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小荷又见旧乡人 梦里花落知多少

在苏小荷还没回到梁氏布料铺的时候,伽洋子其实还挺想她的。倒不是说她是多么想苏小荷这个人,只是每天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算账,一个人安排店里大大小小的事情,让伽洋子觉得挺无聊烦躁的。所以在苏小荷回来的那一日,虽然伽洋子八卦的心思比想念她的心思要多那么一点点,但天地可鉴,她伽洋子是真心有把苏小荷这个姐姐放在心里的。

只是!

只是!!

第二天之后的伽洋子就很想推翻自己昨晚说的话,谁告诉她,苏小荷的回来对于她而言是一个解放,一个释放?!这分明就是一场劫难!!!

苏小荷秉着说她是一个刚回到老地方的半客人,需要伽洋子每天每餐都三菜一汤的伺候着;需要伽洋子每天两个水果一份点心好好做着;需要伽洋子每日歌舞或者说书好好娱乐着......

伽洋子挑眉:“那要不要我还去咱这花楼找几个姑娘,或者几个小俊伙子给姐姐解解闷?”

苏小荷一听,瞬间来了劲:“好啊好啊!伽洋子你真是太贴心了!”

“苏!小!荷!”伽洋子忍无可忍地大喊出声,“我从来就没见过你这样不负责任的老板娘!你简直是坑店坑我!”

伽洋子咆哮得就要跳窗了,苏小荷幽幽地从椅子上,准确说,是她费了整整一个上午裹了三层羊毛,两层狐狸毛的“毛椅”上爬起,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哎,我说伽洋子。”她顿了顿,“你别说得好像自己见过好多老板一样,明明就只是在我手下打工过嘛......”

伽洋子忍无可忍,直接抄起手下的鸡骨头就往苏小荷身上砸去,苏小荷灵活地一扭腰,鸡骨头擦着她的腰际继续往前飞奔,而此时一双脚正好踏进大门,鸡骨头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了这一双脚之上。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不前,伽洋子有些害怕地抬头看了一眼这双脚的主人,苏小荷的眼睛跟着瞪得老大,接着就听见一声巨大的娇嗔声从外面传来:“相公!!!这两丫头好讨厌!!!!人家新做的鞋子啊!!!!!”

原来是黄二丫,带着相公梁夜风,前来“审查”两人。

说是审查,到不说是来蹭吃蹭喝的,才来五分钟,苏小荷的最爱“毛椅”便被黄二丫给霸占,她满意地倚靠在椅子上,指挥着伽洋子替她拿来一盘点心:“你们可不知道,我现在肚子里可是有了咱们梁家的孙子。”

伽洋子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激动的神情:“呀!少夫人怀孕了?”

黄二丫一挑眉:“那是必须啊!”

伽洋子开心地拍了拍手,一旁苏小荷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接着便听见黄二丫大喊怪罪的声音:“可是你们刚刚!谁那么没眼把鸡骨头弄到我的新鞋子上!害我现在心情非常的难过,你们难道不知道,心情不好对于一个孕妇是致命的伤害吗?万一我因为心情不好,那我肚子里的孩子,就......就......”

谁能告诉苏小荷,为什么鸡骨头砸到了脚,会引起肚子里的孩子小产?苏小荷忍无可忍地抱着胳膊站在黄二丫面前,要不是伽洋子拉着她,她当真要把黄二丫拎起来狠狠揍一顿。

苏小荷只能狠狠瞪了黄二丫一眼,黄二丫还沉浸在能与前夫人伽洋子会面的激动中,苏小荷无奈地往旁边一坐,直接端过一盘瓜子,就“啪嗒啪嗒”地啃了起来。

接着,便是黄二丫不满于苏小荷啃瓜子的鼓噪声,而回头气鼓鼓地瞪着她;再接着,便是黄二丫手中点心落地的声音;再再接着,就是黄二丫惊慌尖叫的声音。

“啊啊啊啊啊啊!苏小荷,你怎么成女的了!”黄二丫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披着头发,画着淡妆的苏小荷,苏小荷一翻白眼,眼神如秋水波澜:“你疯了吧。”苏小荷淡定地将瓜子放下,“我一直都是女的。”

黄二丫的思绪慢慢回到小时候,苏小荷好像是与她一样,外衣里面会穿红色的肚兜;平时穿着也是裙子;与男生说话她也会脸红拘谨......可为什么,她黄二丫会一直以为苏小荷是男生的呢?

天啊!黄二丫懊恼地叹了口气:“好丢脸,我小时候可是追你追的紧啊!”

苏小荷挑挑眉:“我倒不觉得。”她顿了顿,“你现在对我也挺感兴趣的貌似。”她说着,手指一晃,指了指此时正摸着她大腿的黄二丫的手。

黄二丫狭促地笑了笑,然后缩回手:“只是想完成下小时候的愿望。”黄二丫朝着苏小荷暧昧地挑挑眉,“苏小荷,今晚我陪你睡?”

苏小荷就郁闷了,她最近这是招女生桃花运吗?昨天伽洋子要和她睡,今天黄二丫就要和她睡,她无语地看了看一旁正在翻着账本随便看的梁夜风,意料之外,他丝毫不在乎地看了一眼苏小荷,便又继续低头翻着账本:“娘子开心就好,只要好好安胎,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包括我想住在边疆这儿,直到我腻了?”黄二丫挑眉。

梁夜风宠溺地一笑:“就算你想住永远,我都愿意。”

梁夜风看着黄二丫的眼里全是爱意,黄二丫调皮地朝着梁夜风吐了吐舌头,伽洋子抱着拳拖着下巴一脸陶醉地看着两人,然后撞了撞苏小荷的胳膊:“小荷姐姐,少爷对少夫人可真好。”她吸了吸鼻子,“是真爱,好感动。”

苏小荷的脸色却越来越青,她直接咆哮道:“你们三个到底有没有搞错?这里我是老大!这里是我的布料铺!想在我这里住?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然后,便是黄二丫又一次“哎哟哎哟”地捂着肚子,一脸可怜的对着苏小荷说。

“苏小荷,你的鸡腿骨头让我的新鞋子脏了,我的新鞋子脏了让我心情不好了,我的心情不好了让我肚子疼了,我的肚子疼了......让我胎气动了,我胎气动了,我的胎儿......”黄二丫说着,红了眼睛,眼泪摇摇欲坠地继续说,“苏小荷,看在我们曾一起长大的份上,你就对我负责吧......”

