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烟花照亮何物?

Pluviophile。译作“雨瘾者”,即爱雨之人。

一碰到下雨的天气心情就格外舒畅,聆听着雨滴从万米高空跌落至地面时发出“啪嗒”的声响,就跟手机里的支付宝收到一笔意外的巨款一样,足以让人在朦胧的雨雾中翩翩起舞,享受着雨天不一样的幸福。

在这样愉悦的日子里煮杯香浓的咖啡,躺在家里的沙发上翻看小说,或者干脆闭上眼睛,伴随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入睡,都不失为享受雨天的绝佳选择。

也有认为咖啡店与雨天是绝配的人群,这样的人往往会在下班或放学之后,独自一人来到繁华市区的咖啡厅里,点上一杯口味较淡的美式咖啡,选择靠窗的位置坐下,就着咖啡的香气感受着雨天独特的宁静。

不过,如果是我的话是绝对不会点美式咖啡这种咖啡因含量过高的款式,一般都会选择拿铁,并且从店员那要来许多焦糖,将一杯普普通通的拿铁变成焦糖拿铁。

至于为什么明明可以点焦糖拿铁却要用这么麻烦的方式,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创作”吧,唔,真是精美绝伦的巨作呢,才不是一个人无聊胡思乱想才发明的劣质作品。

“真好啊,雨天。”

从停靠公交车的站台伸出手去,如瀑布般湍急的雨滴落在我的掌心,又迅速弹开,溅到旁边的中年大叔身上。

脸上洋溢着痴笑,正聚精会神刷着手机的大叔被雨水吓了一跳,随后皱起眉头,用恼怒不已的目光俯视着我。

“对......对不起。”

我连忙道歉,不想因为这种事情坏了大叔的兴致。

所幸大叔只是冷哼一声,视线又重新聚集到手机屏幕上,嘴里嘟哝个不停,不过马上又恢复了“有趣”的笑容。

“呼——”

赶在了特价蔬菜下架之前将学生会的工作做完,随后来到人群熙攘的市中心购物,乘坐回家的公交时下起了倾盆大雨,因为忘了看天气预告而没有带伞的缘故,如今只能呆在离租房还有一段距离的站台里。

若是以前,我早就已经让可爱的妹妹撑着雨伞过来接我,之后颇有男子气概地将雨伞接过,任由自己的肩膀被淋湿,将大部分空间都留给身边的妹妹,从而在路人赞叹的目光中潇洒回家。

不过,这么做也存在风险,如果顺着雨伞倾斜的方向突然刮过一阵强风,不小心的话雨伞就会被吹走,只留下兄妹俩在雨中逃窜的狼狈身影......

“哥哥是笨蛋!下次再也不要来接你了!”

事后便会得到妹妹这样的评价......真是丢脸。

不过,在妹妹面前丢脸也无所谓啦,能尽早察觉到哥哥的不中用的话,妹妹更要奋发图强成为一个优秀的人然后包养哥哥不是嘛......

“不也挺好嘛。”

我无奈地喃喃,雨声却越来越大,就算我是Pluviophile也不用这么给面子啊喂!

接连不断的公交停留又重启,上车的人随着公交车消失在雨幕里,下车的人则成群结对地撑伞离开。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我也逐渐焦急起来。

虽说今日无需打工,不过若是等到雨停再回去,恐怕回到家中就会看见因肚子饿而炸毛的瑠璃。

雨势也丝毫没有减缓的意思。

我拿出手机,打开了尘封已久的通讯录。

和一个月前不同,手机里除了父母跟妹妹的号码以外,还多了四位女性的号码。

邻居棕夏,同桌白杨,学生会长欧石楠以及班主任羽裳老师。

都是不得了的女性呢......

“白杨跟学姐的住址太远,羽裳老师就更不可能了,那么只剩下......”

手指移动到映有“棕夏”的一行,悬在屏幕之上犹豫着要不要按下去。

“还是算了。”

虽然是邻居,同班同学以及在一家店工作的工友,不过一切也只是巧合而已,我们的关系没有好到可以一起撑伞的程度。

既然如此,只好使用那个了!

我将右手五指张开,手臂伸直在胸前,随后猛地向着天空抬起,趁着站台无人,喊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台词。

“雨啊,听随我的指令,散!”

......

不小心伸出站台的手被迫不及待的雨滴淋湿,我赶紧将手缩了回来。

“不行......嘛,也是,最近的魔力越发稀薄了呢......”

无奈地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我将书包盖在头上,稍作调整之后,冲进了淅沥沥的雨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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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台离租房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不过,要在温度与可见度都极低无比的雨夜里走完这么一段距离,对我来说的确颇有难度。

因为体力不佳的缘故,脚步声从一开始的清脆刺耳,慢慢地被瀑布般的雨声所淹没,跑动的姿势也逐渐变成了半跑半爬的的状态,从远处看仿佛行走在雨中的丧尸。

为了避免吓到撑伞在雨中漫步的行人,我向着路边走去。

大多数店铺在雨势如此之大的情况下都选择提早关门,尽管目前并不算晚,路边挂上了“打烊”牌子的店铺依旧多不胜数。

我顺着房檐缓慢行走,不远处一家店发出的亮光在雨中显得格外刺眼,摸清了店铺的方位后,我踏着雨水急匆匆地一路小跑了过去。

来到店前,抖了抖头发与身上的雨水,外套已经被完全浸湿,鞋子里面也难逃一劫,黏糊糊的非常难受。

我将书包放在地上,随后将外套脱下,用力拧了一把,渗透的雨水”哗啦啦“地滴了下来,外套的重量顿时减轻了不少。

将拧过之后的外套拿在手上,我抬起头,“GAMEHEAVEN”的字样出现在我的视线之中。

门口摆放着娃娃机与拳皇里”八神庵“角色的人形立牌,毫无疑问,这是一家游戏店。

“游戏......吗。”

望着茫茫的雨雾,我犹豫着要不要进去避雨......对,是避雨哦,绝没有想打游戏的意思。

让我下定决心的,是透过玻璃向里面看去所发现的消瘦身影。

“棕......夏?”

