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双兔迷离傍地走 安能辨我是雄雌

在去军营的路上,苏小荷想了千万种到达军营的可能性。

它们定是坐落在荒山野岭间,由白天可晒进阳光、晚上可看到月亮的破烂布所制;而住在里面的男人们也定是一个个肌肉发达面色凶残,可生撕耗牛、可一搏三人;最重要的,那里也一定是血腥满地、尸体横山。

可似乎事实有些出乎意料,苏小荷来到的地方,不仅是屋内芳草清香,屋子木质牢固;与她接触的人也是温柔不语,低头只做自己事;甚至这个地方,一点一丝血腥都没有,反而时常会有新生。

正如此时的苏小荷,满脸苦相地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小马,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

是的,这充满草香、木质做的屋子,便是马棚;里面那些吼了半天苏小荷也听不懂半句的,便是马;而那时常新生的,便是小马。

苏小荷还记得昨日刚到大营时的场景,王将军轻蔑地一撇他一眼,嘀咕一句:“这么干扁,白长这个子了。先去练练!”接着,便挥手叫来另一个士兵。

王将军朝着那士兵指了指苏小荷:“喏!你!以后别待马棚了,养马管马的事情,就给这个新来的小兄弟。你去后院管管帮忙伙食去。”他说着,苏小荷连忙讨好地朝他点点头。

只是那士兵并没有理会苏小荷,他先是一愣,随即瞪大了眼。苏小荷的瞳孔里倒映出这士兵脸上的表情,兴奋!激动!如释重负!

紧接着,她就被一件灰溜溜的、沾满马毛的衣服砸中脑袋,而面前原本穿着这衣服的士兵,大叫着光着身子便冲了出去。

苏小荷原本以为养马比上战场容易,至少不用打打杀杀,不用冲锋陷阵。

可她在来到马棚的一个时辰内便彻底推翻了这个荒谬天真的想法--马棚里那上百匹马,绝对比战场上数千战士来得凶残。

比如,这些它们会依次鸣叫意思饿了肚子,苏小荷便拎着大捆草依次放到它们面前,好不容易最后一匹马也吃到了新鲜的草,最打头的那只却又跟着再一次发出饿了的信号鸣叫声;又比如,它们和苏小荷一样不喜欢洗澡,苏小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拖着一板车的水桶来到马棚,才是刚拿起马刷在最前面的马身上轻轻一碰,那马便和发疯了般,狂鸣起来!

与此同时,军队大营,王将军正握着酒杯,与众精英战士举酒高歌。他们为了欢迎新到的士兵们,同时也为即将出征的勇士鼓气。

而中央,一纤瘦美女带着薄纱挽着丝绸正翩翩起舞,她头上戴着紫环流苏式,纤瘦的脚踝上系着红绳铃铛,脚步微微一个回环,下一秒,便被将军一把拉进怀里。

“这美人,细肤嫩肉的。”王将军不坏好意地笑着,手刚想摸上美人,美人却又一个回环从将军怀中逃出。

王将军的兴致一下被这美人挑了起来:”嘿!”他走下台想去抓住那调皮的美人,岂料营外,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地吼叫声。

“--救命啊!!!”

这是军营千百年来第一次出现这样的场景,马毛如飞雪般弄得军营一片脏乱,上百匹马如疯了般在军营了横冲直撞,围绕着一个类似巨大黑球的东西驱赶着。只见左边一匹马将黑球往前一踢,右边那匹的后蹄跟着将黑球踹到老远。而那声惨叫声,便是这古怪黑球所发出来的。

黑球还在发出难听的尖叫声,王将军皱眉用手将她拎起,最终露出了一双被草覆盖的眼睛。

“苏啸夏,这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苏小荷被王将军罚蹲梅花桩,下面尖锐的倒刺,上面两根细细的桩子立着那里。前方军营里火头已经开饭了,闻得苏小荷一嘴巴的口水。

可是她却动都不能动,王将军说了,要罚她满整整两个时辰才好。

这王将军的罚人手段,怎么这么像爹爹?

苏小荷一边蹲着马步,一边摸着肚子,两眼饿得冒金星时,唐老先生的话便在耳边响起:”苏小荷,晚饭不许吃了!”

