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月夜血光

即使做梦也想象不到的事态发展。

甚至没有后悔的时间,仅有一丝疑惑来得及绕上心头。坎蒂丝的脚踏在松软的地面上,却能和踩了弹簧一样跃起,方才拉开的距离在一瞬间缩短,宣告死亡的绚丽彩蝶已翩飞至眼前。

钢爪那苍白的寒芒刺入眼中,卡莱尔下意识地挥臂格挡。圆盾护住头部,只觉得小臂一阵窜麻,木头撞击的沉闷声响和金属刺耳的剐蹭声划破夜空,提醒着少年并非身处梦境。

“坎蒂丝!你干什么!?”

没有回答,有的只是持续的攻击。对方似乎进入了神志不清的状态,什么也听不进去。

这面盾牌真的发挥了大用处,可卡莱尔怎么也想不到面对的敌人是她。

突然间发疯了吗?不对,她身上的武器又是怎么回事?昨晚自己搀扶她走路,她腰间藏了铁器不可能发现不了。

不是考虑理由的时候,现在不制服她,自己就会死!

接连不断的冲击迫使卡莱尔维持这个姿势后退,剑插在左边,没有办法拔出来。少女的力气超出卡莱尔的想象,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下硬碰硬没有胜算。

木屑飞散,这面盾牌撑不了太久。自己这样后退下去只有两种可能:盾牌碎裂,或着踩到坑洞或烂泥滑倒。哪一种都是致命的。

必须想办法拔剑!

雨点般的戳刺毫无停歇之意,小臂传来一阵疼痛。是木头还是钢铁刺入皮肉,现在都无暇分辨。爪尖似乎没有倒钩,这让卡莱尔不用担心一次被揭下一大块肉,却也使得钢爪不太可能卡死在盾牌里。

“呵哈哈哈——”

噪音中夹杂着含混不清的笑声,仿佛喉咙被什么堵住,又像是地狱深渊里的哀鸣。视线被圆盾挡住,看不到对方此时的表情。

有什么办法,能让她的攻势停顿片刻……

对了。

少年调整身姿,把盾牌的位置下压。

自己还有一只手和火焰,只要找准位置攻击眼睛,就能创造出拔剑的机会!

钢爪明显不是适合格挡的工具,手里有剑的话就能利用攻击距离优势来战斗。坎蒂丝不会飞也没有远距攻击手段,自己虽然已被拉进贴身战,机动性也远远落后于对方,但只要砍废对方一条腿,就能宣告胜利。

这里距离尤库姆还不算太远,不伤及大动脉的话,用剑侧打晕,简单包扎后应该能在失血过多前返回城镇。虽然不愿意伤害精神失常的人,但死在这里的话,杀死自己的坎蒂丝也可能会被判处死刑。自己死了的话,就没人知道她是在错乱的情况下杀人,若是坎蒂丝也死了或没人相信她,那也就没人知道还有人被关在城堡里了。

必须活下去,视情况而定,可能还要废掉她两只手。

绿色的头发与远处的森林几乎融为一体,直到额头进入视野,卡莱尔才确定对方面部的位置。

血红的双眼在夜里如此明显,少年一瞬间便锁定了目标。动用全身的力量,将残破的盾牌奋力朝前下方压下去,拨开少女的手并攻击眼睛。

未曾想,对方也是类似的想法。

坎蒂丝早就抽回了一只手,在卡莱尔行动的同时,钢爪直冲喉咙而来。本能迫使卡莱尔后仰,夺命的尖刺擦过喉结,而火球没能瞄准,偏向了左边。

不好!

身体后倾的同时,右手朝左前方抛掷火球,这个姿势破坏了身体平衡,要稳住脚步就没法应对下一次攻击。

卡莱尔顺势一旋,接着惯性扑倒在地。泥土粘在衣服上,盾牌和佩剑严重影响翻滚的速度,还没拉开距离,坎蒂丝就追了上来。

三根钢刺扎在头旁边的地里,差点把卡莱尔的耳朵撕下来。卡莱尔暂时放弃站起来的打算,勉强于趟姿抽剑,砍向少女的脚踝。后者向后小跳避开,又一步迈上去踩住了少年的右腕。

剧痛使得卡莱尔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放开了手,不管如何用力,都无法挪动右臂分毫。坎蒂丝带着阴森恐怖的笑容捅下钢爪,被盾牌挡下。她抬起另一条腿踏在少年的腹部,有一瞬间全身的重量压在右手上,让卡莱尔觉得骨头要折断了。

“啊哈哈哈哈!”

少女的面孔更加狰狞,笑声也更加刺耳。她将钉在盾里的钢爪向旁边扯开,濒临破碎的最后防线没有被撕碎,却也发挥不了作用了。

左手燃起一团火焰,但是却无济于事。盾牌绑在下臂上,而被坎蒂丝钳制在半空,挥动不了手臂,火球就扔不出去。早就听说疯子有常人难以企及的怪力,今日真是亲身体会了。

少女还有一只戴着钢爪的手悬在半空,只要落下,自己的性命也就结束于此了。

什么也没办到,旅途还没开始就要终结,梦中的钟楼、自己的身世,也都没法探寻了。坎蒂丝作为杀人犯也许精神会进一步恶化,那些作恶的匪徒也会继续逍遥法外。

坎蒂丝举起了她的手,金属的反光有些刺眼。

闭上眼睛就结束了。自己的死对阿芙拉和诺瑟斯可能没什么影响,但伊洛特、艾琳和村里的大家会很伤心吧。他们收留了我,我却没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只是平添了一份悲伤而已。

……必须找到钟楼,如果我们失败的话……

如果……

“坎蒂丝!清醒点!”由于肚子还被踩着,少年的吼叫听上去算不上底气十足。

还不是放弃的时候,自己的力气还未用尽!

卡莱尔晃动眼珠,在有限的视野里寻找破绽。

左右手都被控制住掰向两侧,暂时没办法使用,但是腿脚未受控制……不行,以自己身体的柔韧性没法直接踢到她的头。

腿脚?自己的腿脚可以活动,对方的呢?

坎蒂丝双脚都在自己身上,应该很难控制平衡,现在她把力量分散在三个部位,如果突然撤掉左手的力气,她可能来不及反应。

少年深吸一口气,稍稍蜷起腿做好了行动准备。

在坎蒂丝刺下的瞬间,放松左手并脚下发力。若成功的话,自己就有机会持剑反击!

