲跟谢凌云都在,她们跟小魏凑在一起不知在看什么,笑得前仰后合。

张燕铎独自一人在厨房里忙活,腰间系着西点师的白围裙,衬衣袖子却高高挽起,站在面板前很熟练地抻面。

原本粗粗的面团在他的动作下,就像变戏法似的越抻越细,最后抻到普通面条的粗细,他往锅里一甩,开始下面。

空间里弥漫着浓厚的高汤香气,关琥不由得食指大动,跑过去,张燕铎抻面和下面的手法娴熟,让他看傻了眼,问:“你啥时学的拉面?”

张燕铎抬头瞟了他一眼,平静地说:“在你不回家吃饭,硬要跟朋友去吃路边摊拉面之后。”

“……”

关琥无语了,抓着头发想了半天,才想到张燕铎指的是发生悬棺案的那晚,他跟江开、路小蛮还有赵青去吃拉面,没陪张燕铎。

但如果他那晚不去吃拉面的话,就不会亲眼看到悬棺的发生,所以一切的一切,都好像是命中注定的一样。

这么大点的事也往心里去,心眼简直比针眼还小。

这话关琥只敢在心里说说,为了顺利吃到晚饭,他赔笑说:“你看,今晚我不是为了陪你,连上司举办的庆功宴都没去吗?”

“难道不是因为你想知道真相?”

“没那回事,比起跟那些无聊的同事一起吃饭,我更想陪哥哥。”

张燕铎不说话了,嘴角微微上翘,揭示了他现在的好心情。

面煮好了,他拿过汤碗,熟练地筛面盛面,又浇上高汤,再在上面放上两大块排骨,浇上辣子,最后点缀香菜。

“先吃饭吧,其他的事慢慢聊。”

看着热气腾腾的拉面,关琥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他坐到高脚椅上,接过碗筷,嘴里却嘟囔道:“辣子不够,哥,再加一点。”

“你手臂上的伤口还没愈合,少吃辣。”

“那是小伤,没事的,别忘了,我可是被僵尸病毒改造过的人啊。”

说到这个,关琥就很无奈。

自从张燕铎知道了老家伙有僵尸病毒,就很担心他也被注射过了,在货仓爆炸刚过去后,就紧张兮兮地带着他去检查。

但事实证明一切都是张燕铎想多了,灰狼的匕首上只抹了烈性麻药,所以才会导致他昏迷,跟僵尸病毒一点关系都没有。

关琥冲张燕铎做出一个甜甜的笑脸,张燕铎果然拿他没办法了,又稍微在他碗里加了点辣椒,满足了他的要求。

谢凌云走过来,靠在吧台前,看着关琥吃面,她笑眯眯地对张燕铎说:“老板你好过分,我们早就来了,都没吃到拉面,关琥却后来者居上。”

张燕铎把他们三人份的拉面丢进热水里,煮着面,随口说:“你们吃到开心果了,不是吗?”

关琥莫名其妙,“什么开心果?”

叶菲菲跑过来,指着他大笑,“关琥,哈哈哈!”

接着是小魏,他跟叶菲菲做着相同的动作,“关琥,哈哈哈!”

谢凌云被他们逗乐了,也抿嘴发笑,关琥愈发迷糊了,不爽地说:“嗑药了你们?真嗑药的话,我带你们去警局啊,别以为是我的前女友跟好朋友,我就会法外开恩。”

“我们这个可比嗑药开心多了,关王虎你的超魅力写真集,要不要看一看啊?”

“什么超魅力写真?”

叶菲菲将手机亮到了关琥面前,看到里面的画面,关琥噗的一声,差点把面条喷出来。

“啊关琥你好脏啊,都喷到我身上了。”

无视叶菲菲的埋怨,关琥一把将她的手机抢了过来。

画面背景是货仓,他则是身穿麻袋裙的打扮,由于是抢拍的,他的动作类似飞腾的姿势,某人还别出心裁地在他的手里画了长矛,头上加了猫耳朵,屁股后面加了同样毛茸茸的尾巴。

这还不算,他胸前两点被两颗粉红色的心盖住了,心是用手画的,旁边还点缀了亮光。

终于明白大家为什么笑得这么夸张了,关琥气得一拳头砸在桌上,将手机画面亮到张燕铎面前,叫道:“这是怎么回事?张燕铎,你给我一个解释!”

“喔,我觉得你这个形象挺有味道的,就拍了几张留作纪念。”

不仅拍了,还拍了几张!?