又是唐老先生怒吼的声音,苏小荷肚子一叫,整个人跟着差点摔到地上。她连忙调整步子,屏住气。

她深知这里可不如家,坑蒙耍赖的法子,只能让她摔倒在这梅花尖桩之上,被碾成肉酱。苏小荷紧咬下唇,双脚紧紧踩着桩,就在她实在快受不了时,突然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脑袋,接着一个软乎乎的东西被放在她的手上,苏小荷一惊,错愕地回头。

一个热腾腾的包子正立在她的手心,一个光头士兵正傻乎乎地笑着看着她。苏小荷定睛一看,这个士兵,不正是早上扒光衣服开心地跑走的那个吗?

“他们都在吃饭,我偷了一个包子来,你尝尝,很好吃的哟。”光头士兵傻傻地笑着,他一边看着外面,一边悄悄拉着苏小荷走下梅花桩。

“我叫程天阳,你叫什么?”他问道,苏小荷一边咬着包子,来不及回答。

“我是原来管马的,我可以教你怎么养马!”程天阳又说着,苏小荷狐疑地抬起眼。她不相信地瞟了瞟这人,接着,只见他双手绕环在口中一吹,下一秒,不远处马棚的马全部停下吃草,立正站好一副随时待命的样子。

程天阳得意洋洋地回头困难者苏小荷,却错愕发现,她压根没抬头看着那群马,却是低头依旧与包子大战。

程天阳不服气了,他再是换了个手势又吹一声,远处的马儿先是如死般寂静,下一秒,竟然如发疯了般,一个个撞向木栏,颇有想撞开束缚冲出马棚的趋势。

苏小荷被这个场景吓得一愣,手中好不容易留到最后的一点包子肉便这样掉到了地上。

“快快,你疯了啊!快让它们安静下来!”苏小荷抓狂地拉着程天阳的手,程天阳高傲地昂着头。

他摇着脑袋,一脸的不可一世:“这下子,你佩服我了吧?”

苏小荷拼命晃着程天阳的脑袋:“老大老大,我喊您老大了!”她吼着,“快快,让它们停下来啊!被将军发现我可就惨了啊!”苏小荷话音才刚落,程天阳又是一哨声,马儿们便瞬间安静了下来。

苏小荷张着大大的嘴巴一脸不可思议,她看了看马儿,又看了看程天阳,再看了看马儿,最后终看向程天阳。

许久苏小荷才双手一拍,狠狠往程天阳光脑门上一砸。

“光头,你真有两下啊!”她兴奋地说着,面前人脸上一青一紫。

“你叫哥什么呢?不许叫哥光头!”他低声不满道,随即率先走进马棚,“喊哥老大,跟哥走,有肉吃,来,先教你洗马。”

程天阳说要想马听话,首先就要和马做朋友。

苏小荷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的,便点点头,听着他的下文。

“就像这洗马,你首先呢,要轻摸摸他的脑袋,然后给它点草,最后才帮他洗刷毛。”程天阳说着,跟着一旁示范起来,“当然最重要的,是你千万不能碰马尾。”

程天阳说着,苏小荷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之前马儿们那么激动,全因为她自作主张的把马尾浸到了筒子里。苏小荷的脸上渐渐浮出了一丝笑容,她学着程天阳教的,先是摸了摸马儿的头,又给她吃了点草,接着拿刷子往水里洗了洗。

猛然,苏小荷觉得不对劲,这先摸头,又给东西吃的动作,怎么觉得有些熟悉?她想了想,没想出什么,随即摇摇头继续拿着刷子小心翼翼地在马身上刷着。

马儿乖巧地吃着草,不一会儿,苏小荷便顺利地洗干净了一匹马。她激动地挥了刷子,想去告诉程天阳这个喜讯:“光头!”她大喊着,一回头,却发现原本在洗马的程天阳此时正蹑手蹑脚地朝马棚深处走去:“叫老大!”他回头不满地喝了一句,“你等下。”

接着,他在里面古脑了半天,最后小心翼翼地抱出了几匹新生的小马。

小马通体还是粉红色的,苏小荷用一只手便可抱住,可她却不敢用力,只是轻轻托着,嘴角自然地拉开一个微笑。

这小马,竟然能唤醒苏小荷沉埋多年的母性!