至少计划是这样的。

在钢爪开始靠近脖颈的刹那,另一件闪着光的东西撞击到尖刺并弹飞,少女也像是定格一样,动作戛然而止。

“坎蒂丝,你他妈是抽大麻了还是怎么着?”耳畔传来正常的说话声,卡莱尔花了几秒才分辨出是谁的声音,“你叫我半夜来这,就为了看你表演杀人?!”

少女脸上的疯狂慢慢变成了淡淡的喜悦,她从卡莱尔身上跳下来,利器放归原位,向着来者扑了上去。

“师傅,人家——哎呦!”

卡莱尔还没理清目前的状况。坎蒂丝忽然攻击自己,又在别人的一句话下猛然恢复正常。而最让少年无法理解的是,那个人正是坎蒂丝指认的绑架犯——亥茨。

他转动僵硬的脖子,望见坎蒂丝趴在地上。虽然看不见脸,但少女的声音明显带有一丝撒娇的气息:“师傅——别人都顶多躲开,哪有你这样还绊人家的!”

“你这妮子给我闭嘴行吗,你跟只蚊子一样烦死老子了!”

“上次还是蝙蝠呢。”

“下次就是蚂蟥了,你这只贴上来就揪不掉的蛆!”

亥茨骂骂咧咧地走上来,朝卡莱尔伸出手:“小子,给我解释一下怎么回事。你怎么招惹上这小婊子的?”

实际上卡莱尔比他更想问这个问题。

“是人家在练习啦。”坎蒂丝站起来扑打身上的泥土,不仅衣服,裸露的双腿也沾了不少烂泥,“哎呀好脏。”

亥茨费了些力气才把卡莱尔拉起来,而后隔空一抓,一把飞刀便旋回了手中:“练习踩人?你要有这兴趣还不如去卖,或者脱光了找个人多的地方一躺,保证你他妈忙不过来!”

卡莱尔咳嗽了几下缓过气来。活动一下手腕,若是骨折的话恐怕会造成更大伤害,所幸并无大碍。他确认身上的零件都还未损坏,捡起铁剑想了想,没有立刻收剑入鞘。

两个人的关系很奇怪。按照坎蒂丝所说,她应该害怕或是痛恨亥茨才对,而现在的表现是少女很亲近青年,青年则是不耐烦到厌恶的程度。

少女将手背到身后,扭着身子凑过来。亥茨则是一脸看到满身脓疮的恶臭生物一样,苦着脸慢慢后退。

“人家是说和师傅教的一样,练习骗人嘛~”她似乎对青年的言语侮辱不为所动,只是面对逃离的行为感到不满,“人家觉得自己的故事编得还可以,演的也不错。”

听到这里,卡莱尔发觉自己被骗了:“等一下,你是说你被抓的事是杜撰的?城堡里还有人也是?”

坎蒂丝的脸快和亥茨贴到一起了,后者直接抬手顶住了少女的额头:“你他妈老实交代,你都干了什么?”

少女后退一步,双手合握于胸前,看上去有点委屈:“人家看见这家伙总是晚上出来砍虫子,觉得很有趣,所以想捉弄一下嘛。人家只是说,有人被强盗关在城堡里,师傅你是他们的一员而已。”

“哦,谢谢啊!”亥茨突然间将音量提高了八度,用手指着自己的头,“我他妈是想自己兜里有钱,可不是想让我这颗脑袋值钱!”

坎蒂丝食指对在一起敲了又敲:“身价高了,也算是资产多了嘛。”她不断地对着亥茨眨眼,嘴角也不受控制地一直扬起。伊洛特好像说过恋爱中的少女应该是这幅模样,还希望有村里的姑娘以这个状态对他,自己不太懂怎么回事,不过这样和伊洛特说话的女孩肯定是没有的。

“花不出去的钱有个鸡巴用!”

青年看上去烦躁异常,但是看少女的眼神又有一丝畏惧,使得他不敢动手动脚或者直接拂袖而去。不过,至少现在没有人处在危险中吧。卡莱尔把剑收入鞘中。坎蒂丝的精神问题也是装出来的,虚惊一场。

“人家在那里打得手都酸了,你怎么才出来啊?”

亥茨轻轻叹了口气:“我也得确定你不是真的发疯啊。要是我不理你俩,你还真打算杀了他?”

少女一脸无辜:“杀一个也不是什么大事嘛。”

这听上去是个玩笑话,而且最好只是个玩笑。

“所以你叫我出来到底是干什么?”

“你们认识,所以想看看反应而已。师傅不是很少告诉别人名字嘛,可人家又是第一次见这个人。”

青年甚至懒得看着坎蒂丝说话:“说白了就是你没事找事是不?多找只猴子耍着玩?我没告诉这小子名字,他是从别人那听来的。”他扭动脖子,用挑衅的态度瞪向少女:“我就谁都不该帮谁也不该理!要是没碰上你这瘟神,老子现在正在窑子里左拥右抱逍遥快活呢!”

“唉——?”少女用鄙夷的目光看着亥茨,把尾音拉得很长,“一个人满足不了师傅吗?”

“别他妈叫我师傅!”要是青年面前有个桌子,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砸烂它。亥茨上前一步,摇头晃脑,咬牙切齿:“憋的你懂吗,啊?自打碰上你就没遇见过好事,每次一靠近窑子就觉得有双红色的眼睛盯着我,看得老子心里发毛!”

虽然污言秽语不少,散发着浓重的火药味,但是却没有敌视的气息,反而让少年想起伊洛特和艾琳的日常拌嘴。两人之间似乎维持着一种奇妙的关系。表面上亥茨要强势得多,可坎蒂丝每次靠近时,他的手都会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飞刀,好像面对的是不知是饥是饱的独狼。坎蒂丝看上去总是想与对方亲密接触,可又给亥茨留下闪躲的时间,甚至是故意慢动作以避免触碰。

以这种互相戒备的态度,能否算作朋友都是问题,可为什么又将这些视若无睹,做出感情不错的假象呢?

“请问……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没关系。”

“是恋人。”

该说听到两种回答是意料之中吗?

“是个屁的恋人!”亥茨终于耗尽了耐心,“没事的话我可走了!”

坎蒂丝立刻跑过去,拦住了青年的去路:“人家想一起出来逛逛嘛,别走。”

“小子。”亥茨回过头,勾勾手指示意卡莱尔靠近,“这小婊子交给你了,最好能把她拐走,我好落得个清静!”