关琥更火大。

“我命令你销毁所有有损我形象的照片,现在!立刻!马上!”

怒气没有感染给张燕铎,面煮好了,他将面分别盛到碗里,这才抬起头,慢悠悠地问:“你这是在跟谁说话呢关琥?”

“当然是跟你,你败坏我的形象,我要投诉你!”

一块炖得很嫩的大排骨放到了他碗里,张燕铎再微笑问:“拉面好吃吗?”

这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威胁!

发现了张燕铎的意图,关琥急忙护住碗,又迅速将排骨咬进嘴里,决定先等他填饱肚子,再跟这只狐狸算账。

张燕铎没跟他计较,又去锅前忙碌,叶菲菲却没打算放过他,歪头打量着他说:“关琥,没想到你的身材还不错,有六块腹肌的。”

“我看起来很像白斩鸡吗?白斩鸡应该是那位先生吧。”

关琥用下巴一指张燕铎,叶菲菲伸出食指左右摆摆。

“NoNoNo,我觉得这种事不能看脸,我还是喜欢老板那种看起来白净斯文,但实际上非常能打的男人。”

“直接说你喜欢小白脸就行了。”

老板端着托盘走过来,叶菲菲立刻一指关琥。

“都是他说的,我什么都没说!”

张燕铎把托盘递给她。

“适可而止,照片看完了就马上毁掉,我可不想被弟弟关进局子里。”

“不会的,他才没有那个胆。”

叶菲菲接过托盘去了对面的餐桌,半路又折回来,提醒关琥。

“关先生,以后你绝对不要跟外人说是我的前男友,我担心自己将来嫁不出去。”

“嫁不出去,我娶你,顺便帮你供房贷。”

“嗯,我还是努力一个人供房贷好了。”

关琥把拳头握紧了,叶菲菲吐吐舌头跑掉了,小魏本来还想笑话他几句,看到他横眉冷对的模样,不敢再放肆,端着碗跑去了叶菲菲那里。

“不妨碍你们兄弟谈心,你们慢聊。”

谢凌云也跑掉了,吧台这边只剩下关琥跟张燕铎,关琥气鼓鼓的样子让张燕铎忍俊不禁,倒了两杯啤酒,一杯放在他面前。

“生气了?”

“你可以找出我不生气的理由吗?我差点死掉,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你却当笑料跟大家分享!”

“你不会死的,除非我先死,而且我没有当笑料,相反的,我觉得在那种状况下,你可以脱困,还救了其他两个人,非常厉害,我以你为荣。”

当然了,难得看到弟弟那么滑稽的样子,不拍下来实在太可惜了。

张燕铎说得很认真,关琥反而没脾气了,嘟囔道:“你是谁啊,为什么不是我以你为荣?”

“我是你哥。”

“我真是倒了八辈子楣,才跟你做兄弟。”

嘴上这样说,关琥却举起了杯。

张燕铎跟他干了杯,笑道:“我这么好的哥哥哪里去找?别不知足了,快吃饭,再啰嗦下去,面就没法吃了。”

关琥低头吃面,张燕铎又把烤好的肉串拿出来,盛了一些送去谢凌云那边,剩下的放到关琥面前。

肉串上撒了各种调料,辣味恰到好处,关琥咬了一大口进去,心满意足地想,幸好他今晚没去吃龙虾,这里的饭菜要比龙虾好吃多了。

“真看不出你除了会做意大利面外,拉面也做得这么好。”

“每个人都有很多面的,看不出来很正常。”

张燕铎就着啤酒吃肉串,一语双关。

“你是指灰狼?”

“我指的是所有人。”

“是啊,这次的案子很复杂,我还以为会拖很久,没想到说解决就解决了。”

“不是解决,只是结案而已。”

说到正事上,关琥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他三下五除二把面吃完,面碗一推,小声问:“为什么你一听说处长来找我们头儿,就知道头儿会很开心?”

“他们叔侄打破隔阂,把话说清楚了,萧白夜当然开心。”

“就这么简单?”

关琥盯着张燕铎,直觉感到狐狸哥哥没说实话,道:“其实这个案子我办得很不舒服,虽然灰狼杀了很多人,但不是他的罪名却赖到他身上,我无法认同。”

“傅远山的确不是灰狼杀的,不过许多时候,就算不认同,也只能照办,你也不想萧白夜接下来有危险吧。”

“头儿会有危险吗?”

