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年轻光华像栀子花

那个六月,宿管阿姨的女儿,天真的脸庞,似在眼前。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单薄小女孩,端了把小凳,倚着客厅的门柱。等待更是胶固了初夏的热气,分外地让人焦灼。于是,小女孩一遍遍地扬起掌心,手中的白色小花簇雀跃而起,在空中旋着圆舞,随即似到了时间的尽头,愣着定格了般,倏忽又拍脑醒悟,回身如箭窜回,稳稳地跌回小女孩拢起的掌心。等待母亲的时间越拉越长,仿佛每一秒都是在复刻前一秒的燥热,一遍遍地,白色肥厚的花瓣,开始出现水黄色的摔痕;一遍遍地,水黄色如洪水般漫盖了花瓣全身。

时间又悠又长,夏天漫漶在万物呼出的热气中,小女孩倚门坐在小凳上,掷着她的黄色花簇,旁边,栀子花开的正盛。

对于临告别大学的光华而言,这半年,便是咔咔不停地按快门,框住与同学流窜校园各学区去与花儿试比娇俏的瞬间。四年大学中忙碌着繁重的科目,还没放下手中的书本,就被楼管阿姨要求清场离开,好像拥挤在人群的洪流中,一个浪盖,就落了单。摆脱这沉重的无奈感,便是毫不犹豫地扎进毕业季的潮流中,同框这最后几个月的校园风景。

六月的花期将尽,也抵不住大面积铺天盖地而来纯色的美。美丽校园,也迎来游客一茬茬地踏入花海,高呼吆喝着摆拍,喧闹一阵阵地吞噬着虫鸣的清幽。此时,光华作为一名在校生,有种油然而来的自豪感:最盛的花期只恰好地出现在学子的生活里,游客啊,不是还没到真正地赏花的安静时刻就是错过花时误把残花当盛花。想到此,光华莫名的打了寒噤:那六月,又是谁的花期?谁又将错过我的花期?或到底我是否繁盛地绽放过?

大学四年,奔波于各个不断变更地点的上课区,疲累地终于落了座,课上扶着额头,一不小心打了个盹儿,醒来却要毕业了。十七岁到二十一岁,正是媒体文学歌颂的人生花季,可是光华的四年,既没有打马走过的诗意,也没有所谓知识精英的清晰在握,这四年,更像是人生中一抹的淡淡水迹,既无浓墨也无重彩。光华觉得自己是个例外,可身边的同学交流而来仍是普通的凡人,好像这千千万万的同校生都是例外,唯独那些活色生香、梦幻五彩的铅字版青春故事才是主流。光华无奈地抛掷起手机,扬起,跌回手心:一起一落,一落一起,恍惚回到了小女孩手中的栀子花……

很多男生都有脚臭的问题存在。男生平日里运动量,比女生多,足部分泌物自然也就会多,所以这是属于生理上的差别,光华没有为此感到自卑之类的,他记取做好清洁。他的鞋袜尽量选择吸汗透气性强的,每天清洁足部,多多泡脚。泡脚的时刻,光华接了一通电话,电话那端的家长,在欢喜地构思着毕业后一家人相聚的场景,煮什么煎什么已经被妈妈描摹无数次了。想着大半年没回家的光华,此刻是满心暖意,妈妈一定摘了许多栀子花,放在自己的房间里,此刻好想坐着火箭窜回母亲的厨房,跌在母亲的臂膀里,一扫这毕业而来的混沌思绪。

也许有一天,光华会想起,当年第一次穿上几百块钱的凉鞋,穿着舒服的很有质感的棉麻材质T恤,不过多熨烫,下装搭配一条宽松的,同色系的休闲裤,既省事,又好看,书生气十足,挺合适的,这一身是刚毕业的男生的首选搭配。拖着行李,仰着脸儿,望着校门口的牌坊,内心偷偷地开心尖叫,雀跃地冲向那期待中的飞起。

纯纯的小村落的嬉戏,开始随着季节的变换辗转于少得可怜的花样中,手上抛起的石子儿,飞窜云霄,却带着栀子花的模样儿,翩跹而回;脚尖踢起的键子落于脚板处已褪去一身花绿羽衣,换了栀子的素白;很多女孩的马尾后面不再是红绿浓艳的塑料假花,而是撒丫子奔过,留下慢吞吞的栀子花香,袅袅娜娜,一路暗波,十里脉脉。清晨的田埂上,大妈们背着箩筐,割着猪草,发髻上簪着栀子花。也许,岁月就该这么安静而简单,不着一丝忐忑与不安。

还在读小学的光华,一副胖嘟嘟的模样,爱好是在去学校的路上蹓跶:赶走野蔷薇上的蚜虫,然后开心地扯下一瓣花作为打败坏人的胜利勋章;或是蹲在漫水的田埂,痴痴地候着,勺一掌心的蝌蚪,虔诚地送它们去小溪里找妈妈。阳光下,花瓣最终不知遗落何处,掌心的水汪也只剩下几只黑逗号粘在纹路上气若游丝,许久不动弹了。

不午睡的光华,仍是第一个到达教室的乖学生,阳光与绿意的缠绵,从来都是最养眼的组合,此时投射在光面的课桌上,一晃一晃,迷离人眼。光华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不是自己的课桌吧?要不然怎么会有一朵这么大的栀子花,插在桌缝上呢?可是这就是自己的课桌啊,抽屉里还有早上那些女生扔进去的垃圾呢……光华瞬间不知所措,不知所往,可是有一点是清醒的,他讨厌这种好像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奇怪感觉!一不做二不休,马上将这朵花转移到同桌的课桌上。然后埋头桌上,装睡。