“师傅,你怎么这么绝情!”坎蒂丝双手握住亥茨的胳膊,后者在这一瞬间跟触电一样颤抖一下,浑身僵硬不敢动弹。她正视着青年的脸,故意把眼睛睁得很大,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摇晃他的手臂:“陪人家走走嘛~”

亥茨的脸色瞬间变得刷白,血色花了几秒才重回面庞。“好好好,走两步是吧?”他一脸不情愿地转过身来,不管怎么看都是受了胁迫。

坎蒂丝和亥茨的关系实在搞不懂。

“你也一起来吧~”少女对卡莱尔说道,“那面盾牌扔了吧,我会赔你一个新的。”

没有想到坎蒂丝也会邀请自己,而自己确实无事可做,经过刚才的闹剧也毫无困意。盾牌摘下,左臂上留下两个刺伤孔洞,渗出少量血液,从深度来看得破伤风的可能不大。木制的盾面已经破碎,仿佛被链锤击打过,说是魔物所为也不会引起怀疑。

身上还是有几处胀痛,简单走走没什么问题,遇到什么战斗就麻烦了。坎蒂丝只是在演戏,可自己是在尽全力抵抗,不仅流汗而且也流了血。

少女的身材不能说骨瘦如柴,可那力气实在与纤细的身躯无法匹配。

“对了,我刚刚踩着你的时候,没有看到什么吧?”

“看到什么?你那张有点吓人的脸吗?”少年不知道她在问什么。

“那就没问题了。”

少女莫名其妙地提出又莫名其妙地解决了她的问题,卡莱尔却突然想到另一个疑问。

亥茨如果真的是在害怕坎蒂丝,那么他害怕的究竟是力量,还是喜怒无常的性格呢?

沿着道路行进,坎蒂丝显得轻车熟路。

按照少女的说法,她就住在附近,碰巧看见了卡莱尔和亥茨对抗晶石蝎的……或许该称作逃跑的战斗。她正觉得无聊,就自编自导了一出戏,少年不知不觉间便本色出演了自己。本来,坎蒂丝认为亥茨和卡莱尔仅一面之缘,后来听卡莱尔念起亥茨的名字,就即兴编了更多,且趁单独行动时把亥茨也约了出来。

只是时间太紧,如果有更多的时间考虑和准备,她还打算策划一场卡莱尔和亥茨的对决。

一切仅仅起源于少女的临时起意,目的也只是为了消遣。亥茨差点把飞刀朝坎蒂丝扔出去。

城堡已经被甩在了身后,路的右手边仍是连绵的岩壁,左边已是辽阔的平原。原野的景象走多少路都不见变化,很快就让人腻了。月盘周围有一圈云雾,却似是畏惧明月的光芒,不敢侵扰。

本来,坎蒂丝还打算帮卡莱尔消灭几只晶石蝎做赔罪,但工作已经结束,没有这个必要了。少女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自己也答应贝娜保守秘密,反正等她的商队到了,这里的人也就知道原委了。

脚下的土地越来越坚实干燥,大概这边没有下多大的雨吧。

“你是被师傅偷了钱才相识的啊?”她津津有味地听着卡莱尔和亥茨之间的事,向路边的石子伸出手,狠狠一抓。

什么都没发生。

少女发出不满的哼哼声:“人家也想学这个魔法,可是怎么也摸不着门道。师傅以前还手把手教人家,现在倒是始乱终弃、爱答不理了!”

“我听不懂那些文绉绉的词,反正你在黑老子是吧?”

“怎么会呢~”坎蒂丝朝着亥茨靠过去,后者干脆拿卡莱尔当做了隔板,“人家可知道,师傅这皮囊下有一副善良的热心肠呢。否则,也不会冒着危险救人家于水火之中~”

“那个……”看着两人一边移动一边拿自己当柱子绕圈,卡莱尔问出很早就想问的问题,“你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

“那是老子这辈子最后悔的事!肯定是我给玛莎夫人的贡品少了,才把这婊子扔过来惩罚我!”他往地上啐了一口痰,使劲扭动头部试图让坎蒂丝脱离视线,“这年头小娘们被强盗逮住,玩腻了再扔进窑子的事可比流星多多了,我真他妈吃饱了撑的才会管!”

话说,窑子到底是什么啊,地窖吗?

坎蒂丝突然慢下脚步,身体也蜷缩了一些,亥茨差点撞上她。“啊——”她将双手按在胸口,眼睛闪闪发光,“那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亥茨立马大声打断她:“那他妈是个满月,要不我根本不会半夜出城,更不可能碰上你这灾星!”

少女完全没理会青年的指正,自顾自地抬起头来:“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他就像命中注定的邂逅,追随我的脚步而来……”

“是在城堡外面的山坡上,只要不是个瞎子都他妈能看见!”

“然后,在人家深陷危机泥淖之时,”坎蒂丝把头埋低,手掌捂住脸颊,轻轻摇晃,“师傅英勇地救下了人家,还粗暴地要了人家的身体……”

“是他妈的有两个流氓抓了你,其中一个还正好和老子有仇,所以我赏了他们两刀顺带救了你!而且你根本不需要别人帮忙!给我说人话!!”亥茨看上去已经抓狂了。

“总之,师傅虽然嘴上不饶人,骨子里还是个好人呢~”

“啊是啊我真是个好人,老子好就好在好他妈的傻逼!”

青年的咆哮快把卡莱尔震聋了。

“那一晚,师傅真是既粗鲁,又温柔。胸膛也暖暖的……”

“谁他妈的抱过你,别他妈胡说八道!”

综合两个人的说法,也就是亥茨见义勇为救了坎蒂丝,于是两个人便相识了吧。

“啊,说起城堡,你知道吗,那座城堡和脚下的山坡不是洛瓦共和国的土地哦。”坎蒂丝好像习惯了亥茨的态度,转而对卡莱尔说道,“末卡维家宣誓效忠的是古代的「征服者」德古拉大帝,而德古拉王朝早在千年前就已经灭亡,所以伯爵自己就相当于国王了,掌握着领地内的生杀大权呢。”

“别转移话题,给我把话讲清楚了,别搞出误会来!”

“不是很清楚了嘛,我说的有问题吗?”

“问题大了!”

城堡不是洛瓦的领土?卡莱尔想起关于伯爵的传说,难道他杀死医生的事是真的。但是,难道身为一国之君就能仅凭自己的好恶剥夺别人生命?

就算这样想也有问题,传言中他杀的医生可是他请回去的,不是非法闯入,而且是别国人民。为什么洛瓦不追究伯爵的责任?而且……

少女笑着凑上来:“你是不是还想问末卡维家怎么在千年内都保住领地的?”

“哎,你他妈的理老子一下!”