程天阳的嘴也跟着咧得老大,他一边摸着小马,一边不忘嘱咐道:“这小马要存好,这可是重点之中的重点呢!”他说着,苏小荷跟着连忙点点头。

“你要知道,一匹小马马粪卖出的价格,可是比一匹老马马粪高个几倍呢!”他又说着,苏小荷依旧点头。

一会儿后,苏小荷又猛然抬起头,她满脸疑惑地看着程天阳:“你说什么?马粪卖出的价格?”

“是啊!”程天阳一脸的理所当然。“马夫是队里给了银子最少的了,那点铜板,怎么可能会够我们活?所以!最好又最隐蔽的赚钱方式,就是卖马粪,拿马粪晒干,再卖给药商们制药,可赚钱了!”程天阳说着,看着小马的眼就像看到金子般闪闪发光。

“王将军们总不会知道这些马啥时候拉屎拉了多少,所以卖马粪绝对是一个万无一失的做法。”程天阳说着,苏小荷的视线移到一旁一堆围满苍蝇,又多有臭的马粪上,脸先是一青,又是一紫。

她就说这光头面色不善,原来来帮忙是有目的的--他的目标竟然是马粪!如此恶心的马粪,他怎么忍心下得了手?!

苏小荷满脸嫌弃,略有不高兴地站在原处,程天阳连忙讨好地探过脑袋:“哥们要不咱商量下吧?我们把钱分了?二八分?你二我八?”他说,苏小荷不屑地撇撇嘴。

“别啊,要不兄弟,咱两四六?!”他拉了拉苏小荷的衣袖,苏小荷却一甩手把衣袖从他手里抽出。

“那五五?!不能再让了啊!”程天阳咬咬牙,最终摆出两个五和五的手,一旁,苏小荷眼珠提溜一转,猛然点头:“成交!”她的嘴巴笑咧得老大老大,“咱啥时候去卖啊?这能有多少银子啊!”

程天阳有些不满地撇撇嘴了,刚刚是谁一脸恶心到要他去吃马粪般看着这堆马粪?现在怎么又变脸了?!

程天阳不屑地撇撇嘴:“苏啸夏你真不像个爷们。”他哼了哼,“不过,挺有商人的范儿,你以后可以试试从商,你知道西湖湖畔么?那里便是丝绸世家待的地方呢!”瞬间,他又话锋一转:“诶,苏啸夏,你也姓苏,你知道西湖世家里,有一个和你同姓的么?”他讨好地凑过脑袋,苏小荷警惕地皱眉。

“你在说什么,我哪里认识什么苏家王家的。”她声音瞬间提高几倍,一旁程天阳连忙压下他的嘴。

“这声音怎么高得和小姑娘似的?不认识便不认识了,叫什么?我告诉你哟,这是小道消息,这原本是皇家御用的丝绸苏家,前段日子刚被整垮了!”程天阳得意洋洋地说着,一旁苏小荷的脸色更青了,她丢下小马想往外走。

“诶!兄弟你还没听我讲故事呢!”身后,程天阳叫着拉着苏小荷,“那些什么西湖丝绸的故事,什么苏家何家的故事,对了,你知道月楼吗?就是苏家之前的一个皇室御用丝绸世家,还有,我还没和你讲何家的故事呢,就是那个现在代替着苏家的何家!”程天阳激动地问,前面苏小荷猛然停下脚步。

“你说什么何家?”她冷冷地问。

“就是西湖湖畔出来的何家丝绸啊!”他说着,还特意悄悄压低了声音,“这可也是西湖的传言啊,这何家和苏家关系很是复杂,时好时坏,时合时分,传说几年前开始,何家就想处处取代苏家的位置,如今真成功了,何家成了皇室御用丝绸店铺了。”

苏小荷一愣,脑子里突然窜出一个人名,还有那漫天的白色,如针般刺进了她的心里:“何家,成了皇室御用丝绸?”苏小荷心一紧,疼得慌,她连忙捂住胸口,不满地转过身。

“我不想听这苏家何家的故事,无趣。”苏小荷扭头就要走,程天阳却兴奋地拉着她的胳膊:“你还没听到精彩的呢,当然会觉得没意思。你知道苏家为什么会倒吗?全是因为何家呀!传说何家的大少爷和苏家走得很近,而害倒苏家的定也是亲近之人,天知道,这人是不是何家大少爷呀!”

