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她今天与上回来时穿得一样,瞧着像个跑腿的杂役。官府值守的卫兵一把将她拦下:

“腰牌呢?”

她没有腰牌,只好请他们去通传陆远,说有重要案件线索禀报。然而卫兵们只是不屑一笑,谁都没挪窝:

“想见陆大人办事的人多了,人人都要我们禀报,哪里顾得上?”

她正焦急着,忽地侧门开启,一个穿着羽翎卫制服、十八九岁年纪的年轻人跨步出门,大步流星地往外走,眼角余光瞟到她,眼睛一亮,接着小跑过来,笑得颊边两个酒窝分外明显:

“师娘!”

青鸢左顾右盼,四顾无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叫我?”

对方依旧笑得喜气洋洋:“对啊,师娘,师父现在案卷室,你要找他?随我来!”

“师父?”她继续疑惑。眼前的人笑容讨喜,倒不像在耍戏她。

“对啊,陆大人是我师父,陆大人的夫人自然是我师娘。哦,怪我忘了礼数,今日初见,徒弟周礼,拜见师娘!”

他弯腰鞠躬,流畅地在大门前给她行了一礼。朝她眨了眨眼睛,眉眼周正俊朗,神情天真烂漫,让人觉得春风拂面。

青鸢暗自点头。看来羽翎卫里除了有些像陆远和窈娘那样身世复杂手段狠辣的杀胚,也会养些长到十八岁都没出过京城的天真少爷。就像眼前这位,八成是被世家塞进来的纨绔子弟,长着一张没被欺负过的脸。

她伸出手与他相握,周礼笑得愈发春光灿烂。

“幸会。”

一个时辰后,柳絮纷飞中,陆远骑马回到了羽翎卫官署。官署里的人今日大多出去办案,院里只有一地飞絮。陆远跨进院门,飞絮随之扬起,像漫天大雪。

青鸢正在院中间的石桌上翻阅案卷,周礼刚从案卷室走出来,抱着一摞成山案卷,“咣当”一声放在石桌上。她头也不抬,眼里飞速掠过手上的一册,又伸手去拿下一册,右手运笔如飞。

他看见有一片飞絮飘下,落在她脸颊边的发尾,晃晃悠悠。她用手拨了几次,没有拨下来。陆远忍不住上前走了几步,另一个人却比他更快,伸手帮她把那撮柳絮拿了下来。

周礼拿着柳絮傻笑,她也傻笑。又一阵风吹过,大片柳絮卷起桌上摊开的案卷,两人一边互相扑柳絮一边压着案卷,笑成一团。

突然摇摇欲坠的案卷堆快要倒塌,她来不及扶,下意识用身子去接。一个人影飞过,用力将她拉开,背对着成山倒塌的卷册,被结结实实砸得一声闷哼。

她被拽着手臂圈在他身前,看见乌黑官服上若隐若现的鱼龙纹样。是他。

“我半天不在,你就要出人命?”

陆远疼得皱眉,手却紧攥着她手臂。她的眼睛被柳絮惹得有些发红,抬眼看他时眼睛通红头沾柳絮,像个刚成精的兔子。

“受伤了?”她眼里的惊慌不是假装的。

陆远方才沉郁的心情瞬间好了许多:“没事”,他轻描淡写,硬生生把痛哼咽了回去。

她低下头,小心翼翼把手臂从他手里挣脱出来,又向后退了一步:

“多谢大人,方才是我闯的祸,请大人责罚。”

她话语恭敬,语气平静,都不愿意和他对视。身旁的周礼也一同赔罪:“师父,这些案卷是我自作主张交给师娘查阅的,要罚就罚我。”

两人并肩站着,同期连声,倒衬得陆远像个反派。

他拿了一册案卷翻了翻:“你来卫署做什么?”

“我?我值班啊。”周礼一脸天真。

“没问你。”陆远又拿起另一册案卷。

“我是来找陆大人,禀报案件线索。这些……都是此前大人曾与我看过的,与此案有关的记录。”

她称他为大人,行礼时腰杆笔直,礼数周全。

陆远不动声色:“线索呢?”

“线索是这个。”她从石桌上拿起证物手帕。看见那手帕,陆远的眉毛挑了挑。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一些不合时宜的事情。夏青鸢咳了一声,把手帕交给周礼:

“请递给大人。”

周礼言听计从,把手帕从青鸢手里接过又转手递给近在咫尺的陆远。他拿起证物翻看了一下:

“我记得,这上面有一朵牡丹,还有一句诗。”

青鸢点点头:“我今早想起,这手帕形制是女子所用,而京城闺中女子绣手帕,常以花朵表明心迹,或是……暗示闺名。这诗写的是边塞愁思,兵士出征不能归乡,有情人生死相隔。那么绣帕之人,或许是个情郎出征在外的女子,闺名……或许与牡丹有关。”

他把案卷放下,撑着石桌看她,心思却飘到九霄云外。“方才你最后一句话,我没听清。”

“与牡丹有关?”

“上一句。”

“兵士出征不能归乡,有情人生死相隔。绣帕之人,或许是个情郎出征在外的女子。”

“什么?”

“绣帕之人,或许是个情郎出征在外的女子。”她又重复一遍。

“谁出征在外?”他又拿起那方手帕,嘴角微微扬起。

夏青鸢突然反应过来,此人又在戏弄她,然而她也不甘示弱,索性上前一步,把陆远逼到桌角,字句清晰地开口:

“情郎。”

柳絮在她身周飞扬。陆远喉头滚动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拉开两人的距离,转身把手帕扔给周礼:

“搜查京城闺名中有牡丹的女子名录,尽快。”

周礼笑呵呵地捧上一个名册:“我与师娘今早已理出了一份,先查了城中西市东市的商铺与酒楼。您猜如何?天香阁里最负盛名的花魁,花名就是牡丹。五日前突然告病不见客,按照仵作的验尸结果,正是夏府井中发现尸体的日子。”

(二十四)
青鸢不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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