亥茨和坎蒂丝的态度好像调换了。

“家祖末卡维将军是德古拉大帝的挚友,也是征服天下的第一大将。只是,他后来扯起反旗,被打败后贬谪至此。”少女似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虽然在对卡莱尔说话,眼睛却不断地瞄向亥茨,“将军本人拥有以一敌万的传奇之力,他的后人虽然不及先祖,也有令人恐惧的力量。几百年前,洛瓦帝国——不是指现在这个同名的国家——在星神教廷的授意下向南方扩张,时任伯爵以假意改信并卖出采邑尤库姆的方式避免了战争。”

“别不理我你个小婊子!”

等亥茨靠的足够近了,少女回头一把抱住了他:“人家就知道师傅还是很在意人家的~”

发觉上当的青年像是扔掉烫手山芋一样立刻推开了少女:“操,谁他妈的在意你了!”

“要坦率一点嘛。”

“我现在最希望的就是你消失,现在!”

两个人人又开时吵嚷了。

关于城堡的讯息包含了很多第一次听到的历史,但是很遗憾,对自己寻找「钟楼」似乎没什么帮助。

突然,坎蒂丝眨眨眼,看向了远方:“你们听到什么了吗?”

“听什么,听你犯贱叫春吗?”黑发的青年没好气地应答,他刚被耍过一次,自然更加警惕。而且他好像一点也不享受和坎蒂丝散步,巴不得立刻转身,返回尤库姆。

没有一丝风吹动的月夜里,似乎真的有什么声音穿过虫鸣钻入耳中。

“师傅你好好听一听。”少女用手掌挡在耳后:“好像……有笛声。”

吵闹的两人收声之后,能清楚地听见悠扬而略带悲伤的笛音自远方飘来。那乐声似有摄人心魄的魔力,如同春风拂面,又像细流涓涓,洗去心头的阴霾与浮躁。一时间,胸口中只剩宁静,想要沉浸在这无边的美景之中,在明月之下静谧入眠。

三个人没有交流,只是沿着这条路走下去,想要寻找笛声的来源。是什么人能够吹奏如此的虚幻的旋律,这令人迷醉的乐曲又将何处而止。如果可能的话,愿那最后一节永不到来。

记得听谁说过,放空身心才能感受到极致的美,因为这样才能让美的感受充斥内心。现在,卡莱尔就想要这样做,让自己融入这个和谐的自然。

“咚、咚……”

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为什么在此情此景之下,自己的心跳会有些杂乱呢,是因为刚刚和坎蒂丝打了一场,身体还没调整过来吗?

算了,忘记那些吧。让乐曲洗涤心灵,摆脱愤怒与嫉妒、抛弃贪婪与虚妄、放下执念——

——执念?

耳畔仿佛响起了一声钟鸣。

感觉像是被突然被叫醒,刚才好像陷入了精神恍惚的状态。

“亥茨、坎蒂丝!”

“干嘛一惊一乍的?”

“怎么了?”

他们两人好像没有问题,只是普通地欣赏着乐音而已。是自己搞错了吗?

“呃……”卡莱尔想了想,正好还有疑惑没有解开,“你为什么叫他‘师傅’?”

坎蒂丝的眼里又一次投射出光芒,亥茨眼疾手快,一掌捂住了少女的嘴。他在少女抗议之前抢话道:“我来解释行吗,我怕了你了!”

“哼!”少女不满地扭开头,身子却又凑上去一点。

青年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苦闷表情,解释道:“那时候,我还真当这妮子是被抓来的。她身无分文无依无靠的,我既没权势又没闲钱养她,干脆就教了她几手偷东西和骗人的技巧。”

这不还是违法的勾当吗?

“那么,你们又是怎么成了现在这个……关系呢?”

少年没有想出合适的用词。肯定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使得亥茨现在对坎蒂丝又厌烦又恐惧。

“那是……”

坎蒂丝又一次张开双臂扑上去:“肯定是因为害羞,不敢展露对人家炽烈的——”

“你给老子闭嘴!”

亥茨含糊其辞,坎蒂丝也不说真话,看来是想蒙混过去。不过他们不愿透露的话,自己也没有追究的必要。

视线里出现了一块活动的物体,定睛一看发现是一只晶石蝎。

“啊,对了。你砍这些虫子到底是为什么啊?”

亥茨瞟了卡莱尔一眼,不屑地说道:“这小子以为和蝎子抢晶石,就能拿去卖钱呢!”

“不对。”坎蒂丝斩钉截铁地说道,“他可不只那天和你一起被追着跑,之后也在城堡附近杀晶石蝎,这几天快把附近的蝎子杀光了。”

她回过身来倒退着走,血色的双瞳直视卡莱尔,其中没有善意也没有敌意:“理由是什么?”

“我……”

自己和贝娜的协定是在结束之前保密,现在她应该正随商队一起在来尤库姆的路上吧。自己消灭晶石蝎的工作已经完成了,但贝娜还没有返回,也不知道算不算做结束,最好还是继续履行协定吧。

正苦恼该如何回答时,坎蒂丝却没有等待他的反应,而是说了下去:“这条路上的其他地方也有人在捕杀动物呢,不过那是个猎户,而且是狩猎遇到的任何比兔子大的动物。”

“喂,那有什么用啊?”

“我怎么知道。他只说有人要收购这些,至于用来干什么,他才不管呢。”

亥茨倒是对此有些鄙夷:“哈,能赚钱就不管不顾了?没准让人给卖了呢!”

狩猎任何比兔子大的动物?

就算临近尤库姆,有价值的野生动物近乎绝迹,也不至于如此急求吧。简直就像……想要把沿途变成无人区。

晶石蝎还在行进,它与三人的距离似乎没有变化。形似链锤的尾巴晃来晃去,让少年又想起了不快的回忆。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笛声仍在吹奏,偶有停歇,也是余音绕耳,驱之不散。

心跳如钟声一下下敲响。直觉不能作为依据,但自己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必须立刻回头。

但是话说不出口。自己和身边的一男一女一样,只是平静而自然地走在路上而已,走向笛声的所在。

“有人雇我消灭附近的晶石蝎。”卡莱尔觉得自己必须说出来,可能是为了安心,也可能是为了违抗什么,“她说要重启商路,此举是为了为了减少护卫的开销。”

(除了你,我还雇佣了沿途的猎户等。)

(狩猎遇到的任何比兔子大的动物。)

贝娜和坎蒂丝说的话有所矛盾。前者只是为了商队通行而削减晶石蝎的数量,但大多数动物都只会避开车队。

坎蒂丝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亥茨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抱怨说要回去了。

“你看看周围。”少女还是第一次用平静的语调说话,这让卡莱尔有点不习惯。而且这也许说明,她已经处于没有闲心开玩笑的境况了。

这可是个能真刀真枪地“开玩笑”的女孩。

“我操这是什么?!”亥茨直接拔出了两把飞刀。

环视四周,三人已经被动物群包围了。其中大部分是分布在附近,以岩壁上晶石为食的晶石蝎,也有两只野兔混杂其中,甚至远处还有一头鹿。包括走在前面的那只蝎子,所有的动物都像是失了魂一样对三人熟视无睹,只是静默地向前漫步。

卡莱尔惊出一身冷汗,这绝不是什么正常情况。

而且一直以来的违和感终于找到了源头:这个笛声的音量根本没有过变化,无法确定吹笛人的方位。那么,为何三人会不约而同地走向同一个方向?

