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能逃避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难道还能逃避一辈子吗？～～

One.

冬日夜晚的别墅静悄悄的，唯有路边的灯光映照在门前，仿佛笼上一层昏黄的轻纱。

冰朔轻轻推开别墅门，瞥了身后的男人一眼，“你最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到底是去做什么了？”

徐曜低垂下眉眼，不说话。

饶是冰朔早习惯了他这种沉默寡言，还是被他这油盐不进的态度气的不轻，却又偏偏拿他一点辙都没有。

别墅门刚打开，冰朔就愣了愣，站在他身旁的徐曜更是骤然浑身紧绷，像是一头出闸的猛兽，蓄势待发，随时都会咬破猎物的喉咙。

冰朔抬手在徐曜的肩膀上按了按，示意他不要紧张，随后才仰头淡淡道：“杨老师，大半夜的你闯进我的别墅，不知道有何贵干？”

别墅客厅的灯被点亮，很快映照出楼道上那个满身邋遢，蜷缩在角落的男人，正是后进班的班主任杨折威。

刺目的灯光让杨折威身体瑟缩了一下，脸上露出明显的恐惧。等确认进来的人是冰朔和徐曜，也只有他们两个时，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我……我一直没有离开这里。”

“什么？一直在这里？”冰朔难以置信道，“别墅里没水没电，你说你一直在这里？”

别墅开启了自动节能系统，只有通过虹膜验证的人进入，才会自动开通水电天然能。

杨折威抹了把脸，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这些年，只要在穹苍学院中，我就感觉有一双眼睛在监视着我，我想离开却逃不出去。可是，一个月前在你这别墅醒来，我一开始还不觉得，后来却发现，那种被监视的感觉消失了。”

冰朔诧异地挑了挑眉，“一直监视着你？”

杨折威在这栋别墅中感觉不到监视他能理解。因为他让游码在别墅和后进班宿舍周围布置了信息流隔离网，哪怕是AngelHoly也不是随随便便能入侵的。

可几年来一直监视，他还是觉得匪夷所思。就算是AngelHoly，在没有人操控的情况下，也不可能如此轻易锁定一个人啊！

“是的，时时刻刻，每一个地方，永远永远都无法安生。”杨折威狠狠抓了一把头发，“有时候，我真恨不得立刻死了，都比这样每时每刻被人监视要好。”

“但这不可能啊……”冰朔喃喃，“就算是Gallant也不可能……”

“不是Gallant！”杨折威苦笑，“早在Gallant入学前，那双眼睛就已经在了。所以，你知道，当我发现在这别墅中，那双眼睛看不见我的时候，我有多高兴吗？对我来说，这里就是天堂，是唯一的救赎。”

顿了顿，他脸上露出羞惭之色，“但我还是要跟你道歉，不经你允许呆在你的屋子里，还吃光了你屋里所有的食物。”

冰朔淡淡道：“这倒没什么。只是杨老师，难道你就准备在这屋子里躲一辈子，逃避一辈子吗？”

杨折威看了看徐曜，垂下眼帘，缩起了脖子，沉默不语。

冰朔忍不住摇了摇头，“徐曜，麻烦你替杨老师去买一些吃的，还有，弄一套干净的衣服。”

徐曜点了点头，无声无息地离开。

杨折威皱了皱眉，有些烦躁道：“我并不是因为徐曜在这里才不肯说，而是有些事我真的不能说。你别逼我了……”

“杨老师认识谢俊飞吗？”

杨折威声音戛然而止，惊诧地抬起头看向冰朔，“你说谁？”

“看来，杨老师这一个多月，是真的没有离开过这个别墅。”冰朔淡淡道，“否则又怎么会不知道，如今东院的新任院长叫谢俊飞，而且他还拥有AngelHoly一级主控权限。”

杨折威倒吸了一口凉气，脚下一软，跌倒在地上，“谢俊飞？是那个谢俊飞吗？不……不会……怎么会？！”

冰朔看着他一个一米七出头的中年汉子，却如小孩子一样蜷缩在地上，神色迷离恐惧，身体筛糠般颤抖，就好像看见了什么鬼怪一般。

“杨老师，你没事吧？”冰朔弯下腰，想将人扶起来。

因为一个月多没有洗澡，杨折威身上一阵酸臭，头发更是油腻腻的打结在一起，看上去简直比乞丐还不如。

杨折威猛地伸手，用油腻腻的脏污手指，抓住冰朔的手腕，颤声祈求，“萧冰朔同学，我……老师求求你，让我……让我留在这里，我不想出去……不，我不能出去，萧冰朔，我，我求求你！”