对......对黄二丫负责?苏小荷错愕地一挑眉,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黄二丫便自觉而又优雅地起身,指挥着梁夜风,将自己的小包裹背进了苏小荷的屋子。

躺在床上挨着黄二丫的苏小荷,在心里琢磨着,要和黄二丫怎么开口,才好婉拒她要在这养胎的事情,可很明显,黄二丫压根就没发现苏小荷对她的方案,她开心地抱着苏小荷的胳膊,絮絮叨叨地,竟然要和苏小荷叙旧!

“我还记得小时候,我可喜欢围着你转了,可我每次邀请你去我们楼玩,你都不去......”黄二丫娇嗔地说着,苏小荷只是“呵呵”的应付。

黄二丫又叹了口气:“后来你去了私塾读书,我也想去的,可是我娘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不要我去学什么书。我便只能整天听胳膊包子铺的小胖子说,你在私塾又闯什么祸啦,又和哪个女孩牵手啦,又和哪个女孩窃窃私语了......”黄二丫说得越发委屈,眼睛也越发的红,不知为何,原本还气鼓鼓的苏小荷听到她这些话,竟然心里升起一丝愧疚。她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黄二丫的背,黄二丫娇小的身躯可怜兮兮地蜷缩在她的胳膊边,苏小荷也跟着叹了口气。

接着,黄二丫突然话锋一转:“不过结果还是挺好的。我听说,有一个叫何什么师兄把你管得很牢,那个人是什么何氏丝绸的大公子,传言中喜欢男子的断袖。我知道后,还开心了好一会儿,心想着,反正我没得到你,也没有哪个女子得到了你,所以,我还不算输。”

“黄二丫,你这算是报复心理嘛?”苏小荷呵呵地反问。

黄二丫挑挑眉,想到了什么,突然又问:“苏小荷,你和何家的大少爷后来还有联系吗?”

后来?苏小荷的思绪因为黄二丫的话而一愣,她的记忆回到了从前,漫天的白色布满了她的眼睛,何家哭天抢地的痛哭声充斥着她的耳朵......苏小荷没有回答黄二丫的话,只是呆呆地躺在那儿,直到黄二丫又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这何家大少爷也真不是一个什么好东西啊,自己现在发达了,便也忘记你了。”

何氏现在是离国皇宫御用的丝绸,它的发达,只要是西湖湖畔的人,都会知道一二。只是恐怕,黄二丫是不知道何尔翎已经逝世了吧。苏小荷低敛下眼,也没有想解释。

伽洋子见苏小荷不想说话的样子,便也不再言语,她起身吹灭了蜡烛,抱着苏小荷的胳膊喃喃着:“苏小荷你这床太硬了,我睡得不习惯。”她抱怨着,苏小荷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句。

黄二丫继续说:“苏小荷,我本来以为和你住,我会多开心,可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特别的想我家相公,他比你高,比你壮,比你让我觉得心安......”

苏小荷抿抿嘴,微微一笑:“黄二丫因为你爱他。”

黄二丫“嗯?”了一句,随即软软地跟着打了个哈欠:“是嘛。”她道,声音柔柔的,“那苏小荷,你有没有,那种你爱的,会让你心安的人呢?”

黄二丫的话像一根针,直直戳进了苏小荷心里最柔软脆弱的地方。一张稚嫩清秀的脸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他在微笑,摸着她的头喊她“好师弟”;接着这张脸渐渐模糊,另一张英气俊朗的帅脸跟在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他穿着金色盔甲,抱着手,一手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苏啸夏,你怎么这么笨?”这张俊脸说着,想到此,苏小荷突然就“扑哧”地笑出了声。

接着她连忙蒙住嘴,害怕自己的声音会惊醒睡着的黄二丫,她连忙回头,却见黄二丫还安然地酣睡着。

苏小荷的脸上不禁出现了一丝笑容,她坐起身,披上外套,走出梁氏布料铺。

此时已经是深夜了,街边的人家早就黑了烛,只有门口的红灯笼还有着微弱的烛光,映得青石街的路不是那么黑。苏小荷顺着街道往深处走去,路的尽头,还是那一颗葱郁的大叔和一堵斑驳的墙,苏小荷如前两日般,爬上树,蜷缩在树枝之间,只是这一次,再也没有突然喊着她的名字,冲向她将她搂在怀里的那一个人。

不得不说,不得不承认,此时的苏小荷,非常非常地想傅倾圣。

她还是回味起他们的故事,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他们的第一次相见;第一次说话;第一次交锋;甚至是第一次拥抱;第一次亲吻;第一次对他动心......

等等!苏小荷一愣,刚刚她用了一个什么词?--“第一次动心”?!

苏小荷突然脸红到了耳根子,她怎么会用这“动心”二字?难道说,她苏小荷真的对傅倾圣动心了吗?

苏小荷打死都不想承认这个的事实,她尴尬地咬着下嘴唇,蹲坐在树上,拼命催眠自己,刚刚一瞬间的想法只是一个错觉,其实她并没有对傅倾圣动心,或者是对他另眼相看。苏小荷懊恼地拖着腮看着死气的墙壁,思绪却不知飘到了哪里,直到天空中突然响起一个“嗖”的声音,然后便是一串火花从空中飞过,点亮了一片黑暗。

不知这是谁家在放烟火,苏小荷看着这细碎闪亮的小点儿在空中先是渐渐变亮再渐渐消失,接着又是一条烟火飞过夜空,而这一次,苏小荷双手握拳,对着这烟花在心里默默许。

“老天啊!”苏小荷喃喃着,“虽然这不是流星,但我还是想试试。只希望我可以早点再遇见他,早一点,早一点......再早一点!”

离国边疆城突然传出了一个消息,说是有一个来自外地的小伙子,知道很多的八卦消息,先不说这些消息是不是真实可靠,但至少各个听上去都是大料,让人听得又爽又开心。

而这个小伙子,被伽洋子厉害的商业头脑所折服,招进了梁氏布料铺。伽洋子与他立下君子协议--梁氏布料铺每日给他提供三餐与住处,而他则要每日在大堂里讲八卦,吸引顾客。

果然,这个计划给梁氏布料铺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原本清冷的梁氏布料铺在一瞬间挤满了人,大家都争着要跑到梁氏布料铺里,哪怕只是一分钟......

甚至于这火爆的景象,影响到了边疆城整条街的经济,整条街的经济因为这个事情而变得异常繁荣,伽洋子激动地拉着苏小荷的手:“小荷姐姐,你看!我的法子,让整条街的经济效应都增加了不知道多少倍。”

苏小荷一翻白眼,无语地看着伽洋子,然后翻了个白眼:“确实!”她道,“整条街的经济翻了好几倍,咱们店这一周的开销,都比过去一个月也高了好几倍!收益小了好几倍!”