这个笛声不是似有摄人心魄的魔力,而是它就是魔法的一部分!

“坎蒂丝!你能分辨出笛声从哪里来的吗!”

少女摇摇头:“理论上来说不。但是人家有种感觉,顺着路走下去就能见到。”

没错。这种对方位的判断是魔法强加给自己的,并不是由感官感知到的,自己将其混为了一谈,于是产生了错觉。

“这他妈是想干什么?”

亥茨说出的是几个人共同的疑问。为什么要把附近的生物吸引到某个地方,这有什么好处?沿着这条路下去,直到到达塞什伦帝国境内都没有人烟,在那里要干什么?

洛瓦和塞什伦的主要商路早已改道,除了想节省路费的旅人,就只有急于往返塞什伦和更远处阿罗迪亚的情况下会走。而现在又是晚上,即使是满月也很少有人在夜间行路。

“啊,也许是来练习魔法的?”黑发的青年想了想,自问自答式地提出了自己的观点,“操纵动物甚至人的魔法可不是随时都能用着玩,可能就是等着夜深人静时才用。”

也是一种可能,不过总觉得这件事没这么简单。

(要对其他人保密。)

(满月之后的那天我会再来这里。)

“哎呦。”坎蒂丝也恢复了之前的神情,“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嘛。师傅,陪人家再走一段——”

“快走!”卡莱尔猛然间喊出口,把亥茨吓了一跳。另两个人还没来及询问,少年就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坎蒂丝和亥茨对视了一眼,快步追上了卡莱尔。

“小子,怎么了。”

红发的少年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道路,用急切地语气解释道:“那个人说满月后结算,也就是说她的商队很有可能会在这两天通过这条路!”

贝娜并不完全信任自己,她故意把结算工钱的时间定在行动之后也是有可能的。这样,即使自己工作结束而不再需要保密,以此情报告知其他商会,也不会造成损失。那些生意对手动作再快,也不可能回溯时间。

“如果这些动物都聚集到一起,也可能会招来危险的肉食动物或魔物。要是它们碰上了商队可能会出事,我们得劝告那位魔法师收手!”

听了这话,坎蒂丝反而学起了亥茨的表情和语气:“哈,按照你这么说,人家可能只能用武力来劝说了!”

“什么?”

为什么要动用武力?

“人家知道的也不多,但是不能明目张胆地行路,非要走夜路的商会肯定是要掩人耳目吧?”少女一脸得意,“值得商会这么做的,一定是涉及钱财,而且不少。这样的话,即使运送的不是金银财宝,也可能被敌对商会买凶。”

这个假设让卡莱尔头皮发麻:“你是说——”

“就是说有人雇了这个魔法师劫道,打算伪装成发疯的动物下手呗?”亥茨翻了个白眼,慢慢停下了脚步。

“为什么不走了!?”

青年一脚踢开旁边的石子,用强硬的态度说道:“你看看这都到哪了,已经快到有魔物游荡的地方了!而且要是有人要杀人,你觉得会让我们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来回走一趟?再说了,商队会不会来还是一回事呢。要去你们去,救了人也就几个子,命搭里面可什么都没了!”

如只是一场虚惊,自然没有害处。若商队真的遇到危险,不管是否故意为之,都可能造成人员伤亡,怎么能不管不顾!

“现在要走恐怕来不及了。”两人看向说话的坎蒂丝,她已经把钢爪握在了手里。

笛声开始变响了,这也许说明魔力的增强,也许预示着施法者的到来。

周围的动物停住了脚步,有几个开始慢慢转身。

视线的前方开始出现零星的动物,一开始是一头野猪,之后是一匹狼。狼的眼睛黯淡无光,和其他动物一样如同牵线木偶,对三人不闻不问。

之后,大批的动物迎面而来,成群结队。其中大部分是普通的狼,其中还混有几只体型更大,且牙齿诡异的生物——利牙狼。

利牙狼是魔物,遇到人类就会即刻袭击,由于其成群结队行动,在整个大陆都恶名昭彰,是连国家都会特意派军队剿灭的极度危险的魔物。它们的獠牙略向外突出,一生都会不停地生长,而且脱落后很快就会长出新的。足够长的狼牙会被加工成工艺品,而正因狩猎利牙狼极其危险,狼牙制品也非常昂贵。

猛兽的出现使人神经紧绷,魔物的出现更是让人心惊胆战。吹笛人随时可能结束魔法,动物会一哄而散,而三人就必须迎战这些魔物了。

十只、二十只……更多的狼——不管是动物还是狼型的魔物——从远处走来。在震惊中错过了逃离的最佳时机,三个人被推挤到岩壁旁,看着这幽灵一样的军队从身边经过。

“这是想把这些东西送到哪去?”亥茨轻声询问两人,把飞刀攥得死死的。虽然这些生物没有攻击的倾向,与它们近距离接触还是让人紧张不安。

军队在沿着道路行进,之前零散的动物也加入其中。兽爪碾碎落叶的声音盖不住笛声,情形比刚才更加诡异。

这条路的终点,只有一个地方,那就是来时的起点尤库姆。

“必须阻止那个魔法师!”卡莱尔说道,“这样下去,这些魔物会到尤库姆附近的!”

“那人家不就不能到处闲逛了。”坎蒂丝抱怨道,最先发觉危机的她,此时语气反倒比两人更轻松,让人捉摸不透,“哦对了,这两天是满月,可能会有人出城寻找赏月的好地方。”

那样的话,市民们岂不是很危险!尤库姆的居民已经习惯了安全的近郊,此时若是魔物大批涌入,伤亡难以避免!