被雨水打湿的黑色长发搭在脑后,头顶那不羁的呆毛也垂了下来,湿透的书包与外套被扔在脚边,领带也被解下搭在外套上,只穿着白衬衫与格子短裙的棕夏的背影,在空荡的游戏店里显得格外冷清。

望着玻璃沉默了一会,我推开店门走了进去。

“欢迎光临。”

刚进店里,与门外不同的温暖气息瞬间席卷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我走到柜台前,兑换了一些投币游戏所需要的游戏币,点了两杯蜂蜜热茶,一切弄好之后,我拿起热茶,向游戏区走去。

这家店与其他游戏店不同,不如说显得更高档的样子,四周的墙壁上挂满了各种热门游戏的海报,游戏区里还划分了摇杆区与机游区,还有全息模拟区等等分类,眼花缭乱的分区让我一时间不知该往哪走。

仔细分辨了区别之后,我走向最左边靠近玻璃窗户的摇杆区。

摇杆区的布置让我眼前一亮。

红色外皮的摇杆游戏机并排放置在一起围成长方形,就跟小时候经常壮着胆子出入的街边游戏厅一样,熟悉的红头圆形摇杆跟白色按钮足以勾起80、90后们儿时的回忆。

“真是怀念......”

我抚摸着机体,发出了中年人回忆往事般的喃喃。

眼前的摇杆区极其冷清,只有一台机器正在运作,发出”噼啪噼啪”的声响。

我从背后慢慢接近,为了不打扰她,我的脚步异常轻缓,就这样走到了离她身后不远的位置。

白皙的小手扶在红色摇杆上左右晃动,另一只手则“噼里啪啦”地按个不停,发梢与裙边的雨水正缓缓滴落,这里离空调最远,所以棕夏身上的雨水并没有很快散去。

不过,本人似乎并没有察觉。

我将头伸过去观察一番,棕夏玩的是一款叫做“合金弹头”的经典街游,需要操控人物走位躲避射击,并且击杀敌人的射击类游戏。

棕夏所操控的人物已经闯到了第三关,手持机枪的游戏角色到达山顶,一个脱光衣服的敌人跳下了站台,棕夏操控摇杆跟了上去,并朝着敌人扔出一颗手榴弹。

玩过无数次的我已经看到了结局,那人毫无逻辑地躲过了手榴弹的攻击,随后跳向了左边的站台,这样玩家就无法攻击到他了。

通过的方法就是两人游戏分工击破,不过对于我来说,一人操控两位角色的操作已经不足为奇,轻轻松松地就过了关卡。

棕夏似乎被眼前的难题所困惑一般,手里的摇杆停止了晃动,娇小的身躯站在游戏机前一动不动,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突然,棕夏毫不犹豫地投下一枚硬币,按下了“重新开始”的按钮。

脱光衣服的敌人跳下之后,棕夏依旧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向着右边的站台扔出了手榴弹,敌人依旧下意识地跳向了左边,熟悉的剧情再次上演。

难道她想到了什么办法吗?不可能的,从原则上来说必须两人通关才......

我的思考被棕夏的操作所打断。

在敌人跳至左边站台后,利用这段时间的间隙,棕夏向着敌人打出一排子弹,伤害全数打在了敌人身上,却没有打空所有血量。

随后,敌人从站台上跳下,向着棕夏所操控的角色走来,棕夏则不慌不忙,再次扔出一颗手榴弹,敌人立马跳回原来的位置躲避手榴弹的攻击,再次利用这段空隙,棕夏迅速地将一排子弹打出,敌人的血量再次下降一截。

如此重复几回合之后,敌人的血量清空,通关的提示音也随之响起。

“难以置信......”

目睹了棕夏的精妙操作之后,我不禁发出了惊讶的感叹。

与此同时,游戏通关后身体放松下来的棕夏,立马察觉到了我的存在,她猛然回头,警惕的眼神与我四目相对。

见到是我之后,皱着的眉头又立即松了下来,不过表情却异常冷漠。

“是你啊,你怎么会在这里。”

平时的慵懒嗓音此时也冷淡无比。

“路过避雨,那个......这个给你。”

不知该作出怎样的表情,我只好把脸扭向一边,将手里的蜂蜜热茶慢慢递了过去。

棕夏并没有马上接过,我将脸别了回来,发现棕夏瞪着浑圆的双眼,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我。

她眼里的情绪有些复杂,也许是淋湿了的缘故,样子看上去比平时显得更加落寞。

我俩都不说话......喂喂,就算是我自作多情,你也好歹给些回应啊,好尴尬......

良久,棕夏叹了一口气,随后接过了蜂蜜热茶,我的左手因悬在空中太久突然松弛下来而感到无比的舒畅。

“谢谢。”

“我才要谢谢你总算接了过去,不然我的手都要断了。”

棕夏小口嘬着吸管,温热香甜的蜂蜜绿茶顺着管口滑进粉嫩的唇间,她的气色明显要好了许多。

热茶入肚,棕夏松了口气,随后双手捧着纸杯,用幽幽的目光看着我。

“好喝。”

“诶......哦,合你胃口就好。”

“叶诚同学也玩游戏吗?”

“一般般吧,话说今天是“叶诚同学”呢。”

这家伙心情特别好的时候就会叫我的本名,其他情况下统一以“砖头”称呼“,说是语言暴露心情也不为过。

“要玩吗,我可以借你游戏币。”

棕夏将手伸进裙子的口袋里摸了摸,随后将手伸了出来,摊开掌心,两枚泛着银光的游戏币出现在手里。

“啊咧?怎......怎么就剩两枚了,这样的话通关根本就不够啊......”