程天阳认的一个干妈是一个圆脸的女子,而他姑姑表姐的侄女的堂姑姑,就是西湖湖畔大名鼎鼎的黄妈妈。

“那可是号称人间百事通的大牛人!”程天阳骄傲地拍着胸,他的对面,已经来到军营五年的苏小荷拎着一只刚出生的马儿,往水里一丢,熟练地拿起马刷,把上面的脏毛戏干净,“我知道。”苏小荷说着,然后顿了顿,“程天阳,这话你已经说了不下五百遍了。”

程天阳连忙拍了拍苏小荷的胳膊:“嘿嘿,我知道我知道,可是五百遍你都没让我说下去。”他说着,又嘿嘿一笑,“今儿个我非得和你说说,首先就从我最感兴趣的一部分开始,就是这西湖丝绸世家的故事,还不能只从苏家说起,得再往前说一个,从几十年前,月楼世家的故事。”

“光头,练兵的时间到了!”

程天阳和苏小荷的声音同时响起,头栽在水池里的马儿惊鸣一声,接着只见程天阳双眸大瞪,飞一般地冲出马棚。

练兵是军队里每天必备的课程,程天阳站在队伍之中,而苏小荷作为马夫,则站在队伍之末。

练兵是极苦的,尤其对于苏小荷这种连重活都没干过的大小姐而言,在跌打摔倒了数千次之后,苏小荷的膝盖再一次被磨破出血。她苦闷地蹲在马棚里,用清水洗了洗膝盖,犹豫了一下,还是只能再穿一条裤子在里面,以减少膝盖的摩擦,少点痛。

五年了,苏小荷几百次想逃离这儿,可她却知道她不能--因为一旦她离开,那么便将所有的罪难都将加倍地偿还到苏家之上,她不能让苏家为她冒险。苏小荷狠狠地点点头,她皱着眉,紧咬着牙,捂着膝盖地方猛地站起,接着一双手将她拉住,硬是把她拉到一旁。

程天阳不做声地将她按到一旁草上,也不顾她的错愕,自顾地拉起她的裤脚,细细地查着她的膝盖来。苏小荷刚想尖叫,大喊“男女授受不亲”,可她又猛然发现,现在的她可不能喊这句话,所以她只能尴尬地绷着身子呆坐在原地,看着程天阳小心翼翼地帮她上着药。

程天阳上药的动作很轻,丝毫没有平时的大大咧咧,淡淡薄荷味的药膏擦在伤口处凉凉的,苏小荷的膝盖很快就感到不痛了。她刚想谢谢程天阳,岂料刚帮她上好药的他,猛地一拍她的肩膀:“好了!”他大吼一声,苏小荷龇牙咧嘴地按着被打红的肩膀。

苏小荷抱怨道:“真粗鲁。”

程天阳一挑眉:“嘿,你这人,怎么说话又和个娘们似的?”他把药膏往桌上一丢,“记得擦了。”他道,抱着胳膊就要走。

苏小荷拿着药膏,变扭地说了一句谢谢,程天阳却还是一幅无所谓的样子,也不回头,只是接着抱怨:“你可别和我说谢谢,我可把你当我弟弟,一样的惹人不放心。”他随口说着,苏小荷好奇地探过脑袋。

军营扎在野外,晚上繁星异常明亮,夜深无人时,苏小荷坐在军营不远处的空地上,一旁,程天阳也悄悄地从营里逃出,溜到她的身旁。他丢给她一罐东西,苏小荷好奇地打开,浓厚的酒香味立刻飘在两人周围。

“这可是我从厨房里偷出来的,别浪费了。”程天阳笑着说着,率先举起酒坛大喝一口。

苏小荷没喝过酒,只是轻轻抿了一小口,便还给了程天阳。

程天阳耻笑着她的不会喝酒:“真像个娘们。”苏小荷撇撇嘴,不作答,接着,程天阳又开口:“不过,我弟弟也是这样的。”眼里,却蒙上了一抹不明意味的色彩。

苏小荷想,程天阳定是很想他的弟弟,要不他怎么时时念着他?

