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无可奈何花落去 似曾相识燕归来

贴心如程天阳,苏小荷是离国的人,所以她的婚服,自然是在离国找了好裁缝,然后运往付文皇宫的。

苏小荷又是来自西湖的姑娘,西湖也正是出上好丝绸的好地方,所以这婚服的问题,程天阳为了给苏小荷一个惊喜,并没有告诉他,他为她选了向来是向离国皇宫直接进贡的丝绸何氏。

直到试婚服的那一日,程天阳坐在前椒殿的正上方,苏小荷坐在他的侧边,她一边把玩着手中的玉珠,一边随意往门口一看,却见一淡蓝色长袍的男子,手高托着两件大红色丝绸婚服,一脸淡然地走进前椒殿。

苏小荷的眸子猛然一紧,淡蓝色长袍的男子跪在地上:“离国何氏丝绸商何尔翎,拜见耶律王子,小荷小姐。”他将两件婚服高举过头,苏小荷手中的玉珠跟着“啪嗒”落在地上,一弹一弹,最终慢慢滚到了何尔翎的膝盖边。

何尔翎将珠子捡起,然后站起来,在程天阳的注视礼之下,将玉珠慢慢塞回苏小荷的手中:“苏小荷,好久不见。”何尔翎轻轻在她耳边说着,苏小荷的心如同被人用棍子狠狠搅拌般,波涛汹涌。

苏小荷就知道,白衣男子就是何尔翎。

但她一直不敢让自己去知道,却没想到,现在会用这么一种方式,来让她知道这个秘密。

苏小荷的心越来越沉,等到何尔翎都离开了前椒殿时,她还不可置信地呆愣在原地,一旁侍女走过来,小声地提醒着她:“小荷小姐,要试试凤衣吗?”

苏小荷才恍然大悟,然后点点头。侍女小心翼翼地拿起这如羽般的丝绸嫁衣,然后再轻手轻脚地帮苏小荷套在身上,意料之外,这衣服,竟然过分得与苏小荷服帖--袖子口不多一分少一分,腰间不粗一分细一分,甚至是腿上的岔口,都正正好好到了地方。

每一丝丝绸,都紧紧地束缚着苏小荷的每一寸皮肤,每一粒盘丝扣,都细细地拴着另一颗纽扣。

苏小荷颤抖地手,小心翼翼地翻开裙子的一角--意料之中,九朵绽开的艳美荷花正静静地用暗线编织躺在裙角,苏小荷的眼睛不禁跟着湿润,她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念着,原来,何尔翎并没有忘记,他们曾经说过的话。

苏小荷还记得,那是在唐老先生学堂的屋顶之上,苏小荷翘着二郎腿,打着一旁何尔翎的腿,何尔翎回头看着苏小荷,默默抿了抿唇:“你打我很疼诶。”他皱了皱眉。

苏小荷挑挑眉:“何尔翎,我在想我未来的嫁衣样式!”

何尔翎深吸一口气,看着她的眼神有些深邃:“苏小荷,你就这么想嫁给我吗?”

苏小荷冷冷一哼:“我有说要嫁给你嘛?!”

见苏小荷不说话了,何尔翎连忙凑过脑袋,狗腿地看着她:“好好好,管你嫁不嫁给我,先快说快说,想要怎样的嫁衣?”

“要红的!”

“废话!”

“我是说,非常非常正红的!”苏小荷抱着胳膊,“最艳丽最艳丽的那种正红色!”她挥动着手,“然后要用金色线盘纽扣,还一定要是玫瑰双节扣。”

何尔翎一听,然后挑眉:“玫瑰双节扣?那么俗的。”

“喂!”苏小荷一听,瞬间就不满了,“这是我的嫁衣好吗?我说要玫瑰双节扣就要玫瑰双节扣!那是传说中最复杂却最好看的扣子。”她顿了顿,然后又鄙夷地看了一眼身旁的何尔翎,“再说,我又不嫁给你,关你什么事情?”

何尔翎一听,脸色微微一青,但还是没插口,继续示意她说下去,苏小荷得意地扭了扭脖子,继续开口道:“丝绸必须是上好的天蚕丝,每一针脚都必须对齐必须扣双节,每一个领口都必须用反扣缝法把边角压好......”

“你说。”何尔翎突然打断苏小荷的话,苏小荷挑眉看着他,“在裙角边上,秀上六朵莲花如何?”