原来是这些人都是冲着这外乡小伙子的八卦而来,大家都拥挤在梁氏布料铺的门口,听着这小伙子说的八卦,这来的人越来越多,挤坏了不少梁氏布料铺的布料,造成了不小的亏损,气得伽洋子咬牙切齿的,遂规定每日只能有十人前来听八卦。

可无奈众人对八卦的热爱,结果这前十名来听八卦的名额在这时候显得异常珍惜,后来便有了“代排队”的职业,接着又有了黄牛“代排队”职业,这些职业如雨后春笋般在边疆城里散布开来,有效又迅速地提高了这城的经济指数。

只是苦了梁氏布料铺,这“每日限定十人来店里”的规矩,让原本那些来买布的客人看着关着的大门,都摇摇头往别家走去,最后,苏小荷终于忍无可忍,对着这个说八卦的外乡小伙子一顿河东狮吼:“你丫蛋的!你从哪儿来,就给姐姐立刻滚回哪儿去!不要再在这里让我看到你了!听见没有!!!”

伽洋子吓得连忙缩回了里屋,而这个外乡来的小伙子,一脸可怜兮兮地看着苏小荷,他的眼睛通红通红,一脸委屈的样子,苏小荷闭上眼,懒得去看他这令人同情的表情,接着便是黄二丫与梁夜风刚好从外头进来,然后外乡小伙子一下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了黄二丫......

“表--妹--”这外乡小伙子哭得和黄二丫说,“老板娘要赶我走!!”

在黄二丫杀人般的眼神投过来,苏小荷忍无可忍地,一把拖过这外乡小伙子,然后拖着他往里屋一走,接着直接的丢到地上,在他挣扎地想站起来前,苏小荷一个箭步走上去,一把坐在了小伙子的肚子上。

小伙子的眼里先是不可思议,然后便化作了害羞:“老......老板娘?”

苏小荷的眼睛都要喷火了:“大哥,你能不能不要装害羞状?”她顿了顿,“你闹够了咩啊,程!天!阳!”

最后三个字,是她扯着嗓子吼出来的,然后程天阳好奇地抬起眼看着她:“呀?老板娘,你怎么知道我名字啊?”

苏小荷刚想伸手去敲他的脑袋,然后连忙又反应过来--天啊,她差点穿帮了!苏小荷倒吸一口气,现在她可是梁氏布料铺的老板娘苏小荷,而不是傅大将军傅倾圣的部下苏啸夏呀......

苏小荷连忙站起,慌张地理了理头发边角,看着程天阳好奇的眼神,她连忙咳嗽两句,遮掩尴尬。可意料之中,程天阳并没有想放过她,他一把苏小荷,细细地打量了好久:“老板娘,你真是好眼熟。”他道,苏小荷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甩开手。

程天阳连忙又拉住她:“对对!尤其是这生气的表情,特别特别像。”

程天阳抓着苏小荷的手越发得紧,苏小荷的心里如打鼓般七上八下。她只想,这程天阳不会发现她是苏啸夏的秘密了吧?苏小荷紧紧抿着唇,不敢回头去看程天阳的眼睛,然后她皱着眉,回头等着程天阳:“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和你认识的人像?我压根就不认识你好么!我从小就在西湖边长大,不信你可以问问你表妹黄二丫啊!”苏小荷还特意拉着黄二丫下水,让她做证人,可这程天阳却丝毫没有想松开手的意思,苏小荷一急,继续讲道。

“我跟你讲哦,我苏小荷可是很正常的女孩子哦!喜欢织绣!喜欢穿裙子!只喜欢男人!”她又继续说着,还特意加重了“织绣”与“穿裙子”两个词。苏小荷的用意很明显,她就是想撇清一切与傅大将军傅倾圣军队里“苏啸夏”的关系,而面前,程天阳先是一愣,随即眼睛一亮,闪着苏小荷不解的光芒:“你说,你喜欢织绣?喜欢穿裙子?”

苏小荷一愣,没反应过来,只能连忙点头:“是啊!很奇怪吗?”

程天阳的脸色变得激动:“你知道吗?老板娘,我认识的那个人,也姓苏啊!”他道,“也是来自西湖湖畔的呢!”

苏小荷一听,瞳孔瞬间大睁,她只想着这程天阳真心是把她给认出来了,不管她说什么,他都认定了她是苏啸夏的试试。

苏小荷叹了口气,然后干脆咬咬牙,承认道:“好吧,我是苏--”苏小荷抱着必死的决心开口,然后程天阳突然冲上来一把搂住她,然后再在她反应过来抢先她开口。

“苏苏。”程天阳深情地说着,“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苏苏?苏小荷一愣。

程天阳没注意到苏小荷僵硬的身子,继续感慨道:“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表姑黄妈妈的翠花楼相见是,你还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女孩,现在,你终于长大了,而我,又一次出现在了你的面前......”程天阳说得深情,苏小荷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青。

“苏苏!”程天阳继续说着,“你还记得你答应我的话吗?”他顿了顿,“你说......”他的脸色变得有些羞涩,抱着苏小荷的手越来越紧,“你说......”他又顿了顿,苏小荷的呼吸跟着变得紧促而又凝重,她有些害怕程天阳接下来的话。

沉默在两人间慢慢蔓延开来,苏小荷咬着下嘴唇,好一会儿,程天阳才幽幽开口:“苏苏,你答应过我的,替我洗衣服......”

苏小荷脸色一青,一巴掌打在程天阳的脑门之上。

而在这一巴掌后,让程天阳瞬间彻底清醒,因为他记忆中的,与他有约定的老相好苏苏,分明是一个温柔如水的女子,而面前这个抱着胳膊斜着嘴满脸戾气的女子,真的是梁氏布料铺的彪悍女老板娘。

“去!把姐姐的衣服洗了。”苏小荷随手捡起一旁的牙签,叼在嘴里,“想在我店铺混吃混喝,就必须付出点代价,姐这儿不收没事干的闲人。”苏小荷说得霸气,程天阳狗腿地俯身。

“喳!”

程天阳是怎么逃出傅倾圣的军队苏小荷不知道;然后他又怎么莫名跑到这边疆城苏小荷还是不知道;最后他又怎么奇怪地出现在她的梁氏布料铺苏小荷依旧不知道......虽然苏小荷很想知道,但是不管她怎么问,软磨硬泡,程天阳都不开口,只自称是来自西湖的黄二丫的远亲表哥,想念表妹了,便来看看。

苏小荷没办法,她又不能暴露自己就是“苏啸夏”的身份,所以她无法直接按着程天阳的脑袋逼问他,只好侧击旁顾地问,可意料之中,快一周下来了,苏小荷一无所获。

苏小荷很懊恼地坐在院子里,一旁程天阳跑过来递给她一个壶子,苏小荷好奇地抬起眼:“这是什么?”