冰朔皱了皱眉，正要说话，突然视线落在他脖子上掉出来的挂坠上，愣了愣，“这个是？”

杨折威惊魂未定地顺着冰朔所指的方向低头看去，待发现他指的是自己脖子上的玉坠，才有些茫然道：“这是我外婆留给我的，怎么了？”

冰朔伸手抓起项链坠子，也不嫌弃它油腻脏污，苦思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差不多的。”

杨折威也呆愣了好半晌，讷讷道：“这个……这个真的是我外婆留给我的，和我爹，我是说和七宿还有堕天计划，没关系。”

冰朔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继续苦思冥想。

然而，直到徐曜带了食物和衣服回来，他依旧没有想起来。

杨折威实在是饿得狠了，看到食物像饿狼一样扑上去，只用了几分钟，就把徐曜带回来的东西扫荡一空。

他打着饱嗝，一低头，发现自己本就脏污酸臭的衣服，此时更是被食物浸染成了臭水沟，顿时老脸通红，“我，我去洗个澡。萧冰朔同学，徐曜同学，对不起，真是麻烦了，太麻烦你们了。”

杨折威洗完澡，是直接裹着浴巾出来的，他刚刚走的太急，连衣服都忘了拿进去。而他换洗下来的衣服又实在是太脏了，根本不能见人。

冰朔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杨折威的身体枯瘦的犹如排骨一般，没有衣服遮掩，胸前的肋骨根根分明，上面还有不少斑驳的伤痕。

这实在是一具乏善可陈，没什么可观赏的男性肉体。然而冰朔却呆呆望着，一时间竟出了神。杨折威被他看得差点没找个地缝钻下去。

“冰朔？”徐曜推了他一把。

冰朔猛地站起身来，“弗兰克。我想起来了，你的项链和弗兰克其中一件遗物很像，他的项链是中间镂空的，若将你的坠子放入那镂空处，就是一个完整的龙凤图案。”

很显然，弗兰克的项链和杨折威脖子上的项链，是一对情侣同心佩。只是与其他情侣坠饰一半是龙，一半是凤不同。这个同心佩是将一个完整的圆，镂空出一个心形玉坠。所以如果不合在一起，根本想不到这本是一对的。

也幸好冰朔过目不忘，对于弗兰克的死和遗物又记忆深刻，所以才能想起来。

杨折威闻言先是怔了怔，随后猛然脸色大变，“你说什么？你见过另一半玉坠子？在哪见到的？你说的弗兰克又是谁？”

冰朔也没有吊他胃口的意思，把在美国维加斯州与弗兰克的相逢，还有他最后因为见义勇为而去世的事情都讲了一遍。又问道：“你家是不是在临海的田荣村？”

那是弗兰克临死前要求将他一半骨灰带回去埋葬的地方。而另一半骨灰，被洒在他守护了一辈子的大海中。

杨折威茫然地点了点头，随后像是浑身的力气都用光了一般，颓然跌倒在椅子上，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说的弗兰克，很可能是我的外公。”许久之后，冰朔听到了杨折威并不意外的回答。

“我其实从没见过我外公，也对他没有丝毫感情。只有在很小的时候，外婆指着一个照片上的外国男人，告诉我这是我的外公，她的丈夫。但我那时候一看那是个高鼻深目的老外，就叫喊着我不要妖怪外公跑开了。到现在，我还记得，外婆伸着手喊我回来的时候，眼睛里泛的泪光。”

杨折威喃喃道：“外婆临死的时候，手里还握着这个玉坠，然后交到我手上，说如果有一天找到外公了，就把她迁到外公的祖坟，如果外公还要她的话。到死的时候，外婆还在念着这个无情无义的外国佬，呵呵。”

这样的家事，冰朔不好置喙，他只能轻声道：“弗兰克临死前，让我们把他一半的骨灰洒在海里，另一半葬到他家乡，也就是A市田荣村。”

“呵，家乡。”杨折威冷笑，“如果他真的把那里当做家乡，就不会一走四十几年杳无音信。不过都是借口罢了。但是，就算他不是个东西，我也要遵从外婆的遗愿，让他们两人合葬。”

冰朔喝了一口徐曜递过来的水，慢条斯理道：“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你刚刚才说过，自己没办法离开穹苍学院。而且，谢俊飞刚刚宣布了一条院规，没有院长处批准，任何人不能离开穹苍学院，所以，你也别指望我去替你办。”