苏小荷一挑眉,脑海中一条秀美高压又繁杂清丽的嫁衣,瞬间因为这六朵莲花而变得和翠花楼黄妈妈家姑娘们穿得花里胡哨的舞服一样--俗气难耐。

苏小荷的脸色跟着一青:“不好看!”她摇摇头。

旁边何尔翎挑眉看了她一眼,抿抿嘴:“大红丝绸为底,玫红丝线为针,粉红丝线为花瓣脉络,每一针、每一线,都是老练的纺织工一点一滴亲手纺织而成。六朵绽开的莲花,每一瓣都含羞朝着两边开来,每一朵都是饱满秀丽,或偶尔有一两瓣没入湖中,透着湖水散发着淡淡幽香。”他轻轻地念着,苏小荷不自主地闭上了眼,脑海中,六朵玫红丝线勾勒的莲花正一朵朵跃上裙角,每一针线画出的花瓣都有着最佳的弧度,连绵缠绵蔓延在红色裙角之上.......

何尔翎好笑地看着一旁自我陶醉中的人,恶作剧的心思突然大增,他伸手敲了敲苏小荷的脑袋:“怎样?有没有很好看?”

苏小荷挑眉,故意挑刺道:“我要绣就绣九朵。”

何尔翎耸耸肩:“为什么?”他顿了顿,“‘六’这个数字很好的。”

苏小荷抿了抿嘴,连忙抢过话:“‘九’这个数字也很好啊,而且,九还有天长地久之意呢。”

何尔翎一听,跟着乐了:“那你还不如弄‘十’呢,十全九美,多么好?”

苏小荷双手一叉腰:“是啊!你也说了‘十全九美’,而我这么美,当然要‘九美’的九呀!”

......

这个苏小荷,他何尔翎是该说她太过于自信了,还是太过于自恋了呀?何尔翎挑挑眉,无语地看着苏小荷,接着只见苏小荷脸上得意洋洋的表情越发得甚,他恶作剧的心思再一次被挑起。

何尔翎无比认真地看着苏小荷:“苏小荷,除非你嫁给我,要不我不帮你在裙角绣九朵荷花。”

苏小荷一挑眉,满脸不屑:“用不着你帮我,我们苏氏丝绸自己可以绣。”

“那可不行!”何尔翎连忙打断她的话,“绣莲花可是我想出的点子,只有我妻子的嫁衣上可以绣,别人都不行!”

“何尔翎!你欺负人呢!”

“苏小荷!是你先言而无信,你答应只为我穿红装的呀!”

“何尔翎你欺负人!”

“苏小荷你言而无信!”

“你欺负人!”

“你言而无信!”

“欺负人!”

“言而无信!”

......

......

两个吵吵闹闹,打打闹闹的身影在苏小荷的记忆里越来越远,却又越来越清晰,此时的苏小荷,正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她的手正下意识地抚摸着裙角的九朵莲花,双眸不经一片温热。

一旁侍女轻轻帮她理着裙角的褶皱,赞叹之意溢于言表:“小荷小姐穿着这婚服,可真是如天仙般,脱俗得好看。”她说着,苏小荷微微笑了笑,没有言语。

侍女接着又问:“小荷小姐有没有哪里想修改的?可以告诉奴婢,奴婢帮着麻烦何氏再改改。”

“哪里要改改吗?”苏小荷小声反问着侍女,侍女抿抿嘴,又回看着苏小荷。

苏小荷的视线,再一次从绣着暗纹的衣领,到扣着红绳的腰际,再到挂着半流苏的裙尾,最后落在了夹层有着九朵莲花的裙角。

小时候,何尔翎说话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苏小荷,除非你嫁给我,要不我不帮你在裙角绣九朵荷花。”

苏小荷,除非你嫁给我,要不我不帮你在裙角绣九朵荷花。

“那可不行!绣莲花可是我想出的点子,只有我妻子的嫁衣上可以绣,别人都不行!”

那可不行!绣莲花可是我想出的点子,只有我妻子的嫁衣上可以绣,别人都不行!

何尔翎的表情苏小荷还记得,他是那样的骄傲和狂妄,可又分明不让苏小荷讨厌,甚至让她觉得好气,却又满心莫名的温暖。

而现在......