“酒!”程天阳笑嘻嘻地说着,“你尝尝?”

苏小荷撇撇嘴,拔开盖子,只闻见一股熟悉的香味睡着壶子飘出,苏小荷的眼睛瞬间瞪了一瞪,然后眯着眼,把这酒喝下。

程天阳略得意地看着她的表情,苏小荷微微蹙眉:“这酒很不错。”她道,程天阳骄傲地抬抬眉毛。

“那是自然。”程天阳说,苏小荷就没有吭声。

这酒是傅倾圣军队里的酒。

苏小荷愣了愣神,傅倾圣军队里的酒不算顶好,却是傅倾圣亲手酿制的,有着一股特殊的甘甜,苏小荷虽然不爱喝酒,但多少也沾过一些,她一喝这壶子里的酒,便品出了门道。只是在这个时候喝到这酒,真的不是一个什么好兆头。苏小荷抿抿嘴,并不想点破程天阳,因为这酒......苏小荷顿了顿,这酒有一个名字,叫“鼓舞酒”,这名字是傅倾圣起的,有鼓舞人心的作用,不仅如此,傅倾圣给这酒立下过规矩,这酒平日里不能随便喝,只有众人要出行打仗,或者是某人要永远离开队伍,或者是一些重要的事情发生时,这酒才能被打开,被人喝上一碗。

而如今,程天阳却带着这酒来到边疆城......苏小荷有些疑惑地回头看着他,心里莫名地不安起来。

难道说,程天阳永远的离开了军队?苏小荷想,随即又否认了自己的观点--不可能啊,离国皇宫里的御林军都是在离皇那儿有记录的,除了死之外,谁都不能擅自离开。

那难道说,有什么很重要特殊的事情发生了?苏小荷侧着眼看着一旁的程天阳,却见他依旧微笑着,优哉游哉地喝着这“鼓舞酒”,一点儿也不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一般。

苏小荷百思不得其解,而这时程天阳突然开口:“老板娘,我这酒你也喝了,我这人你也看了,你可否答应我一件事呢?”程天阳痞痞地问,苏小荷皱了皱眉头,没有反驳地看着他。

程天阳“嘿嘿”一笑,连忙开口:“我就一个请求,我想老板娘,你带着我做这布料生意吧。”

苏小荷一听,瞬间皱了眉头:“我为什么要带你做?”

程天阳连忙拉住要走的苏小荷:“老板娘你可别想看我,我之前在军队里当马夫的时候,我可是利用马粪卖过钱的哟!我是有经验的。”程天阳说得洋洋得意,苏小荷的注意力却全部停在了他说的关键词之上--军队!

苏小荷连忙抓住他的话:“你在军队待过?”她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好奇地问。

程天阳见她崇拜的眼神,瞬间自信心大起:“那是!”他得意洋洋地说。

苏小荷连忙迅速地问他:“你这酒哪里来的?”

“就是军队啊!”

苏小荷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严肃,程天阳这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又挥了挥手:“我是说,这酒我是在军队里,自己研究然后熬制出来的。”

嗯哼?苏小荷一挑眉,一脸的不相信,程天阳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他继续说着,虽然声音有些虚:“好吧,这是我在的那个队里的大将军熬的。”他说着,见苏小荷眯了眯眼,他连忙又继续补口道:“但是我也会熬啊!如果老板娘你想喝,我可以替你熬的啊!”

“程天阳!你为什么要离开军队。”

程天阳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苏小荷却一下打断他的话,快、准、狠地又抛下一个问题,意料之中,程天阳果然一愣,表情有些心虚的样子,苏小荷心里明了了一半,她立刻开口:“三!二!一!”她说着跟着举起手倒数,再“零”字出口的前一秒,程天阳连忙举手打断她的话。

“我说我说!军队要打仗了,所以我就逃出来了!”程天阳几乎是用吼的方式说着,面前苏小荷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

“光头!你说什么?军队打仗了?”她一把从凳子上站起。

程天阳跟着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喂!苏小荷!谁允许你喊我光头了!!”程天阳也跟着站起来,他的个子比她正好高了一个脑袋。

“喂!我就喊你光头了!你快说,队里怎么打仗了?!”苏小荷急了,一下站到了面前桌子上,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程天阳。

程天阳也不甘示弱,他跟着站上桌子,插着手低头看着苏小荷:“我和你们这些人说了多少遍!说了多少遍!不许喊我光头!”他吼着,“我队里打仗就是打仗了!你怎么管这么多?你把我的酒都喝了,你到底教不教我做生意?”

苏小荷只自动选择听了前面半句话,忽略了后面半句,她直接爬上程天阳的身子,手脚如章鱼般缠着他,硬是要让自己比他高出半个脑袋:“光头,老板娘和你说明白了,你老老实实地交待这队里打仗究竟是怎么回事,说完了别说是教你生意,就这边疆城的梁氏布料铺,老板娘免费送给你都成。”

苏小荷话音刚落,程天阳的眼里瞬间放出光芒:“真的吗?”他激动地问,苏小荷点点头。

“啊!”程天阳开心地大叫,“老板娘!你最好了!”他说着,下意识一把搂住了抱在自己身上的苏小荷,而双手则顺理成章地摸了苏小荷的屁股,接着便是苏小荷杏眼大瞪,再接着便是程天阳发现不对劲猛然低下头,再再接着便是程天阳发现他一低下头就可以看到苏小荷的胸,再再再就是苏小荷一拳打在程天阳的鼻子上......

程天阳鼻子一边捂着流着血的鼻子,一边和苏小荷讲着队里的事情:“我跟着的军队去打仗了,我这人天性好和平,不想去打,便和将军说了一声,然后就退出来了。”他说着,苏小荷自然不信这事情有这么简单。

“好吧。”看着苏小荷严厉的目光,程天阳继续说着,“我的军队是接到离皇的命令去打付文国了,因为付文国害离皇失去了最爱的一个皇妹。”他顿了顿,“但我觉得,这次打仗凶多吉少,所以我找了一个借口就溜出来了,我也是为了保命啊。”

程天阳说着惆怅,苏小荷却注意到他用的一个词--凶多吉少。

“为什么?这次打仗很危险?”苏小荷心里有些紧张了,“付文国的军队实力很强吗?”

程天阳摇摇头:“这倒也不是。”他道,“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一般攻打像付文国这样的大国,离皇往往都会派四至五个将军带着军队去应战,可这一次,他偏偏只派了我们将军这一支队伍去应战......”

