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其润本是负气，又是个爱面子的人，两人小吵了几句，他也没有去劝，就让阿信开车走了。漪笑心里不是不失望的，只是觉得这样也好，既然不可能，便不该有任何的交集。

然而周其润却是觉得，如果漪笑当真重视他，必定会再争取的。

周其润本以为如果假意同意这门婚事气一气漪笑，她或许就出现了，便答应了家里说愿意同沐筝结婚。

可是直到沐筝出嫁那一天，漪笑都没有出现。

周其润与沐筝结婚那天，为了避免尴尬，漪笑假称报社事多走不开，一大早起来为沐筝梳了新娘发髻，就急匆匆出门寻了一处隐蔽地回避了。

她躲在巷口的人群中，看着沈家的婚车缓缓向这里驶来。奏乐的婚车在前面引路，后面紧跟着的是新人的婚车，一辆西洋婚车布置得华丽极致。记得周其润的姑姑结婚那日，漪笑亦是这样站在人群里，指着新人婚车上的一对玩偶说：“我打小就喜欢洋娃娃，尤其喜欢这般精致小巧的。”

在婚车即将开出的一刹那，周其润竟从人群中闪出，借身子挡了婚车，一伸手居然摘下了摆在婚车上的一对玩偶。那时漪笑被他吓出一身冷汗，止不住抱怨：“你疯了，万一被车撞到可如何是好。”

“我若是被撞残了，便将你娶来照顾我一辈子。”他晃着手里的玩偶，笑得如此明朗，“我过两天就让爸爸去你们家提亲了，等我们结婚那天，我为你在婚车上摆满玩偶。只要你喜欢，各式各样的都有。”

一拳打在他胸前，却是极轻柔的打情骂俏，她嗔道：“你怎么总像是长不大似的，你姑姑婚车上的玩偶，你也敢摘了来。”

“姑父与姑姑情深，这样的好东西自然要摘了来，等我们结婚那天我将它们摆上去，也好向姑姑讨一点喜。”他用手指撑开嘴角，摆出各种表情逗她笑。

……

一切犹在眼前，忆起从前的种种，她不禁笑出声来。

至吉时，一连串的百子炮挂在婚车后面，噼噼啪啪响着，划出长长一截痕迹，纷杂的鞭炮声将她唤醒。她隔街观望，一长串的婚车皆徒有华丽，“百年好合”四个字都像是虚浮在车壁上，朦朦胧胧毫无真切感。

婚车在沈宅门口排起长队，新人的婚车里除了司机并不见任何人。司机从婚车上走下来，与沈宅门前的听差嘀嘀咕咕说了一番，听差急匆匆跑进去。正好此时沐筝提着婚纱裙摆，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出来。

听差在她面前停留了一阵，过后便看到她摘了头上的纱罩将它摔在地上狠狠踩了一阵。漪笑急忙从人群里挤出来，奔回沈宅时已不见沐筝，过了没多久沈宅门前的婚车也都尽数开走了。一切又恢复了宁静，静得十分诡异。

目视婚车远去，漪笑的心里不由七上八下，右眼皮跳动得厉害，隐隐有一股不安的感觉涌上来。她向门前的听差打听，他们也只是含含糊糊说了周其润在路上意外受伤，婚期推后之类的话。

今日这一场婚礼就此作罢，然而沈宅的大门上、窗上的大红喜字还未撤去，夜里走廊上的灯光打在窗子上，映得那大红喜字阴森森可怖。这夜，漪笑怕沐筝想不开做了傻事，便搬回家来住一夜。她走去沐筝房门前的时候，沐筝早已经睡下，房内半点烛影也无，沐筝的啜泣声窃窃，听在漪笑耳里只觉得心口密密匝匝的疼。

她觉得此刻倒不如让沐筝一个人静一静，于是漪笑又转身回了自己房里。因为感冒发着烧，再加上白天的事，这夜漪笑睡得极不安稳。额发黏黏地沾在额头上，她总是反反复复做着同一个梦。梦里大火熊熊，几乎晕染了半边天，快要倒塌的柴房里竟走出来一名十二三岁的女孩子，头发被烧得纠结在一起，梦里好像是谁说了一句：“大小姐怎么也在里面！”