苏小荷的眸子莫名又低沉了不少。

是的,她成亲了,他按照约定般,送了她一袭有九朵绽开莲花的嫁衣。只是时间辗转,她穿上了有九朵绽开莲花的嫁衣,可站在她对面一袭新郎服的人却不再是他。她苏小荷不是他何尔翎的妻子,忽然间,这裙角的九朵莲花,在苏小荷的眼里竟然显得是那么的刺眼。

苏小荷将这嫁衣脱下,放回侍女手中:“叫人拿回去,把这上面九朵莲花给去了吧。”

侍女一听,脸上的表情愣了一愣:“小荷小姐,确定吗?这九朵莲花,是这嫁衣的点睛之笔,朵朵娇嫩欲滴,这去掉了,会不会就--”

“我说去掉就去掉!”苏小荷急忙忙地打断侍女的话,不经意间,说话的声音也高了几度。

侍女只以为苏小荷是生气了,连忙跪着磕了几个响头,再磕磕绊绊地跑出了前椒殿。第二天清晨,侍女就把修改好的嫁衣端端正正地放在了苏小荷的床头:“小荷小姐,新改好的嫁衣何氏已经送来了,你有空试试吧?看看还有哪里需要再改的。”侍女毕恭毕敬地说着,坐在梳妆台前的苏小荷点点头。

“我知道了。”她抿了抿嘴,“你下去休息吧。”

“是。”

侍女撵着脚走路的背影越来越小。苏小荷的手轻轻地摸在这红色嫁衣之上,想去将它打开,然后再穿上身上试试,可拉着衣领的手始终没有勇气将这嫁衣打开。

苏小荷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或许是怕她真的将这嫁衣打开,却真的没有在裙角看到之前的九朵绽开莲花。

可是这又分明是她自己要何氏的人去掉的,不是吗?

苏小荷低下头,轻抿了抿嘴,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换来侍女:“把这嫁衣拿下去吧。”苏小荷的声音轻轻的,侍女点点头,又还是确定地再问了一句:“小荷小姐,这嫁衣没有需要再修改的地方了吗?”

苏小荷顿了顿:“没有了。”

侍女点点头:“是,那我就叫何氏的丝绸商回去了。”侍女端着嫁衣就要退下,苏小荷连忙叫住她。

苏小荷的话里有着些许不可思议:“你是说,何氏的丝绸商还在宫里?”她一愣,心想着,那样何尔翎岂不是在这儿呆了整整一天一夜。

侍女连忙点点头:“是的,因为不知道小荷小姐是否对这嫁衣满意,所以何氏丝绸商要在这儿待到王妃满意为止。就像昨日王妃说不喜欢那九朵莲花一样,就是何氏的丝绸商熬夜改好的。”侍女报备的声音一板一板,完全是在称述一个事实,而毫无感情。却不料这声音竟像针一般,一点一点地刺着苏小荷的心。

苏小荷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然后招着手让侍女退下。接着,她一下从椅子上站起,疯了一般朝着门口侍女走远的地方追去,就在前椒殿口,苏小荷亲眼见到侍女与何尔翎互相礼节性地告别,接着那一袭淡蓝色的衣服,越走越远。

何尔翎的背影,在这付文国繁华的皇宫之中,越走越远。这一袭淡蓝色,像极了七年前,苏小荷坐在轿子上离开学堂时,透过车帘看着窗外,那一袭淡蓝色的身影一般,越来越小。曾经那撕心裂肺的疼痛再一次如潮水一般朝着苏小荷侵蚀而来,苏小荷不敢回想起闭上眼睛,再一次睁眼,眼前的淡蓝色,竟然消失不见。

何尔翎不见了。苏小荷的心里莫名一空,待她再一次反应过来,才恍惚过来,何尔翎真的不见了。

不见了,不见了......

又一次,不见了!!

苏小荷的心跟着被紧紧一拽,她发疯了一般,沿着何尔翎消失的地方,大叫着冲了过去。可此时眼前哪里还有那一袭淡蓝色的身影?空荡荡的付文国王宫,有的只是远远几个行走巡逻的士兵们,可端着东西往各个殿里送去行色匆匆的下人们。

苏小荷慌了,这种慌张,就像她小时候离开何尔翎,长大后离开傅倾圣一般,她就像溺水在湖中的人,找不到任何漂浮物。

她觉得她快要死了,直到她倒在地上,眼泪泛滥把妆都流花了,引来了一群着急的侍从们,苏小荷都没发现,她不让自己哭出声而紧紧咬着自己的唇,都溢出了死死血丝。

直到一个温暖的怀抱将她抱起,苏小荷泪眼摩挲地看着面前人,程天阳焦急的眸子对上了她通红的双眼,程天阳的声音充满了害怕:“苏小荷,你怎么了,不要吓我?”