“那或许是离皇信任你们将军呢?”苏小荷连忙打断程天阳的话,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傅倾圣的样子,傅倾圣一直是离国最厉害的大将军,离皇如此信任他,也不是不可能。

程天阳苦笑的声音打断了苏小荷的回忆:“老板娘,你是不明白的。”他道,“我们大将军再厉害,也敌不过付文国那一个国家。”他叹了口气,“我倒觉得,离皇这么做,是想故意让我们大将军去送死。”

送死?苏小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那如果你们大将军福大命大,打赢了这场战呢?”

苏小荷颤抖着声音问,程天阳冷冷一哼:“如果离皇寄托的不是付文国可以将我们大将军给歼灭,而是他对我们大将军暗下杀手呢?”

苏小荷倒吸一口冷气,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程天阳看了她一眼,继续说着:“老板娘你有所不知,我们大将军太得人心了,早就不知道在暗地里树敌了多少,也早就不知道多是离皇的眼中钉了......”

程天阳的背影越走越远,苏小荷的心越来越紧张,跳得越来越快。

程天阳的一席话还在她脑海里不断地回放,苏小荷突然想到了什么般,狠狠一顿,心里猛然一凉。

曾经很多她疑惑过,却没有多想的点,在此时一个个清晰地反应在了她的脑子里。它们一个个地站齐,然后自动串成一条线,分明地将一个不可思议的结果反馈进了苏小荷的脑子里。

是的,苏小荷曾经奇怪过,付文国一向与离国的关系最好,为何席易王子却要娶黄圣国,这个平日来与付文国关系一般的国家郡主为妻;是的,苏小荷曾经奇怪过,席易王子大婚,离皇去参礼,为何不叫贴身侍卫随时守候,就要傅倾圣这个大将军莫名跟在他左右;是的,苏小荷更是奇怪过,平安公主再爱或者再恨席易王子,其教养与当时的身体状况,也不可能会在席易王子大婚之时刺伤紫荆郡主,而且,以她的武功,也不可能这么一剑下去,只留下皮肉伤;是的,苏小荷还奇怪过,为什么她莫名其妙就成了这场刺伤案中的替死鬼;是的,苏小荷最是奇怪过,傅倾圣不过是一个大将军,一个近几年才初展露头角的毫无背景的大将军而已,离皇!凭什么对他如此信任、对他如此放纵、对他如此宽厚!

苏小荷真的有那么一瞬间,以为离皇是惜才,才对傅倾圣如此的好,如此的慈祥。

可如今看来,这一切原来都是一个圈套。

离皇是什么人?在这么多次明里暗里的接触,离皇早就知道“苏啸夏”对于傅倾圣是一个特殊的存在,所以他要利用“苏啸夏”,来压制傅倾圣。而离皇身边又有着什么人?苏小荷还当真傻乎乎的以为,自己男扮女装,就能瞒天过海,瞒得过离皇的火眼金睛吗?

离皇之所以一直装傻,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平静。所以这一次付文国席易王子与紫荆郡主的喜宴,就是一场鸿门宴!

喜宴是装,刺客是假,唯一真的,就是傅倾圣必须要保护离皇的安全,与他想守着小荷姑娘的心。离皇正是用了这一点,故意安排刺客,故意陷害苏小荷,故意将罪推给傅倾圣,再故意引起离国与付文国的矛盾,最后再故意让傅倾圣带队伍出征。

这一场仗,果真凶多吉少。

苏小荷的心,跟着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再如果按照傅倾圣惯有的习惯,他还会在每次出征前,与离皇详细地分析一遍目前形势与他的作战计划,若离皇有心害他,当真是轻而易举。

苏小荷一把展开边疆的地图,随手从地上捡起几颗石子,然后开始分析--付文国与离国总共有三条大路相通,一条是北边水路,那儿对于付文国而言,易守难攻,傅倾圣肯定不会选择那里去攻击;第二条路,是西北方向的大路,这一条也是众国民最熟悉最习惯走的一条,这条路两边都是高到人腰的草丛与泥地,这儿很容易就隐藏敌方的士兵,这条路,敌人在暗,他傅倾圣在明,如果苏小荷是傅倾圣的话,她是坚决不会选择这条看似好走、却充满了隐形危机的路;那么,现在就只剩下最后一条,第三条路了,苏小荷一愣,拿着石子的手跟着一顿。

这一条道算是最稀少人烟的道路,原因不仅仅是因为这条路绕了一个大弯,是三条路中最远最麻烦的一条路,更重要的是,这条路上全是碎石头和大硬沙子,让人走起路来,几乎都是脚掌或膝盖疼得难受。

这一条路,苏小荷还和傅倾圣一起走过。苏小荷顿了顿,当初她死也不想和傅倾圣去边疆,想跳马之时,傅倾圣便拽着她一路走过这条道,两边豪无草坪的路,让她压根就无法跳下马。

苏小荷还记得,那个时候,傅倾圣抓着自己腰的胳膊很紧很紧,紧到好像怕是一松开,她就会跳下马消失不见一般。苏小荷的心在此时莫名沉了下去,然后她连忙又拍拍自己的脸,只想着现在不是回忆瞎想的时候,她命令自己清醒过来。

苏小荷继续猜想,如果她是傅倾圣的话,她会选择通过这条路来攻打付文国--因为那儿不但人烟稀少,并且地势宽广,少有杂草,就更别说什么可以遮掩到人的密集东西。

付文国的将士们,首先就不能在这条路上找到藏身之处,减少了一半有埋伏的可能;而其次,便是这路易攻难守,付国文的将士们就算在这路上设下防备,以傅倾圣的能力,也完全有可能把他们歼灭。

苏小荷握着石子的手顿了顿,她有百分之八十的肯定,傅倾圣会通过这第三条路来进攻付文国。只是......苏小荷又愣了一愣,这条路宽阔不仅仅不容易让付文国的将士埋伏,那也就更不容易让离国离皇的手下埋伏。如果不用埋伏这一招来将傅倾圣与他的将士一网打尽,那么离皇会用什么法子,将傅倾圣赶尽杀绝呢?

难道......傅倾圣的手下,都已经被离皇买通了?

苏小荷一个激灵站起,她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随即又连忙摇摇头。

不!可!能!苏小荷顿了顿手,她还记得傅倾圣手下的士兵们,他们各个都是好手,各个都是傅倾圣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们陪在傅倾圣身边已经好些年,大家早就熟悉如同家人,是不会有谁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背叛傅倾圣的,哪怕是离皇的命令!苏小荷用性命发誓,大家肯定都会站在傅倾圣的这一边。

可是,若离皇不用这安插内奸的方式,他又还能用什么法子,将傅倾圣“悄然无声”地置于死地?