“更何况……”他放下水杯，目光灼灼地看向眼前干瘦懦弱的男人，“我又不是你爹，你提供不出任何有价值的情报作为交换，我凭什么要替你做那么多事？”

杨折威浑身一震，愣愣抬头看向他。

冰朔站起身道：“别墅二楼的主卧床头有一个按钮，如果杨老师想清楚了，就按下那个按钮通知我。要是想不清楚也没关系，以后每个礼拜，我都会送一点食物到这里。只是杨老师，人能逃避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难道还能逃避一辈子吗？就算可以，如此窝囊地过一辈子，真还不如死了痛快。”

“徐曜，我们走吧。”

别墅的门缓缓关上，水电切断，大厅中重新恢复了黑暗。

杨折威呆呆地坐在沙发上，想着少年那意气奋发的模样，那如碧海晴天般的双眼，缓缓捂住了自己的脸，“杨折威，你真是个懦夫……彻头彻尾的懦夫。”

Two.

夜半，凌晨三点左右。

冰朔摆在枕头旁的手机突然发出急促的嗡嗡声，他猛然从睡梦中被惊醒，看到手机上显示的人名，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暴出来，“陆昊远，你找死是吧？”

“哎呀，原来才凌晨三点吧？真是抱歉，我弄错了，你继续睡吧。”听筒中传来少年温润含笑的声音，“我明天再找你。”

通话挂断，冰朔把手机扔一边，重新躺会被窝中。然而他刚刚酝酿出一点睡意，手机再次嗡嗡震动起来。

“陆！！昊！！远！！你他妈……”

“冰……冰朔同学，抱歉，我，我是不是吵到你了？”听筒中传来的并不是陆昊远那欠扁的声音，而是杨折威那惊惶的话语。

冰朔一怔，“杨老师？”

“是我。”杨折威吐出一口气道，“你让我考虑的事情，我已经想明白了。冰朔同学，我愿意跟你交换情报，你想知道的关于堕天计划的事情，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等等！”冰朔连忙打断他，“你现在过来后进班303宿舍。”

“可是……”

“放心吧，我已经在你身上留了信息隔离器，你过来的时候只要小心些，别让人注意到你就行。”

挂断电话，冰朔从床上下来，进入卫生间，将冷水轻轻浇在脸上。困倦与烦躁被缓缓驱散，他扬起头，看着镜中略显苍白的自己，眸色幽沉。

他已经一步步地离目标，离堕天计划，离当年的真相越来越近。前路上，等待他的，到底会是什么呢？

……

杨折威小心地躲藏在灌木丛中，连大气都不敢喘。在不远处，有几个穿着纪检处衣服的人正在到处搜查，不时还有疑惑的声音传来，“马老师那边反馈说AngelHoly检测没有任何异样，可我们刚刚明明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难道是我们看错了？”

“不可能，一个人看错就算了，难道我们还能集体看错了。再搜搜！”

杨折威双手死死攥成拳头，脸上满满都是懊恼。

这一切都要怪他自己心虚，沉不住气。冰朔告诉过他，在穹苍学院中，夜里走动的学生导师虽然不多，但也不是没有。他只要如常地往后进班这边来，就不会有人注意到他。哪怕碰到了人，也不需要慌张，甚至装作醉酒也无所谓。

可是，杨折威在碰到纪检处的人时却一下子慌了，急匆匆地想要摆脱他们视线，结果反倒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杨折威身体本就虚弱，长时间蹲在灌木丛中更让他双腿麻痛，眼前发黑。终于，他一个没撑住，往前栽倒下去，虽然马上回过神来稳住了身体，可到底还是引起了外头人的注意。

杨折威满心慌乱，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滚落下来。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双手从后头拽住他，往后拖了拖，将他的身形掩盖在大榕树之后。

“什么人？”纪检处的人厉喝一声，齐齐冲过来。

月色下，颀长的少年缓缓走出阴影，肃然的眉目间带着一丝禁欲般的冷意，“是我。”

“谢会长？”纪检处的人满脸诧异，“这么晚了，您怎么会在这里？”

谢君勉皱着眉道：“我为什么在这里，需要跟你们汇报吗？还是说，因为我夜不归宿，所以谢俊飞就要对我做幽闭惩戒。”

“不，谢会长您说笑了。”纪检处的人讷讷无言，半点在其他人面前的威风都拿不出来。因为纪检处和监察组的人都知道，谢君勉是院长的弟弟，而且院长似乎还很宠这个弟弟。

看到纪检处的人离开了，谢君勉才转身道：“杨老师，你可以出来了。”