眯着眼的时候,光华看清了它,这朵栀子花。它几乎是他见过的所有栀子花中绽放地最恰好,最饱满的,最灿烂的,花瓣层层叠叠,完整而干净,没有虫咬的痕迹,没有枯黄的斑点,那么刚好,就这样完美着。就像一个公主的桂冠,出现在年少的梦里。

很快自己被这份天使羽毛绒般的梦幻迷醉,成瞌睡状态。同桌在惊呼:“哇噢,谁放在这儿的?”满脸的羞涩与那个年纪读不懂的微妙。被吵醒的光华装一脸无辜:“一来教室就看到它在那儿了呢。”

放学后,果不其然,那位瘦小腼腆的女生被同伴蜂拥至前,与光华对峙。光华恼怒于这朵出乎意料的栀子花,带给她一下午的不安与焦躁,堆积集聚的怒火在寻找发泄口。小女生别扭了一阵,终于在后面一帮好事者的怂恿下成功开口:“那花是我送给你的,我想和你交朋友……”光华此时抑制不住了,他讨厌这种不可控制的脸红状态了。光华脚一跺,一咬牙,就扯过挡他离开的长柄雨伞,顺势朝她刺去,刺她的那一端是伞尖。然后光华就把咋咋呼呼的人群甩到身后,扭头离开的时候只看到她胀鼓鼓的脸倏忽干瘪,转瞬苍白,随即无力,飘落。有种,阴冷了整个夏天的玻璃质感,脆耳,清亮,在破碎。

栀子花被抛掷而上,重重地跌在水泥地上。

1991年光华中考考试完进行估分,认为自己都不止那点分数,一度怀疑改卷老师改错了卷子。但能有什么办法呢,分数摆在那里,哭了一天,后来倍感珍惜高中那三年,也成了人生中极充实的三年,不负时光也不负自己。

1991年的那个夏天,很多同学很早就开始互相写留言册,也开始互赠相片,以作纪念。学校门口有家照相馆,在那个时候生意很火,常常有学生过去拍照,或单人照,或合照,光华从来没有拍过,有不少同学赠给他照片,他内心喜悦,也充满向往。把照片贴在留言册上,再翻它的时候,已是中年吧,至少有二十年没去翻了吧,它就在那个箱子里。

留言册里写了许多祝福,光华记不住所有,但记住了一句话,“乘长风,破万里浪”,很简洁的几个字,语文老师写的,不同于许多未来的路一帆风顺,事业有成等等,于是便记住了。初三时,语文老师是新来的,像个高中生一样,很容易和学生打成一片,所以没有人会怕他。早读轮到语文老师监读的时候,很多同学背英语背政治,没人读语文,他也很无奈,光华不会忘记那个早上他拿着语文书在早读,引来他不可思议的目光,那时候他刚来不久并不知道光华叫什么名字,他的目光充满感激和欣慰。他是一位很勤奋的语文老师,他出身贫寒,“地瘦栽松柏,家贫子读书”,唯有靠知识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吧。他也一样希望这些孩子,能够走出去闯天下。一晃,二十年了。光华突然回想自己那个年纪的乡村校园生活。寥寥数语,纪念那逝去的时光。

刚入大学时的光华,带着圈养呵护下的无知,在这校园里不着边际地冲撞。大一时的光华爱臭美。爱美之心人人都有,无可挑剔。男人爱打扮爱美是件好事,光华注重庄重的仪表,给人一种干净整洁美观时尚!谁也不喜欢邋遢的男人。每次出门前光华都利利索索的,室友总是嘲笑他一个男人那么得瑟干什么?搞对象啊?光华说:从小就这样吧,看不惯埋汰样子。

光华对室友说:我有资格打扮、收拾自己。把自己的外表收拾得干净、整洁,不仅是为了提升自己的外貌,更是对别人的一种尊重,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有一个男性,你们相约了见面,他却邋里邋遢,不刮胡子不换衣服,你会对这个人拥有好印象吗?

爱情好似一场樱花雨,在春风的莽撞中,泛粉的白色樱花从枝头惊起,嗔笑着结群随风嬉闹。风止,花落,烂漫,决绝。

四年渐尾,那些学着社会利益观的孩子,笨拙地功利起周遭的事物,爱情也躲不过,光华看着听着好友们一个个或叹息或妥协的故事,才发现,那些真实的故事复杂得文字难以详述,复杂得又岂是汉字可以形意。因此,人们对于纯粹才会那么痴迷吧。

六月,栀子花开得正盛。光华常看到园丁们用草木灰当作肥料,给栀子树施肥。防治根腐病、蚜虫。与老家用草木灰保鲜贮藏甘薯、种子,很相似。想家的念头,在心中升腾起来。

光华倚门看着手里的那朵白,热风吹来,小水手臂下拉,扬起的同时打开捂住的掌心,顺势将花儿送出,一起一落,一落一起。光华目送着栀子花,好像目送着自己的世界,一起一落,一落一起。离校前的那些日子,眼前常晃动着栀子花一般的姑娘。那个月夜,终于有人向光华表白,可是相处下来,地域的不便,这段情,渐渐就黄了。

栀子花开呀开/是淡淡的青春/纯纯的爱……

后来,在应聘时,邂逅一位气质女孩光敏,光华与这位同样喜欢栀子花的姑娘,谈了一场平平静静的恋爱,于是,相约走进汀枝小学。

在汀枝小学的日子里,光华私下还会忆起张泌《寄人》:别梦依依到谢家,小廊回合曲阑斜。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酷怜风月为多情,还到春时别恨生。倚柱寻思倍惆怅,一场春梦不分明。

光华在教育教学中,一直在适应学生,他说,这叫因材施教。

第二节、年轻光华像栀子花
灰飞情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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