再次将手伸进口袋,确定没有遗漏之后,棕夏蹲下身子拉开书包,从夹缝里取出一只淡红色的钱包,打开钱包向里面望去,随后抬起脑袋,面无表情地看向我。

“钱不够了......”

“钱不够就回去呗......都这么晚了。”

棕夏若有所思地站起身来,转过身去看向正在运作的游戏机,随后视线再次落在我的脸上。

虽然面部没有任何表情,不过那憧憬到夸张的眼神已经将她的想法暴露无疑......喂,开口拜托别人一下有那么难吗?

“好吧......这个给你好了。”

我将兜里的数枚游戏币全部递了过去,棕夏的眼中顿时燃起了熊熊星光。

不过马上,棕夏的眼神又恢复了正常,随后作出一副扭捏的姿态,脸颊微微泛红,难为情地注视着我。

“可是......我今天没带够钱......”

“钱的话没关系的,这些游戏币也没花多......”

“那!那就当我跟你借的好啦!之后有机会会还你的!”

棕夏突然提高了音量,一脸认真的样子让我觉得滑稽又好笑。

“也没说要你还......”

兴许是没有听见我的低喃,棕夏一把抓过我手里的游戏币,随后重新回到机器前,宣告着大魔王的再次降临。

“哼哼哼,看着吧,今天一定破了这家店的通关记录!”

掌心还残留着棕夏抓过游戏币时残留的温度,我将手揣进口袋,饶有兴致地看着正在游戏的棕夏。

“喂!别傻站着了,我开了双人模式。”

“诶?”

“诶什么诶,你不会吗?不会的话我可以教你。”

棕夏突然邀请我一起玩游戏,这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毕竟这样的邀请对我来说少得可怜。

玩吗?还是拒绝?如果一起玩的话我们的关系会不会看起来太好?但是拒绝的话又显得有些无情......

“游戏开始了!你快过来!”

我的脑海中正进行着激烈的是否讨论,棕夏不由分说直接将我拉到了机器面前,还将我的手按在了红色摇杆上面。

随后,棕夏将双手放在自己所操控的位置,聚精会神地盯着正在倒计时的游戏屏幕。

嗅觉无情地捕捉到了头发所散发出的阵阵清香,棕夏的胳膊因操纵摇杆的幅度过大时不时地与我的手臂相触碰,因为机器所容纳的范围很小,所以身体都快要贴在一起了......喂喂......太近了啦!

“砖头同学,请你认真地参与游戏好吗,你的角色要死掉了......”

“啊!抱歉......”

我尴尬地笑了笑,稍微调整心绪,开始了漫长的通关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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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小时后。

我精疲力尽地坐在游戏店门口的长椅上,倾洒城市的大雨不知在什么时候悄然停止,还未干透的路面散发出雨后独有的清新气息。

揉了揉因站久而略显酸痛的双腿,棕夏拿着两罐咖啡走了过来,随后小手轻轻一抛,将其中的一罐扔向了我。

我连忙伸手去接,勉强捧住了在空中下落的咖啡。

“谢......谢谢。”

“没什么,你不也请过客了嘛。”

说着,棕夏坐到了我的旁边,被店内空调所吹干的外套穿在她的身上,黑色长发恢复了之前的柔顺,呆毛也自然而然地竖了起来。

我犹豫着想要靠边坐一些,结果一开始就坐到了长椅的边缘,所以只能安安分分地坐在棕夏身边。

谁让我是徘徊在边缘的人呢?

捧着手里温热的咖啡,雨水蒸发所带来的凉意似乎减弱了些,手心的热度逐渐渗透了全身,不过这样下去咖啡凉掉会很快,所以还是早点喝掉的好。

我才刚刚拉开拉环,棕夏已经把空的咖啡罐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随后将双手放在大腿之上,漫无目的地看着远处灯塔的光。

“学生会怎么样,好玩吗?”

“不......我想应该不是好不好玩的问题。”

“白痴吗,我当然知道不是玩的地方,我的意思是,有趣吗?”

棕夏略带不悦地瞥了我一眼。

“基本上每隔三天都要参加一次会议,还有大批的工作要做,这样一来呆在家里的时间也少了。”

自从加入学生会后,我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空闲时间被压榨得有些难以接受,学姐原先承诺的“宽松政策”现在看来完全是忽悠。

“是吗,真好呢。”

居然觉得好?!

“哪里好了......明明这么麻烦。”

“能够与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工作,不就是一件很棒的事吗?”

棕夏抬头望向天空,将手撑在长椅上,双腿在空中任意摆动着。

“总是呆在空荡的房间里,才会觉得无聊呢。”

毫无征兆地莞尔一笑,流转的目光中却透露出与笑容不符的悲伤。

“不早了,叶诚同学也该回去了吧。”

“这是在赶我走么......”

“你也可以这么认为,毕竟我还得回去继续呢。”

说完,棕夏从长椅上蹦了下来,双手揣进口袋向店里走去。

“喂喂,你不回家吗,你自己都说不早了吧。”

听到我的话后,棕夏停下了脚步。

“反正回家也没有什么人吧,不如在外面通宵打游戏好了。”

那黯淡无神的目光所透露出无奈与绝望,我的内心仿佛被尖锐的树枝扎了一下,一丝莫名的刺痛涌上心头。

“棕、棕夏,如果有时间的话,我可以陪你一起打游戏。”

被忽如其来的难受驱使的我莫名其妙地站起身来,说出了自己都没有意料到的话。

棕夏也稍微感到意外,双眼在刚刚似乎恢复了神采,不过一瞬即逝,随后露出了略显勉强的微笑,用温柔且陌生的口吻结束了这段对话。

“不用啦,再见,叶诚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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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好,叶诚同学。”