“你别这么看着我,其实,我很讨厌我弟弟的。”看着苏小荷一脸忧愁又怜悯地看着他,程天阳皱着眉,冷冷地抛出这句话。

苏小荷的眼里略过一丝诧异,程天阳没吭声,只是继续端起酒坛,又大大的喝了一口:“他也爱喝酒,可每次我们偷喝酒,被爹发现了,都是我去顶罪。”许久,程天阳道,苏小荷低敛下眼,这是她这么几年来,第一次听程天阳讲他的家人。

“我弟还特爱哭,爬树摔跤了会哭,默写写不出会哭,见了虫子会哭,就算是下人说话顶撞了几句,也要红鼻子的......”

“你家原来还有下人呢?”苏小荷突然打断程天阳的话,程天阳一愣,嫌弃地看了身旁人一眼。

“很奇怪嘛?”程天阳撇撇嘴,“你家原来没有?”

程天阳随口反问到,苏小荷再是一愣,觉得好像说到了些什么不该说的,便没有回答。许久,气氛略怪了,苏小荷才连忙笑着拉开话题。

“程天阳,你是哪里人?”她随口道。

“边疆人。”程天阳答着,“你呢?”

西湖!

苏小荷刚想说,话到了嘴边,又连忙合住嘴:“洛阳人。”她瞎编到,程天阳双眼一眯。听到苏小荷是洛阳人,连忙又灌了一口酒,兴奋地开了话题,“我知道洛阳首富,他女儿长得可丑可丑了!”他道,苏小荷尴尬地扭过头。

“而且,他女儿还喜欢上了一个穷书生,家里不肯她嫁,她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他又说着,苏小荷倒吸了一口气,不敢发表评论。

“你还知道真多的八卦啊。”苏小荷干笑两声,“又是黄妈妈说的?”

“哪里,这可是我自己知道的。”程天阳笑着打了个酒嗝,苏小荷却不屑地哼了哼。

一个普通边疆人,竟然还能知道洛阳首富家的私密八卦?她只当程天阳都逗她玩儿,并没有往心里去。

两人突然又不在言语了,程天阳慢慢地灌着酒,眼看着天边天空渐渐泛白,苏小荷拍拍手,准备离去。

半醉着的程天阳却突然拉住她的手,硬是将她又按住坐在地上,她想挣扎,可他的力气却是出奇的大,他压着她,强迫扭着她的头看着最前方,那是一轮灿烂的明日,艳红的骄阳照应满天云彩一片绚丽,它正慢慢地从地平线上升起,苏小荷呆呆地看着这日出,程天阳懒懒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这日出,没有我边疆的家好看。”他道,然后扭头看着苏小荷,“苏啸夏,你可想家?”

他问,苏小荷紧抿着嘴,不言语。

“我可是想家。”看着苏小荷不回答,程天阳却幽幽开口,“想我那捣蛋的老弟,也不知道爹是否又骂他了,他是否又哭鼻子。”程天阳说得看似轻巧,语气却是沉重无比,一旁的苏小荷终于忍不住了,伸手主动拉住他的胳膊。

“你要真想家,便把我当家人就好。把我当你弟弟就好,你不也说,我们像么?”苏小荷说得无比真诚,一旁,程天阳连忙反握住她的手。

“当真?”他激动地说着,眼里都泛着泪花,在得到苏小荷点头肯定后,程天阳兴奋地一咬唇,“太好了!以后你的银子,记得分我一半!”

......

嘎?

苏小荷不明意味地看着程天阳。

“这是我们程家的规矩,弟弟都要分一半钱给哥哥的!”程天阳开心地解释着,许久,苏小荷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她总算是知道,为什么程天阳的弟弟那么爱哭,若换做是她,她肯定早就不平地将程天阳给骂哭了吧?

