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顺的时候，生活刚刚给了你希望，转眼又在你头上浇一盆冷水，把你的希望彻底熄灭！

邱二起早贪黑，省吃俭用，终于赚到了一千五百块钱。

这天晚上收工回家，路过村庄里的卤菜摊子，一阵风吹过来，夹杂着卤肉的喷香。邱二顿时感觉肚子里馋虫涌动，口水快要流了出来。他刹住车，准备买点卤菜回去，已经好几天没有和傅黑娃一起喝酒了，傅黑娃处处帮自己的忙，还经常给邱家宝买点零食，自己请他喝点酒是应该的。

卖卤菜的姓张，四川宜宾人，五十来岁，矮小精干。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大家都叫他张烧腊，或者张卤菜。在四川，烧腊就是卤菜，卤菜也是烧腊。不管别人叫他张烧腊，还是叫他张卤菜，他都笑眯眯地答应。他租住的是村道边临街的小店面，门口摆放着一个玻璃柜子，柜子里摆放着鸡脚，卤鸭，卤鸡，鸡腿，牛肉，猪头肉，猪大肠，花生米，毛豆，豆腐干。柜子外面贴着红色的塑料字：四川麻辣，吃了还想拿。柜子里吊着一盏电灯，映照着卤菜，显得琳琅满目。

邱二还没有走到柜子前，张烧腊已经笑眯眯地递给他一只香烟：“来，烟起！”邱二摆摆手，对于烟，他是可有可无。邱二低头看了看那些烧腊，他平常来买就是豆腐干，花生米，猪头肉。今天看到卤鸭，卤鸡颜色鲜艳，喷香扑鼻，就问：“这个卤鸡多少钱一只？”

张烧腊笑咪咪地道：“卤鸡25，卤鸭30.”

邱二看到卤鸭边有一堆黑黝黝的肉，用手指了指：“这是什么东西？这么黑？”

张烧腊道：“你别看它黑，黑是黑，黑得有特色，它是牛肉。”

邱二有些惊讶：“牛肉卤这么黑，好多天了吧？”

张烧腊：“烧腊姓张，越卤越香，牛肉50块钱一斤。”

邱二心中一惊：50一斤牛肉，我不如吃两只鸡了，傻瓜才吃这么贵的牛肉。于是让张烧腊切了一只鸡，半斤猪头肉，半斤豆腐干，半斤花生米。另外再买了四瓶啤酒。

邱二回到家，只见傅黑娃在他家门口摆放了一个小桌子，正在桌子上清点钞票，邱家宝坐在他对面的一个小板凳上，手里拿着一个苹果在啃。不用说，那苹果是傅黑娃给他买的。

邱家宝看到了邱二，喊了一声：“爸爸回来了。”傅黑娃扭头看了邱二一眼，点了点头，继续清点他的钞票。邱二停好车，提了卤菜，啤酒，走过去。只见小桌子上一大堆钞票，大大小小的票子，怎么也有三两千。

邱二惊讶地道：“黑娃兄弟，今天赚这么多钱呀？”

傅黑娃黑着脸，他的皮肤本来就黑，此时显得更黑，眉毛蹙在一起，脸色忧郁，心事忡忡：“哪里赚这么多呀？辛辛苦苦大半年，一天回到解放前。”

邱二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忙问：“啥情况？”

傅黑娃迟疑了一下：“也没什么情况！”

邱二把卤菜和酒放在桌子上：“你一定有什么情况！”

傅黑娃：“一言难尽。”

邱二让邱家宝回屋子里拿碗筷，一边对傅黑娃说：“黑娃兄弟，你一直把我邱二当兄弟，我邱二也把你当兄弟，兄弟有困难，就该互相帮助。”他用牙齿咬掉一个啤酒盖子，递给傅黑娃：“我们边喝边说。”

邱家宝拿了碗筷，傅黑娃夹了一个鸡腿给邱家宝吃，他自己夹了块猪头肉吃，喝了口酒，才道：“我妈病了。”

邱二：“人就怕有个三病两痛的，啥病？”

傅黑娃在自己的肚子上比划了一下：“长了个瘤子，要开刀！”

邱二关心地问：“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

傅黑娃无可奈何：“良性的也是恶性的，恶性的更是恶性的！你知道那医院，手术刀高高举起，心有多黑？比我脸还黑！唰唰唰直割！割我妈的肉，放的是我的血，不晓得要出多少血！”

邱二：“钱肯定少不了，人进了医院，就不是人，是在砧板上待宰杀的鱼，没有自己选择的余地。”

傅黑娃：“担心的就是这个，明天去给家里汇款，身上两千多，卡上还有五千，家里钱也不多……穷人呀！不拍吃苦，就怕生病！”

邱二放下酒瓶，从口袋里拿出钱来，推到傅黑娃面前：“黑娃兄弟，我身上一共有一千五百多，这一千五你先拿去救急！我留几十块零钱就好了”

傅黑娃把钱推回来：“二哥，你自己手里就不方便，我不能拿你的钱！”