就在这时,狼群中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有人骑在马背上。

那个人的相貌让卡莱尔觉得血液在冷却,自己和坎蒂丝的推断都被证实为错误了。

单手拿着没见过的乐器,像横笛一样放在嘴边吹奏,另一只手握着缰绳,腰间挂着一把有精致护手的细剑。黑色的衣服、紫色的长发、紫色的眼瞳,胸前挂着一颗水滴状的紫色宝石。

少年用不大的声音,向两名同伴传达仅知的信息:“她……就是雇我消灭晶石蝎的人。”

操控这兽群的人,是贝娜。

“贝娜,再往前走就是尤库姆了,快让这些魔物回去!”卡莱尔直接冲到了附近,对着来者大喊。

亥茨和坎蒂丝默默地握紧武器,凝视这个不速之客。

贝娜牵拉缰绳,停止了吹奏,乐曲停下之时,狼群也站立在原地不动了。果然是她在操控这些危险的生物。

她冷冷地看了少年一眼,说道:“我当然知道。”

那紫色的双眸与坎蒂丝的拥有不同的力量。如果说坎蒂丝的眼睛会让人觉得自己是被猎杀的动物,而心生恐惧,那贝娜的眼神则是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不怒自威。

“那为什么——”

话还未说完,贝娜再一次吹起笛子,令人恐惧的军势继续行进,朝着视野外的城市进军。

“拦住她!”

一个身影从身边窜出,卡莱尔之后才看清那是坎蒂丝。

“等一下!”

交涉才刚刚开始,怎么就急着动武?!如果能用语言解决,鲁莽采取暴力手段只能是扩大损害而已。

少女完全没听卡莱尔的话,径直冲了上去。贝娜翻身下马,同时附近的几匹狼在身前,用肉身组成了盾墙。坎蒂丝轻易地越过狼群,钢爪擦着贝娜的脸颊而过。后者拔出细剑,先是笔直地立在胸前,而后缓缓将剑放平,剑尖指向坎蒂丝。那把剑在抽出时左右晃动,似乎韧性极佳。

“我没兴趣和你们战斗!”趁着少女没有发动下一次攻击,贝娜宣告道,“让我从这里通过,你们也不会受伤!”

卡莱尔上前一步,大声回应:“你带着这些魔物到底想干什么!”

贝娜眯起眼睛:“我没有义务回答。”

“你说的商队之类的事情,是不是谎言!”

“还能是什么!”坎蒂丝代替贝娜喊道,“要是为了通商,肯定要把危险的东西弄走。再往前只有尤库姆和附近的森林,谁会故意把魔物留在必经之路上?!”

“不错,那些是谎话!”贝娜很爽快地就承认了,“不过,我说的也不都是幌子。这些动物,某种程度上也能挽救一下尤库姆。”

“哈!”亥茨把飞刀抛起又接住,看上去也有些气愤,“你的意思是,拿那些穷人喂狼喽?”

贝娜不置可否:“如果你是那样理解的话。”

这到底是什么歪理!把夺人性命的猛兽送到人们的身边,还说对尤库姆有好处?

既然对方早已亮出兵器,卡莱尔也拔出了剑:“别开玩笑了,快把这些东西送走!”

贝娜又吹响了几个音,狼群调整阵型,围出一个半圆把三人和她自己关在了岩壁附近。刚才呆滞的魔物现在眼睛恢复了几分光泽,涎水自牙缝滴落,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咕噜声。

“你想干什么?”面对这绝不友善的招待,亥茨已经摆出了投掷的动作。

“很简单,请三位在这里静候。”她观察着三人的行动,一点点向圈外的马匹靠近,“我做完该做的事就会来解放你们。别干多余的事,我不想杀人灭口。”

贝娜究竟想做什么,猜不出来。但是有一件事很清楚,那就是放任她继续的话将会有人死于魔物之口,尤库姆周围也将再次有魔物肆虐!

“做梦!”

坎蒂丝直接冲了上去,速度比和卡莱尔战斗时更加迅捷,月夜之下,她每一步都仿佛裹挟残像,影子都无法追上她的速度。贝娜也没有犹豫,吹响笛子的同时身体顺势而动,闪避开攻击并把剑砍在了少女的胳膊上。

“坎蒂丝!”亥茨叫出了声,飞刀趁着贝娜调整相对位置的间隙飞出。一只利牙狼从围观的队伍中跃出,用身体拦下了这一击。

绿发的少女转过身来,她的衣袖并没有被斩开,但从表情来看也不像是恰巧避开了攻击。

难道说剑没有开刃?可从大小来看也不是以钝伤压碎敌人的重剑,这样的武器有什么用?

两人再次交锋,坎蒂丝的灵活性更胜一筹,可攻击距离的劣势使得她难以伤害到对方,贝娜则是时不时地唤出野兽攻击少女或是为自己挡刀。那把剑左右抽打,更像是铁鞭的用法。亥茨小心翼翼地游走在不远处,想要找到机会偷袭,可缠斗的两人如同舞者不断交换位置,让他无法下手。

两人的决斗让卡莱尔眼花缭乱。自己想跟上她们的速度太困难了,可又不能就在这里干看着。

提着剑一点点靠近,旁边受伤的魔物首先发觉了自己,随后咆哮而来。将剑裹上火焰,硬碰硬地怼在尖利的獠牙上,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这畜生身上插着一把飞刀还如此敏捷,若是来两三个一起进攻,怕是要命丧当场。

少年现在有些后悔扔掉了盾牌,即使是破碎的木板也可用来塞住这魔物的嘴,而此时只能用唯一有效的武器兼用来防御。之前被坎蒂丝攻击时受伤的地方又开始疼痛了,即使骨头没有损伤,恐怕肌肉也会撕裂。

剑刃将狼身劈砍多次,自己的肢体也经受数次狼牙的洗礼,好在被剜掉的血肉说不上多。

血腥味将头脑冲得昏花时它才瘫倒在地,见其还在抽搐,卡莱尔直接砸断了它的四条腿以绝后顾之忧。抬头看向另一个战场,不由得触目惊心。

地上躺着数具狼尸,大多都是喉咙被刺穿窒息而死。浓烈的腥臭不是来自眼前焦糊的魔物,而是那里满地的鲜红。

月下共舞的,除了贝娜、坎蒂丝和亥茨以外还有五六只狼,混乱中看不出是野狼还是魔物。青年的夹克被撕下了一半,手里握着的飞刀也沾满了血迹。望向更远处,卡莱尔甚至没能直接认出坎蒂丝。少女红绿相间的华美衣物已经被血液渗透,其本人也没法再维持轻盈地步伐,在贝娜的威逼之下一步步后退。

虽然浑身是血,但是坎蒂丝似乎并没有缺少了哪一块肉,不像是狼口所致,那么伤口是什么造成的——

少年看见贝娜的剑上裹了一层粘稠的红色液体,她走上前去,轻易地就将剑没入了坎蒂丝的肩头,深入、刺穿。少女还没来得及反击,剑如同柔顺的丝绸一般从身体中滑出,抽打胸膛拉开几毫米的距离,又转而陷进毫无遮蔽与防护的大腿。

专门设计用来刺击的刺剑,为了强化其戳刺和拔出的流畅性,甚至舍弃了砍和割的功能吗。

腿部的剧痛使坎蒂丝站立不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虽然手中的武器还紧紧握着,却怎么挣扎都站不起来。贝娜的情况也说不上太好,身上多处伤口还在渗血,但在受操纵的生物舍身保护下,没有受到严重的伤害。

“坎蒂丝!”