苏小荷怎么也想不通,她抬眼看着窗外,此时,天色已深......

苏小荷一夜未睡,她辗转反侧,也没有想到任何一个可以让离皇下埋伏的地方。苏小荷的心从未有此时般的焦急难捱,她很想此时就冲向战场,时时陪在傅倾圣的身边,去保护他,或者说,无法保护,但至少也可以守在他的身边。

可苏小荷压根就不知道傅倾圣与队伍现在走到了哪里,这种明知道对方有危险,却无法帮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身陷危险中的感觉,简直就是烂透了!

然后苏小荷猛然翻起身,突然又发现一个不对劲。

她竟然忘记了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不应该在此时出现在这儿的、暗示告知她这一切的,一个人--程天阳。

程天阳是傅倾圣军队里的伙夫,按照他本身的解释,他是在得知这次出征的危险后,主动向傅倾圣提出想要退出的想法,从而离开的部队,并火速赶到边疆城投奔表姐。

换句话说,程天阳是比傅倾圣带领军队出征早离京,或者说是同时离京的--那么他也将比军队早到边疆城,或者说是同时到达边疆城的。

可苏小荷分明记得,她在街头尽头看到烟火的那一晚......不,现在想起来,应该是军队里特有的传递信号的烟火,换句话说,那个时候,傅倾圣就已经带着军队到达了边疆城,可奇怪的是,程天阳却是在两天之后才出现在梁氏布料铺的。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程天阳并非是他所言因为觉得要打败仗而要求退出来的,而是跟着军队一起到达边疆城后,再逃出军队的。

如果是这样,程天阳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是傅倾圣军队的伙夫,他现在必然应该随队负责大家的伙食,他怎么会跑出来到这边疆城里的梁氏布料铺与她闲聊耍赖?或者还有一种可能,难道傅倾圣带队出征之事从头到尾就是程天阳在瞎说?那么他为什么要骗她?

不管是那一种可能,程天阳在此时出现在梁氏布料铺,与她苏小荷说这一席话,都是非常有问题的。她必须找到程天阳面对面地去对峙,虽然,苏小荷很不想相信,程天阳,这个她进军队后第一个认识、相好的哥哥,竟然会在此时成为她心里最大的怀疑对象。

苏小荷是多么的希望,这一切都是她脑袋进水突然的多想啊!苏小荷紧紧握着拳头。

此时的程天阳正在布料铺的庭院里与黄二丫端着点心吃着,他们对面是梁夜风特意为黄二丫请来的戏班,供黄二丫无聊闲时观赏。

苏小荷呆呆站在一旁抱着胳膊,皱着眉,心里却像在打鼓般七上八下,她心想着该用什么方式来问程天阳,才能逼着他把实话说出--直接逼问是肯定不行的,程天阳绝对不会承认,可是她这么干站在这儿更不是一个事。

苏小荷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过去,坐在了两人身旁,黄二丫见她来了,笑嘻嘻地递过面前的点心盒:“苏小荷快尝尝,这个可以我相公特意要人帮我制的山楂玫瑰膏。有山楂的轻酸味,又有玫瑰的香味,可是好吃的不得了呢。”

黄二丫一贯对苏小荷都是这么热情,苏小荷只能应付地舀了一块,胶装透明物在阳光甚是好看,她小咬一口。山楂的纯酸味慢慢化开溢满她的嘴里,夹杂着玫瑰的浓浓甜味,面前戏班还在“咿咿呀呀”地唱着戏,对于戏曲,苏小荷并不是非常的喜欢,再加上小时候调皮,每每家人去看戏,她都坐不住地到处乱跑。所以她对戏曲,是看得少,知道得更少。

鉴于此,苏小荷突然心生一计。

苏小荷装佯在品尝着山楂玫瑰膏,一边手指着面前的戏班,开口问道:“这是什么戏?怎么看着像霸王别姬?”

还吃着山楂玫瑰膏的黄二丫差点将口中的东西吐了出来,她不可思议地看着苏小荷:“苏小荷,你小时候不懂这戏曲,没想到如今大了竟然还是不懂!”她伸出指着前面的人,“你看看这里,哪里有霸王,哪里有别姬?!”

苏小荷挑眉,“那这是?”

黄二丫抿了抿嘴:“这不是什么名戏,是新戏,我嫌名戏都闷得慌,特意要戏班子帮我自创一个新戏。”她说着,瞬间又兴奋起来,黄二丫拉着苏小荷的袖子,连忙示意她看,“我这安排的可是咱小时候的戏,你看那个最漂亮的,可就是我黄二丫,旁边那个死追着我,要我嫁给他的,可是你苏小荷哟。”黄二丫说得娇羞,苏小荷倒吸一口凉气,黄二丫却像是没看到她的表情般,继续激动地说着,“你看最右边那个胖小子,像不像原来我们西湖包子铺的大叔?”

苏小荷略有些无语地看着面前这一场戏,这场挂名为“西湖湖边人童年故事”,实际为“黄二丫如何从矮丑搓变成白富美”的戏剧,无奈地摇了摇头。黄二丫或许是见苏小荷对这个没多大的兴趣,便又凑过脑袋,连忙讨好的说叫戏班子别演这个戏,连忙换成苏小荷最爱的霸王别姬。

苏小荷的脸色终于是好了些,一旁许久没说话的程天阳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看不出老板娘很喜欢看霸王别姬嘛。”

苏小荷一挑眉:“我觉得这戏很给人道理--不怕神一样的队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哦?”程天阳有些不明白地眯了眯眼,“此话怎讲?”

苏小荷一哼:“要不是项羽军队里出了叛徒,项羽可能被四面楚歌,最后绝望割腕自刎吗?”她说着说着便激动起来,接着干脆义愤填膺地吼了起来,黄二丫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脑袋,一旁程天阳却哈哈大笑。

“老板娘,谁告诉你霸王别姬,是内奸害惨项羽的故事?”他说着,然后顿了顿,“那是项王被汉军包围,所以才到了四面楚歌的境地。”他道,然后看着苏小荷,眼里像是有着什么东西般,“若一定要怪罪,怕是要怪罪项王本人。轻信了那四面的楚歌子声,便真以为自己军队的实力斗不过敌军,接着便自我放弃,自刎而亡。”程天阳明明只是在说霸王别姬这部戏曲,却不知为何,苏小荷在他的眼里看到了满满的讽刺。程天阳的一举一动,此时在苏小荷的眼里都像是充满了不明意味和挑衅一般,苏小荷气急败坏地摔掉手中的山楂玫瑰膏,直接站起身,脱下鞋,就对着地面的枯树叶一阵猛打。

程天阳和黄二丫都被她这动作吸引了过去,好奇地看着她:“你这是干嘛?”