看着苏小荷一脸懊恼和不满的脸,程天阳的心情莫名的好,他突然很想把她一把揉进怀里,就像原来搂着自己的弟弟般,在他脑子反应过来的前一秒,胳膊便先伸了出去,将苏小荷圈进了臂膀之中。

“程天阳!你这是做什么!”苏小荷大叫出声,直直想挣扎。

“别叫别叫,就让我抱一下,一下就好。”程天阳小声地说着,苏小荷还是别扭的转过头。

许久,程天阳才放开抱着她的手,他抱着胳膊率先站起往营地里走去,还沉浸在尴尬中的苏小荷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红着脸最上前,却不料换来程天阳满眼的鄙视。

“你怎么这都和我弟一样?和娘们似的,被抱一下都脸红。”他道,然后看似随意般,坏笑地又转过头,“苏啸夏,下周总将军来验兵你可知道?”突然,程天阳开口,原本还陷在别扭之中的苏小荷,猛然大叫一声。

总将军每年都会到各个地区招兵至宫里,今年轮到来的总将军,是三大总将军里面最新上任,也是最年轻的一名--傅总将军。

一声声呐喊从空地里传来,只见近千士兵手执军刀,身着盔甲地站在空地上。领头的王将军一脸严肃地立正站在原处,他看着几个士兵将一排红圈靶子摆好,然后又微微侧身,带着银色手盔甲的拳头一举,震耳欲聋的擂鼓声与吹号声在这空旷的地上回荡开来。

苏小荷还记得,一周前,程天阳告诉她要验兵时她震惊担忧的心情,敢情是白操心了,因为马夫,是不需要参加验兵的。

哈!这是赤裸裸的鄙视呀!

苏小荷表面抱怨着,心里却还是小小的庆幸。此时的她正好奇地藏在不远处观望着,只见远方传来一行急鞭快步的马蹄声,一金衣男子驾着黑色白翎宝马率先奔驰而来,他身姿挺拔如苍松,气势刚健似骄阳,而那剑眉下,金色面罩遮去大半张脸孔,只留下一双璀璨深邃的双眸,灿烂明艳如他一袭金衣。

苏小荷竟被这一场景看呆了眼,只见金衣男子一声令下,身后王将军与近千士兵皆低头跪地,他们嘴里高喊着苏小荷没有听清楚的口号,接着众人依次退后几步,金衣男子快马策步退到红圈靶子百米外。

他伸手拔出身后箭筒里的金箭,都没细细瞄准那靶子的红心,便双脚夹着马肚在从第一个靶子开始奔向最后一个靶子。数十发箭从弓中射出,各个直中红心,士兵们发出轰鸣的鼓掌欢呼声,就连平时一笑不笑的王将军,也露出了骄傲的神情。

接着金衣男子策马到一旁,站在第一排的士兵们向前走上三步,然后举起身后的箭,学着金衣男子的样子,依次各个朝着红心靶子射着。

原来这就是验兵仪式的开式礼啊!

而那金衣男子,定是皇室亲戚或是某个达官贵人了。这是苏小荷来队里后看到的第一次验兵,她兴奋地在矮丘上一跳,一旁王将军好似听到了这边发出来的奇怪声,他皱眉回身朝这边看来,苏小荷连忙蹲下去躲到树杆后。

还好,王将军只是走过去了两步便又折了回去,苏小荷不敢再乱动,只是小心翼翼地趴在矮丛中,就在她看到最后一排即将上场的程天阳时,一个银铃般却冷漠的声音大叫从身后响起。

“你这家伙是谁?躲在这里鬼鬼祟祟的想干什么?!”