一到教室,同桌白杨就迫不及待地跟我打了招呼,我恨不得提醒她别对我表现得太过友好,不然被当成“某某诚”同学的伙伴接受别人恶意的嘲笑与捉弄就不好了。

幸运的是,白杨的招呼并没有引起周围人的关注,我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早上好,白杨同学。”

我将书包放下,靠着窗户开始呼吸清晨的新鲜空气。

靠窗的好处之一便是即使在教室里一动不动也能呼吸到清新的气息,倘若遇到下雨的天气,对作为Pluviophile的我来说更是不亦乐乎。

不过,靠窗的坏处也不少,最令人厌烦的便是班上某某同学大声喊“啊!看窗外!”的时候,全班同学的脸都会转向这边。

就算对窗外有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我,为了避免在人群中显得突兀,也只好装作在看窗外的样子。

只需要一句话就能控制我的行为呢,真是不得了的武器。

视线在教室里扫过一圈,最后落在靠近走廊一边角落里那空荡荡的座位。

“听羽裳老师说,棕夏同学今天请假了呢,好像是身体不适。”

“是吗......”

嘛,好歹也是个女生,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

“跟昨天的大雨......应该没关系吧?”

我在心里这样默默询问着自己。

一天的课程结束之后,我来到学生会教室整理了隔天会议所需要的文件,顺便给办公室里的绿萝浇了水,将滚烫的沸水倒进铺满茶叶的茶壶之后,我向留在办公室里的青山学长与楠学姐告别,随后离开了学校。

整整一天,棕夏都没有出现在教室里。

乘坐学校站台的公交来到市中心的大型超市,购买特价蔬菜的行程结束后,又转乘来到昨日避雨的站台。

所幸今日天气晴朗,我踏着微快的步伐向家里走去,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昨日光临的那家街边游戏店。

透过玻璃向里面看去,并没有发现棕夏的身影。

回到家后,我很快地给自己与瑠璃做好了晚饭,不过瑠璃不肯好好吃饭,总是在食盆面前蹦来蹦去,直到我抢走它的玩具毛球,才乖乖地束手就擒。

瑠璃在吃过晚饭之后就早早地趴进了自己的窝,随后发出细微的呼噜声,安然入梦。

真幸福啊,如果可以我也想成为一只猫,被人包养的那种。

将锅碗瓢盆洗净放好之后,我披上深灰色运动外套,准备前往便利店打夜工。

咔嚓一声锁上房门,扑面而来的夜风使我感受到一丝凉意。

我将运动外套的拉链拉至顶端,只露出鼻尖以上的部分,随后双手插进口袋,凝视着街道对面稍显破旧的老式公寓。

整个公寓都充满了仿佛被遗忘在世界角落般的气息。

“那家伙,没事吧。”

不知什么缘故,我的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啊,糟糕,时间快到了。”

来不及多作停留,我只好将方才所思考的一切全数抛之脑后,急匆匆地向街道尽头的便利店赶去。

果不其然,便利店内也没有发现棕夏的身影。

我原本的工作时间是在放学之后的3个小时,而棕夏所负责的夜班则是在晚上九点至凌晨十二点,通常情况之下,我们只有在换班的时候才有在便利店里碰面的可能。

不过由于棕夏跟店长抱怨一个人值夜班太过无聊的缘故,再加上她女孩子的身份,为了避免走夜路时遇上意外,我的部分工作时间就被调到了晚上。

虽然店长教训棕夏时异常严厉,不过某些时候却意外地关照着她,的亏店长是位女性,否则可能会被当成年近中旬的变态萝莉控大叔。

“叶诚,来帮忙下货。”

店长阿姨在门外呼喊着我,现在店内暂时没有客人,我便直接走了出去。

正从卡车上搬下来的东西,是供人欣赏燃放的烟花。

看到烟花,我突然意识到今天是什么日子。

“又到了这时候呢,今晚来购买烟花的客人肯定很多吧。”

店长口中所喃喃的话语,说的便是宁市夏天里独有的节目。

每年的这个时候,夏天逐渐向秋天更替,也宣告着夏天的终结。不知是谁率先提出来,在夏天结束的最末时刻升起烟花,便能够将美好的回忆印在心中,入秋之后也会一帆风顺,于是便有了“夏末烟花祭”这一活动。

从某种意义上看,跟“除夕的烟花”有些相似,不过身为宁市公民,一年可以看到两次烟花,也能够当做一种炫耀的资本。

烟花会在凌晨十二点于相隔不远的海滩准时升空,每年居住在附近的居民们都会携家带口前往海滩欣赏烟花,我家也不例外。

不过,今年只有我一个人,所以没有特意跑去海滩的必要了呢。

就算是在家里,只要把窗户打开,躺在沙发上喝着冰镇的麦茶,仍旧可以轻松惬意地欣赏到绚丽的烟花。

升空的烟花,果然还是躺着看最舒服。

晚间十点三十分。

摆放在门口特卖的烟花在两小时前就被一扫而光,所以现在店内暂时没有什么客人,我无聊地坐在收银台的凳子上,摆弄着只有短信与电话功能的廉价手机,店长突然拿着一袋东西,笑眯眯地走到我的面前。

“叶诚,能不能帮我个忙。”

店长似乎有事要拜托我,我连忙将手机收进了口袋。

“您说。”

“棕夏她今天下午的时候打来电话,说身体不舒服请了今天的假,虽然她在电话里说没事没事,不过声音听上去确实有些虚弱呢。”

说着,店长的脸上露出担忧的神情。

“原本想着今天早点打烊,去她家里看看情况,不过我得陪女儿去看烟花祭,所以......”

看着店长有些为难的样子,我立马接过了话。

“所以就委托我去棕夏家里看看她的病情是吧。”

“对,就是这样,不知道叶诚愿不愿意帮我这个忙呢?”