邱二把钱又推回去，恳切地道：“黑娃兄弟，这钱不是送你，是借给你，你有了慢慢还我！我只能帮你这点了！”

傅黑娃拿起钱，数了数：“一千五，我记在心上了，有钱我就还你！”

邱二举起酒瓶，和傅黑娃碰了一下：“啥都别说，人是大事，先救人吧！”

今天是星期六。星期六，星期天幼儿园是不上学的。邱二为了照顾邱家宝，早上起床的时候锁上门，出门踩两个小时的三轮车后买了油条，豆奶回家。等邱家宝吃了早餐之后，邱二又出门。

邱二叮嘱邱家宝：“别乱跑，跑丢了就没有爸爸，爷爷了！”

邱家宝懂事地点了点头：“我不乱跑。”

邱二骑着车出了院子，到了小巷子口，再回头看了儿子一眼。邱家宝规规矩矩地坐在家门口的小板凳上，面前放着小桌子，桌子上摆放着幼儿园的课本。他也感觉到了邱二的目光，抬起头，挥了挥小手：“爸爸，我不乱跑。”

邱二感叹了一句：“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古人硬是没有说错。”老婆虽然跑了，但儿子乖巧懂事，足以宽慰邱二受伤的心。

邱二放心地去踩车赚钱了。

邱二刚刚离开，傅黑娃就从一个小巷子里鬼鬼祟祟地探出头来。望着邱二远去的背影，他的脸上泛起得意的冷笑，心中乐开了花，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大事终于成了，邱二真是个傻逼。”

傅黑娃何许人也？傅黑娃姓傅不假，绰号黑娃也不假，因为他人黑，别人都这么叫他。他不是四川大足人，而是四川龙山县人。他对邱二说自己是大足县人，只是为了和邱二套近乎，随口说出的而已！

傅黑娃可不是一个只会踩三轮车的人那么简单！他可是大有来头的。

傅黑娃家在龙山县，此地属于四川，与湖南，贵州结界，山高林密，民风彪悍。傅黑娃是个孤儿，跟一个远房叔叔长大，读书不多，有着独一无二的眼光，绝顶聪明的头脑，不可多得，岂止才是不可多得，简直是不可能再有的人物。做正当职业的时候，别人说他聪明能干。搞歪门邪道的时候，别人说他阴险狡诈。傅黑娃十几岁的时候，在龙山县卖凉粉，凉面，一碗凉粉赚两毛钱，一碗凉面赚三毛钱。就是两三毛钱的小生意，他能赚钱修了三间平房，给叔叔养老送终，并娶了媳妇，生了个儿子。之后开了家饭店，卖些炒菜，白酒，也兼顾凉粉，凉面。那个时候，人人都夸他聪明能干。

傅黑娃二十多岁的时候，南下广州，珠海，北上北京，上海，见了些世面。准备做大生意。他从家乡拉了一车辣椒，花椒到广州，却被骗得血本无归，欠了一屁股的债。老婆看到傅黑娃翻身无望，带着孩子跑了。之后傅黑娃就六亲不认，阴险狡诈起来。用他的话说：这个世界上不能相信任何人，连老婆都不能相信，只能相信你自己！

傅黑娃做了很多种生意，不是不能赚钱，就是容易被骗，或者被人欠账，收不回来。后来，他发现卖女人本钱不大，利润很高，而且不会赊账。卖女人他不是说卖女人，而是给一些没有老婆的男人介绍一个老婆，自己只是从中收取一点好处费。那些女人是家庭贫穷的，急于改变自己命运的，或者智商有问题的，好吃懒做好的，涉世未深，上当受骗的。男人都是光棍，单身饥渴，愿意花一笔钱，甚至一大笔钱来娶一个老婆的。

傅黑娃认识了很多志同道合的同志，大家相互配合，生意越做越大，狠狠发了一笔横财。只可惜好景不长，东窗事发，龙山县警方在一次行动之中，抓获了几十个人贩子。但人贩集团的傅黑娃和第二号人物王二妹却逃脱法网，不知去向。人贩集团的老大叫老王，他的兄弟姐妹亲戚一共有二十多人落网，老王和几个主要人物被判死刑，有的被判无期。傅黑娃在这个集团之中功劳很大，但地位不高。第一，因为他是外姓人，被人排挤，出苦力的时候是他上，享受胜利果实的时候，是老大赏赐他。第二，他自己低调，不张扬。其实这正是傅黑娃的狡诈之处，他知道，卖人是不合法的，早迟会翻船。刚刚有风声的时候，傅黑娃就暗中给警方报信，把别人一网打尽，绝了后患。自己带着老王的情人，团伙二号头目王二妹远走高飞了。他们早已经勾搭成奸，用傅黑娃的话说，老子给你赚钱吃你的亏，就要捅你的女人赚回来！

傅黑娃和王二妹逃了不少地方，再也不敢回去，后来辗转到了东南沿海，已经漂泊了五六年。王二妹嫁给了蒲城市后林镇一个流氓林大豪，人称豪哥。此人狐朋狗友一大群，敢砍敢杀，人又壮，比傅黑娃强了百倍。傅黑娃只能忍气吞声，强龙压不了地头蛇，更何况傅黑娃只算一条漏网的小泥鳅，凭什么跟豪哥斗？傅黑娃嘴里送上祝福，心中却把王二妹百般毁骂，女人果然是不可相信的！