那是一个穿着紫色紧身窄裙的女子,轻薄的粉纱罩在身外,却丝毫遮盖不住半裸的酥胸与妙曼的身材,狭长的三角眼勾魂往上一挑,五官艳丽如狐媚般诱人。

苏小荷吓得往后一退,这女子却依旧不饶人,她脚踝的红绳铃铛随着她的脚步叮铃作响,地上的士兵们注意力全部被两人吸引过去。

这女子居高临下地瞪着苏小荷,王将军的脸也跟着变得青紫,他大手一挥,此时站在第一排,原本打算将箭射向靶子的士兵们全部将箭对准了地上的苏小荷,苏小荷刚想大叫着解释,可那数十道离弦的箭,已然朝着她射去。

她只能呆呆地跌坐在原地,望着越来越近的箭,身后女子尖锐的笑声越来越大,站在第一排的程天阳终于忍不住,夺下一旁守卫兵的马飞速朝着她奔来。

只是程天阳的手还没触到她的衣袖,苏小荷便被另一只手紧紧抓起--金衣男子驾着马背飞驰而来,侧身捞起在地上的苏小荷。他将惊魂未定的她护在胸前,展开披风徒手夺住飞来的数十只箭,那箭如锋利的刀片般刺向他的手掌,苏小荷看见箭稍擦过他的手心,丝丝鲜血从中流出,她想说什么,却话又被咽了下去;她想扭开他的胸前,可无奈他却将她揉得那么紧。

她甚至能听清他隔着盔甲的心跳声,一声一声,渐渐与自己的心跳声融为一体。这个场景好是熟悉,一股熟悉的感觉冲进她的心底,像是打开了她心底的某一处枷锁,苏小荷下意识地望着金色面具下的眼,如纯玉般墨黑色的双眸,竟然也是如记忆中的深邃好看。

“傅总将军。”跟着金衣男的侍卫们蜂拥而上,金衣男才是一松手,苏小荷连忙从他的马背上滚下去。

王将军先是一愣,接着与身后的士兵们一起冲了上去。

苏小荷独自一人跌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前面的金衣男子被越来越多的人团团围住,她下意识摸了摸脸,心里莫名的失落,颤抖地站起,转过身,却看见程天阳焦急担心地望着她。

程天阳皱着眉,一把拉过她左看右看:“笨蛋啊,你没事吧?!”在确定苏小荷没有受伤时,终于又松了了口气。

苏小荷鼻头微微一酸,刚想煽情两句,可脸上却猛然被惊恐覆盖,她瞳孔无限放大,王将军气急败坏的脸,正清晰的倒映在苏小荷的眼珠子里。

苏小荷再一次被罚在月黑风高时站梅花桩,这一次,甚至程天阳都没出来给她送包子。

原因很简单,军队为了招待傅总将军请来了临镇最漂亮的女子歌舞助兴,而程天阳这见色忘义的家伙,便混在中士兵里,正扒在门口偷看美女呢!

苏小荷不满地撇撇嘴,双腿有些发麻,她伸手揉了揉,便又继续蹲着马步乖乖站在梅花桩之上。

军营大堂里的欢笑歌舞声渐渐从前方传来,纸糊的窗户上映出了里面人黑色的身影,站在高处的苏小荷竟然能将那身影看得真切--那摇头晃脑的大个子是王将军,他高举着酒杯,一晃又一晃;赤脚举着丝绸在大堂中翩翩起舞的倩影便是邻村中最美的女子,苏小荷睁大了眼,终于辨出这是下午站在她身后的女子,她确实美得让任何男人都无法抵挡,苏小荷莫名一酸,接着见这倩影一停,朝着一旁坐在最上位的男子走去。

这坐在最上面位置的男子,定是傅总将军。苏小荷竟心里一紧,只见女子一步一步走着,外层的薄纱顺着胳膊慢慢下滑到地,她若无骨的手臂缠绕在傅总将军的肩膀,傅总将军微转过头,原本灯火通明的军营在一瞬间蜡烛全灭,苏小荷看见原本趴在偷窥的士兵们都掩面坏笑地迅速散去,王将军带着其他侍卫从里面走出悄掩上门。

她突然想到一双漆黑如纯墨玉般的眼睛,深邃又沉寂,在她还没反应过来这双眼属于谁时,一种莫名的酸楚在苏小荷心头漫开,她下意识脚一歪,五年来,第一次她狠狠摔在了梅花桩下的倒刺上。

傅大将军第二天的精神格外的好,他依旧穿着金色盔甲,金色的面罩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身下的黑马“吁”地一声长鸣,傅大将军只是轻轻一拉马缰,马儿仰起前蹄,他也跟着扬起窄腰,高束的黑发在阳光下随意一甩,成了一道灿烂的风景。