没有马上给予回复,我开始思考着这件事情的可行性。

并不是因为嫌麻烦的缘故,但没有事先通知,突然拜访别人的住处的确有些贸然,而且还是女孩子独处的房间,一不小心我就会被人当成心怀不轨的罪犯。

这是事情的“弊”。

但接受了店长工作以外的私人委托,就好比卖了店长一个人情,以后若是有急事请假也方便一些。

这是事情的“利”。

徘徊在利与弊之间冥想的我,脑海中忽然浮现了那眼中满是悲伤无奈的苦涩笑脸。

“好吧,我接受。”

“真的吗?那就谢谢你啦,顺便帮我把这个带过去。”

店长将手里的袋子递给我,里面装着薯片跟可乐棒,还有各种款式的零食跟饮料。

“这些都是棕夏平时在店里喜欢吃的东西,算是我这个店长对生病员工的慰问吧。”

不......店长......这怎么看都不像是看望病人的慰问品吧......

“对了,我得把棕夏的住址告诉你,我记得写在小本子上来着......”

将一口袋零食塞给我后,店长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翻了起来。

“不用,我知道她住哪。”

“诶?”

仿佛吃了一惊,店长露出诧异的表情。

“诶---------”

随后,诧异的表情逐渐转化为不怀好意的笑容。

“没想到你们的关系还不错嘛------”

“还......还行吧。”

了解店长什么心思的我,只好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虽说年轻气盛是好事啦,不过偶尔也要控制住自己的欲望哦------”

“您可是有儿女的人了,说出这样的话真的没关系吗......”

“OK!今天提前打烊,你现在就代替我去看望棕夏吧。”

说完,店长一边向里屋走去,一边发出“哦呵呵呵呵呵呵”的笑声,看着如此孩子气的店长,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将工作服脱下,换上原本的深灰色运动外套,我提上袋子,朝着棕夏的住所走去。

从便利店到棕夏家的距离并不远,一路上尽是结伴而行的情侣以及带着孩子的父母,不少人带着拍照用的相机,朝着我前行的反方向——海滩方向走去。

为了避免在这逆行的人潮中显得突兀,我默默移到一旁,沿着墙壁边缘缓慢移动着。

离烟花祭开始还有一个小时,有兴趣前往海滩现场的人们也开始慢慢就位,所以即便夜色已深,拥挤的街道却如同白日的闹市一般。

这种非日常的因素,大概也只会出现在以“热闹”为标签的特定节日里。

对于习惯了早睡,或由于翌日工作的缘故不得不早睡的人来说,偶尔逃脱日常的轨迹,在本该沉沉入睡的时间穿上便服,跟自己的亲人或者好友来到海边欣赏夏日的烟花,绝对能够令他们雀跃不已。

对于正值青春期的高中生们就更是拉近彼此距离,制造回忆的不可错失的绝佳机会了,青春的光景一瞬即逝,若要留下一些深刻的印象,就必须好好努力才行。

然而对我来说,这种虚无缥缈的印象并不存在,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我拉紧了领口的拉链,默不作声地在人群里缓慢蠕动。

5分钟后,我站在了棕夏家的楼下。

依旧是没有透出丝毫光亮的昏暗建筑,面前的街道也不断有行人经过,看似比较热闹的场所,眼前古旧冷清的双层公寓却始终难以融为一体。

能住进这样的公寓,都是些心理素质极为变态的人吧......

硬着头皮,我向着眼前的公寓走去。

踏着锈迹斑斑,且不断发出“嘎吱”声响的楼梯登上二楼,在过道尽头的漆黑铁门前停下了脚步。

公寓的门型是铁门加猫眼木门的双层构造,外层的铁门挂上一把铁锁,里面的木门则是自带的常用锁,出于公寓条件的考虑这样的措施已经算是能够勉强保证住户的安全。

不过说到单人住户的安全情况,很大程度上还是取决于住户有没有足够的自觉。

比如我眼前的这扇铁门,就像是被人拉开然后狠狠关上一般,银晃晃的铁锁被震落在地上,铁门则非常明显地虚掩着,里面的木门自然不用多说,已经扩张到了无法再扩张的程度。

入室抢劫?

伴随着这样的疑问,我突然间有些慌乱,不过出于冷静的自我意识,我还是立马做出了应对措施。

我将手机用力握在手里,在与强盗短兵相接的紧要关头或许能够救我一命,要是几百块的手机无法拯救我的命运,说明我的命还不值几百块钱。

哎呀,都到了这种时候,思想观还是一如既往的消沉呢。

我一咬牙,走进了眼前的黑暗空间。

室内的温度比室外下降了许多,隔壁的房间传出人在电视里说话的声音。

迈着小心翼翼的步子在狭小的空间里缓慢前行,冰冷的汗珠从额头悄然滑落,我尽量屏住呼吸,向声音所传来,只透出一条门缝的房间看去。

借着电视屏幕所投射出的不亮不暗的微光,我将房间里的大致情况看了一遍。

校服外套与衬衫被随意地扔在地上,空空的塑料瓶也丢得到处都是,薯片安静地躺在在电视机前的地板上,同样躺在电视机前的,还有一位长发铺地,只穿着一件黑色长袖的少女。

什么嘛,原来是看电视睡着了吗。

我松了口气,推开了房间的门。

“棕夏?”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我没有踏进房间,站在门口轻轻唤着棕夏的名字。

不过棕夏无动于衷。

“喂!棕夏同学。”

试图将棕夏强行叫醒,我加大了口中的音量。

就像是陷入了深眠一般,我稍稍加大的语气并没有将她叫醒。

一丝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我不再顾虑,直接冲到了棕夏面前。

下一秒看到的景象,却让我霎那间红着脸捂上了眼睛。

与上半身的正常着装不同,棕夏的下半身只穿了underwear,两条白皙光滑的美腿就这样袒露在外边,也许是气温过低的缘故,棕夏潜意识地缩成一团,大小腿之间弯曲成美妙的弧度更加令人心跳加速。

“事!事先说明!我可不是故意的!”