苏小荷冷冷一哼:“今天月二十六,惊蛰之日!”她突然一眯眼,目光带着杀气狠狠扫过前面,“适合--”她又一顿,“打!小!人!”

一招不成,苏小荷又出一招。

程天阳每日晚饭后,都会出去走上一走,他道这个是消化食物,苏小荷每每听到这么说都嗤之以鼻表示不屑理会,可程天阳却依旧乐此不疲地每天都顺着街道走上几圈。

程天阳是一个不喜欢热闹的人,所以他每次都是挑着人最少的小道上溜达,那路人烟稀少,就更别说什么烛光灯笼,乍一看,黑乎乎的,还挺吓人。

苏小荷一想,又一个计谋出了脑袋。

老一辈人常常教导她,说是“心正不怕影儿斜,心纯不怕鬼敲门;而但凡怕鬼的人,都是心里有鬼的人,不管多少。”苏小荷在暗地里“嘿嘿”一笑,她看着面前从厨房里偷来的面粉,和从今儿个下午戏曲班偷来的纯白色衣裳,先是换上白衣裳,然后屏住呼吸,“噗”地一声,将整个脑袋直接栽进了面粉盆里头。

一个白脸女鬼便这样产生,苏小荷满意地看着铜镜,顺便再用手指抹了抹盒中胭脂,将嘴唇的颜色涂得鲜红,然后再把束起的头发上的发绳一拉,苏小荷帅气地甩了甩头发,接着眼看着程天阳吃完晚饭,摸摸肚子背着手往屋外走去,苏小荷连忙来了精神,跟着惦着步子,走出了门......

小巷子里黑乎乎阴森森的一片,苏小荷心里莫名有点发慌,她定了定神,还是咬咬牙,继续走了下去。

此时,前面的程天阳正举着扇子,背着手在哼着小曲儿,苏小荷眯着眼看着面前人好一会儿,只觉得面前人看着有些奇怪,好像看着略微胖了些,可走路的动作和穿衣的颜色,就连那光头,又都分别和程天阳一模一样。

“难道说,程天阳吃个晚餐,就变肥了?”苏小荷躲在树后面小声喃喃着,然后又连忙晃了晃脑袋,拼命骂自己多想,“管它呢!就当晚上看不清,或者就当是他吃肥了得了。”苏小荷想着撇撇嘴,没敢多磨蹭,在被程天阳发现之前,她直接窜上树,然后趴在树杆之间,悄悄往下张望。

苏小荷的计划很简单,她遇见程天阳往她这边走的时候,她正好倒下来,倒挂在树上吐出长长皮做的时候,那样程天阳肯定会被吓到,而那时候她再问一些问题,被吓破胆的程天阳肯定会全部回答出来。

苏小荷都快被自己的聪明才智而倾倒,她满意地晃着脑袋,然后见程天阳远远地从街道另一端折回而来,她连忙准备好缩回树枝间,将假的长舌头弄好塞进嘴里,然后又把头发拨弄拨弄往前一些。

程天阳越靠越近,苏小荷的心越跳越快,她倒吸一口气,然后眼看着程天阳正好走到了树之下,苏小荷倒吸一口气,双脚紧紧勾住树枝,然后猛然一倒个,大叫“啊”的一声出口。

只见一张长满麻子的大脸赫然出现在苏小荷的面前,这脸长得形状很不规则,两只眼睛一只大一只小,最恐怖的则是那一张嘴,牙齿歪歪扭扭,接着,一张怒吼从这张嘴里吼出,苏小荷惊得直直从树上掉下来,然后便是这张脸激动地就要扭曲了,鼻血跟着从里面喷出,见血了的苏小荷吓得“啊--”地尖叫出声,只见这人抓起衣角就往街道外冲出去,这人嘴里还在大喊着:“贞子啊--!”然后独独留下苏小荷一个人还在慌张中无法缓过神来。

天啊......苏小荷不可思议地看着前方空荡荡的街道,好一会儿,她才缓过神来。

刚刚那个人不是程天阳,她愣了愣,只是一个和程天阳打扮一样,走路很像的路人。苏小荷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随即又好奇地一弯眼,刚刚那个人喊“贞子”,是什么意思?

苏小荷还在疑惑中,突然一只冰冷手慢慢地升起,拍了拍她的肩膀,她的眼睛“倏”地一声瞪大,只见这只双在黑夜中显得异常的白,她错愕地回过头,接着再一次,毫不客气地“啊--”尖叫出声......“贞子啊!!!!”苏小荷大吼。

程天阳嫌弃地用手绢擦着脸上的口水,然后又把手绢往苏小荷身上一丢:“赶紧擦擦你那恶心的脸,然后帮我把这手绢洗了。”他说话的样子一点都不客气,苏小荷哼了哼扭过头。

“真想不出来,你一个大男人还带着手绢到处走。”

程天阳一愣,然后用手敲了敲她的额头:“这是我早上随手从我表姐黄二丫那儿拿的。”他道,“话说,你干嘛莫名其妙地装鬼吓人啊?”

“还不是因为--”苏小荷刚想说出“你”字,看着面前好奇的程天阳的眼睛,她又连忙抿抿嘴,把话咽了回去,“还不是因为好玩吗?”苏小荷哼了哼,跟着拿起手绢,擦了擦脸。

“好玩?”程天阳一挑眉,满眼都是玩笑味道,“那......”他顿了顿,“贞子是谁?”

贞子是谁?苏小荷也不知道地耸耸肩,她只是因为之前被她吓到的那个男的喊了句“贞子”,所以苏小荷在被吓的时候,也跟着喊了一句“贞子”。

“也许是什么很恐怖的东西的代表词?”苏小荷猜测道,程天阳无奈地伸手狠狠一砸她的脑袋。

当然,“贞子”之谜,在第二天便揭开了谜底答案。

这边疆城原本有一个穷书生,娶了一个媳妇,名叫贞子,后来这书生又看上了另一个姑娘阿花,便忘了这贞子,与这阿花日夜甜蜜。贞子为此伤心欲绝,最后干脆上吊而亡。贞子成了穷书生心中的一个疙瘩,但也是一个误伤他继续与阿花卿卿我我的疙瘩,直到昨晚,穷书生一如既往地去小巷口散步,竟然遇见贞子回魂来找他算账!穷书生哭着喊着滚回家,抱着阿花嚎啕大哭:“阿花!贞子来找我索命啦!”穷书生吼着,“我看到她了,还是那一套白衣服!舌头老长老长的!”