“不然傅远山跟蝴蝶夫人怎么会这么巧的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死亡?”

张燕铎品着啤酒,慢慢说:“因为幕后者感觉到了危险,希望早点结束这件事,案子拖得越久,他就越不安,将相关人员都干掉的可能性就越大。”

“所以在货仓突然出现攻击我们的人也是幕后者派来的?”

“不错,潇湘失踪了,你知道吗?”

关琥点点头,在蝴蝶夫人死亡后,就再没人见过潇湘,但因为几个大人物陆续死亡,一个不起眼的手下消失没有引起太多的关注。

倒是赵青很快就被抓获了,关琥负责亲自审问他,赵青大概也知道无法再隐瞒下去,就全部招供了。

原来赵青在警校时的各项成绩都出类拔萃,大家对他抱的期待很大,可是进入警界没多久,他就因为顶撞上司,被调去了小派出所。

眼看着同期学员个个升级升职,只有他始终郁郁不得志,导致他的想法越来越偏激,所以当有人请他帮忙时,他就马上答应了,想看到上头那些废物警察出丑,好出口恶气。

派出所附近发生的盗窃案都是赵青做的,为的是找借口加强区域巡逻,趁机进入商业大楼的保安室动手脚,那晚如果不是关琥出现,一切都会做得很顺利,只能说上天注定了他失败的命运。

除了提供跟他接头的人的长相外,赵青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关琥在审问他的几个小时里,一直被迫听他长吁短叹,埋怨命运不公,对破案一点帮助都没有。

“听赵青的描述,跟他提起这个计划的人应该是崔晔,不过我在审问赵青时,总有种感觉,虽然悬棺案里赵青协助了罪犯,但他这个棋子其实不是非有不可的。”

“是的,但你别忘了崔晔的个性,他最喜欢的就是玩弄人心,他把自己想象成引诱人类下地狱的魔鬼,所以赵青的报复行为对他来说,只是做一个心理试验而已。”

“真够变态的!”

“崔晔是老家伙的人,灰狼也是老家伙的人,所以整件事老家伙刘萧何都有参与。灰狼的目的是复仇,老家伙的目的是为了向大家宣传他的病毒,我问过舒清滟,证实了胡医生的身体里也有被注射僵尸病毒,而蝴蝶夫人的目的则是逃跑,她利用灰狼,玩了个金蝉脱壳的伎俩。”

“金蝉脱壳?”关琥叫了起来,“你的意思是她没死?”

张燕铎点点头。

看着他的笑靥,关琥脑中灵光一闪,问:“货仓的第一次爆炸不是灰狼或是老家伙设计的?”

灰狼把蝴蝶夫人当诱饵,而刘萧何又跟蝴蝶夫人合作的话,他们都没有引爆炸弹的理由,关琥瞬间想通了问题所在。

“所以你把蝴蝶夫人送去自己车上,又在回去拿我的衣服时,在定时炸弹上动了手脚?”

张燕铎但笑不语,关琥又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不觉得让他们之间相互猜忌更好玩吗?”

“所以那时候你就怀疑蝴蝶夫人了?”

“应该说我从来都没相信过她。”

张燕铎说:“你不觉得奇怪吗?她就在我的车里,幕后者想要杀她,直接开枪就好了,为什么要特意在她身上绑上炸药?而且还不早不晚,在我们面前爆炸?当时光线不佳,我们又距离较远,只能从那女人的服装上判断她是蝴蝶夫人,但她究竟是不是,没有任何证据证明。”

“我也觉得蝴蝶夫人不会那么容易挂掉,可是她不是说自己是被潇湘背叛的吗?潇湘跟傅远山联手把她绑架,送给灰狼的。”

“那都是她的一面之词,可能真相刚好是反过来的。”

张燕铎调出自己手机里的一段录音,那是两个女人的声音,一个年轻,一个老练——

‘这样做真的没问题吗?’

‘不会有事的,他是个胆小又有野心的人,听了你的建议,一定会同意的。’

‘可是夫人,我担心灰狼会伤害你……’

‘做任何事都要冒险的,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赌一把。’

对话断掉了,关琥惊讶地看张燕铎。

“这是?”