捂住双眼时我丢下这句看似有用其实毫无作用处的辩白,却听见躺在地上的棕夏传来“唔”的一声。

我慢慢移开遮蔽双眼的手掌,躺在地上的棕夏面色泛红,脸上的表情看起来非常难受。

这是......

迅速将手掌贴在棕夏的额头之上,手心传来的灼热让我大吃一惊。

“这种程度的发烧......情况很不妙啊。”

“得先把她弄到沙发上去,然后再找一张毯子......”

我尽量无视着棕夏明晃晃的双腿,用公主抱(完全是因为没办法只能这么抱)的姿势将棕夏抱起,手指传来的触感又让我心跳骤然加快。

随后我蹑手蹑脚地将棕夏放在沙发上,顺便从隔壁房间的衣柜里扯了一张毯子盖住了棕夏娇小的身躯。

在突发情况面前,理智终究还是战胜了我的羞耻心......

不过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明明没有发烧,看着面前熟睡的棕夏,我的脸颊也变得微微发烫。

“不行不行,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来到卫生间找了一条毛巾用热水泡上,随后将被泡得滚烫的毛巾拧干,因为实在太烫的缘故,我拿着毛巾在室外的空气里甩了几圈,感受到温度适宜之后,方才回到了房间里,将毛巾敷在了棕夏的额头之上。

“据说酒精擦浴对发烧非常管用,不过......”

视线在凌乱不堪的屋子里环过一圈,与其说不够整洁,不如说已经到了极其邋遢的程度了。

“这样的屋子里......也不会有酒精这种东西吧。”

“哎......话说我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

看着呼吸渐渐平稳下来的棕夏,我叹了不知第几口气,迈着急促的步伐走出了大门。

被熬得滑润的粥在砂锅里“咕咚咕咚”地跳动,青菜与肉丁的美妙融合让浓厚的香味在屋子里扩散开来。

距离从附近的药店买来酒精与退烧药,已经过去了十多分钟。

按照网上搜索的疗法,用毛巾蘸着兑过凉水的酒精,轻轻擦拭着棕夏的手心以及脚心部位,目的是让多余的热量尽管散去。

伸手摸了摸棕夏的额头,情况已经开始慢慢好转,照这样下去估计她很快就会因为肚饿而醒来。

估摸着这一可能,我跑回家中取了原材料与熬粥的用具,因为没有棕夏家的钥匙,我只能将熬粥的操作在棕夏家进行。

望着锅里不断翻腾的香粥,等待出锅只是时间问题。

“喵。”

瑠璃端坐在我的脚边,一脸认真地盯着飘出香气的砂锅。

由于进屋拿锅惊扰了正在酣睡的瑠璃的缘故,这家伙的胆小属性瞬间觉醒,硬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来到了棕夏的家。

“你也想吃吗?”

“喵。”

“不过这是给病人吃的,所以没有你的份。”

“喵?”

对瑠璃说着自己都不禁发笑的话语,我默默关掉了炉灶上的火,随后拧紧似乎从未用过的煤气罐,将香浓醇滑的粥小心地盛进碗里。

“嗯......唔......”

棕夏所在的房间传出稍显虚弱的低吟,看样子她已经醒了过来。

瑠璃在我不注意的情况之下没了身影,随后隔壁房间传来惊讶的叫声。

“呜哇!房间里怎么会有猫!”

“别!别挠我啊!你这黑不溜秋的家伙是从哪来的......话说我身上哪来的毯子。”

我端着盛满粥的小碗,默默走了过去。

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的棕夏双手抓着在空中不断挥舞着双爪,试图向她扑去的瑠璃,额头上的毛巾落在了沙发旁边的地板上。

虽然感到惊异,棕夏看起来却非常开心,与瑠璃正玩得不亦乐乎。

直到发现了我的存在,棕夏脸上的笑意才开始慢慢凝固。

“你好。”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我干脆打了个招呼,随后将盛着粥的小碗放在了茶几上面。

“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吃惊的棕夏声音都有些颤抖,手里的瑠璃悄然滑落,不过瑠璃以一个标准的翻腾式潇洒落地之后,慢慢地溜到了我的脚边。

“事先说明,我可不是深夜潜入高中女生单人居住公寓的变态,拜访这里完全是出于店长的委托,碰见你发烧的情况则纯属意外。”

“我......发烧?”

说完,棕夏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随后瞪着无辜的双眼看着我。

“没有啊。”

“废话......我都采取那么多退烧措施了,如果还没降下来的话你大概早就归西了。”

我盘腿坐在茶几旁的地板上,瑠璃躺在我怀里撒娇,伸手摸了摸它柔软的肚子,任由它在怀里肆意扭动着。

而棕夏此时的样子有些呆滞,将手指点在嘴唇之上思索了一会,像是明白了什么的棕夏忽然开口。

“也,也就是说......叶诚同学......照顾了我?”

“嘛,也可以这么说,不过你不用介意,既然我是出于店长的委托才来到此地,那么就有义务做好这些事情。”

会被讨厌吗?我担心着这件事的同时,眼光也一直在地板上游离。

既然如此,只要说清楚理由就没关系了吧,反正是店长的委托,应该也不会被当成多管闲事。

“谢谢......”

细如蚊蝇的低喃丝毫不漏地传进了我的耳朵,我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棕夏裹着毯子,脸颊泛红地望着别处。

“什么......”

“所!以!啦!我说......谢谢你......”

埋怨似的瞪了我一眼,棕夏稍微提高了音量,语气中却丝毫没有让我感觉到她的不快。

“哦,哦......没什么,店长让我照顾下你的身体状况......”