苏小荷没有回答,只是摇摇头,她想说她很疼,心很疼很疼,可是她却已经疼得开不了口。

程天阳大吼着太医的名字,然后将她抱起,飞速朝着前椒殿跑去,苏小荷的眼前,一袭淡蓝色衣裳的背影与一袭金色盔甲的背影相互交错而越来越远,苏小荷怎么追,都无法追上他们的背影。

前椒殿的烛光淡淡,苏小荷只觉得心口一紧,接着喉咙一痒,她“哇”地一声吐在一旁侍女手中的绢丝之中,一抹鲜红吓坏了侍女:“啊!血!!血!小荷小姐吐血了!!”

接着又是数个太医“哐当”推开门冲进来,围着她拉上的帘子外,各个帮她把着伸出的手的脉,接着便是太医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禀告耶律王子,小荷小姐只是伤心过度,气急攻心而吐血的,并无大碍,微臣下几个方子,另人按时按量服下,在多加休息几天即可痊愈。”太医顿了顿,接着道,“耶律王子不必担心。”

太医的脚步声越走越远,帷帐之外,烛光袅袅律动着,程天阳的身影越靠越近,就在苏小荷以为他要走进来之时,身影却在帷帐之外停住了,程天阳的声音幽幽响起:“苏小荷,你在难过什么。”他问,躺在床上的苏小荷抿抿嘴,没有回答。

帷帐之外的身影低下了头,最后顺着外面的柱子,慢慢滑坐在地上,他也不再说话,直到苏小荷都要忍不住坐起看看之时,程天阳再又开口:“苏小荷,你就这么不愿意嫁给我吗?”他又问。

苏小荷下意识想反驳,程天阳叹了口气,身影摇摇晃晃站起,他的手帷帐之外,就要将帷帐掀起进来,苏小荷连忙闭上眼睛装睡,程天阳想掀起帘子的手最终还是落下:“你好好休息吧。”他道,苏小荷猛然松一口气。

帷帐之外,程天阳轻手撵去蜡烛上的火苗,随着门“咯吱”一声被关上,最后一道光芒也跟着消失在了帷帐之中。苏小荷慢慢地睁开眼,黑暗竟然让她觉得莫名的安心,她悄悄走下床,光着脚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让外头月光顺着窗台爬进屋子里,这一缕银色,让她觉得舒服了不少。

苏小荷觉得自己很傻,在这一刻,尤其的傻。

她到底在犹豫什么,到底在怀念什么,到底在思考着什么?苏小荷很清楚,她爱的人是傅倾圣,不是何尔翎,何尔翎只不过是小时候的一个玩伴,一个曾经在她心里留了很久很久的玩伴而已,一个,甚至是她对他有很多很多疑惑还没有解开的玩伴而已。

可为什么,她竟然不忍心看着他再一次离开?苏小荷的脑海里,再一次浮现了红色嫁衣上九朵绽开的莲花。莲花固然美丽,却最终不能穿在苏小荷的身上,陪着她出嫁。

有时候这就是命。苏小荷心想,她信命。

苏小荷与程天阳在九月八号成婚,初秋的季节,炎热的夏季尾巴还没扫过大地,前椒殿里一大早就忙活开来,苏小荷被侍女叫起梳妆打扮,然后便是近百梳妆用品一次排开,还有几十支凤饰钗头静静躺在红绸之上。

程天阳的贴身侍女亲自去阁楼取出红绸嫁衣,苏小荷挑了一支繁花最多的金色凤饰发钗带在发髻之上。

侍女们连忙围过来恭维她:“小荷小姐,这个凤钗戴在您的头发上,真是熠熠生辉。”苏小荷抿抿嘴,微笑着没有回答。

接着,喜娘急急忙忙地跑进来,看着苏小荷还穿着自己的便服,连忙焦急地喊着:“哎呀!小荷小姐,您怎么还不换上喜服呀!”接着,她连忙招呼着侍女拿来喜服,“快,快换上,要来不及了。”

苏小荷从椅子上站起,然后伸开手,侍女们小心翼翼地帮她把喜服换上,再抽出红绳,紧紧地系在她的腰间。苏小荷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红妆黛眉,眉心用金色的笔勾勒出了一朵小巧精致的桃花,唇上的妆粉是宫女们磨了七七四十九天的艳山红花瓣,苏小荷轻轻一笑,便是倾国倾城之彩。

“真是好看。”一旁侍女们都由心地赞叹,接着喜娘拿来盖头,刚要盖上苏小荷的脑袋,苏小荷的视线无意间盯上了内层的裙角,瞬间整个人都惊呆了。

九朵绽开的荷花,都毫无修改,完完整整地盘旋在她的裙角之上,甚至于一旁还有一行新绣上去的小字。

苏小荷站着看不清这小字是什么,她连忙一把掀开要盖上来的红盖头,直接很没形象地将裙子撩起,仔仔细细地往裙角上的字一看。

这不看还好,一看苏小荷瞬间就火大了--哎呀!我就知道你要笨的来看这行字的。

......