贝娜停止了吹奏。在魔物没有行动的间隙,卡莱尔和亥茨跑了过去。

少女浑身上下都是刺伤,不知是避开了还是对方有意留手,没有致命伤简直是奇迹。她艰难地想要站起,却只是切换到了单膝跪地的姿势。颤抖的身体紧紧地缩在一起,可能是为了对抗失血导致的寒冷,她无言地凝视着贝娜,充血的双眼与魔物无异,让人不寒而栗。

看到这双眼睛,卡莱尔猛然发现周围的魔物的眼睛也都恢复了光芒。可能是战斗和血腥唤起了被压抑的野性,它们开始躁动,发出轻微的叫声。

贝娜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她有些紧张地奏响笛声安抚兽群,然后以胜利者的姿态开口说道:“给她包扎伤口然后待在这里,我不想再重复一遍!”

卡莱尔没有作声。也许自己真的束手无策了,三个人根本对抗不了这动物与魔物混编的部队,而且就算能在混乱中击杀贝娜也阻止不了魔物的侵袭,必须说服或胁迫贝娜命令它们返回。

在战场上,活捉永远比杀死更难。

贝娜刚刚转身,坎蒂丝不知哪来的力气又一次一跃而起。贝娜即刻转身吹响笛子,从兽群之中扑出一个庞然大物。

那是一头熊!

仅仅来得及将惊讶的眼睛睁大,坎蒂丝胸前正中熊掌的拍击,巨大的冲击力使得少女像破布一样飞了出去。后面是嶙峋的岩壁,尖锐的石头一块块凸起,如同致命的陷阱。

少女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她的腹部被一根石刺贯穿,上面挂着暴露在外的肠子。如同被收藏家钉在墙上的蝴蝶标本,她就那样睁着眼睛,把头低了下去。一双钢爪终于脱手,跌落在血泊中没有发出声响。

“坎蒂丝——!!”

亥茨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他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卡莱尔也觉得一阵晕眩,他慢慢走到亥茨旁边,说不出一句话。

血仍从坎蒂丝身上的大洞里流出来,顺着双腿滴落。刚才还鲜活的少女此时已没有了生气,四肢无力地耷拉着,皮肤也慢慢褪去肉色变得苍白。

生命的逝去从来都不必有所预兆,而步入战场的人更是应有再无归途的决心。

不论生有如何漂亮可爱的皮囊,开膛破肚之后都只是骨、肉和血的团块而已。血淋淋的内脏裸露在外,除了让人作呕之外激不起其他的感觉。

兽群被呼喊和血腥所吸引,一步步靠上来。贝娜连忙加快了旋律的节奏,稳住这些没有丝毫人性的畜生。

“还想活命,就乖乖等着!”她看上去也耗费了大量的精力,对兽群的控制开始困难了。

“小子……”

看着贝娜一步步走向马匹,少年听到一直面向少女的亥茨开了口。

“你现在就回去,给卫兵报信。”黑发青年的话有气无力,却不带哭腔,冷静得像是失去了情感。

卡莱尔一脸震惊地看向亥茨:“你说什么?”

“没听清吗?老子让你他妈的回去!”

说服贝娜已经不可能了,将魔物全部消灭也不现实,去通知城镇卫兵抵御魔物,也许确实是唯一的办法了。但是,先不谈自己能否突围——

“那你呢!”

亥茨回答的语气极其自然,就像阐述人被杀就会死的道理:“我得保护这小婊子,免得她被咬死。”

卡莱尔的脑中“嗡”的一声。

坎蒂丝现在的状态有目共睹,那种伤势就算得到及时救治,以这里的医疗条件也……

青年背对着他缓缓站起:“走,我来帮你吸引注意力。不直接攻击那混蛋,她可能也不会下死手。”

“你——”

“我们喝过酒的那个酒馆……”他转过脸庞,神色憔悴,像是老了十几岁,“我会去那里找你。”

贝娜已经踩上了马镫,不能再等了。

亥茨抬起头望向月亮:“大概一年前,我遇到这婊子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满月。”

今天的明月并非完美无缺,但对于青年来说,这根本不值得在乎。

真是讽刺,亥茨仅仅几小时前才说过,希望眼前那业已沉默的女孩消失。他的愿望实现了,和童话故事不同,不是满足所有的心愿就能通往美好的结局。

话已至此,无需多言。

月光下,青年的身影单薄而无助。但是卡莱尔知道,接下来自己才是接受援助的那个。

握紧手里的剑刃,深吸一口气。

而后,转身狂奔。

眼睛在一瞬间捕捉到兽群的空档,便瞄准那个方向冲出去。耳畔的笛声鼓动起蠢蠢欲动的魔物,向着自己扑来。

飞刀插进它们的喉咙,又即刻飞回,只留下喷涌而出的血之泉水。身后传来青年毫无意义的怒吼和咆哮,回应他的则是狼嚎。卡莱尔有种加入这混乱合唱的冲动,但理智告诉他必须节省仅存的体力。

沿着路跑!跑下去!

这是唯一的办法,唯一的出路!

笛声越来越急躁和激烈,心跳也越来越剧烈,为全身输送着氧气。

身边出现一个黑影,少年想都没想直接砍了过去。夹杂着热浪的挥击打到了什么东西,它在落地时发出了沉重的响声。

贝娜不可能想不通自己的打算。她没有命令大军跑步前进,恐怕是她不敢或不能这么做,而在战斗之后,弥漫在战场的血腥气息让她控制魔物变得更加困难。

她现在只能派出零星的魔物追击,而如果她操控不住狼群的话,后果不言而喻。

踏过荒芜的道路,跨过破碎的岩石,避开致命的土洞。身边的景色飞速后退,自己并不需要以它们做参照物,也不需要思考,只要顺着这条路跑下去。

跑了多久、跑出了多远,自己也不知道。今夜的两场战斗早已使得卡莱尔精疲力尽。

不管是鼻腔还是喉咙都如同刀割,甚至没有把舌头压着的口水咽下的余裕。手中沉重的铁块既沉重,又使得要花费体力平衡身体,还不如就这样丢掉!