“是吗......这样啊。”

棕夏的脸上错觉般地闪过一丝失落,随后便绽放开明亮的笑容。

“那明天我可要好好跟店长道谢呢。”

“嗯......”

“话说,这家伙就是瑠璃吧。”

棕夏指着躺在我怀里已经呼呼大睡的瑠璃问道。

“也不是你说的那么胆小怕生嘛,它刚刚反应可是很激烈来着。”

“瑠璃平常很怕生的,但它似乎不怕你......”

话说回来,这两个家伙的性格在某种程度上还真是惊人的相似,都是傲娇任性大小姐的经典例子。

“是吗,那么我还挺招它喜欢的。”

棕夏看起来非常开心,声音也充满了元气,之前的虚弱已经荡然无存,精力恢复的速度还真是奇快无比。

“我记得我之前好像是坐在地板上的,现在躺在了沙发上,也就是说......”

糟了......

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棕夏猛然拉开盖在身上的毯子向里面望去,随后将毯子狠狠拉下,脸颊红到了耳根,瞪着铜铃般浑圆的双眼颤抖着开口道。

“你!你!你全都看见了吧!”

“不......我......那种情况下,我也没有办法......”

做好被当成变态色狼心理准备的我,勉强搪塞了一句,就默默地把视线移到了一边。

“也...也是,不能全怪你呢......”

“诶?”

令我疑惑的是,棕夏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将我骂个狗血淋头然后赶出屋子,而是知情达理地原谅了我。

此刻泛着潮红将脸颊埋在毯子之中,只露出一双幽怨双眼的棕夏,看起来娇羞无比,少女的气息展露无遗。

心跳......又在加快。

气氛突然沉默了下来,我俩都保持着不同的姿势看着不同的地方,谁都没有率先出声。

“咕......”

打破沉寂的,是棕夏肚子所发出的一声悲鸣。

“唔......饿了。”

“我熬了粥,虽然造价一般,不介意的话就请用吧。”

我将碗推到棕夏面前,闻着碗里的香粥所散发出的热气,棕夏咽了咽口水,随后立马恢复了平常的语气。

“那,那就勉强尝一下吧。”

舀了一勺放进嘴里,棕夏的表情立即变得明朗起来。

“好吃!叶诚同学你熬的粥真好吃!”

兴许是身体刚刚痊愈食欲大开的缘故,棕夏一勺接一勺地将粥放进嘴里,一边含糊不清地表达着赞美一边咽下。

“是......是吗,不够的话锅里还有。”

“那麻烦你了,再来一碗!”

嘴角还残留着肉粒的棕夏将碗朝我伸来,我苦笑着接过小碗朝着厨房走去。

“呼——吃饱了吃饱了。”

将一锅粥全部喝光的棕夏抚摸着肚皮坐在沙发上面,身下早已穿上了居家的宽松长裤。食欲大开的棕夏简直恐怖,那么大一锅粥短短时间内就被一扫而空。

尽管棕夏如此能吃,不过她的身材却没有走形的趋势,难道是怎么都吃不胖的类型吗?作为女生还真是天选之人呢。

“那么,为什么会发烧。”

面对我的质问,棕夏回忆起生病之前发生的事。

“在游戏店通宵之后,因为困得不行就跟学校请了假......”

“之后呢。”

“然后就回到公寓,因为没吃早餐打算吃点东西再睡,就拿出薯片就着电视节目吃了起来......”

“然后因为淋雨加通宵的缘故,身体着凉了开始发烧,失去意识后就倒在了电视机面前,对吧。”

“呃......应该就是这样。”

“居然如此淡定的接受了?”

“因为......你看,不也没发生什么大事,我还喝到了这么美味的粥,感觉怎么想都不亏啊。”

棕夏露出不知是装傻还是勉强的欢笑,清脆间带着一丝沙哑的笑声就这样在寂静无比的房间中扩散开来。

看着那似假似真的笑脸,我的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我说,棕夏。”

“嗯......什么事,叶诚同学。”

像是在接受父母训话的小孩一般,棕夏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清澈空灵的瞳孔没有一丝杂质。

“虽然有些多管闲事,不过女孩子一个人住还是有一些起码的安全意识比较好。”

“淋了雨还在外面通宵,脑子昏沉到连门都忘了关,如果说......如果说有不怀好意的陌生人在我到来之前发现这个漏洞的话,后果有多可怕相信你比我更清楚吧。”

这是我第一次用训话的口吻与妹妹以外的人对话,虽说对话的内容既合情又合理,不过由于不安跟语气的生硬,说这段话时我的眼神还是落在了其他地方。

直到说完,我才敢用眼角的余光,向沙发的一角悄悄督去。

没有做出任何激烈的回应......不,甚至比之前更加安静,棕夏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将脑袋深深埋进柔弱的双臂之中。

她生气了吗......

脑海里闪过这样的感觉,毕竟对方是棕夏的话,在我看来自己的确说了很过分的话呢。

那么,我也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虽说明天是周末,身体不佳还是早点休息比较好,我回去了。”

“等等......”

身后传来若有若无的微弱叫声,我愣了一下,随后重新将目光定格在棕夏脸上。

那是包含了为难、痛苦、失落以及不舍的复杂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景象,同时心里也情不自禁地涌出心酸的错觉。

“还...还有什么事吗...”

“能不能......陪陪我......”

......诶??????

“哈?我,我吗?”

“这里除了你还能有谁......”

“可是......”

“明天不是周末吗。”

“但是......”

“......求你了......”

略带哭腔的声线让我的大脑如同被液氮洗脑般变得空白,除此之外,若有若无的呜咽声也宣誓着场面的失控。

“棕夏同学...”

“啊啊啊啊啊啊!想走就走吧!反正...反正至今为止都是这样...”