杨折威松树后探出身形，怔怔看着他，“你，你还记得我？”

谢君勉怔了怔，有些迷惑道：“我记得你是后进班的班主任杨老师。”他轻轻叹了口气，“谢俊飞现在针对三会和后进班的人，你以后还是小心些，无论做什么事都别被他们抓到。”

杨折威却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低声喃喃，“原来你已经不记得我了。”

“什么？”

杨折威扯出一个笑容：“没什么，今晚谢……谢谢你了。”

谢君勉看着杨折威消失的背影，一脸若有所思。

……

冰朔等了半个多小时，差点又等的睡过去，才把姗姗来迟的杨折威等到。

杨折威接过他递来的水，猛灌了好几口，才惊魂未定道：“我遇到了纪检处的人，幸好谢会长帮忙，才得以脱身。”

“君勉吗？”冰朔微微诧异，“他这么晚还没有休息？”

杨折威的手紧紧捏着杯子，神情怨愤而恐惧，“谢家的人全都是疯子，是毫无人性的畜生。但是……谢君勉是例外。”

冰朔抬眸看着他，“杨老师决定好要全部说出来了？”

“我既然来到这里，自然是已经决定好了。”杨折威苦笑一声，“你说的对，像我现在这样活着，比死好得了多少？我只求你一件事，如果，如果将来有一天我还是没逃过那群人的魔爪，还请你结束这一切，然后把我葬回我的老家，我想跟我妈妈、外婆，还有舅舅他们一家团聚。”

对上杨折威那悲凉的眼神，冰朔的心中无端端沉了沉，有些喘不过气来。事到如今，他所背负的已经不仅仅是妹妹的安危，而是太多人的未来和希冀。而这样的重担，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能承担起来。

“十七年前，也就是我刚满十八岁的时候，因为分子生物学方面的才能特招进入穹苍学院，并且一眼就被当时的院长谢钰看中，成为堕天计划的一员。”

冰朔微微眯了眯眼，又是谢钰啊！

杨折威：“谢钰当时告诉我，堕天计划是为了研发出能克制所有疾病的Angel试剂，一旦成功，能造福全人类不说，我们这些研究员也必将名扬四海，受万人景仰。刚刚拿到堕天计划相关资料的时候，我简直惊为天人。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神奇的构想，怎么会有如此天马行空的思路？我日以继夜地投入到试剂研发中，近乎废寝忘食。”

“可是慢慢的，我发现到了不对劲。因为资料缺失和项目成立时间太短，我们研发出来的试剂，都是有很大缺陷的，可是研究需要大量的实验数据。我……我原以为，那些数据是从动物身上得来的，直到有一天，我才发现堕天计划的所有实验体都是……人。”

杨折威用手捂住脸，也不知道是要捂住恐惧还是内疚：“我那时就想要退缩了，可是谢钰对我好好教育了一番。他告诉我，那些都是最有应得的犯人，他们恶贯满盈，本就应该被处以死刑，能让他们死前为科学事业奉献躯壳，是他们的荣幸。”

“于是，你被说服了？”

“我真的……真的受不了那些实验，那些数据对我的诱惑。”杨折威的声音带着哭腔，“我知道我是千古罪人，死有余辜。”

冰朔：“后来呢？”

“后来，我还是受不了良心的谴责，就提出要回老家休养一段时间。谢钰同意了。”杨折威抬起头，恍惚地笑了笑，“冰朔，你知道吗？我父亲也是一个分子生物学方面的天才，到现在我还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他抱着我，手把手教我背分子式。后来，我会从事这一方面的研究，也是因为对父亲的崇拜和向往。但就是那一次回家，我为了平复心中的愧疚，去翻阅父亲的遗物。结果却让我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杨折威眼眶发红地抬起头看着冰朔，那神情是如此绝望又如此可怜，“我无意中翻到父亲的笔记，那里提到了AngelHoly，提到了苍龙七宿，提到了穹苍学院的创始，提到了RevivingAngel项目，也提到了他们那些骇人听闻的罪孽。原来，我最崇拜的父亲，竟然是那么丧心病狂，满手血腥的一个人。最让我无法忍受的，是我妈妈的死因。”

“你妈妈？”

杨折威咧开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就在我妈妈生下我不久，无意中发现了我父亲的所作所为，她是个正直善良的女人，想要去报警，结果……结果被我父亲失手杀死。”