“还记得我们拜托佐仓去紫阳花俱乐部查探情报吗?他偷偷安了窃听器,刚好就录到了这段对话,这是昨天佐仓给我的,听了这段对话,你应该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是蝴蝶夫人玩的将计就计,既干掉了傅远山,又轻松拿了他一千万美金,还利用这个机会逃匿。”

“不错,这就解释了傅远山为什么会相信潇湘,跟她会面时身边一个随从都没带,但实际上却是蝴蝶夫人感觉到了危险,选择跟老家伙合作,老家伙协助她跑路,又欺骗灰狼说她是用来引幕后者上钩的诱饵,所以那两具棺材……”

“并不是用来关萧白夜跟路小蛮的,灰狼从头至尾都没想杀他们,”关琥抢着说:“那两具棺材是给蝴蝶夫人跟萧炎准备的!”

张燕铎微笑点头。

“真相大概就是这样了。”

关琥相信以张燕铎的推理能力,就算他的推测跟实际有出入,也不会相差太多,叹道:“可是现在灰狼也死了,到最后我们也不知道萧家血案的幕后主使者到底是谁,你说老家伙知道吗?”

“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但我相信,任何真相,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酒喝完了,张燕铎把碗筷跟啤酒杯撤了,换成葡萄酒跟生火腿和芝士拼盘,谢凌云过来取了他们的那部分,顺便问张燕铎。

“老板,那晚你让我用变音器打匿名电话是为什么?”

“什么变音器?匿名电话?”

这件事关琥不知道,奇怪地看张燕铎,张燕铎微笑说:“我只是投石问路了一下。”

货仓那晚,他本来不想牵连到谢凌云她们,但是在寻找关琥的途中他改变了主意,打电话给谢凌云,让她去跟小魏借了变声器,并在警局外的电话亭打电话给萧正英,告诉他货仓的位置跟灰狼的行踪。

结果正如他所推测的,谢凌云打过电话后,没多久他们就在货仓遭遇了秘密人物的袭击,这也间接证明了萧正英不仅参与了萧家血案,并且还处于主导位置。

谢凌云事先做了变装,又特意避开了交通监控器,所以就算萧正英反侦查,能抓到的线索也不会很多,相反的,电话是在警局外的电话亭打出的,这条线一定让他很不安。

对手不安了,露出马脚的机率就大多了。

听完张燕铎的解释,关琥目瞪口呆了半天,才想到一句话——

“你也太腹黑了。”

“所以这次的事件,我们并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的,不过这件事你不要告诉萧白夜,免得他一冲动,直接去质问萧正英。”

关琥点头应下,张燕铎又问:“明天你有节目吗?没有的话,陪我出去一下。”

“去踏青吗?”

“不,去墓园。”

午后的阳光斜照着永寿墓园,今天天气很好,有不少来祭拜的人,给沉寂的墓园带来了几分生气,不过墓园一隅依旧是寂静的,这里阳光照不到,地角又偏僻,几乎没人过来。

还好墓碑是新立的,周围的杂草也都有清除,倒没有太荒凉的感觉,墓碑上没有照片,也没有立墓人的名字,当中只有两个名字,一个是顾志诚,一个是灰狼。

关琥站在墓前,礼貌性地合掌拜了拜,对张燕铎说:“原来灰狼的骨骸是你收的。”

“案子已经结束了,人死万事空,就当是做件好事吧,我只是把他的骨灰跟顾志诚合葬在一起,相信这个结果才是灰狼最想看到的。”

“可是到最后也不知道他们谁是灰狼谁是顾志诚,警局里的档案也未必就是真的。”

“那不重要,反正对他们来说,名字只是个代号而已。”

语调冷淡,但关琥听出了里面的怅然,他忽然想到张燕铎会这样做,会不会是把自己的感情带进去了?

灰狼跟顾志诚虽然杀了很多人,但他们为什么被编入秘密部队?又为什么会参加雇佣军?还有,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他们做杀手,这一切都随着他们的死亡而永远成为了秘密。

他只知道一点,原本正常的人会变成杀人狂魔,一定有人该为此负责!

就像张燕铎,他曾经也是杀人工具,但是让他的人生变得如此疯狂的罪魁祸首却是刘萧何!

所以刘萧何这个人,他一定不会放过!