苏小荷似乎都能看到何尔翎在命人绣上这行字时,坏笑着的表情,和不屑的口吻......

是可忍,孰不可忍啊!!苏小荷直感到自己心中的怒火被点燃了,正以每秒钟十米的速度往脑袋上冲,她的双手紧紧拽着衣角,就要一把把这嫁衣给扯破了。

可恨明显,最后她还是“是可忍,孰也忍了”,因为她苏小荷并没有备用的第二套喜服,而她也绝对不可能穿着一件开叉直接到腿根的喜服去拜堂。

这个何尔翎,肯定是天生下来和她作对的吧?苏小荷一挑眉,还想抱怨什么,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她只能拉了拉这衣服的外角,将上面的荷花图案与那行该死的小字,遮掉一点,再遮掉一点,接着她乖乖地被配合喜娘盖上红盖头,再由侍女小心翼翼地服上八人大轿,随着奏乐唢呐的响起,苏小荷的心跟着七上八下地跳了起来。

从来都没有如这一刻般让她这么想逃!

这满眼的红色与满耳边的赞扬祝福声,在她此时看来竟然是如此的讽刺与难熬。很快就到了喜堂口,苏小荷被喜娘扶下轿子,透着透明的红纱盖头,苏小荷看到站在前面一袭红衣的程天阳,他还如往日般挺拔,五官深刻如画,光着的脑袋竟然一点也不突兀,配着这一袭红衣,反而让人看上去有一种另类的美感。

程天阳在笑,虽然此时他的表情还是云淡风轻,但是他紧握的双手与微蹙的眉毛出卖了他此时的紧张,就在苏小荷被喜娘扶到他面前时,他将手中的大红花绸布一头交在了苏小荷的手上,一手紧紧地拽在自己手上。

喜娘的声音跟着响起:“一拜天地。”

苏小荷心里头突然一疼,眼前程天阳微笑的脸幻化成傅倾圣看着她的脸,苏小荷痛苦地闭上眼。

“二拜高堂。”

一股莫名的酸楚感在苏小荷心底蔓延开来,接着她的眼里感到一股热流在流动,苏小荷紧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她的身子开始颤抖,她很想逃,真的就想一把拉开这红盖头,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冲出这喜堂。

但她知道她不能这么做,不能这么冲动,所以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要淡定。

“夫妻对拜!”

众人的欢呼声更高了,还有花瓣“哗哗”地洒落在两人头上,苏小荷猛然睁开眼,她慌乱的眸子对上了对面程天阳温柔的双眼,程天阳还紧紧拉着两人间的红花绸布,他率先弯下腰就要鞠躬,苏小荷拽着布的手又是一紧,她的手指甲扣着自己的手掌肉,她要逃!

这是她脑子里唯一的声音。她要逃!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她一定要逃!要逃!!

要逃!!

面前程天阳的腰已经弯下一半了,苏小荷的腿都往后撒开一小步了......

门口突然响起众人的尖叫声,接着是一片明艳的黄色跳跃在她的眼前,也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句:“着火啦!”接着所有御林军们纷纷涌起,朝着门口冲去。

程天阳猛然站直身子,他下意识地将苏小荷护在身后,苏小荷头上的红盖头跟着落在地上,她错愕地看着面前一片明艳的黄色,还夹杂着众人惊慌失措的声音,和滚滚浓烟。

接着是有侍卫对着程天阳大喊:“耶律王子!快带着小荷小姐先出去!”