穷书生的故事流传的很快,“贞子”二字渐渐便成了众人心目中“恐怖对象”的代名词,而这个故事传到苏小荷耳朵里已经是许多时间后,因为现在的她,满心思在如何让程天阳开口说出实话之上,哪里还有力气去管其他的什么流言蜚语了?

倒是程天阳,还一脸好奇地看着苏小荷:“老板娘,你这两天有些奇怪诶,总盯着我看干嘛?”

苏小荷一愣,连忙反驳:“哪里有?你别自恋了。”

程天阳“嘿嘿”一笑,然后羞涩地伸手去拉住苏小荷的手:“难道我表妹黄二丫真的说中了?老板娘你对我有点意思?”

苏小荷猛地抽出手,狠狠地往程天阳脑门上一拍:“你放心,老板娘我的眼光还没有这么差。”

程天阳被这么一说,悻悻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他看上去有些失落,苏小荷于心不忍,便主动凑过去,拍了拍他肩膀:“喂,你怎么了?”苏小荷挑挑眉。

程天阳的眼里闪着泪花:“我想苏苏了。”

苏小荷挑眉:“想她作甚?”

程天阳又抿了抿嘴,一幅女儿般的柔情:“我还没吃早饭。”苏小荷不解地摇摇头,他又长长叹了口气,“若是苏苏在,她肯定会为我做一餐好饭......”

苏小荷就想,有些人,天生下来,就是不能怜惜的。

程天阳就是这样一个人,没有之一。

但苏小荷最后还是好菜好饭款待了程天阳,并且按照他的要求,做了七七四十九道小菜,外加他最爱的水晶包与饺子,再用香醋泡着,味道别提多美。苏小荷这么做,必然不是为了什么让程天阳心情好而老模仿什么苏苏,她如此这么做,是为了让程天阳能说实话。

苏小荷诡笑地看着手中的一瓶蒙汗药,想都没多想,便拔开盖子,直接洒了一大瓶下去。程天阳在吃着饭时用异常的眼光看着苏小荷:“老板娘,我怎么觉得这饭菜味道有些奇怪?!”

苏小荷一挑眉:“什么奇怪?”

程天阳抿抿嘴:“有......有点苦......”

“是吗?”苏小荷也小小挑了一口,果然,味道有些苦。

她在心里狠狠地骂来了那黑心商人全家老小一遍,说什么无色无嗅无味的蒙汗药,这苦不啦几的,分明是个人就能尝出味道好不好!

可苏小荷表面却依旧不动声色地哼了哼,然后把饭菜狠狠往程天阳面前一撂:“你到底吃不吃?”她挑眉,“这可是本姑娘亲手做的!”

亲手做的?程天阳果然迅速抓到了关键词。

“吃!吃!吃啊!”他连忙扒了扒饭,然后又夹了一大口菜塞进嘴里,“老板娘你做的饭菜,一定要吃!一定要吃呀!”

程天阳眯着眼拼命地吃着这饭菜,他还不忘抓着水晶包咬着,边吃,就又边喊着好吃。苏小荷看着他这吃饭的熊样,有些不忍心地开口:“你这是饿了几天了?”

程天阳一愣:“没有啊!我早上还吃了饭的诶。”他笑着,笑容有些憨,“但是老板娘多难得给我做一次饭菜?我当然要多吃点啊。”

要不是这个程天阳,苏小荷早就认识,她真要以为他是一个憨厚的老实人了!苏小荷撇过眼,不去看他吃饭的快乐表情,直到程天阳突然开口,笑嘻嘻地看着苏小荷:“老板娘,这是你第一次为男人做饭吗?”苏小荷一愣,没有立刻回答,程天阳一把拉住她的手,“老板娘,这是除了我娘之外,我第一次吃其他女人做的饭......老板娘,你是不是真的暗恋我?那我娶你可好?”

“程!天!阳!”苏小荷咬牙切齿地吼出声。

程天阳最后还是很给苏小荷面子地,将一整桌饭菜都扫了干净。他心满意足地摸了摸肚子,然后眯着眼,哼着小曲儿,刚想说一声谢谢,却突然觉得脑子有些晕乎乎,特别想睡觉。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吃饭完发晕,简称“发饭晕”?程天阳狠狠甩了甩脑袋,想着说困干脆就回房间睡上一觉,不料他跟着脚一软,两耳边莫名响起“嗡嗡”的声音,接着便是一阵晕眩从头顶传来,程天阳两眼一抹黑,一双纤瘦的胳膊突然接住他晕下来的身子......

程天阳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他来到一个美丽的花园,花园里鸟语花香,还有美妙的音乐,从面前一个亭子里传来,一袭透明黄纱的女子正坐在亭子中轻拨弄着琴弦,她的背影窈窕标志,程天阳不禁看呆了眼。

“美......美女?”程天阳颤抖着嘴说着,面前女子轻轻侧过头,如瀑的长发倾泻而下披洒在女子肩头,她的鼻子小巧地坐落在微微撅起的红唇之上,她在微笑,如黑葡萄般的眼睛轻轻一转便是绝代风华,她朝着程天阳伸出纤纤细手,程天阳连忙擦了擦鼻血跑过去,却见这女子调皮地朝他一笑,拎着裙摆又羞涩地跑开。

真是调皮的小娘子!程天阳在心里暗暗叫着,只见面前小娘子的脸渐渐变成了苏小荷调皮的样子,程天阳一愣,兴趣骤然减小一半。

苏小荷那要身材没身材、要温柔没温柔的样子瞬间浮现在程天阳的面前,他懊恼地摇摇头,转身就想往园外走去,岂料来时的大门竟然变成一面石墙,他连忙慌张地回头,身后的亭子变成了冒着烈火的地狱,而原本正弹琴的美女、正微笑的苏小荷,变成了满脸是血的牛头马面,程天阳尖叫地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椅子上,手脚都被绳子绑着,面前还有一名男子背对着他,身材有些熟悉。

程天阳的心里没由地一紧张,面前的男子停下手中的活,回头轻笑地看着他,男子脸上都是麻子,乍一看确实有些像程天阳梦境里的牛头马面般吓人,程天阳刚想尖叫,面前的男子用脚踹了踹他的小腿:“别叫!”这男子说话的声音也很熟悉,程天阳终于定下心来细细一看,这不看还好,一看他连忙吃了一惊......

这......这......

“苏......苏......啸夏.......?”程天阳不可思议地吐出这几个字,苏小荷满意地点点头。

程天阳接着便不说话了,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无比,冷汗凝结成珠顺着他的额头流下,他惊悚地看着面前的人,然后在面前人说出任何一句话时,大声尖叫:“啊!!啊!!!诈尸了啊!!!!!”

第十三章 小荷又见旧乡人 梦里花落知多少
将军娘子请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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