冰朔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小时候，时常看到父亲对着妈妈的照片流眼泪，我一直以为那是父亲在思念妈妈，是他爱妈妈的证明。我真是傻子，彻头彻尾的大傻子！哈哈哈……咳咳咳！”

杨折威笑到剧烈咳嗽，泪水止不住地从他眼角溢出。冰朔连忙递了一杯水给他，“至少，你父亲他们最后悬崖勒马，阻止了谢苍龙疯狂的行为。”

杨折威一怔，猛然抬头，“你，你也知道当年的事？”

冰朔淡淡道：“我上过博宇图书馆的顶层。当年，谢苍龙的疯狂，被你父亲和其他六宿阻止了。而我如今想做的就是阻止堕天计划，让本不该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彻底消失。但仅凭我一个人是不够的。”

杨折威紧紧捏着水杯，指节泛白，“好，我会把所知道的全部告诉你。但你要记住你今日说过的话，一定要阻止那群畜生。”

“从老家回到穹苍学院后，我打定了主意要脱离堕天计划，谢钰挽留不住我，表面上说会遵从我的意愿，可一转眼却把我软禁起来。我那时候还是桀骜不驯的性子，天老大地老二我老三，谢钰敢囚禁我，我就敢跟他们玉石俱焚。于是，我报警了。”

冰朔叹了口气，“在AngelHoly监控范围内，任何通讯都是无法自由的。”

“是啊！只可惜，我是计算机方面的白痴，根本没考虑到这点。所以报警非但没成功，反而被抓了个正着。然后，谢钰以危害穹苍学院的罪名，召集全院师生对我进行了……黄泉审判。”

冰朔一惊，看着此时杨折威惶惶不安的模样，再想想他说自己当初桀骜不驯，不由轻轻叹了口气，“黄泉审判通过了？”

杨折威双手环抱住自己，却依旧无法阻止身体的颤抖，“那时候的穹苍学院，无论东院还是西院，都是谢钰一手遮天，我……我没有你那么聪明。我能有什么办法呢？到现在，我都无法回忆那被电击，被关在黑暗空间中的日日夜夜，每一秒都像是一个世纪那么长久。那时候，我每时每刻都期盼着自己能快点死掉。”

冰朔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脊，却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安慰的话语。

杨折威抬起头，勉强笑了笑：“不过我多少还算是幸运的，因为碰见了谢钰的儿子谢君勉。”

冰朔：“你以前果然见过君勉。”

杨折威点了点头，“我刚刚就说过了，谢家的人全都是疯子，是丧心病狂的畜生，包括那个谢钰的养子谢俊飞。那时候谢钰每天都把谢俊飞带在身边，所有人都知道，谢俊飞是他的继承人，反倒是作为亲生儿子的谢君勉，被人评价太过软弱善良，难成大器。你问我谢俊飞是一个怎样的人？呵，你能想象吗？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把致命的失败试剂注射入实验体的时候，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他是谢钰亲手交出来的，论阴险残忍，绝不会比谢钰差多少。”

冰朔皱了皱眉，没有接话。

“谢家唯有一个人是异类，那就是谢君勉。我被处以一级幽闭惩戒，后来快熬不住的那十几日，是谢君勉无意中闯进来发现了我，替我解除电击，给我额外的水和食物，让我能够苟延残喘地活下来。但这样大的恩情，他转眼就忘记了，甚至如今再见到我，根本就记不得我是谁。”

冰朔点头道：“谢君勉是一个好人。”

那是个有些刻板，有些不合潮流，却正直善良的少年。因为飞机上自己对静静的救助，就一直不遗余力地帮助自己，也护着后进班。

杨折威突然轻声道：“你也是一个好人。”所以我才愿意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也把我的全部希望寄托在你身上。

冰朔一怔，随后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怎么有种被发好人卡的感觉？

“但有一点还是很奇怪，既然你知道了堕天计划那么多的秘密，还曾经想要举发他们，谢钰怎么会留你到现在呢？”

杨折威抬头看向冰朔，露出一个略显诡谲的笑容，“因为他知道了我是亢宿传人，也知道，我父亲曾经留下一本笔记。那本笔记上，有他急切想要知道的秘密。”

冰朔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连呼吸也下意识屏住。他突然预感到，杨折威接下里要说的是什么。

“我父亲杨跃然的笔记上，不仅记录了当年的事情，还在笔记的最后一页写下了一段暗码。那段暗码我破译不出来，但是在暗码前面，还有一段说明。”

“什么说明？”