是沐筝在火场里挣扎，漪笑害怕火，就站在门口不敢去拉她的手。沐筝望着她，眼神幽怨无比。

“姐姐，我不是故意的！姐姐，姐姐……”漪笑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她猛然间从床上坐起来，神情恐惧，她摸一摸自己的额头，几乎烫得放不上手。一颗心还未落定，门外忽然有人叩门，叩得极轻极缓。她下意识问：“是谁？”

半晌都无人应答，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于是下床倒了一杯热茶。大概是感冒的缘故，热茶含在口里就像是苦汁，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这时叩门声再次响起，听得有人说：“三小姐，周宅出事了。”

漪笑一听，连忙跌跌撞撞去开门，问：“出什么事了？”

“刚才周宅有人来报周少爷快不行了。他急着想见你，只是怕大小姐多心，请三小姐不要将这事告诉任何人。”那人说完便提着手灯调头走了。漪笑一下子懵了，在风口里站了好久才恍惚意识过来。

接近后半夜，街上已人际罕至，漪笑在路口张望了好久，大概等了十几分钟才来了一部黄包车。

吹了冷风，漪笑身上更加烫了，脚上就像是踩了棉花，虚得没有一点力气。她费尽力气上了黄包车，对车夫说：“送到西楼前周宅。”

许是急着做生意，车夫连吭声都懒得，拉起车就快速跑起来。

车夫跑得快，又加上道路破旧，一路颠簸得厉害，漪笑软绵绵靠在椅子壁上。车夫穿了一件蓝布格子的外衣，漪笑半闭着眼盯着他的衣服看，只觉得那格子就像是在眼前乱飞，感到阵阵晕眩。她转了视线，忽然急起来，问车夫：“你要带我去哪儿？我去的可是西楼前的周宅。”

车夫依旧不吭声，再跑了一小阵子，然后渐渐放慢了速度，将黄包车停进一条巷子里，回头说道：“三小姐，到了。”

漪笑诧异，问他：“你怎么知道我是三小姐的，还有这是哪儿，这里不是周宅，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原来巷子里有人，那人拿电筒照着她，说道：“自然是来见我。”他向她逼近，语气里有着说不出的欢愉：“没想到你真的肯出来见我，可见你根本放不下我。”

漪笑这才看清他是谁，周其润站在那里，丝毫没有半分生病的迹象。她望着他，只觉心口一滞。不，她不可以再见他的，那等同于在背叛沐筝。她一定是烧糊涂了，怎么可以再出来见他。她急忙往后退一步，说道：“我是代替姐姐来看你的，既然你没事，我就该回去了。”

不等她说完，周其润扔了电筒，将她横抱起，右角一蹬，胡同深处的一道门“吱呀”一声开了。漪笑拼命挣扎，两手打在他胸口，说道：“你想干什么，放我下来！”

此时黄包车夫已经识趣地离开，周其润将她放下，又反身将门合上。屋里面黑漆漆一片，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她恐惧到了极点，两手不自觉在身后摸索，却不知道究竟在摸索什么。

“你说，如果你成了我的人，沈老爷是否只能让我娶你呢。”他每走近一步，她便不自觉地颤一颤身子，从前他不是这样的，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看不懂他了。

一股熟悉的烟草味萦绕在她周围，漪笑下意识闭上眼睛，手里紧紧拽着一个烛台，犹豫良久，终是不敢伸手。周其润忽然抬手拢了拢落在她眼前的头发，说道：“你放心，我从来不会强迫我喜欢的人做任何事。”

他说得诚恳，她一颗心渐渐平定下来，抓着烛台的手缓缓松开去，最后听到“砰”一声，烛台落下来滚到周其润脚边。他捡起烛台，按下打火机照了照，问道：“如果刚才我再接近一步，你是不是就砸下来了？”

她无言以对，哪怕他再近一步，恐怕自己始终是没有勇气出手的。

一点火光亘在两人之间，尽管光线极微弱，她依旧能看清周其润眼底的失望。她想要否认，周其润已经先一秒开口：“我与你几年的感情到现在，难道还抵不过我与你姐姐的媒妁之言吗？沈老爷同样疼爱你，为什么就不为自己争取一下呢？你是不敢，还是不愿？”

“我是不愿。”不知为何，她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此话一出口，自己也诧异了。

“就算不愿我也不会娶她的。”周其润趁其不备，垂下手移到她身后，用力将她揽紧，低一低头，嘴唇已经霸道地贴上去。她竟然没有反抗，他心里一喜，闭了眼，陶醉般汲取着她唇间的温软。到热烈处，他从喉口挤出一丝声音：“我要你嫁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