傅黑娃在白水河市踩三轮车，他经常几个月就换一个住的地方，对任何人都说假话，偶尔还会去豪哥家混顿饭吃。豪哥不在的时候，傅黑娃还可以壮着胆子，摸摸王二妹的屁股。王二妹给他摸屁股，却再不给傅黑娃干了，给傅黑娃摸也是留着条退路，安傅黑娃的心。毕竟，两人是拴在一起的蚂蚱。傅黑娃摸着王二妹的屁股，大发感叹：“二嫂，我真怀念卖女人的日子，钱来得快，女人可以随时换，现在踩个破三轮车，一天赚几十块，什么时候是个头呀！”

王二妹一巴掌打开他的手：“色字头上一把刀，你就不怕豪哥剁了你的爪子？我可亲眼看见他剁过别人一条大腿。”

傅黑娃把手缩了回去：“衣不如新，人不如旧这句话说错了，应该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更新。”

王二妹白了他一眼，不好得罪他，却要打发他走：“这个地方不缺女人，女人都自愿送上门来！给你指个财路。”

傅黑娃嘻嘻一笑：“啥财路？”

王二妹：“男娃娃好卖，一个值几万块！两岁左右最值钱！只要他能弄来，我保证给卖出去，让你大发一笔。”

傅黑娃就开始留心搞男孩去卖。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他遇到了邱二和四岁的儿子邱家宝。简直就像是送上门的财路一样，傅黑娃热心地带邱二租住房子，和邱二套交情，带他们照相，其实就是拿邱家宝的相片给王二妹去找买家。

傅黑娃不仅仅要拐走邱家宝，还想方设法骗了邱二一千五百的血汗钱！这个社会就是这么残忍和现实！

傅黑娃回到院子，邱家宝正认真地在作业本上写字。

傅黑娃：“家宝。”

邱家宝：“黑娃叔叔，你为什么没有踩车赚钱呢？”

傅黑娃嘻嘻一笑：“叔叔刚回来呢！我在路上看到有耍猴戏的，就是一个猴子翻跟斗，跳绳……你想不想去看看？”

邱家宝眨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想。”

傅黑娃：“叔叔带你去看。”

邱家宝没动：“爸爸说了，我不能乱跑，跑丢了，就没有爷爷，没有爸爸了！”

傅黑娃：“跟坏人跑才会丢，跟好人跑这么会丢呢？叔叔是好人还是坏人？”

邱家宝：“黑娃叔叔是好人。”

傅黑娃：“对了，叔叔带你去看，很快就回来哟！”

邱家宝高高兴兴：“好。”

傅黑娃轻而易举，就把邱家宝拐走。下午，王二妹就把邱家宝以五万的价格卖掉了。

在一家酒店的客房内，五叠钞票摆放在茶几上。王二妹坐在沙发上，傅黑娃挨在她身边。因为没有别人，傅黑娃色胆包天，动手摸她的大腿，贪婪地道：“好嫩，好香，好舒爽！”

王二妹把他的手隔开，冷冷地说了句：“德性。”

傅黑娃嘿嘿一笑，恬不知耻：“我是一个恋旧的人。”

王二妹白了他一眼：“现在不说旧事，说分钱吧！”

傅黑娃嬉皮笑脸：“按老规矩办吧！你拿大头，我拿小头，不过呢，你要犒劳我一下，我就忘记不了你的好。”

王二妹把五万块全部推给他：“这次钱全部归你！”

傅黑娃吃了一惊：“为什么？”

王二妹正色道：“我们好做一个了断。”

傅黑娃：“啥了断？”

王二妹：“以后别来找我了，我累了，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了！”

傅黑娃怔怔地望着王二妹，嘴里没说什么，心里却在乱骂：这他妈的不是过河拆桥么？你混发达了，就害怕老子连累呢？要跟老子断绝关系？

王二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继续道：“豪哥的为人你也知道，他早怀疑我们之间的关系，他要动你，易如反掌，是我不让他动！你也应该好自为之！这些钱给你，也能帮你渡过眼前的难关。你走吧！我劝你不要做坏事了，做坏事是有报应的，及早回头吧！”

王二妹走了，傅黑娃在客房之中暴跳如雷：你本身就是一个恶魔，装什么慈悲的菩萨？你想回头就能回头么？自己要回头是肯定不行的，傅黑娃觉得自己作恶多端，亡命天涯，无家可归，现在连唯一有点关系的女人也要和他断绝关系。不愤怒才怪。不过呢，王二妹把这一单生意所有的钱都给了他，也算仁至义尽。真要鱼死网破，她根本不怕他，之所以给他留了条路，也给自己多留了条路。

想清楚了这些，傅黑娃就不那么恨王二妹了！他只恨这个无情，冷漠，现实的社会。

第二部分：寻根