“父亲写道：苍龙大哥，这辈子是跃然对不起你，七宿一起背叛是情非得已，也是不得不为。但如果有一天，苍龙大哥能看到这段暗码，那或许就是天意使然，想让苍龙大哥重启Angel计划。”

冰朔声音微微发紧，“那本笔记在哪？”

“我把它藏在谁都找不到的地方。”杨折威略带得意道，“谢钰也知道经历过幽闭惩戒的我，无论用什么办法严刑逼供，都没办法强迫我说出笔记位置。所以就只好放任我活在穹苍学院，时时刻刻监控，却不许我离开。后来谢钰死了，也不知道是谁继承了谢钰的指令，总之，监视还是在，我也依旧不能离开。”

“萧冰朔！”杨折威紧紧盯着冰朔的眼睛，一字一字道，“带我离开穹苍学院吧！只要你能让我逃脱这鬼地方，我就把杨跃然的笔记交给你。”

Three.

杨折威这反将一军算是给冰朔出了个大难题，就算从前没有谢俊飞的时候，他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带着人突破AngelHoly警戒线，更何况还是杨折威这样的重点监察对象。如果找陆昊远帮忙，他或许会有办法，但冰朔实在是不想欠这家伙人情，一时倒真有些一筹莫展。

最终，冰朔决定去找谢君勉想想办法。虽然不知道谢君勉和谢俊飞的关系到底如何，但他毕竟是谢家人，更是谢钰唯一的亲生儿子。

“萧冰朔同学，你……你怎么来了？”看到冰朔，莫涵灵的表情实在是有些尴尬。

几个月前的那场黄泉审判，莫涵灵作为发起人，信誓旦旦，义愤填膺，誓要将萧冰朔锤入谷底。然而，事情的发展和结局，却像是一个个巴掌，狠狠扇在她的脸上。最终证明，萧冰朔是无辜的，罪魁祸首是谢擎、是马智友，甚至有她莫涵灵“一份功劳”。

从那以后，莫涵灵总觉得，众人看她的目光像在看一个笑话。她在学生会中的工作也开始磕磕绊绊，无人将她放在眼里。

面对眼前这个造成如今局面的少年，莫涵灵本该是愧疚的，可不知为什么她的心底却总是无端端升起一股怨念。如果，萧冰朔不是无辜的该多好？如果，那场黄泉审判她胜利了该多好？那如今，她就是全民敬仰的英雄，而不是人人憎恶的过街老鼠。

而且，在萧冰朔出现以前，穹苍学院明明是那么平静那么和谐，是他的出现，让这个学院平地起波澜，让会长一个接一个失去亲人。他就是个扫把星，只会给人带来灾难。

冰朔：“我找谢君勉。”

“抱歉。”莫涵灵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会长他不在办公室。”

“那他去哪了？”

莫涵灵得体地微笑，“会长的行踪，我们怎么会知道呢？”

“那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莫涵灵摇了摇头，“抱歉，我不知道。”

冰朔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开。

莫涵灵冷冷一笑，就要回办公室，谁知一转身，就对上廖清寒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会长明明就是去后进班找萧冰朔了，这是我和你一起听见的，你为什么要对萧冰朔撒谎？”

莫涵灵脸上闪过一抹谎言被拆穿的恼怒，随后强自镇定道：“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我根本就不知道会长去了哪？”

“莫涵灵，你有没有发现？”在莫涵灵几乎要走入办公室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廖清寒沉沉的声音，“你变得快连你自己都认不出来了。果然，嫉妒使人丑陋吗？”

“我嫉妒他什么了？！”莫涵灵猛然转过身，近乎歇斯底里地怒吼，“那个萧冰朔就是个灾星，他的到来给会长带来了多少灾难？我想让会长远离他，难道错了吗？”

廖清寒冷笑道：“你嫉妒他得到了会长的关注，你嫉妒他压过了会长的锋芒，而你却连会长的衣襟都碰不到。莫涵灵，照镜子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吧？丑陋的我都要吐了。”

说完，他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独留下莫涵灵站在原地，气的浑身发抖。

……

冰朔当然看出莫涵灵是在故意阻挠他，不过他也没放在心上。现在是信息时代，见不到面，那就通讯器联络好了。只是，在穹苍学院中，所有通讯都在AngelHoly的监控之下，想要屏蔽，需要一点手段。

所以他来到了与徐曜初见的“秘密”基地，想要对手机做一些处理。然而，还没转过拐角，他就停下了脚步。因为他平日里休憩的大榕树下，有人。

“……这里是我重回穹苍学院后第一次降落的地方，如今又和你在这里相遇，君勉不觉得，很有缘吗？”

