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祭孤坟

“我如今就……”青竹脱口而出,突然想起还没向司徒瑾安请示,扭过头还不等他开口,司徒瑾安反倒催起了他,“还愣着干嘛?快跟上啊!”

青竹欣然点头,便立刻跟了上去。

“这小子,平时也没见他如此积极。”司徒瑾安摇了摇扇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倚兰阁地处淮阳城最繁华的街区,此时周围人来人往,商贩的叫卖声络绎不绝,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玲琅满目,都是容岁岁在北壤未曾见过的。

这几日下来,她还未曾仔细逛过,忍不住好奇地环视一通,目光落在了摆满面人的小摊上,挪不动分毫。

司徒瑾安心底划过一丝猜疑,乾清宫做事向来滴水不漏,怎会安插这么个白纸一样的人在他的身边?

仅仅是几个面团捏的小偶就让她挪不开眼了,如此毫不掩饰,是真的无知还是别有用心?

这几日的接触,她的才智、学识,绝非是普通女子所能企及,莫名其妙地缠上他,定是有所图谋。

无论她是何身份,都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司徒瑾安黑夜般的眸子现出防备之意,不过片刻之后就消失不见,一抹淡笑挂在嘴角,“十两,在青竹回来之前,你就自己随意逛逛吧。”

听到他的话,容岁岁开心地秀眉一挑,杏眼里泛起明亮的波涛,等不及般地就要前往面人小摊,刚迈开步子,不禁疑惑地问:“那十七爷你呢?”

司徒瑾安朝着街市另一头悠哉悠哉地走着,“我去赌坊玩几把。”

话落,容岁岁脸上的喜悦被一层阴霾覆住。

赌坊哪是好去处?看来今后要想个法子,改掉他这坏毛病。

往小摊走去之时,人群中一个熟悉的面孔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与此同时,那人也看到了她,急忙小跑过来,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千万不要告诉妈妈。”采芸将容岁岁拉去了不显眼的角落,小声恳求。

原来她是刚刚从倚兰阁后门偷溜出来的,正打算去纸扎店买点东西祭拜蝶蕊。

正好,容岁岁也有话问她,“采芸,我……”

采芸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其实方才你们和妈妈说的,我都听到了,这事说来话长,我此番出来也不宜耽搁太久,就边走边说吧。”

于是,在前往纸扎店的路上,采芸先是否定了张妈妈做暗门生意的说法,“我在倚兰阁待了两年,妈妈从未强迫过我和其他姑娘,即使有人出上天价,妈妈也不会答应。”

“尤其是蝶蕊,那些出价的人更是数不甚数,妈妈若是要靠暗门生意发财,怕是都成淮阳首富了。”

这倒是出乎了容岁岁的意料,可若真如她所说,那蝶蕊又怎会得了脏病?

不知不觉中,二人已经到了纸扎店,店老板正忙着整理地上的一堆扎物,不曾留意到她们。

一个文质彬彬的青年在她们后脚进来,看上去有些焦急,“许叔,我要几对白烛。”

店老板抬起头瞧他一眼,和蔼一笑,“哟,是安吉啊。”由于手上抱着几袋元宝不得空,朝一旁的木架子努了努嘴,“要多少,你自己拿吧。”

青年走到架子边,怔了几秒竟拿起两对红烛,来到柜台前放下几个铜板正欲离开,店老板发现后笑着将他叫住。

“你这小子,粗心大意的毛病还没改呢?你瞧瞧你拿的是什么?白烛在第二排呢!”

青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最近事儿多,忙得晕头转向的,看花眼了。”

说完,就匆匆离去了。

采芸和容岁岁选了些祭祀之物,便前往埋葬蝶蕊的那处荒山,谁知走上那条羊肠小道,就与方才在纸扎店里见过的那青年擦肩而过。

他手机拎着个装了香烛祭品的篮子,见到容岁岁她们时,立马举起半只衣袖,遮遮掩掩神色慌张。

“这不是方才买烛的那糊涂郎吗?他也来这边祭祀?”采芸抬了下眉,仿佛自语。

容岁岁回头扫了他背影几眼,青年脚底生风般,片刻功夫就已走出了老远。她又收回目光,将视线落在了这条小道上。

若她未记错,这条道的尽头就是埋葬蝶蕊的那块荒地,而那四周没别的坟,加之刚才瞥见他篮子里的祭祀之物还在,难免觉得有些疑惑。

这青年会是来祭拜谁的呢?

又怎会从山上下来?

难不成是他走错路了,所以这趟是上去了又下来?