撕扯着嗓子抬起头喊出了声,少女婉转动人的双眼此时却闪烁着泪光。

“不就是一个人吗!叶诚同学不也是一个人吗!为什么?为什么叶诚可以我就不行?”

“喂...冷静些...”

“不是挺好吗......一个人的话,就算一晚上不回去也不会有人责怪......天天吃自己喜欢的零食的愿望也实现了......”

转而变为低声的呜咽,棕夏将头埋进膝盖之中,只剩下双肩不停地颤抖。

“想几点睡就几点睡,不用勉强自己参加不想去的聚会,不用与别人交流着无用的废话,就算不关手机,也不用担心会被人找到,可以过无忧无虑的个人生活。”

“可是......可是......”

“就是这么轻松自在的生活,我却怎么都喜欢不起来啊......”

我沉默着站在一旁,回荡在房间里的,只剩下棕夏的抽泣。

两分钟后,棕夏停止了哭泣。

我坐回了之前的位置,看着沙发上双眼通红,抚摸着瑠璃的棕夏。

在我只能在一旁沉默,没法阻止棕夏哭泣的时候,不知何时醒来的瑠璃从我怀里溜了出去,跳到了沙发上对棕夏发出“喵喵”的叫声,随后蹭着她的小腿。

兴许是猫咪特有的安慰,被瑠璃蹭着的棕夏抬起头来眼泪汪汪地看着瑠璃,随后瑠璃索性跳进了棕夏的怀里,任由棕夏抚摸着它柔软的肚皮。

于是我这个主人做不到的事情,就这样被我家的猫咪轻易做到了,在安慰人这一点上我果然连猫都不如呢。

“刚刚的事......帮我保密......”

面无表情抚摸着猫的棕夏冷不丁开口。

“放心吧,我没有那么大舌头。”

“也是,叶诚同学也没什么朋友可以说话呢。”

“......你这家伙......”

“叶诚。”

“诶?什么?”

方才卖萌撒娇的瑠璃不知何时又进入了梦乡,棕夏将它放在一旁,随后侧着脑袋靠在沙发上,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

“为什么你总是一个人呢。”

“......怎么突然问这个?”

“好奇,不愿意说的话就算了。”

“好啦......我说就是了。”

看着神情憔悴楚楚可怜的棕夏,我深深叹了口气。

“我放弃了。”

“放弃?放弃什么?”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

“......为什么放弃?”

“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当然是因为,我没办法迎合别人。”

“迎合别人......吗。”

不去迎合他人,就没办法从容地融入对方的圈子,这样的话被排挤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我这样的性格很糟糕呢,不像棕夏那么率真坦然,像我这般别扭不堪的个性在别人眼里也没有交友性可言。”

“其实棕夏的个性真的不差,你只是还没有遇到能够包容理解你的人吧,虽然有时候理解他人也很重要。”

“不过,有些人天生就不适合被接受呢。”

害怕什么就越会想到什么,相信什么就越会听到什么。

因为害怕被人拒绝,所以脑海里全是不堪的过去。

因为害怕被人欺骗,所以一开始就无法相信别人。

自己所确信的友情与善意,听到的却是嘲笑与侮辱。

感受到的则是真真切切的欺凌。

我放弃了。

想到什么就害怕什么,听到什么就相信什么。

结识新人的一瞬间就会联想到分崩离析的badending,最终成为在心里挥之不去的梦魇。

相传我是个阴沉孤僻的人,那么我就是个阴沉孤僻的人,为了不辜负期望,我会向着更消极的方向发展。

这样一来,就不会有意见了吧?

我的意见......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与人交往就要承受对方的好感与期望,然而我又回应不了这种期望,为了避免产生不必要的误解与隔阂,那么这份关系......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存在。”

仿佛扒空了自己的内心一般,我怔怔地望着天花板,语气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平静。

“我想我大概......有些厌世呢。”

既然没有多么强烈的生活欲望,那么对我而言,生活也不过是一种痛苦罢了。

不经意间流露出无奈的苦笑,我早已将自己的人生看得无比透彻。

“叶诚......你是笨蛋吗?”

“......哈?”

还未反应过来,脸部已经被柔软的沙发抱枕所击中,顺便一提,柔软的是抱枕本身,因为有加速度的关系,脸上的触觉并没有那么柔软......

“好疼......”

我揉着因被正面击中而酸痛的鼻梁,棕夏却突然对我大声吼了起来。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就算生活再怎么无趣也不能轻生啊啊啊啊啊啊!!!!!!叶诚你这个究极消沉变态!!!!!!”

“最后那个说法有点过分......轻生什么的......我怎么觉得你有一个天大的误会......”

然而棕夏并未理会我的解释,眼角似乎又涌出了新的泪光,但那散发着坚定气息的双眼却是牢牢地锁住了我。

“我也没有朋友啊,虽然每天过得也很痛苦,也还是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吗?”

“棕夏......”

“无法与人交往又怎样,迎合不了别人又怎样,既然世界容不下这样的存在,那我们......”

那之后的话,我没有听见。

“叭——”

突如其来的巨响席卷了我的耳膜,彩色的光芒不断上升着,身后是不断鞭策着前行的火星。

绚烂夺目的光海,明明灭灭的夜空。

一束又一束的火花伴随着“咻!”的音效,不断升空,绽放,化作五颜六色的流星雨在空中下落,直至凋零。

不知怎的,被这无比震撼的美景所夺去目光的我,却无意识地往棕夏脸上看去。

漫天绽放的花火将棕夏的侧脸照亮,她的嘴角带着些许微笑,澄澈的眼中散发出比烟火更加明亮的光芒。

即使世界终结,那美得令人心碎的侧脸,以及那无比纯粹的光,我都永远不会忘记。

第六章:烟花照亮何物?
三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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