程天阳这才恍然大悟起来,他连忙抓着苏小荷的手腕,就往外冲去。外头围着的人很多,声音嘈杂,人山人海的,程天阳却始终紧紧拽着苏小荷的手。苏小荷被他拉得有些发疼了,各个吓得尖叫的客人们或者是来扑火的下人们全部都堵在门口,程天阳只顾着拉着她往外冲,却没想到她被这些堵着的人撞得直直发疼。

也不知道是程天阳拽得她不够紧,还是苏小荷有意要挣脱,还没走出喜堂几米,程天阳拉着苏小荷的手越来越松,最后,苏小荷直直站在原地,看着程天阳的背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越来越小。

苏小荷一点儿也不难过,真的,甚至她有些开心。

她扭过头,直直想往反方向跑去,直到嘈杂的人群之中,一抹淡蓝色的身影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还是老旧的一抹淡蓝色,与往日一样,他半束着头发成股向后,立挺的五官却有着一股男人少有的阴柔温和之美,却又丝毫不让人觉得过于软弱,那一双深邃的丹凤眼轻轻一扫,便有一股厉气直直朝着人扫来。

傅倾圣!这是她日夜思念的傅倾圣!苏小荷就这样呆愣地站在人群之中,一动不动地傻傻望着他,直到他朝她伸出手。

苏小荷紧紧拽着喜服裙角的手下意识一松,她的手指跟着动了动。她颤抖着手,就要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掌之中--苏小荷又猛然将手放下。

苏小荷的脑子里不断地喊着:他不是傅倾圣!他不是她心心念念的傅倾圣!他是何尔翎!何尔翎!!

这就像是一盆冷水从头浇下般让苏小荷只觉得心灰意冷,她刚伸出的手又落下,接着便见何尔翎一把冲来,紧紧抓着她的手腕。

苏小荷看着何尔翎的眸子有些萌动,何尔翎望了她一眼:“想不想走?”

想不想走?

想不想走?

想不想走......

这句话分明只有四个字,却字字正戳着苏小荷的心。苏小荷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里全是决绝:“为什么要和你走?”

“如果你不想嫁给他的话。”何尔翎回答。

苏小荷抿抿嘴:“我可以自己走。”

“你觉得你自己走得出去?”

“我可以找别人帮我。”

何尔翎挑眉:“这个宫里,除了我之外,你还能信谁能现在带你走。”他顿了顿,声音有些疑惑,“苏小荷,你怎么了,你在犹豫什么?”

对啊!她在犹豫什么?

她苏小荷,面对着何尔翎这么几次,到底是在犹豫什么?

苏小荷的思绪回到了曾经,何氏大宅漫天的白色,与苏氏大宅被封时父母和哥哥撕心裂肺的吼叫声。

有人告诉她,这一切都是何氏的阴谋,而之后,何氏确实代替苏氏成了离国皇室御用丝绸商,而现在,何尔翎确实又活着出现在她的面前。

苏小荷冷冷一笑,摇摇头:“何尔翎,我能信你吗?”她问,“你骗过我吗?七年前,你骗过我吗?任何一句,任何一点,关于你,关于我,关于何氏,关于苏氏?”她的身后,是熊熊的烈火映着她鲜红的嫁衣,何尔翎看着她的眸子,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

何尔翎许久没有说话,苏小荷知道了答案,她无奈地苦笑,转身就要走去,何尔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没有!”他道,很是肯定,“没有。”他又说。

苏小荷猛然回头,望着他墨黑的双眸,声音不大,却很是坚定:“那带我走。”她道,顿了顿,又重复了一遍,“带我走。”

何尔翎抓着苏小荷的手猛然一紧,接着他拉着她,穿梭在众多尖叫的人群之中,发疯了一般地朝着门外跑去。他们这逃的,就像是抱着去天涯海角的心一般,风声呼呼刮着两人的脸颊,灿烂的骄阳明艳艳地照在两人身上,路边两旁的宫殿如老旧的回忆般迅速消逝在两人身后。再多的人,再挤的地方,何尔翎都始终没有松开苏小荷的手,而苏小荷也始终没有挣脱开他的束缚。

此时宫里宫外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这喜堂外一场莫名的大火之上,谁都没有注意到苏小荷的悄然离去,和她不小心落在喜堂门口的凤饰头钗。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等夕阳都落下了,天都渐渐黑了,两人都再也跑不动之时,苏小荷与何尔翎才松开一直拉着对方的手,一起瘫倒在地上。

天空之中,繁星点点挂在黑幕之中,何尔翎伸手试图去触摸那些星星,却被苏小荷嘲笑着幼稚:“何尔翎,你是抓不下星星的。”

何尔翎一挑眉,将手收回:“苏小荷,我现在是你的恩人,你要对我客气一点。”

苏小荷一听,跟着“扑哧”一笑,她突然想到什么,伸手将裙角扯起,指着上面的一行小字:“何尔翎,我真没想到,你会在我的嫁衣上写这句话。”她道,顿了顿,“你这是想坑我吗?这可是我的嫁衣。”

“可是是你先要我把九朵荷花去掉的啊!”何尔翎的声音莫名有些激动,“你分明答应过我,你的嫁衣之上,要有九朵盛开的荷花。”