这个念头立刻就被一阵恐怖的狼嚎盖过。直觉告诉他,身后还有四条腿的恶魔在一同奔跑。

那些被操纵的魔物都不会吼叫。

笛声变得微弱了,这说明贝娜还活着,但已渐渐不支。她可能减少了自己的控制范围,或者干脆就是让魔物跑出足够远来脱离控制,减轻自己的负担。

身后的东西越来越近了,人是跑不过狼的,狼型的魔物就更不用说了。

必须了结了,否则就只是等待尖牙刺入自己的脖颈。麻木的双腿慢慢减速,避免自己突然摔倒,在到达合适的速度之后,卡莱尔即刻转身,双手举剑刺向最近的目标。

铁剑自上颚贯穿了一匹利牙狼的头部,带着红白相间的脑浆喷溅而出。尖牙刺破了手背,魔物的唾液和流出的血混在一起,腥臭不堪。

承受不住尸体的力量,手臂被拖向地面,整个人都差点趴下去。剑刃卡在了骨头里,一脚踩着支离破碎的狼头才将其抽出,整把剑和握着它的双手黏黏糊糊的,好像被劣质胶水粘在了一起。

停下了脚步,疲劳一瞬间冲上了头顶,衣物早已被汗水打湿,感觉上却只有寒冷。费力抬起头颅,视线里已经没有了兽群,地上却留下了一长串稀疏的艳红。

低头一看,之前战斗时刻在胳膊上的伤口,在跑动中撕裂开了。随着双臂的摆动,血滴从身上抛洒,印下了自己的行动轨迹。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但是卡莱尔连在心中呼喊的力气也没有了。

不知道魔物懂不懂得沿着路找人,但是有了这摊血,它们连搜索自己气味的麻烦都免了。

不能停下……

简单的转身动作差点把自己绊倒,借助长剑才稳住了身体。

迈开步子,腿上像是绑了沙袋,寸步难行。胸口一阵阵地刺痛,仿佛心脏要挣脱肋骨的囚牢。

又一声狼嚎,鞭策自己的双腿去重复那交替的动作。

不对……如果狼型的魔物也有类似狼的智力,那么刚才那一头明明不发出声音,才更容易咬断自己的脖子。

它在和同伴交流。它死前的嚎叫声,是在呼唤同伴!

没时间考虑更多了,反正魔物都是要追上来,自己跑就对了。

笛声渐渐模糊了。事到如今贝娜不可能突然折返,要么是自己拉开了距离,要么是她快要坚持不住了。但是,还有一种可能是自己的错觉。耳朵里开始有什么东西嗡嗡作响,像是有只苍蝇住了进去。

周围的景色不断跳动,脚下的土地变得不再坚实。土壤中水分的增加,说明自己在接近一天前迎接过大雨的尤库姆了,但是跑动也更加困难。

泥泞裹挟了脚步,但是自己还不能停下。

自己现在不是要拯救自己的性命,而是要让整个城镇做好迎战的准备。

尤库姆早已习惯了安宁的生活,在这雨后的赏月佳时,那至少也有三位数的魔物大军,会在这毫无防备的夜晚夺走多少生命?

亥茨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牺牲自身留下断后的呢?

而坎蒂丝——

想到那副场景,胃一阵翻涌,酸味的热浪涌至喉头。

不行,现在没有呕吐的时间。快点、再快点,每早到达一秒,就可能减少一份伤亡!

汗水流进眼眶,虽疼痛不已却不敢闭目。自己必须看准前进路线上的任何障碍,否则——

世界整体向着上方飞去,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脸就砸在了沙土与砾石之上。浓烈的铁锈味充斥口腔,几近溢出。

没有会绊倒自己的东西。

腿脚除了深埋雪地般的寒冷外再无其他知觉,只能凭借数秒前的记忆如此判断。

那就只能是自己已经站立不稳了吧。

撑起上半身,把腿蜷缩起来挪至腹部的下面,抬得起上半身却提不起整个身体。

当体力不支的时候,一旦倒下就很难再站起来。

眼皮越来越沉重,真想就这样躺下。睡梦里大概不会有疲累和狼群吧。

将铁剑插入泥土,若是腿抬不起来,自己还有手臂可堪一用。

只要身体还有能够行动的部分,就没到放弃的时候。

卡莱尔跪在地上,用膝盖在地面上行进。石子划开了腿上的肌肤,又将脏污的淤泥抹在伤口上。

就算是用指甲抠地,像蚯蚓一样爬过去,也一定要到达尤库姆!

是幻觉吗?眼前好像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建筑物。

那座城堡矗立在明月之下,如同地标。

快到了。这个消息是如此的令人振奋,差点让少年在狂喜之中忘记了其他的东西。

而身后阴魂不散的狼嚎提醒了他。

笛声早已消失,魔物的吼叫在最初一声后此起彼伏,有远有近。

完了。

已经不是意志力的问题了,在速度上,自己已经出局。

它们追上来了,在这个距离,即使现在就能把情形告知卫兵,恐怕也难以撤回所有在城外的居民了。如果卫兵的反应不够迅速,或者外墙的哪里留有缺口,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身躯无力地瘫在地上,已经连握剑的力气都没有了。

魔物的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若是自己还能动的话,能多换掉一只也好啊。

视线里出现了一个人影,正朝着自己的方向疾驰而来。

难道他没听到刚才的嚎叫声吗?!

“快……回……”

张开嘴想要警告他,却只能发出微弱嘶哑的声音。

“卡莱尔!!”

听见来者喊出了自己的名字,少年稍稍睁大了眼睛。

月色之下,来者手中的巨大镰刀闪烁着寒光。

诺瑟斯?

“喝啊啊啊——”他怒目圆睁,上次见面时的儒雅气息荡然无存,身上缠绕的只有杀意。

蓝发的青年好似瞬间冲刺到眼前,镰刃在自己的头顶划出一道刺眼的弧线。

只见两坨带着皮毛的团块飞过,洒下的红雨沾湿了脸颊。

“通……卫兵……快……”

“我知道!”

大脑已经转不动了,眼前的一切也蒙上了云雾。

恍惚之中,有人把自己背了起来。

“别管……我……”

“别说傻话!”

狼嚎又一次响起,估计只有仅仅几步远。

“我一定会保护你们!!”

意识终于断线,一切淹没进无边的黑暗。

第五章——月夜血光
渺远的钟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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