冰朔透过岩石的缝隙看过去，发现站在大榕树下的正是谢家兄弟，谢俊飞和谢君勉。

谢君勉的脸色实在称不上和善，“我跟你没有关系，也不会有缘。”

说完，他直接略过谢俊飞就要离开。

只是刚走出一步，就被谢俊飞拽回来，直接按在榕树主干上，“我是谢钰的养子，你是谢钰的亲生儿子，当年我亲眼看着你出生，给你换过尿布。君勉，你怎么能说我们没有关系呢？”

谢君勉脸上露出恼怒之色，一把甩开他的手，“谢钰眼中从来都只有你是他的儿子。你们喜欢扮演父慈子孝是你们的事，但请不要把我牵扯进去。你们的所作所为，我也绝不会认同。”

谢俊飞的手背都被拍红了，足见谢君勉用的力气有多大。但他却丝毫没有生气的样子，反而低低的笑起来，伸手轻轻整了整谢君勉的衣领，“好吧，我承认当年那个板着张脸的小胖墩长大了，翅膀硬了，就想自己飞了，嗯？但你真的觉得，离开了父亲和我为你筑造的象牙塔，你活的下去吗？”

谢君勉一把推开他，“我活不活的下去，也跟你毫无关系！”

说完，转身就要离开。谢俊飞连忙把他拉回来，将他推坐在岩石上，“你不用走，我走。你在这里，是想等你的朋友吧？萧冰朔，唔，挺有趣的一个小家伙。但是，也特别的不乖，把我的好弟弟都带坏了。”

谢君勉脸色一变，“你别动他！”

“啧！”谢俊飞皱了皱眉，微微俯下身，“君勉，你这么说，哥哥都要嫉妒了。你对一个萍水相逢的同学，居然比对哥哥还要好。”

“谢俊飞！我没跟你开玩笑！”

“呵，瞧把你急的，放心吧，我暂时不会动他。”谢俊飞直起身，露出一个戴着几分痞气的笑容，沙哑的声音带着异样的性感和……危险，“更何况，现在也还没轮到他呢！”

说完，他一个纵身跳下岩石。冰朔连忙藏起了身形。

但谢俊飞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突然回过头看着谢君勉，沉声道：“君勉，就算你不愿意认我这个哥哥，但在我心中，谢钰永远是我的父亲，而你……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

……

待谢俊飞走远后，冰朔才从假山后面出来，对上谢君勉诧异的视线，他露出一个尴尬却又坦荡的笑容，“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偷听你们说话的。”

谢君勉推了推眼镜，皱着眉道：“是我要抱歉，让你看笑话了。”

冰朔本想问问他和谢俊飞、谢钰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想到谢君勉的心境，终究还是把问题咽了回去。

“君勉，有件事，我想找你帮忙。”

见他提起了另一个话题，谢君勉像是松了口气一般，连忙道：“你说，只要我能办到的。”

冰朔：“我想离开穹苍学院一趟，确切的说，我想带个人离开穹苍学院。”

“谁？”

“杨折威。”

谢君勉愣了愣，随后诧异道：“后进班的班主任杨老师？”

冰朔点了点头，然后，不等谢君勉发问，把他就是亢宿，以及当年被谢钰和AngelHoly软禁在学院的事情说了一遍。但是关于杨跃然留下的笔记和暗码，他没有提起。因为这件事实在是太重要了，容不得半点差池和泄露。

谢君勉怔了半晌才道：“原来杨老师就是我当初救的人，谢钰……”他忍不住捏紧了拳头，“谢钰、谢俊飞他们到底要害多少人才甘心？这样的人，为什么是我的父亲和哥哥？”

冰朔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出生不是我们自己能选择的。他们犯的罪，不需要你来背负，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阻止他们继续犯罪。”

谢君勉感激地看向他，斩钉截铁道：“冰朔，你放心，我一定会说服谢俊飞让你和杨老师离开穹苍学院的。”

……

冰朔知道谢君勉对谢俊飞的影像很大，可也绝没有想过会大到这等地步。

当天晚上，谢君勉就给他打来电话，说谢俊飞同意他们请假了，虽然只给了七天假期，但只要离开了穹苍学院，杨折威自然能天高任鸟飞，谁还会蠢到回来？

谢君勉：“我只说你和徐曜有事情要离开学院一趟，没有告诉他同行的人里有杨老师，那么多年过去，他大概也忘了杨老师这个人存在。”