苏小荷的声音跟着有些激动:“可是你也说过,九朵荷花,是送给嫁给你的女子的,而我,却嫁的人不是--”

苏小荷的话戛然而止,她突然觉得心里莫名一酸,曾经两人说这话的场景,再一次在她脑海里浮现。苏小荷不知道现在的何尔翎是否还记得曾经两个人的约定,也不知道现在的他是否还会在意曾经年少时荒谬的誓言,但她却是记得,却是在意,所以她无法将这句话完完整整地说出口。

她会心疼。苏小荷想,但她也明白,这心疼,并不是爱。

何尔翎的还躺在地上望着天上的星星,他墨黑色的眸子在此时映着天上银白色的星星,闪着好看而又迷人的光芒,苏小荷默默地从地上爬起,坐在他的身边,看着依旧在发呆中的他。苏小荷下意识地咬了咬唇:“对不起。”她道。

何尔翎扭过头看着她:“对不起什么。”

苏小荷抿抿嘴:“不知道。”

何尔翎轻轻一笑,又将脑袋扭回来,继续看着满天星辰:“你觉得愧疚?没有完成小时候的约定?最终没有嫁给我?”

苏小荷没有回答,何尔翎知道他是猜中了她的心思,跟着摇摇头:“苏小荷你要庆幸。”他道,“因为你终于懂了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

苏小荷被何尔翎的话说得一愣,何尔翎的声音继续响起:“七年了,我也学会了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只是我的喜欢和我的爱,竟然是同一个人。”

只是我的喜欢和我的爱,竟然是同一个人......

“何尔翎,你这是在向我表白吗?”苏小荷一愣,话没经过脑子,便直接说出。而这话才是说出口,她便又后悔了。

何尔翎哈哈一笑:“苏小荷,你说呢?”

苏小荷一惊,连忙装傻:“啊啊!今晚的星星好亮啊。”

何尔翎跟着哼了哼,学着小时候的语气:“好师弟,星星是女孩儿喜欢的东西,不是你该喜欢的。”他说着,然后站起,跟着将苏小荷也从地上拉起,然后抓着她的手,就继续往前走,“好师弟,师哥现在要带你回家去,别再迷恋星星,跟哥走,有肉吃。”

苏小荷一听,跟着一愣:“回家?去哪儿?”

“离国京城!”面前何尔翎莞尔一笑,“我自己的家在离国京城。”

“何氏丝绸吗?”

“对啊!”

何尔翎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身后,原本还笑着的苏小荷突然松开了手,何尔翎好奇地回头,苏小荷的眸子平静得让何尔翎突然有些慌了,她的声音跟着响起:“何尔翎。”她道,“我虽然现在无家可归,但是我不能和你回去。”

何尔翎一愣,没反应过来:“为什么?”

苏小荷低下头:“何尔翎,你知道的,我的心里已经有一个人了,虽然他离开了我,但是却离不开我的心。”她说得无比认真,面前何尔翎明显一怔,僵硬在原地。

他原本伸出想拉着她的手跟着顿住,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何尔翎的手慢慢地落下,苏小荷一直低着头,不敢去看何尔翎的表情,直到何尔翎的声音幽幽响起,如一根针般,狠狠刺进了苏小荷的心里:“好师弟,你又自恋了......”

苏小荷原本还难过的心突然一僵,她猛然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正坏笑的何尔翎,何尔翎继续开口道:“好师弟,我有心上人的。”

心上人?苏小荷抿抿嘴:“你不是说,你喜欢的,和你爱的,一直都是同一个么,那一个......难道不是--”苏小荷的“我”字还没说出口,何尔翎便打断了她的话。

“那一个,是胡丞相之子,胡之勇。”

胡之勇?!一个七年完完全全没出现在苏小荷生命里与脑海里的名字在此时渐渐变得清晰,一张秀气得比女人还美的脸渐渐浮现在了她的脑海里,接着苏小荷又想起了一幕,七年前,何尔翎为了救苏小荷不让她被其他人发现,而将她一手扯进怀里塞进被子之时,她红着脸,对他说:“其实,我是女孩子。”

那时候,何尔翎一挑眉,很顺溜地随口回答:“我知道,所以,隔壁胡丞相之子比你好看。”

......