原来傅大将军这次来。是为了替朝廷军队选拔人才的--当数十个王将军手下的精英将黑色盔甲换成与傅大将军手下同色系的金色盔甲时,苏小荷才猛然意识到这点。

她站在王将军队伍的最后方,看着前方被金黄色笼罩的人们,只见傅大将军微微一蹙眉,然后趴在王将军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还差一个人!”王将军大喊,所有人都诧异地看着他。

“傅大将军说,还需要再招一个人!”

这个消息无疑让众士兵再一次欢呼出声,所有人都挺直腰杆做出最完美的姿态,唯独苏小荷,她知道这好事定没有自己的份,便嫌这阳光太刺眼,干脆蜷缩在众人影子下,无聊地叠着嫩草。

周围原本叽叽喳喳的众人突然沉寂了下来,苏小荷只当是王将军又在训话,依旧不抬头地拽着草玩,直到头顶的大片阴影突然消失不见,她拉着草的手猛然顿住。苏小荷僵硬地抬起头,面前金色头盔的人举着银剑看着她,她尴尬地扯了扯嘴。

一旁跳出队伍的程天阳悄悄朝她打着手势,苏小荷连忙站起立正,可面前的傅总将军却突然单膝跪下她在面前,他伸手拉住她的脚腕,手指的温度擦得她痒痒的难受,在她无声的抵抗中,硬是将她的裤脚拉到了小脚肚。

一条小小的口子正爬在苏小荷的小脚肚上,那是昨天她从梅花桩上掉下去时划破的,苏小荷尴尬地连忙踹脚挣脱开傅总将军的手,他却依旧还单膝跪在地上。

当即四座温度一下子又降低了十度,苏小荷眨着眼睛正盘算着该怎么逃开这奇怪的气氛,下一秒双脚却突然离地,整个人一下子仰了起来,她惊呼一声,接着便落进了一个冰凉的怀抱里。

傅总将军冷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连脚都不能顾好,还是个好士兵吗?”苏小荷惊恐地看着抱着她的人,王将军的眼睛都快要瞪得掉了出来,四周士兵同仁们的眼神就要把她刺穿了,她只觉得自己就要成众矢之的了,可无奈傅总将军的力气太大,双手硬是紧紧将她扣在臂膀里。

“这种士兵,就带给我亲自调教了。”傅总将军随意地开口,许久,众人从错愕中反应过来,接着又掉进了震惊之中。

傅总将军刚刚说了一句什么?那句话意味着什么?!

难道他的意思是说,这最后一个进精英军队的名额,就落在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王将军连忙上前拦住要走的傅总将军:“额......傅总将军要慎重,这个小子......”他的脸上净是难堪的神情,“还请将军--”

王将军还想解释,傅总将军冷冷一哼地打断他的话:“王将军这是不相信我的眼光?”原本还在不停点头的苏小荷瞬间泄了气,“能禁吓,能藏躲,能受罚。”他的眼镜眯成了一条缝,“还能偷懒。”他的话里都带着笑,“你这里,还有第二个人,会这些?”

傅总将军的脸上露出了异常满意的笑容,他大步流星地抱着苏小荷朝外走去,留下身后一片人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们的背影,还是程天阳第一个大叫出声,他的话立刻引起众人的尖叫。

“苏兄要被潜了?!”

程天阳高举着手,一旁一个小士兵连忙拉住他的胳膊:“傅总将军,喜欢男人?!”说完小士兵便连忙蒙住嘴,“而且还是满脸大麻子的男人?好重口!”又一个脑袋从两人身后探出。

“那昨晚的姑娘又......天啊!”

众人思绪纷飞在天,军营里一时间混乱无比,谁都没注意到一紫衣窄裙女子,妖媚的三角双眼里闪过一丝怨恨,她紧握双拳,转身飞奔进屋,空留脚踝上的红绳铃铛,发出”叮铃”清脆的声音。

第三章 双兔迷离傍地走 安能辨我是雄雌
将军娘子请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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