至于冰朔，谢俊飞知道他的目的，当然不担心他会一去不回。

“徐曜？他也一起去？”冰朔诧异道。

没想到，谢君勉比他更惊讶，“徐曜自己跑来跟我说，他要跟你一起去，难道你不知道吗？要我去把他的假期取消吗？”

冰朔刚要说话，就见黑衣黑发的男人走进宿舍，一双墨沉沉的眼睛一瞬不瞬看着他，整个人都蓄势待发。就像是他只要一句话说不对，男人就会冲过来夺手机一样。

冰朔叹了口气，“不必了。”

谢君勉松了口气，“有徐曜在你身边保护你，我也放心点。”

冰朔：呵呵，还不知道谁保护谁呢！

……

未免夜长梦多，当天凌晨冰朔就让谢君勉调动了直升机，第二天一早带着杨折威离开。

直升机在隆隆的引擎声中起飞，地面上，谢君勉的身影迅速变小，直至消失在视野。

杨折威却还趴在窗口，呆呆地看着越来越遥远的碧海银沙、高楼大厦，神色中是恍惚，是迷茫，甚至还带着一丝惊悸。

“我……我就这么离开穹苍学院了？”他的声音轻轻的，仿佛生怕这是一场梦，声音大了就会被惊醒，“冰朔，你，你快掐我一下，让我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冰朔打了个哈欠，翻身，懒得理他。

杨折威看向占据了一排椅子的少年，明明被他当做空气一般无视，他却露出了傻乎乎的笑容，“十年，整整十年啊！我终于从哪个鬼地方逃出来了。冰朔，谢谢你！”

冰朔挥了挥手，取过一旁的耳机正要戴上，却突然脸色一变，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跳起来。

徐曜猛地睁开眼，全身紧绷，紧张地看向他。

杨折威还有些茫然，“怎么了？怎么了？”

冰朔三两步走到飞机最后排，弯腰一拽，等再起身的时候，竟然……竟然直接从那椅背后，拽了一个人出来。

“G……Gallant？！”杨折威的尖叫声差点没破音，“你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昊远嘴角噙着笑，脸上还带着三分刚刚睡醒的迷蒙，衬衫扣子因为冰朔的拖拽而崩开两个，他低低叫着：“哎，轻点，我可没带换洗的衣服，扯坏了，你的衣服借我穿吗？”

整个人没有了深不见底的城府，特别的耍无赖，特别的接地气，让杨折威简直傻眼了。

这……这真的是那个统治穹苍学院近三年的学委会总会长吗？

冰朔一把将人甩在飞机座椅上，冷着脸道：“你怎么上来的？”

陆昊远抿着唇，拨了拨额前的碎发，“谁知道呢？或许是梦游？”

我他妈信了你的邪！

杨折威下意识地抓住冰朔的手臂，死死捏住，仿佛这样就能带给自己安全感，“你为什么跟着我？这些年监视我的人是不是你？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好意思，你哪位？”陆昊远抬头看了他一眼，“哦，差点没认出来，亢宿杨折威。呵呵，我都不知道，杨跃然的儿子脸这么大？这么喜欢自作多情的？”

杨折威茫然地看看他，又看看冰朔。

冰朔按了按太阳穴，“你不在学院守着你的AngelHoly，来这里做什么？”

陆昊远笑眯眯道：“因为你比AngelHoly有趣啊！”

冰朔额头青筋跳了跳，转身一把抓过飞机上的备用降落伞，就要往他身上扣，“现在，立刻，马上，给我从飞机上滚下去！”

陆昊远依旧笑吟吟的，一副予取予求，任君采撷的模样，随便他抓，随便他扣。然而，冰朔的动作却慢慢停了下来。

因为被他扣住的手腕冰凉一片，那双修长的手，每一个指尖都透出惊人的紫绀色。更不必说他的脉搏，按在指腹下，细微到接近于虚无。

冰朔一把拽起他的领子，将他狠狠甩在椅子上，“你他妈就那么喜欢找死是不是！！”

陆昊远双目似开非开，声音虚弱无力，却依旧还在不怕死地调侃，“你把我直接丢下飞机，我肯定死了，只可惜你舍不得啊！”

冰朔深吸了一口气，心中默念一百遍杀人犯法，才把他直接丢在一边。

杨折威惶惶看向冰朔：“他到底……”

“别管他！”冰朔面无表情躺回自己原来的位置，冷冷道，“直接当他是个死人。”

杨折威还没来得及反应，却先听到了陆昊远抑制不住的笑声。

冰朔只觉得更烦躁，翻了个身，直接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