此时如果用一个动作来形容苏小荷的心情的话,那么就可以用“吃到了屎”来比喻。苏小荷只觉得这一切敢情都是自己多想了,七年前她以为他也喜欢她,而七年后她以为他对她还旧情未了。

“苏小荷,你不会以为我一直喜欢的是你吧?!”对面,何尔翎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苏小荷连忙扭过身,不敢让何尔翎看到她因为被戳破心思而通红的脸。

苏小荷嘴硬地说道:“哪里?”她顿了顿,“我这么说,只是想确定下你对我是真的没意思。你知道的,追我的人太多,我不想给别人无谓的希望。”

何尔翎一听,直接扳过苏小荷的脑袋:“那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有吗?”苏小荷挑眉,“那是你得了红眼病,所以看什么都是红的。”她淡定地回答。

何尔翎跟着点点头,苏小荷撇撇嘴,故意装作无所谓般地问:“那你现在七年后干嘛要千方百计地来找我?”

“我之前就告诉你了啊!我把你当真朋友,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

......

“真的,只是朋友?”

“......苏小荷,你不会暗恋我吧?”何尔翎的表情向是吃了屎一样,苏小荷一个没忍住,狠狠地捡起地上的石子,砸向他的脑袋。

后来,等两人回到了京城,回到了何尔翎的私人住宅之时,苏小荷彻底信了何尔翎的心上人,是胡丞相之子,胡之勇。因为她亲眼看到,胡之勇几个晚上进了何尔翎的屋子,一夜未出。每每此时,都总有奇怪的声音从屋子中传出,像是有人在低声呻吟,又像是有人在嬉笑打闹,并且每每此后的第二天,两人都要睡到中午才醒,可依旧是顶着两个黑眼圈,侍女们总会为两人煮上很大一锅药膳,说是给两人补补。

补补?坐在隔壁屋顶上的苏小荷挑着眉看着这两人,他们有说有笑的,苏小荷无语地撇撇嘴,继续趴在屋顶上小憩着。

却不知,此时的付文国王宫中,前椒殿里,原本艳红的一切被撤下,被一片雪白覆盖,程天阳痛苦地背着手站在前椒殿门口,他的手掌中,一枚凤饰头钗被他紧紧拽着,死也不肯松开。

程天阳只是恨,恨他怎么就没在人群中拽紧苏小荷,怎么就让她一个人落在了这身后的熊熊烈火之中,怎么就没有想到,她会被独自困在里面。

当火灭了,他却还没找到她之时,他真希望,她也许是好自由逃了,或者是开玩笑藏起来了,甚至是想吓吓他给他一个惊喜,直到他在喜堂前发现了这枚凤饰头钗,还有凤饰头钗旁的一堆灰烬......程天阳当场晕倒在地上。

他的苏小荷走了,走了......永远地走了......

程天阳红着眼睛,跪倒在地上,他只道,这是不是老天爷在惩罚他,怪罪他的自私;怪罪他不该杀害苏小荷最爱的男人;怪他用心计将苏小荷留在了自己的身边。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程天阳打死都不会再想出那一个笨拙的法子--他在苏小荷与苏啸夏会面之时,要他们在两个时辰后派侍女去皇宫西门口取东西,但是在两个时辰时,他又特意支开了殿中所有的侍女,被迫让苏小荷不得不自己去西门口取东西,此时他又故意装作线人告诉付文国国王说是此时西门口有刺客。是程天阳的设计,让苏小荷莫名成了一个刺客;也是程天阳的设计,让苏小荷不得不答应嫁给他。

程天阳爱苏小荷,在还在军营时,他便爱上了她。

他还记得刚将马棚里的活交给苏小荷的一个早上,他担心苏小荷新来完成不了任务,便半夜悄悄潜回马棚,说是想帮着这新来的小兄弟做一点活,减轻点他的任务,却不料,他惊讶地发现,这个白天还是大麻子脸,束着高马尾的丑小兄弟,在此时,竟然成了一个面目清秀白净好看,长发齐腰,躲在被子里睡觉的睡美人......

这个小兄弟是一个女的,程天阳第二天故意伸手去抱她,胸前的一片酥软--虽然已经被她用束胸束缚了不少,可程天阳还是敏感地感觉到了这位“小兄弟”与普通男子的不同。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从程天阳心里窜起,他想守护她,想保护她,想就这样看着她,一分钟、一时辰、一辈子......

程天阳会等苏小荷主动告诉他她真实身份的那一天,而那一天,他定会站在付文国王宫的大门前,以耶律王子的身份,牵着她的手,告诉全付文国的臣子--这是他们的耶律王妃,他耶律王子唯一的女人。

第四章无可奈何花落去 似曾相识燕归来
将军娘子请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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