不知张燕铎在想什么,一直沉默不语,关琥不想他的心情被影响到,搭住他的肩膀,冲墓碑摆摆手,做出离开的表示。

张燕铎活动了一下肩膀,像是要甩开他,但最终还是没那样做,任由他带自己离开。

关琥又故意捏捏他的肩,说:“你看你这么瘦,要多吃肉才行,人家不知道,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哼。”

“还有啊,亲爱的哥哥,我都不知道你是这么好的人,会帮敌人埋葬骨灰。”

“人总是会变的,这至少证明我还有人性。”

“啊哈,哥哥你有人性的,真是可喜可贺。”

面对关琥的嬉皮笑脸,张燕铎正色说:“关琥,假如易地而处,哪怕事情过了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我仍然会为了复仇不惜一切杀人的。”

关琥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拍拍张燕铎的肩膀,郑重地说:“不,我们兄弟绝不会为了钱去杀无辜的人,所以哥,你这个假设不成立。”

张燕铎也笑了,两人聊着天往前走,路上遇到其他来祭拜的人,他们搭肩搂背的样子引来大家的频频侧目,关琥却毫不在意,就这样一路走出了墓园,直到最后张燕铎不耐烦了,将他的手甩开。

“不要抱这么紧,让人家以为我是弯的。”

“难道你不是吗?我以为你是的。”

张燕铎伸手托了托眼镜,微笑看向他。

关琥最怕看到他这种微笑,急忙大踏步向前走,没话找话说:“还是墓园外的空气好,张燕铎,难得来郊外,我们顺便到处走走吧。”

张燕铎没说话,不过脚步跟随着关琥,算是默认了他的提议。

“话说回来,你是怎么知道顾志诚的墓地葬在这里的?”

“是吴钩告诉我的。”

“吴钩?”

“在胡法医的被害现场,我跟吴钩交过手,后来我在地上捡到了写着墓地地址的纸团,我不认为以他的谨慎,会失落那么重要的东西;还有你被劫持后,我也是从你的手表上沾着货仓杂物碎屑中,猜到你其实就被关在货仓里面,会这样做的只有他了。”

“你的意思是他在帮我们?”

“我只是根据情报来加以分析,如果换了我是他,也会做出跟他同样的选择。”

他不知道吴钩的记忆是不是全部都恢复了,但他相信跟越光相处的那段日子对吴钩的影响很大,他不会顺从地帮老家伙,但又不得不离开,因为对抗很容易连累到越光。

就像他不想连累到关琥,佐仓不想连累到花店婆婆一样,必要的时候他们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这种心情只有相同经历的人才会明白。

“老家伙逼迫吴钩回到他身边,只是想得到心理上的满足,吴钩对他来说不一定是必要的,但他不想看到有人过得快乐,玩弄别人的人生是他最擅长的做法。”

“刘萧何真够卑劣的!”

关琥骂完,又摸着下巴说:“这样说来,那天在货仓,神秘人来偷袭时,是吴钩出声提醒我们的,希望吴钩真像你说的那样,那越光就不会太伤心了,他真的是把吴钩当亲人来看的,吴钩离开后,他情绪一直很低落,连组长请客,他都不参加。”

“别想太多了,也许事情并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糟糕。”张燕铎安慰道。

‘当年没他,我就死了,不过我并不感激他,他救了我一命,我也给他卖命了二十年,并且我还送了他一个很好用的工具。’

灰狼的这句话一直让张燕铎很在意,直到后来吴钩出现,萧白夜举止失常,再结合灰狼死前的话,让他猜到了某个可能性——那个所谓的工具大概指的就是吴钩。

如果他的猜测没错的话,那应该是最好的结果。

风吹过,路旁的花草发出沙沙声,张燕铎抬抬眼镜,看过去。

关琥问:“张燕铎你说,今后吴钩跟着老家伙,他失去了生活目标,会怎么做?”

“叫哥。”

张燕铎提醒后,说道:“人生的路有很多条,端看他选择哪条,而且目标也不会只有一个,目标会随着我们的前进,继续立在更远的地方。”

他说完,眼神扫过草丛,迈步向前走去。

关琥跟他并肩而行,直到他们走远了,一道身影从草丛里闪出来,站在道边,默默注视他们的背影。

有种感觉,张燕铎发现他了,却没有戳穿,因为他们走的不是同样的路。

吴钩看看手里的晴天娃娃,将它放回口袋里,转过身,大踏步向前走去。

随着记忆的回归,他的眼瞳变得清明,甚至冷酷,脚步越踏越快,无形中带出令人恐惧的气场。

他不知道自己的目标立在哪里,但总会在前途的某个地方,至少,这一次他不会再走错了。

本集完

第十章
绝对零度 第二部Ⅲ悬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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