到了蝶蕊墓前,只见一个竖着左右对称的双髻小丫头跪在旁边,她面前燃了个火堆,这会儿正一边抽泣着一边往火堆里丢着杂物。

“春芽?”采芸轻轻唤了一声。

那小丫头听见后连忙回头,见来人是采芸,哭红了的小鼻子一颤一颤的,连声音都断断续续,“芸姑娘、你、你怎么来了……”

“春芽是一直伺候蝶蕊的丫鬟,二人主仆情深,昨日听闻蝶蕊噩耗后哭晕了了过去,听说今早才醒来。”

采芸言语中无不透露着惋惜。

“你到这儿来做什么?”采芸问她。

春芽随意用衣袖擦拭了一把红肿的泪眼,“张妈妈吩咐,让我把蕊姑娘的东西扔了,这些东西都是姑娘房里常伴她的,我就想着拿上山来烧给她,物归原主。”

采芸也蹲下身,帮忙烧着那些物品,不禁低声喟叹,“值钱的物什定都被妈妈拿走了吧,唉,生前苟且赔笑,死了还得被扒层皮,苦啊,苦啊。”

容岁岁自小锦衣玉食,爹疼娘爱,对这世间有的都是美好憧憬,而此时她才体会到,有人能安稳平淡度过一生都是奢望。

她心里有些酸涩,从一旁的杂物里拾起一件衣衫,在要放进火堆里时觉得有些眼熟,想起这是昨日在倚兰阁里初见蝶蕊尸身时,她所着之衣。

而这件衣衫的后背处,竟沾了不少苔藓。

又是苔藓。

容岁岁秀眉微蹙。

“我们这儿的习俗,人是清清白白来的,所以走时也得清清白白,蝶蕊落葬前是我替她换的衣裳。”

采芸看向容岁岁拿着的那件衣衫喃喃自语,像是想起了往事,不忍地接了过来,眼眶湿润,“想她素来整洁的性子,走之前竟落得一身狼狈。”

就在她把衣衫放进火堆时,一张纸签掉到了地上,容岁岁拾起一看,是一张戏票,写着:

「七月三十一,梁祝。」

底端落着款——汤家班。

“蝶蕊平日里有看戏的嗜好?”容岁岁随口问道。

采芸和春芽先是露出一抹疑色,接着摇头,采芸轻叹:“身在倚兰阁,想出来都不是件容易事儿,更何况抛头露面去看戏了,这票,许是哪位客人赠的吧,只是可惜,蝶蕊她是没机会看了。”

言罢,将那张戏票丢进了火堆,窜起来的火舌瞬间将票据化为灰烬。

山林中起了一阵风,卷着零碎的灰烬不知飘去了何方。

将蝶蕊的杂物都烧了之后,春芽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在坟前磕了一个头,“蕊姑娘,望来世你可以自由自在,幸福安康。”

由于在地上跪久了,春芽起身时踉跄了几下,被采芸扶住,她脸色微变,语气有些焦急,“糟了,我出来这么久,张妈妈该生气了,芸姑娘,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她你出来的事,不过你也尽早回去吧,免得到时受责罚。”

采芸点头。

春芽离开后,她立在坟前发呆,容岁岁思忖一番后问道:“蝶蕊得了脏病一事,你可曾知晓?”

听到容岁岁这话,蝶蕊身躯微颤,语气惊诧:“你说她得了…脏病?那怎么可能!”

“我们倚兰阁的姑娘素来卖艺不卖身,怎会染上脏病?我知,你们觉得我们这种风尘女子不干净,但我把话挑明了,那种肮脏生意我们不做!”

采芸神情激动,对容岁岁的态度瞬间多了丝敌意。

容岁岁连忙向她解释了昨夜给蝶蕊验尸之事,惊得采芸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这怎么可能呢?”

她一时难以接受,缓了许久才喃喃道。

其实容岁岁心中一直有个疑问,那就是从昨夜在蝶蕊身上发现的那些红疹来看,这病应该有些时日了,难道倚兰阁里真的都无人察觉吗?

还有让她想不明白的是,司徒瑾安和青竹在前一晚见过蝶蕊,他们当时竟也未曾发现,但那些红疹为何就像突然崩溃的河堤,在蝶蕊死后仅仅一日的时间不到,就蔓延到了周身。

难道平时有什么东西在压制,所以才让病症无法显露?

“她平日里有服什么药吗?”容岁岁问道,“或是有无定期来给她接诊的大夫郎中?”

“都没有。”采芸十分肯定,“倚兰阁虽说是歌艺坊,可终究也是男人们寻欢作乐的烟花之地,郎中大夫都是些熟读圣贤书的,怎会踏足呢?”

“别说进来给人瞧病了,就连路过那大门口都恨不得使劲儿跺脚,骂一句晦气。”

她苦笑,“平日里我们谁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妈妈让丫鬟们去药材铺随意抓点药应付了事,而我和蝶蕊朝夕相处,从未见她喝过什么汤药,她也不像害了病。”

采芸说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蹙了蹙眉道:“不过有件事,如今想来,是有些奇怪。”

第十一章 祭孤坟
岁岁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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